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茅盾文学奖入围作品】:红柯《西去的骑手》

【茅盾文学奖入围作品】:红柯《西去的骑手》第7部分阅读

    方,盛君一定能成功。”  崛城雄从腰间取下盒子枪赠给盛世才。  “龟在我们日本是神物,这把手枪是日本的新产品,叫王八盒子,盛君佩带它做个吉祥物吧。”  盛世才在崛盛雄手上打一下,把手枪收起来。  “有神物保佑,我一定能成功。”  这年冬天,盛世才从满洲里乘上国际列车,进入西伯利亚。在漫长的铁路线上,盛世才第一次对妻子诉说自己早年的宏愿,白山黑水,大平原,剽悍与血性之美,古代的关外英雄,辽金蒙元和满洲八旗。对于一个知识女性来说,最迷人的时刻莫过于倾听一个野心勃勃的男人滔滔不绝地谈自己的心里话。这个男人不是别的什么人,是自己挚爱着的丈夫,是在缓缓行驶的列车上,北方,大地之北的泰加森林带,白雪,贝加尔湖的巨浪,苏武牧羊的传说。读过许多书的邱毓芳一句话都不说,她手托下巴,披着华贵的大披巾默默地看着丈夫。丈夫情绪高涨,在许许多多的关东豪杰中,丈夫最终选择耶律大石,丈夫觉得自己就是当年的耶律大石。“耶律大石手下只有二百壮士,就能横扫西域,大败阿拉伯大军,在遥远的海押立和撒马尔罕建立西辽帝国,在伊斯兰教最兴盛的时候,把中原文化揳进中亚腹地,后来的伊斯兰学者和历史学家总想躲开西辽帝国,那个庞大的帝国千百年来压得阿拉伯学者们喘不过气。这太痛快了!这才是英雄所为!”  “我想我的前世一定是个契丹少女。”  盛世才差点说出叔叔的战地笔记,不知为什么,他的舌头顶不起那个秘密,那一定是个很可怕的秘密。他离开故乡,投军之前,把那本战地笔记烧了。  他相信它的每一页每一个字都牢牢地刻在他脑子里了。他将去投军,对一个十七八岁的青年来说,这是一个大胆而诱人的举动,他还未动身就感觉到自己是个真正的军人了。他就像个了不起的军人一样,一把火烧掉自己的秘密和誓言。  他觉得叔叔的战地笔记是一种誓言。一个男子汉大丈夫的誓言。辽东,夹在两个帝国主义之间的沃野,一个野心勃勃的少年把梦想与誓言投进大火。他就不再是少年了。他奔向北大荒。  一个契丹少女的梦想肯定是耶律大石。  他始终没有对妻子说出那本战地日记。  等我们老了坐在火炉边一起回忆西伯利亚回忆中亚细亚草原回忆那条大铁路那条大铁路从东往西从西往东下边垫的都是骨头都是中国劳工的骨头盛世才猛然坐起,妻子已经睡了,他也睡了,他盖着大衣,大衣被揭一边,列车跟摇篮一样轻轻晃着,大地辽阔宽厚的手在摇这个大篮子。他忽然感到沮丧和悲怆。做了好多年劳工的叔叔一笔一划记下了激烈的战斗,却没有记载修路的生活。他就奔驰在这条中国劳工修筑的大铁路上,叔叔不记它是因为大铁路无法忘记,而冲锋陷阵的壮烈场面总会沦为过眼烟云。他的鼻子酸酸的,他悲怆什么呢?他为谁而悲怆。他又睡着了。他睡了很久很久,他睡得多沉啊,一直沉到地心又被一股神力驮上去。他看见太阳在列车后边奔跑,好像列车拖着的一个大火球。跟做梦一样,太阳这个大火球追上列车的时候又灭了。天总是黑不踏实,天蓝汪汪的,大地无限地辽阔着,很可怕地辽阔着,列车无比忧伤,好像扑进坟墓,大地总要把所有的东西收进去,包括人的誓言和梦想。  妻子说了一句梦话,他看啊看啊看好半天。好多年以后,他确实写了本书,叫《牧边琐记》,是他到台湾以后写的。他在新疆执政十一年,杀人如麻,他的政府廉洁高效,他调离新疆时,上缴给国库的黄金白银把蒋介石吓一跳。尽管告他的人很多,蒋介石只认钱,一个边疆省区上缴中央的黄金白银比江浙两省还多,所有咒骂声都被巨大的财政收入隔挡开了。到台湾写《牧边琐记》时他才发现自己不过是一个打工仔,给老蒋挣了很多很多钱。在新疆的十一年,也是跟斯大林友好合作的十一年。苏联政府得到的实惠更多,差不多也是一条西伯利亚大铁路了。“我是一个劳工”,“我是一个打工仔”。他就是这种双重角色。  《牧边琐记》里没有写这些,他也没有对夫人讲。一个男人总要把一些话埋在心底,带进坟墓的。  他未来的对手马仲英正驰骋在青海宁夏甘肃一带,与国民军血战。华北的报纸上登有马仲英部的活动情况。据报纸介绍国民军在边都口受挫,死伤惨重。盛世才不由吃一惊,冯玉祥的部队长于野战善打硬仗,报纸的标题是“七条枪吊民伐罪,尕司令不愧伏波后裔”。到新疆后,盛世才问当地回民:“百家姓里没尕姓嘛。”回民说:“尕是年轻的意思。”盛世才又问尕司令是谁,当时马仲英没来新疆,新疆的回民也不知道尕司令是谁,大概是回民土匪吧。盛世才又吃一惊,“西北的土匪这么凶,敢拉杆子跟冯玉祥打。”关东红胡子不少,却不曾听说有谁拉杆子打张作霖的。盛世才想起《三国演义》中马超的西凉兵,打得曹丞相丢盗卸甲,狼狈逃窜。这里民风强悍,与关东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这里果然是干事业的好地方。金陵古城留给他的晦气一扫而光。  从塔城到迪化是千里大戈壁,绿洲跟汪洋里的小岛一样,车子从小块绿洲边擦过,漂荡在无边无际的石头堆里,很平坦很辽阔的石头大地。  按道理西伯利亚更辽阔更大,泰加森林遮天蔽日,远远没有新疆戈壁给人如此强烈的感觉。感觉中的新疆非常之大。盛世才好几次从车子站起来挥手,不停地挥,“太壮观了,太平洋也不过如此。”  天山山脉越来越近,盛世才指着山下的开阔地,不容置疑地告诉妻子,“看到没有,那是薛仁贵当年弯弓射箭的地方,连射三箭,三员大将应声落马,几十万大军伏地而降,部下挥戈呐喊:将军三箭定天山,壮士挥戈入汉关。”  大漠和群山合拢,绾起一个疙瘩,把迪化城围起来,天山最险峻的主峰,博格达峰与妖魔山竖在城郊,城中央挺着一座红山,源自天山冰川的一条河穿城而过,河水冰冷湍急跟冷嗖嗖的剑刃一样。  “冰河入梦,险峰为枕,六朝粉黛之地哪能跟这座城相比?”  盛世才轻声告诉邱毓芳,“夫人,这座城是一位美人,她的美跟你如此相似,我一直找不到一个恰当的词来形容夫人的美,这座城就是你,我的夫人。”盛世才轻轻地拍着邱毓芳的肩头,博格达峰与妖魔山同时看着邱毓芳,“那两座山都在看我。”  “夫人不要紧张,是你在看它。”  “它从石头缝里看我,这么厉害的眼睛,我从来没有让人这么看过我。”  “不是人是山,是天山的主峰在看你呀我的夫人。”  当时,盛世才是迪化最高的军事人才,省主席金树仁问他有何打算,盛世才愿意去最艰苦的地方工作。金树仁说:“迪化就已经很艰苦了,你留迪化工作。  边疆军事落后,军事人才奇缺,我任你为军校总教官,兼省军参谋主任。”盛世才立正致礼。人们发现盛世才腰间挂着一支奇怪的手枪。盛世才说:“这是日本造的盒子枪,叫王八盒子,是我的日本同窗送的。”  第二天,军校学员也目睹了这支奇怪的手枪。迪化城在议论这支王八盒子枪。  盛世才打马而过,双眼炯炯有神,脸盘上一圈黑胡须,威风凛凛。那正是隆冬季节,巡夜的更夫发现黎明时分,盛世才来到河边,砸开坚冰,用冰水冲洗身体。  不久,军校的学员也开始在野外用冰水冲洗身体。据盛世才介绍,这是日本军校士官生的基本功。崇尚武道的学员很喜欢冰水浴与刀术。盛教官成为他们心目中理想的军人。  金树仁了解这些情况后说:“只要不给他兵权,他教些学生对我们有好处。”  幕僚们说:“蒋介石当年就是从办军校起家的。”金树仁说:“军校校长是我,盛世才只是个总教官嘛。盛世才怎么能跟蒋委员长相提并论?”  军校学员对盛世才说:“以老师的水平应该担任新疆军事首脑,金主席分明是让你坐冷板凳嘛。”盛世才沉默不语,学员们越说越气愤。盛世才突然说:“以后不许议论长官,我是金主席请来的,军校是军人的摇篮,当教官有什么不好,嗯?你们如此放肆,不是害我吗?”学员们把这种不满搁在心里,一搁就是三四年。三四年以后,他们都是省军的骨干力量了,哈密发生民变,省军连连败北,许多高级将领不能上阵指挥,全迪化只有盛世才一人可以支撑局面,金树仁只好任盛世才为东路总指挥,率部出征。盛世才平生第一次执掌兵权,手下军官大多是当年的军校学员。部下效力,盛指挥有方,捷报频传,盛世才脱颖而出。  那是几年以后的事情,而在民国十九年至二十二年,盛世才却陷在绝境中。  金树仁跟蒋介石一样,给他一个空头衔,丝毫也不重用。与南京不同的是,他可以在军校学生中培育自己的势力。只要保持这种优势,他就以静待变。那些年,盛世才的日子清苦而耐人寻味。在迪化人眼里,他始终是个精力充沛,野心勃勃的军人。这里民风淳朴,一点没有南京的萧杀阴森之气。盛世才已忘记了在南京时对黑夜的恐惧。军校学员们谈起新疆政治腐败,盛世才就感到无比高兴。&nbsp&nbsp

    第二部(5)

    远在河西的马仲英也了解到新疆政治腐败。马仲英冥冥之中感觉到他和骑手们的使命在新疆。  巴丹吉林沙漠沿河西走廊一直伸向中亚。骑手们在沙漠里几出几进,好不容易进人富庶的河西走廊,谁也不想再到沙漠里去。尽管他们知道雪山与沙漠是骑手的摇篮,可一旦失去枪支与战刀,他们就很难振作起来。  那些日子,马仲英忧心如焚,他盼着国民军来进攻,这样可以鼓动部下向新疆开拔,他们无法战胜安逸和休闲。  那年,千里河西,风平浪静,静得令人怀疑,毫无黄钟毁弃瓦釜雷鸣的乱世景象,反倒有点世外桃源的意味。飞驰的骑手在这里显得一点也不真实,百姓们种田赶集,对军队毫无兴趣,连骑手们都感到自己是多余的。骑手们叫起来:去年这里刚打仗呀。永昌、民勤和武威血流成河。百姓们说:那是好久前的事了,国民军走了。骑手们茫然若失,兵灾刚过去半年,人们就忘得一干二净。百姓们说:“老百姓过日子,过了今天想明天,到了明天想后天,以前的事没人想。”  骑手们惊恐异常,他们发现了比战刀更锋利更坚硬的东西——时间。骑手们说:“咱离开河州快一年了,河州乡党早把咱给忘了。”  那是个无比惨酷的季节,平静的旷野松弛了骑手们的筋骨,悄无声息的岁月之河吞噬了骑手们的神志。骑手们叫起来:河西乡党忘了咱,不能让河州乡党忘了咱。马仲英说:“河州早有防备,回不去。”  “去宁夏,宁夏是回回窝,去宁夏,咱不做孤魂野鬼。”  大军越来越像一支土匪,把这样的军队带到宁夏会是什么样子?尕司令下令先整训一下再说。大家以为要练兵,号声一响,又是巴丹吉林大沙漠,尕司令都进去了,谁敢不从。大灰马知道主人的心思,带着大军在沙漠里兜圈子,有泉水的地方全被绕过去了。开始有人倒下,太阳一晃就是一团火,赤白赤白的火,太阳的火焰很快变成纯白,一片闪光的纯白跟舌头一样从天空伸下来舔这些沙漠上的露珠。有人尖叫,尕司令上去就是一鞭子,“叫什么叫!沙漠都过不去还想去宁夏?”倒下的人越来越多,连马也倒下了,生命的火焰从尸体上升起,融进太阳。在死亡与磨难之后,人们的目光变得更凶狠更残酷。队伍里的绿林好汉太多了,这些人匪性难改。再这么折腾下去,太阳和沙漠会把他们全吃光。太阳把大家都晒疯了。  不能直扑宁夏,大军绕道阿拉善蒙古地区,从贺兰山进宁夏。这次进军神不知鬼不觉,谁也不相信能从沙漠里冒出一支大军。尕司令先派人潜入银川打探虚实。省城驻军外出训练未归,只有一个团守银川。省主席门致中是个贪官,只知弄钱,不理政务,正是进攻的好机会。  大军开到银川,银川即被攻克,省主席门致中带手枪营从银川南门突围,军长王衡之阵亡。骑手们旗开得胜,纵马奔驰,一片欢腾。王衡之是副将,主将门致中跑了。尕司令高兴不起来。更让他伤心的是,军队入城,匪性又起,杀掠不断。银川仓猝失陷,军政机关职员大多未逃出,躲在百姓家里,被搜出后就地杀害。  银川为省会所在,一告陷落,西北震动。刘郁芬又起用吉鸿昌,命其率队进剿。  两个月后,吉鸿昌部队从兰州杀来,骑手们拚死抵抗,好几个旅长战死,骑手们撤出银川,退到石嘴山。  五月初,尕司令指挥部队二次围攻宁夏,吉鸿昌部队从四门冲出来,与尕司令一起起兵的马仪师长当场阵亡,骑手们死伤惨重,全线溃退。吉鸿昌带着大刀队在战场上寻找马仲英的尸体,有人把马仪抬过来,马仪酷似马仲英。吉鸿昌在尸体旁站了很久,说:“死在我手里,是你娃娃的运气。”  骑手们进人沙漠摆脱追兵,沙漠很快到头了,骑手们发现沙漠这么狭小,有经验的骑手说:“是咱们心太急了,心太急跑天上天也是小的。”  骑手们在沙漠里跑了五天五夜,沙漠的尽头出现了无边无际的旷野。旷野平坦安谧。骑手们又跑到了世外桃源。这里全是蒙古人,原来他们到了河套平原。  蒙古人说:冬天快到了,你们会被冻死的。骑手们又是放枪又是乱叫,旷野无边无际,全是灰黄的枯草。骑手们沮丧至极,朝天放枪朝地放枪,放完枪就散伙了。  剩下的七百多骑手是从河州带出来的,当初他们有一万多人。  荒原一下子收割了好几万颗结实的脑袋,战刀插在沙土里像成熟的谷穗,弯弯垂下去。没人能理解金黄的沙土会长出金黄的小米。单单有阳光和水是不够的,还需要儿子娃娃的血来显示泥土鲜烈淳朴的美。好久以前,苏菲导师就告诉我们谷米里边的秘密:日月的精华和山川的灵气就隐藏在谷米里边,谷米喂养我们完全是为了我们身上流动的血液,因为血液是天空和大地的自然延伸;真主把他的灵魂灌入人体是为了让人保持天空和大地的纯真。光有谷米是不够的,大地必须有真境花园,花园里的玫瑰是儿子娃娃的血液。不是所有的男人都能成为儿子娃娃;有些男人堕落有些男人污染了自己的灵魂丧失了血的纯真。  生命像沙子,风吹着它们流动,它们就这样意识到自己的美妙,于是荒原变成大海。  ……那年冬天,骑手们走出巴丹吉林沙漠就不想动了。大家对新疆不感兴趣,新疆比甘肃更荒凉。  尕司令说:“那里有世界上最大的沙漠,海洋就在那里。”  骑手们太累了,他们一点也想象不出沙漠里的生命之海;他们太累了,他们的瞳光开始发暗。  他们就像一群老狼,蹲在后套的大草滩上,一边舔伤口,一边盯着银川。富饶的宁夏对他们太有诱惑力了,那里稍有风吹草动他们就会扑上去。  吉鸿昌进银川后与省主席门致中发生矛盾。吉鸿昌认为宁夏资源丰富,应制定计划好好开发,不能一味向地方征税,加重老百姓的负担。门致中思想守旧,一切按旧规办事,正忙着操办迎娶前清端王的二孙女。  吉鸿昌毫不客气讽刺门致中,平时只知道弄钱,战时疏忽防守,城失将逃,给老百姓带来劫难,有何颜面再见宁夏父老。门致中愤而离职去向冯玉祥告状。  刘郁芬只好让吉鸿昌代理宁夏主席,冯玉祥知道后默许。  吉鸿昌刚攻克宁夏时,省城回民几乎逃光。一个警察枪杀了一个没有来得及逃跑的无辜回民,吉鸿昌立即将这个警察正法,并发告示,保护回民。回民才渐渐回城返乡,社会秩序逐渐安定下来。大批政工人员到回民聚居地方召开群众大会,宣传回汉一家。吉鸿昌亲自书写“回汉一家”大字匾挂在银川市中心钟鼓楼上,还身着回族服装,与阿訇握手合影,经常出入清真寺,召集全省回教阿訇大会,凡民间擅长武术者不分回汉,予以嘉奖。当地回民十分感念吉鸿昌,称他为“吉回回”。他还打算建设好宁夏后,马上率部进军新疆,开发整个大西北,亲手绘一幅西北屯垦图。消息传到宋哲元、刘郁芬、孙良城这些西北军将领耳中,他们大叫吉鸿昌“犯上作乱”。“吉鸿昌赤化”,一齐去找冯玉祥告状。  吉鸿昌在宁夏的所作所为传到尕司令那里,尕司令忽然想起起兵之初,夺循化县、过黄河峡时他也提出回汉一家,他也杀富济贫,他越想越气,“狗日的吉鸿昌,你是人还是鬼,你把我撵走你就来这一手啊。”  这时,来了一位老阿訇,是替吉鸿昌送信的,还附了一张吉鸿昌的相片,想跟尕司令交朋友,一起合作建设宁夏。尕司令反复看吉鸿昌的相片,马仲英吉鸿昌、吉鸿昌马仲英、骏马钢刀、钢刀骏马,两个人影子反复重叠,分不出彼此。  老阿訇以为尕司令动心了,就说:宁夏回民都把吉鸿昌叫吉回回。  尕司令跳起来,“他是回回?他是回回我是啥?”  老阿訇也是刚烈汉子,“你个毬娃娃你算啥?我宁夏回回不欢迎你,你给我宁夏做过啥好事?你说说看,你娃张不开嘴。”老阿訇从尕司令手里夺下照片,连信也夺回去,临走时说:“人家吉将军敬你是英雄,才交结你,吉将军的日子不好过,一帮帮瞎熊天天咬他,排斥他,他在西北军里也受气呢。蒋介石消息灵,派人送来委任状,吉将军当场把委任状撕了,对南京来的人说:去你娘的,我只要老百姓承认,谁要你委任?!你尕司令撑破天就敢反冯玉祥,吉将军连蒋介石都不放眼里,你娃年纪轻,你娃慢慢思量吧。”老阿訇气昂昂走了。  挨了一顿骂,尕司令汗都出来了,精神也上来了。尕司令把大家召集起来开会,尕司令说:“事情弄到这种地步,唯一的办法就是招安,我和仲杰去内地找机会,大家暂时归顺吉鸿昌,接受他的改编,吉鸿昌不会为难大家的。等我和仲杰混出眉眼,我再通知大家,弟兄们,我们还会东山再起的。”  大家坐一搭吃个饭,就分手了。队伍往宁夏开,马仲英兄弟往黄河边走。那条大河越来越宽,沙漠草原天空无限苍凉悲壮,猛然一声花儿,一腔带血的花儿响起:尕司令,年纪轻,老子说话你不听……&nbsp&nbsp

    第二部(6)

    马仲英兄弟在北平呆了好几年,没有什么出路,就到了山东。  马鸿逵的部队驻守山东济宁,部队里有不少马仲英的旧部。骑手们见到他们的首领,纷纷打听河湟故乡的战事。马仲英告诉他们:国民军把我们挤出河州,国民军也离开西北,甘肃成了马步芳的天下。这些骑手们都是围攻河州失败后被马鸿宾收编的。马仲英问马鸿逵:“你不怕我找麻烦吗?”马鸿逵说:“咱们是同族兄弟一家人不说两家话。”  马鸿逵把马仲英介绍给十五路军的官兵,数万官兵拔出佩刀向他致礼,马仲英大受感动。  马鸿逵说:“冯玉祥跟蒋总司令搞僵了,南京对你很器重,总司令多次向我提出要见你。你赶快去南京,这是个好机会。”  西军老将马福祥也在南京,马福祥陪马仲英马仲杰去拜见蒋介石。蒋介石把他们打量半天说:“果然少年英雄,见到你们兄弟我很高兴。”蒋介石问他们年龄,马仲英十九岁,马仲杰十七岁,蒋介石对陪宴的黄埔将领说:“他们兄弟比你们强。小小年纪,统领数万人马驰骋大西北,冯玉祥的几员虎将都败在他们兄弟手下,不简单啊。中央很快要解决西北问题,西北军治军练兵很有一套,善打硬仗,大家对西北军存在惊恐心理,可以跟马仲英好好谈谈。”  马仲英介绍河湟事变的经过,黄埔将领开始还拿得住,听到最后不由得抽冷气。马仲英兄弟离开后,何应钦说:“不谈倒好,一谈反而渲染了恐怖气氛。”  刘峙说:“阎锡山好打,冯玉祥扎手啊。”蒋介石说:“马仲英马仲杰我们要好好培养,中央需要这样的人才。敬之你安排一下可以让他们直接当师长。”  何应钦说好好好,马上动身去办。陈诚说:“老头子真是异想天开,敬之喜欢不长胡须的军人,马仲英有马超之勇,他能真心给办?你们猜他找谁去了?”  大家都说敬之去中央军校给马仲英兄弟办入学手续去了。陈诚说:“你们错了,他找马福祥去了。”众人诧异,陈诚说:“马福祥不会容忍马仲英兄弟成为中央军去危及自己的子侄。马福祥会把这事给搅黄。”大家说:“老头子不会上当的。”  陈诚说:“马福祥身后有西北五马,老头子不会为马仲英得罪老五马小五马。”  大家说:“敬之这样干又是何必呢?”陈诚说:“给你们说了嘛,敬之不喜欢长胡须的军人。”大家怪声怪气,“太监不长胡子。”陈诚说:“敬之也不长胡子。”  何应钦找马福祥一鼓捣,马福祥叫苦不迭,一边电传西北马步芳一边找蒋介石。蒋介石知道个中原委,瞥了何应钦一眼,爽快地答应了马福祥的请求。马仲英兄弟上军校之事作罢,改派他们返回马鸿逵部队。  马仲英兄弟离开南京时,蒋介石给他们赠送了中正剑,蒋介石说:“你们兄弟俩虽不是黄埔毕业,但我把你们当黄埔生看待,希望你们回到西北后收抚旧部,为中央效力,根据情况给你们编制。”  马仲英兄弟回到马鸿逵部队。  北伐革命打倒了北洋军阀,新军阀的矛盾日益激化,蒋介石以英美及强大的江浙财团作后盾,打败湖南的唐生智和桂系李宗仁白崇禧,挥兵河南,直逼山西阎锡山和西北冯玉祥,阎冯联手讨蒋。这就是民国历史上最大的一次军阀混战中原大战。1930年,百万大军云集陇海铁路沿线。  战斗力最强的冯玉祥部长期驻守贫困的西北地区,财力严重不足,冯玉祥治军极严,高级将军也很俭朴,与各路诸侯交往,高级将领就显得太老土,很难抗拒物质诱惑。韩复榘石友三最先投蒋。西北军内部矛盾重重,最骁勇的悍将吉鸿昌竟然被诸将合谋夺去兵权,囚禁起来。冯玉祥从山西太原赶回来后,才把吉鸿昌救出来,先把他安排在副官处,为了平息众将的愤怒,把吉鸿昌从军长降为师长,率最精悍的十一师出战。  陕军原属西北军,杨虎城守西安八个月迎接冯玉祥。冯玉祥进西安城,调杨虎城到三原喝西北风,将钟楼上的金钟据为己有,诱杀陕军名将郭坚。陕军趁这机会要敲打冯玉祥。马鸿逵被蒋介石改编为十五路军,安插在山东彰德一带。  开战前夕,十五路军官兵一致认为马仲英会做他们的前敌总指挥,他们可以像真正的骑手那样,跟着首领驰骋疆场。马仲英在西北荒原太出名了,在他的麾下作战是一种荣耀。作战会议上马鸿逵宣布马仲英担任十五路军总参议,全军上下发出一片嘘声。大家只学麻雀叫,马家军上下森严,大家绝对对地服从长官命令。  在陇海线上,马仲英骑着大灰马,平原辽阔无垠,西北军官兵认出了大灰马和马背上的骑手,他们在河州在宁夏在青海跟马仲英打过仗。他们朝天放枪,马仲英也拔刀向他们致意。  大灰马越过铁路,在两军壕堑之间的开阔地带纵横驰骋。陇海线已经不通车了,钢轨在阳光下发出蓝光。大灰马和骑手所到之处赢得西北军官兵一片呼声。  中央军莫名其妙,打电话质问马鸿逵:“马仲英是不是投降了西北军,西北军向他鸣枪致敬。”马鸿逵说:“马仲英跟他们交过手,不打不相识,他们认识。”  马仲英回来后,马鸿逵说:“中央军对你很生气。他们原以为你打败过西北军,你一出现可以煞煞西北军的锐气,没想到反而激起了西北军的好战情绪。这些中央军,吃的好穿的好,装备好,就是胆子小,我看这仗打起来很麻烦。你到马全良旅去帮他一把,你指挥一个旅不成问题。”  马仲英离开总部,到马全良旅。马全良说:“你带过几万人马,我这只有四千多人,我以为你不会来我这。”  “这么大的仗我还没打过,见识一下。”  大战开始后,西北军后撤八百里。蒋军步步进逼。陈诚指挥的蒋军主力越过壕堑,纵深突击,被西北军吉鸿昌部截住,血战三天三夜,陈诚所部几次被围,死伤累累。只因陈部装备优良,机枪火力极猛,方得突围撤退。吉鸿昌紧追不舍,陈诚节节败退,被逼进死角。这时只见一匹高头大马驮着铁塔一样的壮汉,赤裸上身,明晃晃的鬼头刀横在胸前,一马当先呼啸而来。“吉鸿昌!吉鸿昌!”  “大刀队!大刀队!”蒋军尖声狂叫,乱了阵脚。1929年10月冯玉祥第一次反蒋,蒋军尝过吉鸿昌大刀队的厉害,对阵的不是陈诚部队,是汤恩伯的部队。只见潼关城门一开,吉鸿昌率两千多人的大刀队旋风般冲出来,蒋军自恃武器好,都笑冯玉祥土老帽,都二十世纪飞机大炮机关枪的时代了,还来《三国演义》冷兵器。  蒋军官兵有耐心,准备近打。等瞧见大刀队凶神恶煞的样子,已经来不及了,冷兵器白刃战的效果比火器强多了。恐怖心理蔓延很快。陈诚不一样,陈诚十八军是蒋军王牌里的王牌。吉鸿昌一上来并没有用大刀,枪炮对阵,蒋军火力极猛,全德国装备,吉鸿昌部队几次包围,都抵不住密集的自动火器。  此时,马仲英用望远镜看得清清楚楚,那些火网让他想起在河州城外的惨败,吉鸿昌就用这种密集的火网对付马仲英的,现在吉鸿昌也被火网给封住了,蒋军的火网让马仲英大开眼界,这才叫现代自动火器。这么好的武器装备还是让吉鸿昌逼退几百里,逼进死角。马仲英冲进司令部要马全良给他一支部队,“吉鸿昌过来啦,我去收拾吉鸿昌!”马全良也很激动,连说好好好。参谋长挤眼睛,马全良也没感觉到,参谋长干脆把马全良叫出去,参谋长已经挂通了总部的电话,参谋长说:“旅长,你最好请示一下马长官。”马全良只好请示马鸿逵,马鸿逵一顿臭骂,“你还嫌马仲英名气不大,让他在中原大地耍大娃娃1,让他闻名世界呀?你给我看住他!出了差错我卸你的狗腿!”马全良龇牙咧嘴走过来,到底是个老实人,说话支支吾吾,马仲英就笑,“不为难你,不为难你,算了算了。”  马仲英端上望远镜出去了,眼睛都红了,“把他娘给日的,儿子娃娃淌血不淌泪,就这么容易让我淌眼泪呀。”马仲英端起望远镜,看吉鸿昌耍威风。不看不生气,一看一肚气,吉鸿昌你算个人吗?跟我马仲英打了一年仗,也没见你赤膊上阵,打中央军你就脱衣服,露你那一身肉!1耍大娃娃:西北方言,耍威风,逞英雄。  两千多赤膊横刀的大刀队冲上来了,大刀片子寒光闪闪,太阳躲到云层深处,圆圆的苍穹下全是战刀的影子,蒋军被砍得东倒西歪,互相枕藉。他们的手脚被砍掉了,有些腹部背部被刀刃拉开,露出脊椎和内脏,凉风一下子吹进身体,生命之火猝然暗淡下去。他们不是一下子就死的,而且受到疼痛的打击,痛苦地扭曲着身体,当他们用手指挖地时指甲全崩裂了,当他们抱着树根用牙齿啃咬咬光了树皮,而牙齿和舌头全烂掉了,他们自己搞得通体鳞伤,血肉模糊,死亡姗姗来迟,直到他们脸上丧失人的模样,变得狰狞可怖,死亡才肯收留他们。  陈诚一败涂地,带几个卫士逃命。蒋军全线震撼,狂风般的吉鸿昌所向披靡,西北狼闯人羊群,中央军鬼哭狼嚎一口气从洛阳跑到郑州,又从郑州跑到开封。  蒋介石被困在开封城,城外的中央军全被吉鸿昌打跑了。蒋军另一支主力胡宗南和关粼征奋力救驾,掩护蒋介石后撤至商丘柳河火车站,刚上火车,吉鸿昌就杀过来了,蒋军一见白晃晃的大刀就手脚发软,等着挨刀。蒋介石差一点被擒,全仗蒋公从容刚烈,往外一看,西北军如狼似虎已经近在眼前,跑也没用,骑兵快得跟风一样。蒋公反而不慌了,返回车厢,里边空荡荡黑乎乎的,蒋公独坐沉思,外边自己的部队被砍得鬼哭狼嚎,他毫不动心,西北军的骑兵用大刀背敲打车窗“蒋介石出来!”蒋公也不恐慌,有个骑兵把脑袋都伸进来了,车厢空荡荡,谁会注意车厢尽头角落里的一个老头子呢。“蒋介石跑啦,弟兄们追呀!”骑兵大刀队向车站外杀去。蒋公脱险。蒋军遭此痛击,对西北军产生严重的恐惧心理,士气低落,固守阵地不敢出击。蒋介石对顾祝同陈诚大加训斥:“我革命军人之精神,竟如此不振?”蒋介石怒不可遏,就骂娘希匹,中央军就是打不过杂牌军。  陈布雷说:“关西自古出勇将。战国时,六国百万之师叩关攻秦,秦人开关延敌,六国之师逡巡不敢进。”老头子又要骂娘希匹,陈布雷说:“楚汉相争,楚霸王追得刘邦连躲的地方都没有,最后刘邦反而得了天下,大丈夫斗智不斗勇。”蒋介石恍然大悟,即派人去东北拉张学良,封张学良为海陆空副总司令,并控制华北。陈布雷说这是刘邦收韩信的法子。蒋介石又派人从中央银行提取现款,收买西北军高级将领,陈布雷说这是刘邦收陈平收彭越的法子。  中央军吃败仗的时候,马鸿逵和杨虎城的部队却守住了阵地,并迂回反击,西北军时时感到侧面的威胁。  马仲英指挥的马全良旅越过陇海线进入安徽,这是陇海线津浦线的三角地带。  马仲英建议部队停止前进,以观静变。马全良说:“这里有中央军四个师,西北军啃不动。”马仲英说:“三角地带是死角,西北军野战能力强,完全可以吃掉这几个师。”马全良犹豫不决,马仲英说:“河湟战役,我们黑虎吸冯军凭的是戈壁沙漠,很少正面跟西北军交手,凭心而论,西北军是块硬骨头,蒋总司令要啃它不容易。”  马仲英是总部派来的总参议,没有实际用兵权。先头部队进人亳县与蒋军主力合会。蒋介石又调集大批精锐部队在陇海线发动反攻,与西北军决战。中央五个主力师连同地方部队向西北军发起猛攻。蒋介石乘坐铁甲车沿铁路线督战。蒋军吸取教训,高度警觉提防吉鸿昌大刀队。西北军高树勋孙良诚佟麟阁三面反击,郑大章骑兵师旋风一般横扫中央军侧面,吉鸿昌部正面突破,中央军一下子损失三个主力师,指挥部被冲得七零八落。  蒋军赶快收缩兵力,由进攻转入防守。这回大刀队又出现了,不是白天,是晚上,每人一支匣子枪一把鬼头刀,头扎白毛巾,穿红色上衣,袒右臂,拂晓前摸进蒋军营地,杀声大作,蒋军惊慌失措,丢下武器只顾逃命,大刀队四面出击,追击几十里。  战场上全是被大刀片子削掉的脑袋,像摔碎的西瓜,被斩首的官兵有五千多人,两万多官兵被砍成残废。  马全良旅在侧面,与吉鸿昌一交手就被吃掉一个团,立即后撤,避免了全军覆没的命运。蒋介石指挥军队仓惶南移,深沟高垒,任凭西北军百般辱骂,决不迎战。马仲英说:“中央军真没用,这么好的枪炮,给咱马家军装备一半就能打败西北军。”马全良说:“这仗是打败了。”  相持一个月,战局发生了奇妙的变化,总部突然宣布:张学良拥护中央。二十万东北军进人华北,中原大战胜利结束。马仲英叫起来:“这不是开玩笑吗?就这样赢了?这也算胜利?”马全良笑,“这是政治,懂吗?蒋总司令釜底抽薪,西北军受得了吗?”马仲英像青蛙张了张嘴巴,说不出话。马全良说:“西北军那些干净漂亮的胜仗可以在军史上大书特书,可谋天下者只有蒋总司令啊。”马仲英说:“这样谋天下,顶个毬用。”“能谋天下的人不但顶毬用,而且是大家伙,大拿1。”马仲英说:“想不透,想不透。”马全良说:“你是真君子,不抽烟不喝酒不沾女人,你想想坐天下的有几个是真君子?”马仲英说:“蒋总司令不喝酒连茶也不喝。”  1大拿:西北方言,大老板。  “可他玩女人呀,蒋介石玩女人很有一套呢,女人把这叫做幸福,而且女人?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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