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瓶邪同人)长命无忧/长命灯

分卷阅读40

    由风声化成的哭号太过破碎而悲伤,吴邪愣了一秒,声音低了下去,他看着张起灵,道「你一定在想我为什么知道这些事,又想说我为什么要告诉你?我为什么知道,是因为这都是未来。我为什么要告诉你,因为我不希望这样的未来真成。」

    眼眶里的泪越落越凶,但他却无知无觉,嗓音仍然平稳而坚定,「回复记忆之后我就疯了。张起灵,我爱你,我不想变成那样。」

    吴邪,我爱你,我不想变成这样。

    张起灵定定地看着他,这个世界里,只有吴邪听得见另外一个世界传来的隐约低喃,他痛苦地皱紧了脸,几乎无法呼吸。而隔了片刻,张起灵淡淡地道,「不论你怎么说,我都还是会走,别白费心思了,吴邪。」

    漫天的风雪里有着看不见的温度环紧了吴邪的身躯,温热的温度不停落上他的脸颊,是谁的呼唤谁的眼泪谁的痛楚,明明有答案可是不能回应,吴邪定定地看着张起灵,他说,「我们等着看。」

    屋外在下雨,淅淅沥沥的雨声敲击地面,化为低低的声响,张起灵没有脚步声,而张启山打开了门,撑着伞走到他身边,轻松地道,「进来谈吧,孩子。」

    早已没什么好谈的。张起灵坐在张启山的对面,沉静地看着张启山泡着茶,眼前灰发苍然的老者神态平静。张起灵突然想起,自己第一次见到张启山的时候。

    张启山是何时变得如此苍老,张起灵已经忘记了。

    茶水冲开,必先闻香。闻香的杯子放在一边,倒扣过来的茶碗才是真正喝茶的器具,张启山一齤手端着茶,侧眼就往张起灵看来,便是一笑,「你必定不喝,我也就不问你了。」

    「……」

    「所以呢,你来找我是为了什么?我已经没有任何可以威胁你的事了。」张启山啜了一口茶,漫不经心地道,「那孩子疯了,海客跟海杏都没有麒麟血的天份,现在看来,想要封印青铜树,我只能靠你。」

    「你跟吴邪达成了什么协议?」张起灵沉声问道,而张启山望了他一眼,把茶杯在桌上轻轻地放下,「这很重要吗?」

    空气中一片沉静,张起灵皱了皱眉头,没有回答。而张启山叹了口气,把身子向后靠了靠,双手撑在扶手上,在身前交握,淡淡地道,「我只是告诉他,一旦他封印了青铜树,只有物质化出来的个体会死亡,其他人都可以得救。他就说,给他四年的时间,四年后,他就会去封印终极。」

    他感叹地笑了笑,「你对那孩子那么好,毕竟也不是一无所获,四年后不就是你再度失忆的时间?他是想让你忘记他,然后再一个人去封印终极吧。」

    房里静得听得见冰裂纹的瓷瓮里鱼儿吐沫的细碎声响,水下的世界只有十几日的寿命,三分钟的记忆力,而水面上的他们享有全然不同的生命形态,三百年来时光漫漫,有些事情舍不得忘却有些回忆轻易抛掷,他们始终活着,怀抱着无从被常人理解的痛苦与命运活着。

    张起灵想要转头就走,但他还是坐在原地,隔了片刻,才又主动开口。

    「……你一开始就知道,封印终极,全部人都是会死的。」张起灵冰冷地道,话语不是问句,「并不是你们在进行实验的过程出现了操作上的误差。」

    张启山看着他隐忍愤怒的神情,就像是觉得很有趣似地,又笑了起来,爽快地答道,「当然不是,在那群人要病死前,我就让人把他们都毒死了。他们都活不下去,这种事情怎能曝光?我倒没想到你会得知这种事情,难怪你一直拖延封印的时间,甚至还把鬼玺交给吴邪,原来不只是为了抑制他的麒麟血。」

    「你如果真要我去封印终极,一开始,就不该让我去追查汪藏海的秘密。」张起灵面无表情地道,「如今我都知道了。」

    「你果然很聪明,还是太聪明了点。或许我当时该选一个资质中等的孩子。」张启山愉快地用手掌轻轻地击了下扶手,「我当年也追查过汪家的事情。汪藏海作为难得一见的风水与建筑大师,对于坟墓的了解是一般人所望尘莫及的,这往往需要漫长的经验累积与师父的悉心教导,但特别的是,汪藏海既无师承,亦无来历,没有人知道他到底是从哪里来的。唯一的可能就是,他来自一个跟我们一样历史悠久,具有传统的盗墓家族。」

    张起灵冷冷地道,「汪家。」

    「汪家在宋元一代曾经是与张家并肩的庞大家族,你想必也知道。但汪家在元代却快速地削弱了下去,只到明代,只剩下汪藏海一人。」张启山点了点头,「我也是在盗墓中才无意间发现的,汪家也是与终极进行了交易的家族。」

    一个古老而庞大的家族若非经由极强烈的变故,断不至在一代之间便消亡怠尽。当年张启山一口气发现了五条蛇眉铜鱼,参透了汪藏海写在上面的讯息后才明白,汪家与终极同样地进行了交易,最终却因不明的原因决定将终极封印起来,「汪藏海所担任的角色大概就同你一般,以封印终极为主要的任务。他的封印是成功了,但整个家族只剩他一人幸存。蛇眉铜鱼记录了汪藏海的一生,散落在几个他所经手过的坟墓之中,从上下文看来,绝对不只我发现的那五条,所以我才让你循着汪藏海的路线去调查这一切,看来你也查到了不少……你也找到了蛇眉铜鱼?」

    张起灵根本不想回答他的问句,只是皱紧了眉头,又问道,「你想要成为幸存的那个人?」

    「不,孩子,」张启山摇了摇头,唇角的弧度拉大了,挤出了一个像是扭曲、像是疯狂的表情,说出的话语却仍然平稳冷静,就像是在压抑着什么,「我不过是个将行就木的老者,此生毫无乐趣。就算是你活下来,都比我活着好多,你难道不这么想吗?」

    「你到底想做什么……」张起灵隔了片刻才开口,说出的话语像是从齿缝中挤出来,「你为什么骗吴邪?吴邪什么都不知道,而你难道看不出来……」

    「我当然看得出来那孩子也是物质化出来的,对,一旦他封印成功,你们两个人都会死,所有张家人也会死。」张启山看着张起灵强忍愤怒而握紧了扶手的那双手,终于快意地高声笑了出来,「死亡有什么不好?全部都毁灭不是比较轻松?活在这世上,哪里还有什么意趣?」

    张启山的眼瞳已经有几分苍老带来的混浊,随着他的笑声剧烈震颤,张起灵皱紧了眉头,似乎再也忍无可忍,而张启山还在笑,「看那孩子一步一步地把自己推进绝望的境界不是很有趣吗?如果执行封印者会是最后一个存活下来的人,他必定会知道张家全部的灭亡、会知道你也死了吧。到了那时候,物质化还会有力量吗?他能够自杀吗?……你提早把他逼疯,或许对他来说,还算是场救赎呢……」

    「闭嘴!」猛然放大的声响在房内响起,张起灵忍无可忍地低吼了一声,话语落地的时刻,一直藏在掌心的短刀激齤射而出,刺进了张启山的胸膛,张起灵的动作很精准,几乎直直地没入心脏,张启山疯狂的笑僵硬在脸上,渐渐地滑落,变成一种似笑似哭的神情,定定地看着张起灵的,就像是不能相信张起灵会把刀刺进他胸膛那样,隔了半晌,那眼中的眸光暗了下去,他哑着声音开口,无视胸膛中流出的血,「你替那孩子杀我?」

    「不。」张起灵冷冷地回答,「我想杀你。」

    血晕染了张起灵的指尖,温温热热,滴落地面,很快地凝成血泊,张启山的唇边溢出血丝,张起灵本以为他会因为死亡的恐惧而疯狂,但张启山却像是因那刺入心脏的一刀而冷静了下来,喃喃地道,「你竟然杀了我……也好、也好,不错、不错……」

    他的身躯猛然瘫软了下去,顺势碰倒了旁边桌上整排的书,张起灵本没在意,却听得机关声响起,书架向旁滑开,高耸的书架后,竟是一黑漆的洞口。

    阴暗的房间里,在地上坐着一个披头散发,浑身赤裸的女子,一脸地呆滞,眼瞳之间却满是浑沌与疯狂,她缓缓地转动头部,朝张起灵与张启山看来,张口便是高声地尖叫,双眼都变成红色,迅雷不及掩耳地朝他们扑来。

    张起灵从未想过张启山竟然还偷偷藏起了这样的一个怪物,他的兵器还插在张启山的胸口,手无寸铁,反射性地便戒备起身。但那女子的目标却不是张起灵,而是张启山,只见张启山被那女子跩下了椅边,而那女子露出尖利的牙齿,张口便来撕扯他的血肉,饶是张起灵在墓里见惯了怪物,也从未想过张启山竟会面临这样的景况,整个人几乎都恶心了起来。张启山却似并不在意,在那脏乱腐臭的脸上亲了亲,勉力拖着那女子,就往那密室而去。

    张起灵从未在那张脸上看过如此温柔的神情,听见张启山低低地呼唤了一个名字,张起灵知道,那是他最后一任妻子的小名,「对不起,我要先死了,不能,让你获得解脱……」

    张启山的血拖了一道凌乱的血痕,那女子拼命地挣扎着,似乎不想再被关回那暗无天日的地方,张启山的力气却是难以想像的巨大,让那女子不停地发出狂躁的尖叫声,仍是被张启山拖着,渐渐掩没在阴暗里。张起灵旁观这荒谬的画面,几乎无法反应,猛然听得一声肉体被穿透撕裂的声响与张启山的闷哼,张起灵下意识地就叫了一声「你——」,往前迈了几步,却听见张启山微弱的话语传来,「别、过来……快把书架关上,你杀不了她的……」

    张起灵脑海里「嗡」了一声,终于明白了什么。张家族规,男女必须族内通婚,即便是外迁一系的张家人,可以有外族的妻子,但只能视之为侧室,在本家内部仍需保留一个正妻的位置。而近两百年来,却只有张启山一人违反了规定,为了他外族的妻子休了族内的正妻,即便是年华老去的妻子无法忍受仍然青春年少的丈夫,仍然不愿意另娶,妻子死后,更是再也没有续弦。

    如果这样想来,张启山最后一任妻子应该是一百多年前的人了,张启山收养他的时候妻子已死,甚至连张起灵都没有见过。那么,这个被张启山藏在密室里的疯狂女子……张起灵眼睫闪动,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样的心情。所以张启山才说「你杀不了她的」、所以张启山才觉得,就算全部的张家人都死亡也无所谓,只要能够封印终极……

    密室内虽然黑暗,却不能阻碍他的视力,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张启山的身躯散落四地,那女子的口边满是鲜血,手上捧着张启山的头颅,而张启山的唇还缓缓地一开一阖,「你杀不了她的、都是我的罪孽……」张起灵呆了半晌,那女子只是痴痴地望着张启山的头。他终于抬手把所有的书都推回原位,书架缓缓地阖上了。

    在门完全阖上之前,传出来的嚎叫凄厉似悲号。机关声渐止,一切终无声息。

    「他娘的这杭州怎么老是下雨。」胖子开始抱怨,而坐在他对面的解雨臣迳自玩着手机,隔了半晌,才懒洋洋地对张海客道,「哑巴张究竟是要来不来啊?」

    张海客无奈地笑了笑,「是已经通知了族长,但……」

    他们在楼外楼开了间特别小的包间,四人座,胖子、解雨臣、张海客,余下那个空位应该是要给张起灵,只是职业级失踪人口惯常地不见踪影,解雨臣看了看表,又道,「别等了,先叫服务员上菜吧。」

    「也是,横竖小哥平时根本就不吃多少东西。」胖子点头同意,「为兄弟送行,不用拘束,心意有到就好。」他想了想又开始发牢骚,「胖爷我想了想,这事儿太莫名其妙了,咱们三,两个北京人、一个东北人,小哥也算是东北人嘛,全跑到杭州来吃顿饭,何必呢?横竖天真现在这景况,你们又不让见。」他瞪了张海客一眼,而张海客就苦笑。

    「也没有不让见,解当家不就去看了一次?」

    「对啊,结果让小天真失心疯得更厉害了。」胖子摇头再摇头,「早知道说什么也该让胖爷我进去,你看我这身膘,多亲和啊。天真准是被那死人妖的妖气薰着了。」

    解雨臣不怒反笑,「起码我也揍了哑巴张一顿,换作是你你会下手吗?」

    「……」胖子无话可说了。

    吴邪变成了一个不会说话、不会哭也不会笑的人偶,只对最简单的声音有所反应,这情况是突然发生的,谁也搞不清究竟是为了什么。而似乎知道些内情的张起灵却是一点话也不愿吐露。最后还是张海杏坦言,青铜铃唤回记忆的方式其实是让受术者接受强烈的幻觉刺激,对于人脑很容易造成伤害,吴邪意志的崩溃说不定就与此有关,但她刚帮吴邪施完术的时候吴邪看起来还是好好的,所以最可能的原因是张启山跟他说了什么,吴邪一方面精神极度脆弱,另一方面又受到张启山的刺激,才终于陷入这等境地。

    甫一闻言,胖子几乎就要开口怒斥她,却被张起灵一言打断,摇头道,不是她的错。

    不是她的错,难道是你的错?解雨臣冷笑了一声,他们都围在吴邪的病房外,却因解雨臣方才一进病房,吴邪就开始不停地抽搐,心跳急速下降而无奈地退了出来。他一腔怒气正没处发泄,听得张起灵的话,登时就是一拳揍了过去。

    而张起灵毫不架挡,低声道,……是我的错。

    哎哎,你们不要在医院打架!胖子连忙拦住一口气挥了三四拳的解雨臣,就道,小哥这脾气就是这样,不是他的责任也往身上担,有一点愧疚心上就过不去。别人不懂他,我们兄弟还不懂?

    ……解雨臣侧过头,重重地哼了一声。而张起灵的神态却毫无改变,就像那挨了好几拳的人不是自己,隔几天之后,我就会离开。

    族长,你是要去?张海客连忙问道,而张起灵摇了摇头,没再回答,转身就离开了。胖子追了上去,勾肩搭背地对张起灵说,哎慢着慢着,小哥你这样说走就走可不行,天真也不会安心的,咱们兄弟给你送个行吧,就定在楼外楼怎样?你何时出发……

    记忆里一胖一瘦的背影拉满了整个楼道,张海客静静地看着,光影消失后一切归为空白。他又想起张起灵后来向自己交代的那些事,在吴邪的病房里,张起灵压低了声音道,我会循着汪藏海的记载,去找让张家跟青铜树切断连结的方法。只要不把终极封印起来,终极自然也不会向契约者追讨代价……这样子的话,或许还可以保存这个家族的最后一点血脉。

    那吴邪呢?族长。

    ……一直不能动的话,那具身体很快就会不堪使用。我走之后,过了三个月,如果他还没醒来,你知道要怎么做。张起灵沉默了一下,才淡淡地道,他知道张海客完全明白他的意思,张启山不在了,就让吴邪作回张家人也好,你们会好好照顾他,我不担心。

    不知在房外偷听了多久的张海杏猛然闯了进来,推开门就对张起灵怒吼道,你——

    室内的两个男子怔怔地看着她,而张海杏话语中的哭音突然就浮了上来,她握紧了拳头,颤抖着身体,勉勉强强压抑着哽咽,道,如果你想要的话,我现在就可以把吴邪的记忆都洗掉,让他醒过来啊!你为什么总是要一个人走!为什么不把吴邪也带上——

    话语的终结已是没有办法完结的泣音,而张起灵摇了摇头,过了半晌,才走到她的面前,摸了摸她的头,低声道,我欠他的,已经太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