书名:(破云吞海同人)秦宫一生花底活[破云吞海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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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秦川:“……”

    他全身肌肉收缩,悚然一惊,宫先生却点到即止,和面去了。

    宫先生不说话的时候还是很能唬人的。他一身精致笔挺的的衬衫西裤皮鞋,秦川毫不怀疑就算在人才济济的政府会议上,他也是最显眼的。

    然而此时,这位政府要员随意把袖子挽到肘上,在这充满烟火气息的厨房里和面,面粉粘在他精瘦的小臂上,竟分不出哪个更白。

    第7章

    宫先生揉面的姿势极为娴熟,掌心一拍一握,掌底一按一翻,不时加些盐水,干硬的面团便逐渐光滑筋道,一下一下用力推揉时他手背凸起的青筋像极了玉石的脉络。

    趁着醒面的功夫,宫先生在菜篮里翻了翻,其中一种秦川不认识的叶片色泽葱郁,泛着冲鼻的清香,大概是刚送来不久,又特意喷了水,看起来很新鲜。

    再加几瓣蒜、一把松仁,宫先生刀工极好,嚓嚓切菜声响连成一片,菜刀一刮便将碎丁尽数捞进臼里,切一块奶酪、浇几滴油、撒几粒盐,慢慢捣碎。

    锅里的水逐渐沸腾,咕嘟咕嘟的气泡将明亮的灯光晕成温暖的黄色,连宫先生刀削斧刻的深邃棱角也被磨得柔和。

    别墅的厨房设计时是为了给一大家子老少主仆做饭用的,比秦川整个公寓房间还大,但此刻氤氲的暖汽弥漫开来,模糊了四壁的边界。

    原本阔大的厨房在四散的罗勒叶香气里缩成方寸之地,恰好能容下两个人,也只能容下两个人。

    宫先生切面块、擀面片的动作如行云流水,几刀下去面片薄厚均匀,连形状都没来得及变。他试了试面条回缩程度便迅速扬手拉开,秦川还没看清楚面条怎么就被抖到能在空中舞成白虹的长度,宫先生已然将面条入了水。

    一团流云似的水汽在室内游移不定地涌开,漫过金边眼镜,几乎要浸湿秦川的眼角。他深吸一口气,想逼回眼角的泪意,却有一阵热气沁进内腑,在四肢百骸柔曼地舒展开。

    上一次有人给他做饭还是在乡下的母亲去世之前。

    自那以后,他的住处永远冷锅冷灶,无人共他一尺黄昏,无人问他清粥可温。

    刚工作那几年他下班后还偶尔买菜做饭,后来便不做了。倒不是因为长警赏罚章程第十九条第十一项明令禁止着制服购物,而是因为做饭总有剩菜,剩菜总是会坏。

    查案执勤再晚,他也会在路边的小摊吃一碗热腾腾的宵夜,向那清汤或红油借一晌温度,去暖他永远空寂的寓所。

    公寓很小,黑暗却是无边的。

    有一次秦川在抓捕行动中受了伤,回家后因为伤口感染发起高烧来。他早出晚归,邻里皆不熟悉,想唤人帮忙请个大夫,竟连开口的力气也没有。迷迷糊糊时心想,他便是哪日身死,怕是也要过许久才会有人发现。

    他终究是自己捱了过去,从此不再去想他没有的东西。他早已习惯茕茕独立,他也必须习惯孑然一身,久而久之,也不觉得难熬。

    但人竟是惯不得的,今天不过是有个人将他带回家——其实是带到一个对他来说完全陌生的地方,他便觉得以前的日子过得太粗陋,居然生出些矫情来,连此身现在何处、此心未来何处、对方目的何处都不想揣度,只想懦弱地等这面条出锅。

    秦川面容很平静,镜片后的眼神里却有着挣扎,像拍岸咆哮的惊涛,此起彼伏、无休无止地冲刷着他心头摇摇欲坠的水坝。

    没找到培根,宫先生勉为其难切了几片腊肠下锅。红白相间的肉片遇油滋啦一声响,油点飞溅,宫先生眼都没眨,翻面油煎一气呵成,这一身昂贵西装熏了油烟,眼瞧着又浪费了。

    秦川刚叹了一声“暴殄天物”就被宫先生握着笊篱的手转移了注意力。

    面条刚一出锅就遭冷水浸透,当即褪了浮粉,收缩得光滑白嫩。宫先生倾出两碟,再浇上泛着奶香的青酱,配上几块油汪汪的腊肠,便喊秦川上桌。

    秦川按指示打开碗橱,掏出两个玻璃杯洗了洗,之后看了看抽屉,却犹豫了一下。

    宫先生本来也不是个讲规矩的人,看了一眼没做评价。秦川便心安理得拿了两双筷子,两人就在厨房的小餐桌旁坐下,开始吃中不中洋不洋的晚餐。

    宫先生穷奢极欲,筷子也是象牙勒金,着实沉甸甸,秦川用不太惯,但也没打算换成纯银刀叉,把起雾的眼镜摘下来放在一边,问:“这是什么菜?”

    宫先生心想,秦川的手指和这象牙箸果然很配。

    他吃相很是优雅,心里想着有的没的,咽了一口才回答:“罗勒叶。”

    秦川一边唏哩呼噜地吃面,一边含糊不清地赞道:“好吃。”

    宫先生自己吃得不多,起身去开了一瓶葡萄酒,纡尊降贵地给秦川和自己各倒了小半杯:“你要是住过来,玉盘珍馐、山珍海味、绫罗绸缎、香车宝马随便挑,考虑一下?”

    秦川嘴角还粘着一点碎叶,装傻的样子是有点傻:“考虑什么?”

    宫先生玩味地看着他:“入……赘。”

    秦川一口葡萄酒呛在喉咙里,咳得惊天动地:“咳咳……你说,咳咳,什么?”

    宫先生挑了下眉:“入党。”

    秦川整个人像是卡带的电影,静止了几秒才露出一个苦笑,慢慢放下了筷子。

    终于来了。

    宫先生掏出卷烟挑了一支,指尖轻巧地拨开打火机点燃,剩下的大半盒随手扔在桌上:“继续吃你的。瞿秋白去世之前留下了一封遗书,题名《多余的话》,秦队看过吗?”

    秦川继续低头吃面,颇有些食不知味。

    他知道宫先生自己并没有多大的烟瘾,平时几乎都是陪别人抽。这时候抽烟,大抵是话题很沉重了。

    宫先生不紧不慢地吐出一串毫不藕断丝连的烟圈:“瞿秋白说:‘我很小的时候,就不知怎样有一个古怪的想头:为什么每一个读书人都要去治国平天下呢?个人找一种学问或是文艺研究一下不好吗?’秦队怎么想?”

    秦川咬断了一根面条:“大概是因为现在这个时候,必须要有人治国平天下吧。”

    “是啊,上海看似经济繁荣,实际上群雄割裂、敌寇环伺,铺地的金砖都是压在棚屋饥民的脊骨上。无论哪个主义都讲究人权,但国难当头,谁能研究文艺?”

    秦川抬头看向宫先生,他一夜未睡,眼中泛着血丝,俊朗的面孔没有镜片遮挡,眼珠是冰冷的瘆亮:“宫老板——宫主任,我不太清楚您在延安那边的头衔,您是想告诉我,我没有选择的权利吗?”

    宫先生却笑了起来,似乎秦川的问话真的很好笑:“秦川,你误解了我的意思。我理解你不想加入党争,只想按自己的喜好行事——比如昨夜,你大可视而不见,没人会知道你曾经路过,但你还是选择补刀救下江停,只是因为你想到了严峫。”

    秦川稍稍吐了一口气,随即眼中升起更浓的警惕。

    “你在想我为什么要说这个?因为当你做出选择的时候,你就已经站在了严峫、江停和我这一边。如果昨晚的事情被发现,或者哪天严队暴露,南京那边不会相信你只是一时兴起,和他关系密切的你只有被拷问致死这一个下场,结果的区别只在于你有没有把我们供出来。宁可错杀不可错放的道理你应该很明白。”

    秦川背上浮起冷汗,迅速浸湿了竖起的寒毛。他沉默半晌,才不动声色地问:“你是想说,如果我加入你们,或许可以在未来的某些倾轧中获得庇护?”

    宫先生目光赞赏:“不愧是秦队,想得很长远。但这并不是最要紧的。现在我要告诉你,为什么你要加入我们。”

    秦川不动声色地抿了一口酒,玛瑙似的酒珠滚进他没有血色的薄唇:“请讲。”

    宫先生定定地看了他几秒,才移开视线:“严峫是被江停说服之后才知道他高堂明镜早已经向着延安了。”

    这句话信息量很大,秦川咀嚼片刻才反应过来。

    “腰缠万贯的知识分子大多主动加入延安,南京那边却向来是先做官后发财,一会发行国债,一会申请拨款,连年劳民伤财,取之尽锱铢,用之如泥沙。共产主义起于无产阶级,而国民政府现在这位发家却靠休妻另娶。裙带上位者不可能尽逐裙带,所以国民党官员腐败蠹蚀者数不胜数,迟早自食其果。你不必为昨夜的冲动而耿耿于怀,那本质上是因为你信任严峫的品质道德、价值判断和人生选择,所以对他结交的人也另眼相待。你从来不是因他误入歧途,早在你与他成为兄弟的时候,你们就站在了正确的路上。”

    秦川在烟雾里深吸了一口气,避开宫先生的视线:“我去刷碗。”

    烟燃到尽头,宫先生随手丢进水晶烟灰缸里,看着秦川故作镇定却略显迷惘的背影,面上笑意加深:“放着吧,明天会有人来收拾的。你连着工作了两天,洗个澡休息吧。”

    第8章

    秦川正要说什么,宫先生淡定地补充道:“大门和客卧全都上锁了,方圆三里只有我这一户,只能委屈秦队睡主卧了。”

    秦川心里正转着纷纷杂杂的念头,对这个无耻道德安排只是点了点头——倒不是他有多想和宫先生一起睡主卧,而是他清晰地意识到自己并没有拒绝的权利。

    识时务是秦川处世哲学中最重要的部分。

    但实际上,就算昨夜突然得知了江停杀了南京同僚、宫先生前来接应,严峫可能牵涉其中,他周围全是延安的人,他也并没有本能地排斥,反而有一种本该如此的感觉——凭宫先生的身家和见识,秦川很难想象他会和尸位素餐者同流合污。

    但他还是试探着问:“二三关库券的事……”

    “这钱不是我赚,就是被其他人赚。在我手里,至少能有一半送去两河口或者长江。”

    宫先生轻轻眨了一下眼。

    那一瞬间仿佛有遍地鲜血瞬间漫过华丽的地毯,又顺着牛皮鞋底爬上裤脚,眨眼就淹过他的眼皮,又蒸发成一丝一缕的血气,凝成不可挣脱的天罗地网,勒紧了他的每一寸皮肤,让他无法动弹,无法呼吸。

    直到十年后、二十年后、三十年后,秦川都能清晰地回忆出宫先生当时的表情,他眼底屈从时局的无可奈何和因此而生的坚毅、属于丛林顶尖猛兽的悍厉斗争本能都如此深刻,到了秦川都刻骨铭心的地步。

    他说:“现在的秩序下,人命有价格高低,位置越高的越不能暴露,所以有些人只能被牺牲。我必须踩着他们的血往上走,做更大的贡献,直到打破错误的秩序、恢复人人平等。故以战去战,虽战可以。以杀去杀,虽杀可也。”

    平淡冷肃的“杀”字重重落下,虚空中如有惊世之剑倚天长鸣,声若洪雷,振聋发聩!

    秦川神思不属地跟着宫先生旋上豪华的楼梯,心中几乎鸿蒙灵始,开天辟地。

    主卧大得几乎没边,雕梁画栋、髹漆豪华,墙上挂着巨幅油画,连床柱都雕成了西方神话里的人物,诸般陈设家具跟欧洲皇帝的寝宫比也差不了多少,完全不会委屈秦队。

    秦川瞥了一眼张开双臂、自带圣光的耶稣:“你在国外长大,怎么没信东正教、天主教,或者新教?”

    宫先生回身扔了一件月白蝉翼纱的睡袍给秦川,闻言轻蔑地笑了笑。

    那一刻他的身形何其挺拔,简直如积雪不弯的松柏:“基督教总是劝人忍耐苦难,等待上帝的救赎……我不信这个,也不愿意等。”

    秦川回以一笑。

    这是他们相识以来彼此最真实不带虚与委蛇、客套太极的一个表情,那神情里逸兴遄飞,瞬间隔阂尽消,似乎四面楚歌的血火深潭、漫长黑夜后的黎明曙光、遥不可及的太平盛世都在这一笑里了。

    秦川记不太清那天晚上发生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