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茅盾文学奖入围作品】:红柯《西去的骑手》

【茅盾文学奖入围作品】:红柯《西去的骑手》第8部分阅读

    人都喜欢让他玩。不会玩女人可以当英雄,但绝对做不了皇帝。”  中原大战结束,马仲英回到十五路军总部。马鸿逵问他感觉如何,他说:“中原大战跟河湟事变一样,胜者无所得,冯玉祥与我半斤八两。”  “中央胜了嘛,江山还是蒋总司令的,怎么说胜者无所得?”  “中央军连连败北,突然赢了,这叫打仗吗?简直是开玩笑!”  司令部的参谋人员都笑了,“西北军是能打仗,可他们是叛逆,中央大权在蒋介石手里,蒋介石可以封官,可以出钱,有了这两样,西北军打的胜仗再多也等于零。这就叫政治。”说话的参谋叫张雅韶,另一位叫吴应祺。马鸿逵说:“他们都是中共人员,很有才华。”马仲英说:“他们都是政府的通缉犯,你不怕惹上麻烦?”马鸿逵说:“地方部队都潜伏着中共人员。这些人都是难得的人才,他们可以应付各种复杂的局面。蒋介石跟冯玉祥一样,总想法子瓦解咱马家军,多一个朋友多一条路,你跟他们多谈谈。”  马仲英在甘南夏河听黄正清介绍过共产党,印象很深。马仲英在河湟一带的反冯运动吴应祺张雅韶了若指掌。吴应祺毕业于苏联基辅军校,张雅韶毕业于黄埔六期。他们俩参加渭华暴动2失败后与党组织失去联系,便投奔马鸿逵的部队。  洗澡时马仲英发现他俩身上伤痕累累,马仲英说:“你们出生入死就为你们的组织?”“为老百姓。你尕司令当初反冯玉样不也是为老百姓吗?”“不全是这样,我想摆脱马步芳兄弟的控制,自创大业,当时国民军横征暴敛,民心可用,我趁机起事。开始老百姓都支持我,人也多了枪也多了,官兵素质太差,经常马蚤扰百姓,老百姓就不支持我们了。”  2渭华暴动:大革命失败后,中共陕西地下党组织的一次武装暴动,失败后余部退入陕北。  真正打动马仲英的是吴应祺对蒋介石的分析,马仲英问吴应祺西北军为什么那么傲慢,不把蒋介石放在眼里?吴应祺告诉他,刚开始冯玉祥很看重蒋介石,他们结拜为干兄弟,蒋介石搞清党,冯玉祥也跟着盟弟搞清党,打完共产党接着北伐。北伐军到山东济南时,日本军队就想试一下蒋介石的虚实,日军几千人向中央军几万人挑衅,蒋一味忍让,西北军要打,蒋不让西北军到胶东,蒋派外交特使去交涉,日本兵把国民政府的外交特使割鼻割耳,活活钉死在墙上,并袭击中央军,中央军一触即溃,死伤数千人,这就是五卅惨案。西北军一直以日本为假想敌,曾在大沽口跟日军发生炮战,中央军在济南的所作所为让西北军大失所望。马仲英大叫:“蒋总司令怎么这样?”  吴应祺说:“蒋为人精明,擅长权术,哪路军阀都不是他的对手,可精通权术的人只能当政客不能当大国领袖,他没有雄才大略,没有豪迈的气度和魄力,他驾驭不了这个伟大的时代。面对列强怎么能示弱呢?不要说冯玉祥,小民百姓也会小看了他。”  马仲英本人作风很好,能吃苦,爱学习,没有不良嗜好。十五路军驻守的山东济宁,文化相当发达,马仲英在这里一方面交结中共朋友,一方面阅读大量书刊。回想河湟战役的种种失误,不禁发出阵阵感叹。吴应祺说:“你当年的经历就像古罗马的斯巴达克思。”吴应祺说:“斯巴达克思率领角斗士抗击罗马大军,罗马的好多军团被打败。斯巴达克思迅速崛起,变得无比强大令人生畏;但他对形势却有一种清醒的认识,因为他还不能指望推翻罗马的统治,就开始把队伍带向阿尔卑斯山。他认为大家必须翻过山岭回到各自的家乡,一部分人回色雷斯,另一部分人回高卢。可是他的部下自以为人数众多而盲目自信,不听他的命令,继续在意大利各处马蚤扰劫掠。骄横狂妄而脱离斯巴达克思主力的日耳曼人被罗马军队歼灭。罗马大军把斯巴达克思围在海边三角地带,斯巴达克思回师反击,大败罗马人。这次胜利却断送了斯巴达克思,因为他的部下都充满狂妄的自信,不再听从首领的命令。这正是敌人求之不得的。”民国十九年,在边都口击败国民军主力后,马仲英进入河西,打算攻入新疆,没有人支持他。这样,他们失去了进军新疆的好机会。吴应祺说:“你的部下军纪太坏,兵匪不分,屠戮百姓。”  马仲英问:“这是为什么?”“他们一辈子守在家门口,他们如果听从你的指挥,进行一次远征就好了,大军远征不仅仅是争地盘,重要的是部队能得到锻炼。”  吴应祺说,“在河套平原,大军压境时,你的部下背叛了你,你只剩下七百多名老兵。”马仲英说:“斯巴达克思是不是也有过这种遭遇?”“他就是这样死的,角斗土们不听命令,意气用事,与罗马大军混战,斯巴达克思看到他必须亲自出战,首先,他让人把战马牵到跟前,他拔出剑,声称,如果得胜,他将从敌人那里得到很多良马,如果失败,他就不再需要任何马了。说完他把马刺死,然后冒着飞矢,越过遍地的伤员,直向罗马统帅克拉苏杀去。他杀死了迎面奔来的两名百夫长,却没有达到目标。最后,他的同伴都逃跑了,他独力奋战,在敌人的重重包围下,他被砍倒时还抵抗不止。”  马仲英沉默好久,“很早以前我就渴望着一次远征,穿过中亚荒漠一直到大海。”马仲英说,“那是骑手最后的海洋。”  吴应祺说:“听说你喝过马血,不是用刀而是用牙咬。”  马仲英说:“马血里有海洋的气息,从那里我看见了宽阔的入海口。”  吴应祺说:“你应该回西北召集旧部,重振旗鼓。寄人篱下不是长久之计。”  马仲英说:“我这次来内地最大的收获,就是交了你们这些中共朋友,我还会东山再起,我要改造我的部队,你们要来帮助我。”  吴应祺说:“我们的工作就是组织民众反抗黑暗的社会。”  “多带些朋友多带些书,我知道的革命道理太少啦,我能不能加人你们的组织?”  马仲英加入了共青团。这两个与组织失去联系的共产党员也只能把马仲英发展为团员。  马仲英潜回宁夏。&nbsp&nbsp

    第二部(7)

    宁夏省主席马鸿宾得到消息,即派人前往欢迎,马仲英向银川各界表示,这次回来收抚旧部,遣散回家,使其居乐业。大家松了一口气。马鸿宾让马仲英担任宁夏部队的教导队长,选拔下级军官受训。  马仲英生活简朴,与学员同甘共苦,采用西北军的训练方法,配以河湟战役和中原大战的实例,学员领会很快。好多学员表示愿意听马仲英调遣。马鸿宾闻讯大惊。马仲英为了避人耳目,整个冬天,天天去郊外放鹰抓兔。有时外出很远。  春天快到时,马仲英带着忠于自己的学员离开银川,潜伏在中卫黄河渡口。  马鸿宾的部队四处搜索,毫无踪影,查了一下,跟尕司令走的仅仅七个人。  “带七个兵还想弄事呢。”马鸿宾可以放心地喝茶了,噗儿噗儿,茶越烫越有味道。  参谋长不放心,“当年夺循化县尕司令就带七个兵。”  “本事大让他夺嘛,只要他不夺咱宁夏,管毬他哩。他是马步芳的仇人,又不是我马鸿宾的仇人。”  “那咱把兵撤了。”  “看你笨的,总得给马步芳个面子嘛,尕司令是个咬毬的大王,不要让人家说咱闲话。”  马鸿宾喝一口换个杯子,卫兵不停地给他上烫茶。  参谋长说:“烫嘴哩。”  马鸿宾说:“我也不知道烫谁哩,让它烫嘛!”  尕司令潜入河西走廊,骑上大马,一夜间走了千里路,直扑甘州。他的旧部二千多人被马步芳收编在这里,编成一个旅,旅长马谦也是尕司令的老部下。  马谦一见尕司令,嘴张得跟一眼窑一样,眼巴巴看着尕司令走进窑里,马谦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尕司令说:“你是旅长,我是光杆司令,我到你跟前混饭来了。”马谦这才想起来叫司令,赶紧唤人摆席给老长官接风。宴席上一口一个老长官。几个团长都是马谦的亲戚,也跟着马谦一口一个老长官。尕司令说:“你别怕,我不当司令,我跟大家见个面叙叙旧,轰轰烈烈干了一场,出去了好几年,想弟兄们呀!”门口挤满了老兵,黑压压一大片,不出声,眼睛在暗地里放着亮光,尕司令撇下热腾腾的宴席走进那团亮光里。  马谦连夜派人去西宁给马步芳报信,马步芳大叫:“他不是在宁夏吗?就是长了翅膀也飞不这么快!”马步芳给来人下命令:“回去告诉马谦,旅长不是擀面杖,想当官就当得下狠心,把马仲英灭了,灭得死死的。”  马步芳派了最精锐的骑兵团,约好时间,协助马谦灭马仲英。那一团人马潜伏在山窝里,只要马谦发个信号,眨眼就能杀进甘州城。  一连好几天平平静静。  星期四晚上洗澡,军官先洗。马谦邀上老长官还有参谋长副官。尕司令只带他的小兄弟马仲杰,十几岁个碎娃。  洗到一半,澡堂响了一枪,尕司令从热水里出来一看,是朝他开枪,是马谦旅长开的枪。马旅长不知啥时候穿好衣服,提着二把盒子,离尕司令近近的,举起手枪搂一家伙,又搂一家伙,估计死得差不多了。谁也没想到尕司令精身子,跟一条大鱼一样凌空而起扑上去。马旅长双手攥住枪,搂一下又一下,搂着搂着枪就不响了,尕司令立在他跟前,二把盒子扫射的是澡堂的后墙,是一面石头砌的厚墙。尕司令给马谦一脚,马谦扑通跪在地上。“挨毬的心太狠,哪有这么打枪的?两只手把枪捏死啦,你配当军人吗?”尕司令唾马谦一脸。  第一声枪响,城外那一团骑兵就冲进来,在街巷里全被马刀砍死了,血流出城门洞。几匹空马性烈如火,翻过祁连山,回到宁海军的大营里。  马步芳赶快调集大军,全青海的兵倾巢出动。连马步青的那个骑兵军也调上去了,数万大军分两路出山丹和边都口合击甘州。  马仲英最精锐的步兵旅由马仲杰率领攻占肃州,仅仅两天,大半个河西走廊十几县落入马仲英之手。  大战开始前,马步芳对阿哥马步青说:“老祖宗的家业眼看要毁于一旦,阿哥呀,咱是亲兄弟,咱要拚上命把马仲英打下去,他活着,咱就活不安然。”  “他就是老虎咱也不怕,咱兵多将广,他才几个人?不怕他。”  数万大军开上去。被堵在祁连山最险要的地方红水沟。红水沟淌着一条小河,水跟血一样,因为土是红的,石头也是红的。这是前定下的流血的地方。狗日的马仲英呀,你真会挑地方,这么大一座祁连山你偏把爷爷我堵在喉咙眼。  大军一个整团一个整团开上去,死人倒浪浪,把红水沟快要填满啦。  山上枪不响了,马刀一闪一闪跟镜子一样,把人的五脏六腑全照出来了。马步芳拔出手枪,朝天开三枪,“弟兄们冲呀,敌人没子弹啦。”被马刀赶下坡的士兵愣愣地着他们的长官,以军人的习惯,对方跟你拚刀子你就不好意思子弹上膛。他们的长官一马当先,开了一枪,又开了一枪,连打倒两个马仲英的兵。山下的宁海军乒乒乓乓放起枪。  这已经是两天两夜以后了。这也是宁海军青马旅黑马旅损失殆尽之后,调来的援军,由马步芳亲自带领杀上红水沟。机枪夸夸夸夸叫个不停。  “就打马仲英。”  “长官,打死啦。”  “你看清楚了?”  “二百发子弹,跟下白雨一样下到他身上啦,他肯定湿啦。”  “找他的尸首,我要攮他几个窟窿。”  搜索队在死人堆里乱折腾,死的都是硬硬邦邦好小伙,日他妈个个都像马仲英。许多尸首被马步芳卸开了,喷满身血。阿哥马步青稍微冷静些。  “兄弟呀,人死了就算啦,人家笑话哩。”  “我要让他死得踏踏实实。”  “死踏实啦兄弟。”  “我不踏实,我眼皮老跳。”  “你太紧张。”  “不是紧张是警觉,人警觉点好,不吃亏。”  马步青摇摇头一笑。  搜索部队报告,马仲英残部向肃州撤退。  “一个不剩,杀光。”  马步青挡住他疯狂的弟弟,“肃州快到新疆啦,就不追啦。”  “不成,全杀光。”  “兄弟你杀红眼啦,你也不清醒清醒,咱把主力开到肃州就不怕兰州和陇东的军队抄咱后路。”  阿兄的话把马步芳吓一跳。赶快收兵回营。  回西宁后,马步芳哄阿兄去兰州看戏。马步青是个戏迷,听上一曲秦腔,魂都走了。阿兄的兵权一点一点让兄弟给夺光了。阿兄发觉时已来不及了,就在河州城里修一座蝴蝶楼,重金从兰州买一个秦腔名旦做姨太太,在蝴蝶楼给他一个人唱大戏。  马仲杰带残部退回肃州,元气大伤,仅剩数百人。大家四处打探寻找,没有尕司令的消息。马仲杰不相信哥哥会死,他指挥部队照常训练。  一个礼拜后,从戈壁滩上走来一个血人。阳光照射下,血人的身上有一团可怕的光芒。血干在身上,还那么鲜艳,跟裹一层红绸一样。马仲杰大叫:“哥,哥,我哥活着,哈哈,我哥活着。”  尕司令从死人堆里爬出来,在祁连山走了三天,在戈壁上走了三天,缆个大圈,从嘉峪关外走回来了。  “我走到马鬃山,那么威风的一座山,石头一绺儿一绺儿在天底下闪亮哩,像风在吹马鬃哩。”大家谁也没见过这么一座山。“马鬃山前边连着昌马儿山,日他妈昌马儿山,那么好一个地方,马能不昌吗?”尕司令说着说着就睡着了。  马仲英守住了嘉峪关以及周围四座县城,马步芳的大军三面包围着他。马步芳日夜盼望马仲英溃散。他好收编马仲英的残部。据情报人员报告,马仲英准备进军新疆。马步芳说:“民国十九年他准备打新疆,他的下属都不愿意,他的兵都是河州回回,离不开故土。”  情报人员说:“马仲英招了好多汉民,还有内地大城市来的读书人。”  马步芳说:“幸亏动手早,晚一步就麻烦了。”  马步芳命令情报人员密切注意马仲英的动向,又派人去新疆联络金树仁,夹击马仲英。大漠之中如瓮中捉鳖,马仲英插翅难逃。&nbsp&nbsp

    第二部(8)

    这是个凶年。马仲英频临绝境时,盛世才在迪化城也面临绝境。  盛世才在迪化城名声大振,军校学员以结识盛教官为荣。省府举行联席会议,人们翘首以待,希望盛世才能担任师长一类的职务,独挡一面,而省主席金树仁宣布盛世才治军有方,擢升为军政厅参议。人们看见盛教官纵马扬鞭,向郊外飞驰,那真是一匹好马,乌溜闪亮。郊外的哈萨克牧人说:“黑马,黑马,黑马找骑手去了。”牧人们发现马背上有一位骑手。  骑手和黑马离开草原,在戈壁上飞驰,戈壁上的红石头像泡胀的牛皮制成的空心大鼓,四野八荒响起来,大鼓发出一种低低的、阴沉的声音,像是野兽的怒吼和粗暴刺耳的雷鸣。后来,黑马驰进沙土地带,马蹄踏裂地表,在深深的沙滩上腾起一阵暴风骤雨般的尘雾,好多次骑手勒住缰绳,马蹄腾空整个马直立在荒原上,发出恢恢的嘶叫,像要吞吃肥大的太阳。缰绳一松开,黑马平窜出来,蹿到妖魔山上。盛世才从山顶俯视迪化全城,山谷里吐出团团黑雾。  盛世才是长子,父亲年迈,他就长兄为父了,他把父母亲四个弟弟一个妹妹还有岳丈一家全接到新疆,看样子要扎根边疆了。他的军衔还是上校,在省政府做上校参议,在军校兼职,两份薪水维持夫妇俩还可以,维持老老少少这么一大摊就很困难。这里不比日本,在日本,邱毓芳还可以出去找事做,中国的官太太是不能出门挣钱的。日子很清苦。  同僚提醒他到上边走动走动,放一任县长,什么都有啦。新疆前任总督杨增新常常劝诫属下做官要有良心,不能太贪,杨增新的口头禅就是:西出阳关无好人,来的都是发洋财的贪吏。杨增新尽最大力气把属下们的贪欲降到最低线。你不能让大家不贪啊,这叫有限贪污法则。多明智一老头,硬是让肖耀南给杀了。  金树仁主席上台,很直爽。金主席是甘肃河州人,河州正在打仗呢,马仲英拉杆子打冯玉祥,打得天昏地暗,河州难民就跑到新疆投靠金主席。金主席热爱家乡,更爱老乡,大骂冯玉祥我日你妈欺负我们河州人。金主席有义务有责任为乡党排忧解难,尽量满足乡党们的各种要求,从温饱到职业安排,到各个要害部门的位置。金主席管不过来了,叫兄弟管,金老二掌握衙门只有一个标准,会不会河州话,一口流利的河州话就能进衙门当个科员、科长,或者排长、连长。社会上就有“一口河州话,就能把盒子枪挎”的说法。  金主席的官很好做,好做得让人不做一做官就好像你不是人一样,除非你是一匹马。  同僚们很不客气把话说到盛世才面上,盛世才心里冷笑,“我盛某平生宏愿就是铲除军阀铲除贪官污吏解民倒悬,新疆未来的政府将是一个清廉高效的政府。”  盛世才相信他能开出一片光明的天地。他不禁热血,大家不知盛先生怎么啦,粗脖子红脸的,急吼吼奔出办公室。  “肯定是吃羊肉又吃西瓜,肚子胀,奔茅房,茅房肚子一块儿遭殃。”  盛世才奔到街上,才平静下来,他的自制力很好,脑子再热也能压下来。他还觉得自己不行,这样冲动不行。他走得很慢,他彻底放松了。他看见金老二金老四骑着大马在街上奔驰,小贩们吓得乱躲,他也躲一边,他彻底平静了。  回到家里他又忍不住了,四弟五弟还有妹妹刚放学回来,静静做功课。弟妹们是很听话的,都是学校里的尖子。可他还是对弟弟们吼起来:“你几个听着,你们谁要是以后有一丁点金家兄弟的样子,我非杀了你们不可。”  “你又中什么邪啦。”邱毓芳把丈夫拉到房子里,“你把他们吓坏了,你看你的脸都歪啦,你要吃人呀。”  “我要杀人,我一定要杀很多很多的人,把那些王八蛋们全杀掉,毓芳你记着,我以后当了省主席你提醒我,盛世才你不是什么狗庇主席,你是清道夫,你的使命是清扫这个肮脏的世界,你给我脸上吐唾沫,像越王勾践那样。”  “你也不用对兄弟们发火呀。”  “金主席会毁在他那帮亲兄弟手里的。”  盛世才主掌新疆以后,真的把四弟给杀了,不是因为四弟腐化堕落,而是四弟太革命,这是当初他们谁也没想到的。  盛世才在军队的声望超过省主席金树仁,连伊犁塔城阿勒泰的边防军也在谈论盛世才。  部队的高级将领纷纷来迪化拜见金树仁,大家一致认为:盛某不除,他们难以驾驭部下。盛世才是鲁效祖招聘来的,金树仁问鲁效祖的意见,鲁效祖说:“我们当初招聘人家,是看重人家的才能,军校学员崇拜他,说明他训练得法,确实有一套。”  司令官们说:“下级军官只知道有盛世才,不知道有长官,还要我们这些人做什么?”  金树仁说:“赶人家走外边会笑话,当初只想让他把部队整动一下,像个样子就行了。”  司令官们说:“蒋介石都不敢用他,可见他有多么危险。”  鲁效祖说:“蒋介石也没杀他啊。”  金树仁说:“我们也没给他多大权力,不就是军校教官吗?军政厅参议也是个空架了嘛。嗳,你们怎么就不动动脑筋呢,人家超过你们,你们就知道找我瞎吵吵,你们这些人真没用。”  大家拍拍脑袋,肩膀上都有个挺大的家伙,大家回去动脑筋。  鲁效祖很为难,回府后打电话叫盛世才,盛世才匆匆赶来,鲁效祖叮咛他注意安全。  当天晚上,盛世才卧室遭枪手袭击,床板被手提机关枪打成碎片,盛世才在书桌底下躺着,幸免于难。  傍晚,盛世才骑马去郊外溜达,沙枣从里射来一箭,扎进马的后臀,马颠起来。围观的人发出惊叫,这种情形,骑手会被颠落在地上,被马蹄踩成烂泥。只见马背上的骑手拉紧缰绳,马蹄腾空,骑手从靴子里摸出短刀,从马后颈窝切下去,马头落在地上,马蹄深深插进地层马血发出吼声。骑手下马后马的僵尸凝然不动,骑手转到前面,朝马的胸膛又捅一刀,剖开厚厚的胸壁,马的心脏在冷风中一下子变硬了变成了石头。马尸轰然倒下,灰尘高高扬起,一直到苍穹深处消失。沙枣丛里的射手站起来,走到盛世才跟前,射手扔掉弓箭,拔刀在手,“如果我输了,像杀那匹马一样杀掉我。”盛世才用的是日本刀法,射手的刀被击落地上,盛世才收起刀子,用柔道把对手盘在地上,盘了差不多一个时辰,对手全身发抖,脸色发白,围观的人说:“这是猫追老鼠,盘软了再吃。”  那正是腊月天气,射手的血全缩回心脏了,盛世才把他捆在白杨树上,盛世才说:“马是军人的魂魄,很遗憾我不能用杀马的办法杀你。你不配与马为伍。”  盛世才用关东胡子宰活人的法子宰了他。盛世才扒开他的衣服,用雪刷他的胸口,刷湿后把刀子塞进去,用掌在后心一拍,心跳出来,盛世才连雪带心吞下去,唇上的胡须结了一层冰碴,完全是一个真正的红胡子。  那场面,迪化城的人全看到了。不再有杀手露面,他们不敢接这活。  策划谋杀行动的司令官们又聚在金树仁家里,金树仁说:“军队有啥动静?”  司令官们异口同声,“少壮派快把盛世才吹成拿破仑了。”  金树仁说:“现在想给他找个罪名都不好找了,这样一来,人家会怀疑我们是谋杀案的策划者。”  司令官们一筹莫展。  金树仁说:“这种时候,任何意外事件都能成全盛世才。你们想想,新疆最近会不会出乱子。”  大家首先从政府的法令条文中寻找漏洞,全都无懈可击,所有的条文都能证明金主席无比英明。  大家度过了一个安静的夜晚。  第二天东疆传来急电,哈密维吾尔人造反,反对改土归流。省政府一片混乱,只有少数官员心里清楚,盛世才一显身手的机会到了。  金树仁与司令官们决定派重兵进剿。朱瑞墀师长熊发友师长杜国治旅长率一万多省军开往哈密,暴动的农民败出哈密城,省军大获全胜。东疆战役没有动用军校学员,竟然获胜,金树仁和他的下属们高兴坏了。  盛世才虚惊一场。迪化城在庆祝东疆战役的胜利,金主席给出征将士颁发奖品,军乐队吹洋号敲洋鼓,盛世才也被邀请到主席台上就座。  盛世才绝望到极点。  省军的胜利非常短暂。逃进山里的起义军残部在和加尼牙孜阿吉的率领下又壮大起来。这时,哈密王府的总管虎王饶勒博斯带着一部分王府护兵也起义了。  整个东疆陷入一片混乱。迪化派去的部队大败而回。伊犁的马队上去也败回来了。  迪化城无兵可派,只有军校几百名学员可以一用。整师整旅的老牌子部队都顶不住,将军们想看盛世才的笑话,几百名学生兵顶个蛋,让这位孤傲的留学生见识一下战争吧。据说盛世才还没带过兵呢。  跟军校学员一起开赴前线的还有一个团的警察。  盛世才被任命为东路军参谋长,鲁效祖任总指挥,盛世才是鲁效祖介绍来的,他们做搭档正好。邱毓芳恨恨地说:“金树仁真不是玩意,这种时候还不给你放权,参谋长还是幕僚呀,给人当一辈子幕僚这不是欺负人吗?不去,不稀罕妈拉巴子的参谋长。”  这回盛世才可没听夫人的。  “拿破仑当年为了政权,把一支大军留在埃及,只身逃回巴黎。为什么?因为他建立过战功,巴黎需要一位铁腕人物。迪化同样需要铁腕人物,需要战功和胜利安定人心。”  盛世才从墙上取下东洋刀,战马在外边嘶鸣,他飞身上马,扬蹄而去。邱毓芳脸色苍白,这么苍白!她很久以后才发觉丈夫已经出征打仗去了。磨炼了这么多年不就是为了这一天吗?这是什么样的一天呀,战马把丈夫从她身边带走了,她的心越抽越紧,她呼地站起来,像被马蹄子踩了一下,她对着镜子稍稍打扮一下,去看望老人,一大家子就靠她支撑了。  大战在山脚展开。盛世才把军校学生摆在第一线,那一团警察由总指挥鲁效祖掌握摆在后方,若是败了,军校学生兵一个也逃不了,鲁效祖可以从容撤退。  盛世才一马当先发起冲锋,他很快把部队甩在后边,单人单骑冲上去。迎面而来的铁塔般的壮汉连同坐骑被东洋刀劈为两半,马的半拉身子落在地上,马蹄子还立着,骑手的脑袋在地上翻滚。盛世才一口气砍翻八个壮汉,再也没有人敢上来拼刀子了。对方开始放枪,他们胆怯了。子弹打穿衣服,流弹从头发里擦过去,血从鬓角流淌下来,耀眼夺目就像戴了一个面具。“血,血。”敌人在叫,盛世才冲上去,从容不迫,日本刀在他手里跟鞭子一样运用自如,发出嚓嚓、格铮格铮的声音,刀锋在筋肉与骨头上的声音是不同的。刀锋贴着骨缝走,中刀的人惊讶万分,嘴巴和眼睛要么睁好大,要么紧紧闭着,冰凉飞快的刀锋跟鸟儿一样欢叫。他已经忘了腰间的王八盒子。后来他从卫兵手里抓过一支步枪,敌人已经崩溃逃窜,军校学员杀得性起,喊起号子。一直在后方山岗上观望的那一团警察终于激起沉睡的雄性之力,冲上来投入战斗。  和加尼牙孜和虎王饶勒博斯全垮了,垮得一塌糊涂。  盛世才半跪在土丘上,卫兵给他压子弹,两杆步枪换着打,弹无虚发,顺着弹道,摆开长长一溜人,变硬变僵成为尸体。  盛世才收起枪,枪口冒着青烟,有一股呛人的硫磺味,他闻着硝烟的气息就兴奋无比。  鲁效祖过来哈哈大笑,“打得好哇打得好,老盛,你放手指挥吧。”  那一团警察全交给盛世才了。  又打几仗,暴动的农民全被赶进山里。官军缴获甚丰,士兵们在羊肠子里发现黄金,盛世才当场分给大家,论功行赏。他自己分文未取。归来时,一团人马加上军校学生已经成为一支劲旅。迪化人狂欢东疆大捷,盛世才表情淡漠,这些人能欢呼你也能打倒你。他拉紧马缰,跟在鲁效祖后边。鲁效祖不交兵权,这支劲旅就是他的后盾。&nbsp&nbsp

    第二部(9)

    自冯玉祥东下以后,甘肃又形成割据局面。陕西杨虎城派军长孙蔚如攻占兰州,控制陇东陇南,河西一带由马步芳控制。杨虎城向南京请求任孙蔚如为甘肃省主席。蒋介石识破杨虎城独霸西北的意图,只宣布孙蔚如为甘肃宣慰使,准许马步芳驻军河西。  孙蔚如为了抗衡马步芳,派人与马仲英联络,并转给杨虎城向蒋介石申请,改编马仲英部队。蒋介石满口答应,“杨虎城很狡猾,可他没想到中央了解马仲英。”  马仲英部被改编为新编第36师。  马仲英将所部五千余人进行整编。以马仲杰马虎山为旅长,马占祥马生贵为步兵团长,马如龙为骑兵团长,另编手枪机枪工兵特务四个直属营。杨虎城派来的中共党员杨波清任36师政训处长。  政训处和政治部全是中共朋友。还有一个军事参谋部,五花八门什么人都有,有土耳其的陆军中将,有各地投奔而来的冒险分子,尕司令太好奇了,来者不拒。  尕司令用西北军的练兵办法操练士兵。尕司令在中原大战中真正体会到西北军的战斗力。据说,西北军在大沽口与日军对峙,冯玉祥下令齐步走,口令一出,一千多人的团队很悲壮地走进大海,日军一下子被震住了,中国竟然有这么硬的军队。  “我就要练出这么一支军队。”  尕司令依西北军的体制,挑选最优秀的士兵组成学兵队,自己亲自训练。学兵队各民族都有,回汉撒拉东乡,只要是血性汉子都要。因为有中共朋友的大力宣传,酒泉周围的四个县掌握在36师手里,大街小巷到处是标语,革命口号让这偏远的一隅面貌一新。马仲英自任甘青宁联军总司令,旗号是“三行省苛政猛虎,七条枪吊民伐罪”。其革命热情比1926年1927年的大革命还要激烈。中共的朋友们离开组织太久,只言片语知道中央在南方建立了武装和根据地。他们依托马仲英在遥远的大西北也拥有了一支武装和一块地盘。这块地盘稍微扩展就能进入新疆,与伟大的苏联连成一片,世界将是赤旗飞扬的世界呀。他们相信他们能改造马仲英,把他改造成中国的夏伯阳,中国的莱奋生。他们给马仲英介绍《毁灭》和《夏伯阳》。张雅韶和吴应祺在苏联时看过电影《夏伯阳》。尕司令听得很入迷,突然蹦出一句:“哥萨克骑兵这么厉害,我们跟他干一仗,跟打西北军一样。”  “他们是苏联红军,支援全世界的革命,不可能跟我们打仗。”  尕司令大笑,“你们白上军校啦,军人的交情是打出来的。”  “都二十世纪了,你还满脑子的《三国演义》。”  “不要看不起《三国演义》。”马仲英鞭子一挥,指着操场龙腾虎跃的小伙子们说,“他们血管里翻腾的就是张飞马超就是丈八蛇矛青龙偃月刀,我马仲英凭什么当司令,凭的就是马超之勇,凭的就是反西凉打得他曹孟德丢盔卸甲脱袍割胡子。”  马仲英提上鞭子到操场去训练士兵,队列训练早已结束,士兵们进行单杠越野训练。最要命的是跳墙,一队队士兵走上古长城,一声口令,奋勇而下,不少人趴在地上,很久以后挣扎着起来,第二次、第三次,直到稳稳落地,一阵小跑去拼刺。  有一天凌晨,学兵队悄悄摸进马虎山马占林马黑鹰的团队,三个凶悍的绿林好汉骑兵团,被几百人的学兵队解除武装,集中在大操场。大家大眼瞪小眼,揉着发麻的手腕和胳膊肘。他们的团长马虎山马占林马黑鹰垂头丧气站在土台子上听尕司令讲话。三个歪人服服贴贴,交出兵权,表示愿意听尕司令发落。三个歪人一时间成了闲人。三个精锐骑兵团由学兵队接管,开始严酷的整军训练。  “这伙挨毬的能打仗,缺的是笼头,是铁嚼子,把牙口给勒住勒紧。”  尕司令毫不手软,对他姐夫马虎山更不客气,稍息,立正!马虎山骑马骑成了罗圈腿,咋都站不直,尕司令上去就是一马鞭子,又是一脚。马虎山抱住肚子,慢慢往下弯,弯到地上又慢慢弹起来。  “你这笨牛,再来!再来!”  马虎山一遍接一遍,咬着牙,气恨恨地站直了。  “你肚子胀,是你吃得太多,屙上几回就没事啦。”  大家轰一声笑了。半年多的强化训练把五千号人马训成了铁胳膊铁腿铁脑瓜。  古城酒泉,当年卫青霍去病马踏匈奴的血性之地,兵马欢腾,千里大漠在无限荒凉中显露出悲壮和生机。  这支生机勃勃的部队吸引着千里河西的进步青年,而且都是念过几天书,对动乱黑暗的世道不满的有为青年,许多与组织失去联络的中共党员从陇东陇南陇西,甚至从陕西,来投奔36师。早在山东时,张雅韶吴应祺就介绍马仲英加人少共——共青团。只要打进新疆,他们就有把握把马仲英培养成中国的夏伯阳,大西北的红军司令。  马仲英拥有一批思想进步才华横溢的政治军事人才。但部队的带兵官还是绿林英雄马虎山,有才干的幕僚起的作用不大,幕僚的话他听不进去。幕僚们便对他讲十月革命,讲中山学院讲伏龙芝军事学院基辅军校,那些学校培养的都是世界的叛逆者。他的家族从老五马到小五马都是西北望族,只有他一个叛逆者,他反抗伯父堂兄的羁绊,反抗冯玉祥的欺压。他对幕僚们谈关里爷的遭遇,谈血脖子一代接一代的反抗。“太平天国和捻军,在中原在江南血气很旺,到西北就不行了,这里大旱,没有水,水全在自己的命里,只有儿子娃娃才能活下去。你们的革命要在西北扎下根,没有这血不成。”  那些受过高等教育的幕僚难以理解这块土地,也难以理解神秘的哲学。  “沙石和清水是一样的,只有去过最后海洋的人才会有这样的眼光,群山和沙漠就是这样存在的。”幕僚们像惊讶的孩子,像在听天书。但他们是真诚的。  他们说:“我们观念上有差别,我们能为36师工作而感到高兴。”马仲英说:“这我相信,杨虎城冯玉祥能用你们,说明你们是够朋友的。”  大灰马把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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