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远处的山巅,那儿漆黑一片,却藏着一股杀机,他却没去理会,缓步走到车厢前,平静地开口吩咐道:“送他们上路。”
伴着管机玄入了车内,帘子被放了下来,遮住了一方世界,也遮住了这方下雨天。
…………
初九,有雨,春雨。
上京城外三里一处小竹楼内,苏轩静静地跌坐在榻上,前些日子发了笔意外之财,他也像诸多学子一样,在城外寻了处清雅之地,也不租赁,直接买了下来。
春雨润如酥,楼前那方竹林也映衬地越发青翠可爱,床榻前便是窗户,直眼看过去雨濛濛一片,极远处一座巍峨高峰拔地而起,剑戟般直指苍天,正是闻名天下的大燕山。
一炉自制的凝神香冒着青烟,房内流淌着股好闻的氤氲之气,清风一拂,白色的纬纱缠绵两番,无力地搭在一卷书籍上,苏轩凝神逐句揣摩其意,指尖无意识地敲打着竹床,脆脆的声音混合着沙沙的雨声,孤立的小楼里显得安静无比。
古卷是乾坤袋内,青采子留下的珍本之一,道门的纸张都经过法力淬炼过,置放百年都不见得会损坏,上面注释满了各种笔迹的蝇头小字,都是前贤留下的心得体悟,这些艰涩的文字虽然经过注释,却依旧花费了苏轩不少时间,揣摩其中真意。
这篇拗口的法诀,是关于炼器与祭炼法器的手法介绍,大篇幅解释了魂、窍、器三者之间的关联,苏轩通篇记了下来,才知道老师为何总是说‘法器宝物皆是外物’,原来在正统的修道者眼中,道术是分开来理解的——道理与法术。道理是长生法门,有了道理才有了法术,道乃一切之根基,至于强大的法术,只是防身斩魔的手段,若是精研此道,争强斗狠,便有了舍本逐末之嫌。
远古的修道者只修长生道,道通百术通,却从不显露于人前,这与远古时人风古朴不无关系,直到后来人道发展到了一定阶段,人性开始变得繁复,各种因果利益交织不休,法术才逐渐盛行起来,各种经天纬地的神通秘法不断被人杰创造而出,神仙高手层出不穷,一念间天崩地裂,这一段时期,便是太古神话时代。
而飞剑之道,便盛行于一时。
剑乃凶器,也是法器中最寻常的一种,苏轩曾经听青采子说过,当今仅存的几大古老门阀中,便有一门取天道主杀之意,凝练无边剑意,欲图杀出真空自我,超脱茫茫天道,所以称作“杀伐道”,这个门派的剑术,乃是近乎旁门魔道的极端,威力却强的惊天动地,早在星空道掌握洪荒时便存在,乃是剑道之鼻祖。
随手一抖,榻上忽然多了口蓝汪汪的长剑,剑身刻满了禁制符箓,仿佛一层淡淡的辉光将其笼罩,一丝丝寒光耀闪剑锋,印入苏轩眼里竟有些刺痛感。
这是青采子随身携带为数不多的法器之一,名字很俗,唤作“星辰剑”,本就是用天外陨铁,混杂各种奇珍异宝炼制而成,上面刻着天罗道特有的符箓,青采子临别之时抹去了其中烙印,并且封住了剑芒,否则此剑便是摆在苏轩面前,也只能当做寻常宝剑使唤。
星辰之光对修道者淬炼法力有好处,就像太阳真火能助人炼神炼形一样,可没人愿意呆在星辰上修炼,就像没人愿意与太阳真火亲近一样——这口星辰剑源自于星辰精华,对苏轩尚未大成的阴神很有压迫感,若非青采子的禁制,或许一耀之下,便足以让他魂飞魄散。
修道者的魂儿,强大的异常,也脆弱的异常。
法器的祭炼,其实就是运用秘传手法禁制,用阴神在法器中刻制符箓,并且运转法力不断地淬炼,使得法器收发由心,大可遮天蔽日,小可纳于|岤窍。
法器多有奇效,能够增幅自身法力,像那神仙一流,随手一抖,便是一挂天河悬于寰宇,纵横千丈万里,而这口星辰剑,最强盛之时剑气凌霄,宛如周天星斗崩溃,不过便是青采子的人仙法力,也未曾催动如此声势的威力。
法器只能增幅,却不能凭空迸发法力,用器的人越强,法器自然也越强。
不过耗费法力精神祭炼法器,终究会影响到修炼,故而正统的修道者,未至鬼仙境界,绝不会打法器的主意,只有现如今的东土旁门,才会追求这些左道之术。
苏轩此时下定决心祭炼星辰剑,也是昨夜受了刺激,见识到了武道的强大,忽然发觉在修道初期,修道者的优势在武道高手面前,并不怎么明显,更何况这儿缺少各种材料,许多手段秘法都施展不开,光凭几手粗浅法术,实在有些危险。
只有炼成飞剑刺杀之术,能够发出强大的剑气,苏轩才能保证自己的生命安全,天知道老师口中的高手到底是什么境界,若是卷入一些是非中,丢了面子是小,丢了小命就不得了,苏轩必须为自己的性命负责。
天色逐渐淡了下来,苏轩将古卷收了起来,听着窗外雨打竹叶声,冥想经文,逐渐扫去心中杂念,他心中存想片刻方才学到的手法禁制,手上不断捏出各种印法,|岤窍内的法力涓涓流了出来,在身前幻化出一道道符箓,将一旁的星辰剑托了起来,静静地悬在面前。
随着法力的不断灌注,淡淡的蓝色辉光逐渐显盛,映着苏轩玉色的脸蛋宁静之极,他忽然清斥一声,伸手一划斩去一道意念,配合着秘法送入剑内,这口长剑一阵轻吟,嗡嗡作响片刻,旋又沉寂下来。
“去!”
苏轩一喝,星辰剑立即有了反应,一道光亮闪过,一下子横移窗外,灵活的绕着一棵翠竹一圈,意念一动,便又飞了回来。
啪的一声,那棵青竹颓然倒地,切口平滑整齐,苏轩满意的点点头,虽然是初期祭炼,但用的都是天罗道的秘法,这飞剑与他契合度很高,用起来得心应手。
这口长剑刚一解封,便显示了它的不同之处,苏轩握着剑柄,如有血肉相连之感,他心头一动,右手一抖,一道蓝汪汪的剑气扑出窗外,所过之处,竹枝应声而断,遍地狼籍。
苏轩心中一阵喜悦,又试炼几番,心中终于有了些踏实感,知道自己小觑了武道的同时,也小觑了道门妙术,这飞剑厉害之处,也并非大宗师全然能够抵挡的。
人道天堂[三十一]家书
仔细打量这口长剑,苏轩越看越是喜欢,心想是不是要体验一把御剑乘风的感觉,不过看到外面淅淅沥沥的小雨,却不敢保证会不会突然冒出股雷霆,只好打消了这心思。
修道者飞天,大多是乘风御器,也有些秘法遁术,像天罗道的‘星光纵地法’,瞬息千里,只有凝结了元神后才能修炼。风势多变却容易掌控,故而修道之初,御风诀就成了人人必修的法术,像苏轩现今状况,阴神只能离地七十丈,肉身御风却能飞到天空极高处,不惧天风冷流,不过耗费的法力自然相当大。
收起了星辰剑,苏轩盘坐榻上恢复法力,待到全身精神回复到最佳状态,外面已经是三更天了,浓密的雨点滴的更快,一根根翠竹婆娑弄影,阴森森而又可怖。
这处宅子清净是够清净,未免太孤寂了,苏轩叹口气,不过他已经习惯了独行一人的日子,这股孤单感迅速被斩灭,下床穿好鞋袜,从角落里摸出一柄纸伞,他抬头看看天色,独步走出了。
地面坑坑洼洼积蓄了不少泥水,苏轩远远没达到虚室生白、张目如电的‘抱丹’境界,只能依靠着先天强大的灵觉走夜路,全身真气不停流窜,脚下宛如踩着一股气团,踏水飞奔。
月明星稀,乌鹊南飞。
此夜有雨无月,也无乌鹊,乌鸦倒有数只,冒着风雨嘶嚎,把这无光夜色渲染的更加凄凉,小屋炊烟早断,房前还有些杂乱的脚印,不远处的那棵大青树下,血迹早已被冲刷干净,死去之人尚未瞑目,苏轩也只能暗叹一声,连连挥手炸出几声惊雷,清理出一方大坑,将尸体埋了进去。
“那人尚在上京城内,苏某并未出手格杀他,不过你放心,待到诸般事定,我定当送他入黄泉地狱,替你报了大仇。”
修道之人轻易不下誓言,一旦念定,不管有多千辛万苦也要完成,苏轩并非传统意义上的老好人,替这惨死的三口之家报仇,也只是出于一时义愤,昨夜那人一击不成便迅速逃跑,苏轩跟在他身后,一直寻思着是不是立即毙了他,然而考虑到惊动了国鼎侯的宝藏,他还是忍下了杀心。
最危险的地方最安全,那人现如今躲在上京,苏轩便断定他依旧贼心未死,正好可以做自己的投石路,仙人洞府由这些人打探最好不过,于是悄悄回来了。
大宗师高手太过凶猛,苏轩收起了小觑之心,开始思考着自身防御与攻击手段,像法力这种力量,在未渡过真火炼神劫数时,太过于脆弱,倒是能驱水御风,不过忌讳太多,并无甚大用处。
只有渡劫后,阴神沾了丝阳性,法力也逐渐转阳,大白日挥洒法力,对敌时无疑多了无穷好处。
苏轩此时祭炼了飞剑,能驱剑杀人,释放剑气,可是若是放在大白天,漫天阳光照耀下,这剑气尚未离体,恐怕就要被真火给炼的一干二净。
真火炼神一劫,乃是修性第一劫数,也是一个分水岭,渡过之后有望长生鬼仙,渡不过去就只能被真火活活炼死,连一丝痕迹都不可能留下。
修性至阴神日游,修命至无漏真仙,人魂人魄二者合一,才能成就鬼道元神,肉身寿登八百,元神能存岁月三千。
只有修成了鬼仙,才算步入了长生之门,想要活的更久,便要和雷霆打交道,开发魂窍,滋补肉身,直到成就神仙,才能完全抛却肉身,聚散只在一念之间。
不过那个境界,苏轩不知道自己还要奋斗多久,或许是百年,或许是千年,沧海桑田之后,那时大魏或许早已灭亡,亲近之人也要化作一抔黄土,仙道长久,仙道孤独,仙道寡人。
寡者,独也。
这个世界上,苏轩无疑是寡人中的寡人,在这茫茫红尘人道中,除了柳氏,他再无牵挂。
修道,修道,道心最要。
一方水土养一方人,人道发展到极致的大染缸里,苏轩的心灵已经被洗刷到了极致……他还恍恍惚记得前世那段最黑暗的日子,他得了种怪病,首先会失去说话的能力,然后是视力、听力,最后眼睛也会瞎掉,整个世界黑茫茫一片,永远不会有光,有声。
失去的并非仅仅是事业,朋友,甚至一些最亲近的人也会离去。
苏轩就在绝望中死去,再次睁开眼睛,他看见的便是柳青玉那双慈善的双眸,宁静如水如华,那是他一辈子未曾见过的光芒。
凤凰于飞,其先涅槃,重生后的苏轩坚定地相信一条观念——这世上能信得过的,只有自己。
或许有些极端,却极为适应于修道。
修道,修道,修的是道理,修的是心……一颗常人无法拥有的心。
修道之人混迹人道,故有人道渺渺、仙道茫茫的相通之处,更重要的是大势、道心。去其心中糟粕,留念头精华,斩一切之妄想,拿一切之负担,最后还是要放下。
经得起红尘欲望的诱惑,才有资格去全部放下,然后拿起纯粹的道心。
轮转经那尊青莲便是镇压道心之物,历经其中各种幻象,是变相的雕琢道心,修炼道术经历外魔,斩杀外魔,还是磨炼道心,经历真火炼神,依旧有着强化道心的效用。
阴神承载法力,真火炼神是提升阴神境界,同时也提升法了力质量,这种大劫难大福缘,没有十分把握,苏轩不敢去开玩笑,他现如今修命筑基成功,修性夜游大成,可以就是不敢去渡劫,生怕根基不扎实导致全盘崩溃。
不过他并不着急,能够重活一次,来到这个神奇的世界,还遇到了青采子,阴神又先天强壮,这已经是天大的眷顾,若心有不足贪心念炽,迟早会遭劫难,依照苏轩的估计,像仙人宝藏这类事,波及范围肯定极为广大,更何况大元国刺杀国鼎侯失败,定然会搅乱大魏局势,想要浑水摸鱼,这将是很长一段时间。
在此期间若能炼神成功也就罢了,如若不然,就在这大漩涡边打闷棍,能拿到宝藏就拿,拿不到手也罢,反正他只是着急手头药材紧缺,又没有制作符箓法器的材料,缺少自我保护手段,以后放小心些足矣。
大青树下新坟一堆,苏轩拜了一拜,便缓步往回走,一路上思考着修炼问题,他知道这事急不得,但依旧习惯将未来的事情规划清楚,做起来也方便:
首先彻底扫除筑基时的隐患,好在培元丹能够炼制,天天服食下,这个问题很快就会得到解决;其次是加快挖掘|岤窍进程,这样无论凝练法力还是恢复法力都会快些;最后就是开始凝聚在阴神中灌注轮转意念,在最短的时间内渡过真火炼神劫。
“等到经络全部修复完毕,我便开始修炼脏腑武功,丹田抱气如丹,便有十龙十象之力,光凭武力就比大宗师还高一个境界,就算没渡真火劫,也不用惧怕宗师,打不赢他们,他们也别想杀死我。”
苏轩吐出一口气,观看到大魏武道的极致高手交手,他也不知道算是幸运还是不幸——幸运的是知道了大宗师的厉害,有了防备;不幸的是心里面多了丝忌惮,终究有一日需要找个宗师证过一场,免得留下心理阴影。
脏、腑一阴一阳,一里一表,五行精气人魄孕育其中,结成一股气团悬于丹田处,总理肉身各处机能,深达骨髓,生机逐渐强大,称之谓抱丹或金丹期。
修命到了这种境界,就差全身修至无漏,将全身精魄困在肉身内,那时凝结元神,便不会有精魄消散的惨状。
精魄一散,那就是说本源归还天地,阴神也会逐渐消散。
抱丹期说有十龙十象之力,虽然有些夸张,但也并非全然夸大,气力无穷大,肉体生机盎然,精力无穷,毕竟精魄凝聚到一起,对肉身的掌控到了知微境界,一举一动都能达到最大效果。
雨水逐渐停了下来,朦胧的雾气笼在树梢枝头,一座巍峨的高城耸在枝叶之上,苏轩又走了几步,看见城门几朵星火闪耀,紧接着一排排的盆中篝火被点亮,城门前一群人开始清洁地面,负铠甲士纵马疾驰,哒哒声不绝于耳。
苏轩算了算时间,发觉已经将近卯时,这一夜雨中思索,不知不觉便过去了。
用着风劲一路踏向太学院,这时候早课尚未开始,只有大量仆人在打扫环境,苏轩一个人呆在讲室大约将近半个时辰,才逐渐有学子进来。
太学院对于学生听不听课要求并不严格,对于大多数前来就读的学子来说,这儿只是个镀金的地方,唯一的好处就是结实一些人,春闱之后同朝为官,日后也有些情份,能够相互照应一番。
不过这是对于世家子弟来说的,像苏轩这样出身寒门的学子,世家子弟看不上,低些出头难,便只能认真听课,增长学识,与讲师交好,以便日后谋个好出路。
所以自然而然地,太学博士们总会对出身寒门的学子青眼有加。
“恨水,你昨天跑哪去了?我找了你一天!”
认识不认识的,都点着头打声招呼,就在苏轩颈项都有些疼的时候,忽然听到声熟悉的声音。
苏畅落座旁边,一如既往地女扮男装,如墨漆黑的发梢搭在素白的手上,色彩分明煞是好看,他凝目看了眼,才发觉素手上还有封信。
“呆在竹楼想些事。”苏轩微笑着解释。
苏畅抬手摇了摇信道:“诺,你的。昨天找了你一整天,看完了带我去你那竹楼看看吧,我倒好奇什么样的地方能困住你。”
苏轩笑着点点头,接过信一看,果然不出所料,是母亲寄过来。
大魏的邮政系统并不完善,信封上沾了不少污渍,几道折印横在其上,让苏轩大皱眉头,好在信依旧是原信,并没有被拆开过。
苏轩的指尖在信纸上划过,婉约的笔迹让他心里多了丝温暖,漂亮的玉色面容也柔和许多。
信上写着庆余堂近来的琐事,李大掌柜的孙子也娶上媳妇了,婉转的问着他是不是也要一门亲事,然后是游子在外,慈母的谆谆嘱咐,似乎一切的一切都表现着最光明的一面。
然而信的结尾,让苏轩的眉头皱了起来。
人道天堂[三十二]请柬
“有什么为难的吗?”
苏畅单手支着下颌,见他皱起了眉梢,有些好奇的瞄了眼那密密麻麻的小字,清秀婉约的字迹让她怔了怔,然后自己也下意识的皱了皱眉。
“没什么。”苏轩将信折好,放进袖口里,忽然问道:“崔家……是在清河吧?”
苏畅一怔,点点头道:“清河崔家,早在大燕朝就存在的了,相比之下,我苏家的底蕴可弱了不少,不过崔家对朝廷阳奉阴违,手中权力不大,我苏家就不同了。”
前朝大燕,也是个存在了四百年的王朝,崔家便是起源于燕朝之时,如今已经有了接近千年的历史,这等书香宦商世家力量极为庞大,各个家族都互有来往,虽然也有利益上的争执,然而一旦面对皇权压力之时,便会强强联手,历代皇帝无不头痛之极。
沧澜苏家自从国鼎侯从龙而起后,正式走向了世家对立面,国鼎侯自幼与当今陛下交好,又兼谋略过人,立下偌大军功,如今权势滔天,手掌三军,可谓是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
苏畅语气里不乏矜持与骄傲,不过她这等豪门千金又怎会知道,如今苏家正是各大世家的眼中钉,置身风口浪尖上,若非国鼎侯强势非常,恐怕早有灭门之祸。
“崔家……”苏轩沉吟半晌,揉了揉太阳|岤,书信结尾笔墨不多,大意是庆余堂面临着被崔家收购的窘境,不过此崔家不过是清河正宗的一分支,也就是那位老同窗崔峰的宗族,最近这崔家回了清河一趟,认祖归宗后自以为抱上大腿,有意想整合禹州药堂,成为禹州的李家。
“你惹了崔家的人?”见苏轩一直念叨着崔家,苏畅心底一沉,连忙问道。
苏轩摇了摇头道:“一些小麻烦而已,还难不倒我。”
苏畅双目中闪过一丝异彩,小心翼翼道:“你若真是有麻烦,就与我说一说吧,说不定我能帮你一把呢?”
苏轩想了会,忽然就发觉到了权势的好处,自己终究是穿越众中的一大失败者,没有那啥王霸之气一抖,各大势力臣服的气概,如今只是母亲毕生心血遭遇被夺危险,竟然就有了束手无策的感觉:
终归不能掂着把砍刀,对方一言不顺便拔刀相向吧?
“崔家的……一个分支,想要收了庆余堂,我娘问我什么意思。”指尖敲着木矮桌,苏轩头痛不已。
苏轩吐出一口气,笑着宽慰道:“我当多大事呢,这桩交给我了,不过事后……”
“请你去上水楼。”苏轩很干脆的回答,撇去性别不谈,眼前这个好男装的少女,很有几分驴友的潜质,和他一起说话,总让人感受到一种轻松感。
不过去上水……还是有些肉疼,苏轩摸了摸腰包,觉得自己作为穿越的理科生,真的很失败。
不料苏畅也很干脆的摇摇头,不同意他的想法:“名士坊对面开了家乐馆,那儿茶点精致,有时间去逛逛吧?”
青楼?苏轩脑袋里冒出了个想法,怪异的看了眼苏畅,见过喜欢逛勾栏的爷们,姑娘倒是很稀奇。
两人闲扯了半个时辰,眼见教书匠即将到来,苏畅很干脆的跑路走人,像她这样的出身,自幼就泡在书香之中,按照常理来说,一个细腻的女孩儿家总会沉溺于书画而不可自拔,然而国鼎侯府的教育环节出现了丝意外,苏畅如同他的哥哥们一样,对于吟诗作对,并不怎么上心。
课堂上老夫子摇头晃脑,抑扬顿挫而又极赋押韵感的诵读声,很容易让这些尚在求学问的书生们痴迷,放在寻常之时,说不定苏轩也会投身在这个较好的氛围中,不过今日留在此地主要是有些心事,需要静下心来仔细想一想。
崔家要收购庆余堂,若一个愿打一个愿挨,这本无可厚非,可问题在于——柳氏并不想把投身半生的事业拱手卖掉,她浸滛医道二十数载,若是不开医馆救人,一身本事就平白浪费掉了。
柳氏是个有决断的女子,对待这个问题很坚决,信上虽然没有说,苏轩与她相处近二十年,自然知道若非是对方势不可挡,动用了一些手段,柳氏也绝不会征询自己的意见——崔家的手段,定然很不光明,让柳氏近乎别无选择。
至于其中手段,苏轩也猜得出来,无非是依靠官府欺压,药堂前找些麻烦,或者买通病患诬告之类,虽然手段都不入流,却能在最短时间内发挥有效作用。
至于柳氏反抗无效,皆是一个“权”字作怪。
权,利。这两字贯穿了整个人道变化,修道者历经人道,磨炼人性,权利从来都未曾分开过——苏轩自认为对上权利道心绝不会有一丝动摇,所以从来未曾想过要深入的入世,他是死过一次的人,在某方面很有自信。
然而身处人道,自然要依照人道的规则做事,崔家依靠权势压人,苏轩若要反抗,自然也需要权势。
弄权弄权,正统的修道者入世时为了出世,拿起是为了放下,更是为了理解人道、人性,这样才能看穿本我,对于修炼道术,也是大有好处。
一个人子出生便于山中修炼,本性纯洁无暇,修炼自然事半功倍,然而此子一旦入世,恐怕立即就会迷失于红尘之中,道行尽消。
明心见性知我,依靠人道这个大苦海,磨炼出最真实的自我,就叫入世。
“权势,权势,罢了!”苏轩脸色一正:“尚未拿起便自认为我能放下,不过是眼高手低罢了,既然让我来到这尘世间打滚一遭,我也就不留遗憾,就当为母亲做些事,我还想着要凝练‘庶人之剑’再入世的,却没想到这庶人不就是现在的我吗?入世入世,又不是身处闹市就叫入世,天罗道经上说‘大势藏于民’,既然我要修炼人道,就离权利中心近些吧。”
轮转五道,神人畜鬼狱,人道为先,这部经书拢共要修炼三口人道之剑,一为庶人,二为诸侯,三为天子,大成之后三口剑浑圆如天道,剑锋及处大势所趋,厉害非常。
想通了问题,苏轩嘴角泛起一丝苦笑,自古以来不知道多少人沉溺人道不可超脱,却又不得不去体悟人道,这也不能说不是一种悲哀,他一向懒散,如今依旧是为修炼所逼迫,也要参合进这些事事非非中,更觉得麻烦之极。
阳光洒下薄薄熹微,曲终书生散。
偌大的厅堂内,只余苏轩依旧一丝不苟地规划未来,漆黑的长发垂在席上,时不时微微点着头,有着些许凝重的味道。
回廊里传来一阵谨慎细微的脚步声,微弱的日光被来人遮住,苏轩侧头望去,只见一个华衣装扮的人走过来,低声问道:
“可是苏轩苏公子?”
苏轩皱了皱眉,京都偌大地方,他认识的人还真不多,不知道眼前唱的是哪出:“正是在下,有何指教?”
这人微吸口气,从怀里掏出一张描着金边的红帖子,笑道:“嘉亲王府设宴,有请公子前去一趟。”
苏轩接了过来看了眼,眉头再次一拧,问道:“亲王?在下碌碌无名之辈,阁下可真能确认,此苏轩非彼苏轩?”
“余杭人氏苏轩,错不了的。”锦衣仆从微微一笑,眼前少年果真有过人之处,不卑不亢,怪不得大人如此看重。
“理由?”苏轩毫不客气,他心里已经认定,这定是那个被自己得罪惨了的权东侯,设下的一个圈套,想要赖账并报复自己。
“公子曾作一首咏梅诗,正是当日主人请您。”
“王寒空?”苏轩心里诧异,忍不住叫了出来,见眼前这人一脸不满,他略斟酌一下后说道:“王大人……回京了?”
在苏轩以为,自己救他一次不过是个意外,而这人貌似也得罪了某个大人物,恐怕是没机会回京了,没想到到现在还好好地,着实让人意外。
这人脸色略带骄傲道:“王大人回京续职,被陛下委以重任,如今已经是二品大员,总领天下都转之事。”
苏轩哦了一声点点头,大魏朝政体规划职衔他并不清楚,不过也知道二品的确算是大人物了,他问道:“为什么要我去?”
这人面色有些古怪,觉得苏轩有些不识抬举,不快道:“嘉亲王为大人接风洗尘,无意间听到你那首诗,想要见你一见。”
苏轩面色也变得古怪起来,微微笑道:“他们想见就见?”不等来者有何反应,他又接着道:“那就带路吧,我倒是对嘉亲王起了丝兴趣。”
走出太学院,天光透过薄薄的云层铺洒而下,苏轩微微眯着眼,低头进了早就准备好的马车,车厢内雕琢着精致的花骨朵,还有一丝好闻的香气,坐垫都是华贵干净的皮毛,绝非寻常马车能够比得上的,让苏轩大呼腐败。
马车一直行到一处清雅所在,苏轩趁着这段时间小睡片刻,昨夜一宿未眠,精神难免有些萎靡。
人道天堂[三十三]吴钩
嘉亲王府建在上京城的东面,占地近百亩,朱门粉墙,雕栏玉砌,一重重的古色楼阁带着股沧桑的压抑感,盆栽花枝俏也争春,只是在阴影之下显得太过于宁静柔和,一簇簇笔直的青树越过阁顶,悄然接应着薄薄熹微,淡淡的金光耀眼,似乎是这素黑阁楼中唯一亮眼的景色。
廊腰缦回,舞榭歌台,苏轩不动声色的赞叹着,见惯了万丈高楼,此时一观古色淡雅,果然风味别致,让人赏心悦目,如涓涓清水涤过心田,眼神一亮。
锦衣仆从垂着睑稍微在前带路,眼角时不时扫过白衣少年,见他一路上闲庭信步,全无一丝拘谨,扶柳观鱼,显得随意无比,心底赞叹果真非常人所能及也,忍不住提醒道:“嘉亲王是陛下第三子,身份尊贵着,你若是见着他,可千万要谨慎些,莫要莽撞冲撞了贵人。”
苏轩怔了怔,他知道京都里的王爷有不少,大多数都属于闲散人员,初闻嘉亲王三字,还当是某个普通贵族,却不料乃是货真价实的龙子,他笑了笑,算是应了对方的好意。
直至走到一处主阁楼前,苏轩忽然想起一椿事,止住脚步疑惑道:“皇帝有几个儿子?”
仆从一愣,他初见苏轩对嘉亲王的名号显得并不怎么震惊,还以为对方不过是书生傲气,此时才知道自己或许是错了,只是没想到……这天下间的书生,竟然还有人不知道陛下有几个儿子?他老老实实地答道:“五位皇子,两位公主。”
“大仲马先生啊。”苏轩随性感叹一句。
仆从不明所以,小声提醒道:“公子,这里面我就不进去了,遇到三皇子问话,千万悠着点,莫要莽撞,大人虽然看重于你,但若是有人要发难,却也是无可奈何……”有些话不能明说,更何况在这种地方,这仆从知道言多必失,当下便不再说话。
苏轩皱了皱眉,不清楚这人到底想说些什么,不过也不在意,笑着拱拱手道:“多谢。”
锦衣仆从听到这两个字,略微有些吃惊,果然是非常人行非常事,心下又多了几分不安,忙慌张退下,一抹不见了踪影。
苏轩摸了摸鼻尖下的上唇,微微一笑,自己对一个下人这么客气,实在有些吓到人了。
从一处偏门入了阁楼,几只欲要振翅高飞的铜孔雀映入眼帘,苏轩抬眼望去,才发觉这与其说是阁楼,倒不如称作宫殿,排排的柱子雕刻着奇异珍兽,孔雀镶嵌其上,尖尖的嘴角衔着灯花,从天窗泻下来的一抹昏然的天光也被压下去,殿内歌舞笙篌,彩衣云裳的妙龄少女舞着不知名的舞曲,两排席子各铺一方,老的少的都津津有味的品着歌舞,只是苏轩总觉得气氛……很怪异。
苏轩眼光一扫,马上发现王寒空此时仕服一身,极不和谐地端坐于主位之下闭目养神,而他身旁坐着位华服青年,年纪比之自己还要小,端着酒樽满目含笑,时不时点点头和着歌声,满是怡情味道,想来便是嘉亲王殿下。
早有仆人迎了上来,显然是好奇这素衣少年怎么有资格进来,拐弯抹角打探一下,脸色立即变得古怪,单手一引带着苏轩从一片帏布后走过,径直走到王寒空附近。
“大人,好久不见。”
苏轩挂着淡淡笑意,毫不客气地在王寒空身侧挤了处位置,虽然与这位大人只有一面之缘,此时此地,苏轩难免生出一分他乡遇故知的感觉。
王寒空闻声睁开眼,见着这白衣少年,心底总算落下一口气,微笑道:“来了。”
这么大动作,自然瞒不过附近的人,主位上的嘉亲王好奇的看了眼苏轩,轻轻拍了拍手,歌舞顿止,井然有序的退了下去。
“这位就是大人的高徒?”
嘉亲王声音带着蠕蠕的磁声,虽然是一副年少面貌,听到他声音的人总觉得此人老成持重,给人一种可靠感。
“高徒?”苏轩皱了皱眉,隐隐约约明白些什么,洒然拱手道:“见过王爷。”
嘉亲王玩味一笑,问道:“你就是苏轩?”
“正是苏某。”苏轩扫过一眼场中,发觉这些不知名的官员们看着自己总带着丝怜悯,不甚在意道:“王爷唤我前来,不会就是想要在下与老师一唔吧?”
“果然是个出色人物!”嘉亲王笑着对王寒空点点头道:“大人这徒弟一看就知道学识甚高,前途无量啊,只不过王大人是元始三年的金科进士,不知道令徒能否金榜题名。”
王寒空冷冷扫了眼殿中不少官员,冷笑道:“只要朝中少了些小人,自然不会有问题。”
这话一出,苏轩便闻到一股火药味,顿时明白了原来王寒空与这嘉亲王貌似不合,今日也不知道会有什么事,王寒空需要一个人前来充当某个角色。
不过这挡箭牌不好选,弄不好就是前途夭折,或许是王寒空想到自己的明志话,才把自己拉过来,人争一口气,佛受一柱香,不过这王寒空太混蛋了,想要争气还把自己拉进来,刚想着混一个前途便面临一次危机。
不过苏轩并不害怕,相反他觉得这是一次机会,再说区区一个皇子,哪值得他放在心上?
“当今太平天下,政治清明,大人说这话的意思是朝中小人弄权,父皇昏庸不成?”
嘉亲王抿了一小口酒,慢条斯理的笑道,完全不见一个十几岁少年的幼稚,让苏轩直感叹,原来皇家出怪物,果然并非虚诞。
王寒空面色不变,冷冷笑道:“王爷何必扣上这个大帽子,陛下英明神武,文治武功谁人不服?只是蛀虫起于后院,陛下慧目如炬,却也不是能一一察辨的,故而需要我等做臣子的为陛下分忧,否则满朝文武岂不是酒囊饭袋?”
嘉亲王面色不变,却有不少官员怒目而视,不过却敌不过王寒空,纷纷败下阵来。
苏轩心底一叹,终于明白了身边这位大人为何为遭人刺杀——刚过易折,为官之道太过于刚硬,难免要遭人忌讳,王寒空能当到这地步,恐怕背后还是有人支撑着,否则早就不知道被流放到哪个千里之外去了。
“大人真是一心为国。”嘉亲王赞许的举起杯,却见王寒空理都不理,眼中闪过一丝恚怒,嘴上笑道:“令徒那首咏梅当真算是一绝,今日群英一堂,不知可否做来一首?”
“殿下那幕僚能做一首,本官这徒弟自然也能作一首。”王寒空端坐几前,看了眼嘉亲王身旁不远处的一帷幕,冷冷笑道:“辞章谀媚上人,你那所谓才学,不过是弄臣小术尔。”
苏轩抬眼望去,只觉帷幕后杀意盎然,他轻声道:“王大人,你我交情还没好到这地步吧?”
王寒空不动声色道:“事态紧急,嘉亲王手下那弄才想与我交斗诗,丢我脸面,只不过脸面丢了是小,让我和一弄人对诗,简直有污大臣脸面,今日你若帮我,无论是什么条件,我王寒空绝对说到做到!”
苏轩自嘲的笑了笑,有些明白刚刚那个锦衣仆从为何吞吞吐吐的了,想了会才道:“好,依你所言,不过我与这位殿下可算是交恶了?”
得罪一个当权王爷去结交一个大臣,怎么算都是吃亏的事,不过苏轩答应的很爽快,反正心底毫无顾忌,倒是让王寒空略微吃惊,不过想到这少年并不热衷于功名,也就释然了。
要“作诗”一首,一定要打得对方?br/>免费电子书下载shubao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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