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荒滩上,斜阳落在他的背上,像箭囊。 放羊的老回回说:“当年瘸子拔都1就是这样子。” 1拔都:成吉思汗的孙子,东欧及俄罗斯的征服者,建立金帐汗国。 幕僚说:“他是个好骑手,好军人,按西北人的说法是了不起的儿子娃娃,可他太年轻了。” 1931年夏天,新疆哈密的和加尼牙孜阿吉和虎王饶勒博斯武装反抗金树仁的压迫,无奈势单力薄,难以抵抗省军的进攻,他们联名邀请尕司令进疆助战,平分金树仁的江山。他们谁也没有注意盛世才。当时嘉峪关以东整个河西走廊落入马步芳之手,马步芳为自身安全,也希望尕司令进军新疆。36师里那些公开不公开的中共党员一下子兴奋起来,他们与党组织失去联络很久了,到了新疆就能去苏联。自民国以来,新疆一直孤悬塞外,中央政府鞭长莫及,南京方面也电告马仲英进军新疆。整个36师处于亢奋状态。 傍晚,红红的太阳被祁连山吞到肚子里,山嘴嘴血溜溜个红呀,天顶上青苍苍的。大道上由远而近一个男人,后边一头驴,驴背上驮着一个小媳妇,俊得让人眼睛痛,眼眶骨格铮铮裂开一道缝。 “尕司令的女人,尕司令的女人。” “你嘴臭是夫人。” “夫人,对,是夫人。” 牵牲口的男人是尕司令的舅舅。舅舅喝两缸子热茶。 “你这我儿,进新疆呀你进嘛,进去了是活是死就说不来了,你甭叫老人操心嘛。国民军把你大给害了,你不能叫马家绝后嘛,你给人家媳妇把事办了,人家媳妇往后守寡呀也好守嘛。” 媳妇脸红红的,头都不敢抬。尕司令把她娶进门,就撇下她,去打冯玉祥,打得鸡飞狗跳天昏地暗,差不多把她给忘了。 舅舅咳嗽一声,“我不打扰你们,你们抓紧时间把事办好办稳当,我出去呀。” 舅舅拉上门就出去了。 整整一个星期,事情办完了。尕司令精神得很。舅舅笑,“这挨毬的年轻,身体好,我还操心你打不成仗哩。” “我日金树仁去呀。” “娃呀,金树仁是咱河州乡党哩,手下留点情。” “知道知道。” “就怕你不知道,你娃年轻,做事没轻重,到了新疆可不敢胡来。” 他舅回呀,他舅的任务就是给马家留下点血脉。尕司令要派兵护送,他舅不要。 “怕我把你媳妇遗失了?” “甘州凉州都是马步芳的地盘。” “马步芳咋啦?他娃敢梢轻我把他毬割了,他娃敢惹你可不敢惹我,我是谁?我是尕司令他舅。” 他舅牵上驴回呀,尕司令能让他舅牵驴吗?尕司令让人牵来两匹马,他舅一匹他媳妇一匹。 “女人能骑马?” “马仲英的女人嘛,不骑骡子不骑驴,就骑马,高头大马。” 尕司令夹起女人,跟农民丢麦捆一样把女人丢到马背上。马高高跳起来,女人长叫一声,就不叫了,女人抓紧缰绳,又松开,马奔上山冈,祁连山红膛膛的,把女人也照红了。女人拧过身看丈夫一眼,一抖缰绳,踢咵踢咵向东方奔去。 队伍里的老兵唱起花儿,地地道道的尕司令队伍里的花儿。 山坡坡哟溜溜儿长,红红的牡丹开在嘴上。 钢枪快枪都扛上,大姑娘捎在马鞍上。  
第二部(10)
本来计划让团长马世明带兵去新疆。部队集合整装待发,马仲英给大家讲话,他问士兵们:“金树仁怕不怕?” “不怕。”士兵们吼。 “还有大戈壁大沙漠,比咱甘肃的旱塬还要荒凉怕不怕?” “不怕。”士兵们越吼越凶。都是十八九岁的楞头小伙,天不怕地不怕。 “马步芳日你娘,害得老子走新疆……” 马仲英的尕劲就上来了,他跟着士兵一起吼。 “老子还是尕司令,老子不老,老子领着弟兄们跃马天山,跃到山尖尖上,让金树仁尿裤裆。” 士兵们轰一声笑了,跟地雷一样。尕司令就爱这种大嗡声,士兵放一个很响的屁他都要表扬一番:“这小伙,屁眼跟大炮一样。”参谋提醒地,是马世明去新疆不是你。 “不成,头茬面应该留给本司令,马世明马世明。” 马世明喊:“到!” “马世明你狗日的不能占这个便宜,我去新疆呀,你给我当助手。” 马世明成了副司令。36师的部队,从连长到师长都叫司令。 尕司令开始挑兵,他嫌人多,打金树仁用不了一个团,半个团就够了。一千多小伙子站在大操场,每人挨尕司令一铁拳,打趔趄的都退后一步。尕司令挑出五百名精壮小伙,携带轻武器,开始他的新疆之行。 那正是炎热的夏季,从肃州到哈密的千里之地,全是大戈壁。黑石头无边无际,看不见一棵树,连枯木都没有,戈壁滩上一尘不染,石头滚烫。部队就像在烙铁上行走。尕司令不停地催着大家,他跟士兵一样斜挎着一杆来福枪,胯下一支驳壳手枪,跟儿马一样一跳一跃。荒凉的戈壁就像脚下的跷跷板,他在前边一路领先,大家紧跟在后边。五百个精壮小伙,跟轻捷迅猛的狂飙一样穿行在大漠深处。 一口气急行军一百多公里,他们看到野骆驼。他们进入大漠连一只蚂蚁都没看到,连沙漠里常有的蜥蜴都没有。他们朝野骆驼奔去,野骆驼在吃东西,他们要看着野骆驼吃啥东西,该不是吃石头吧!野骆驼见人就跑,士兵们“哗”全举起枪,枪栓拉动如同暴雨,枪口黑幽幽一声不吭盯着野骆驼,枪比他们还喜欢野骆驼。他们看到了野骆驼的食物,甘肃宁夏的西北边也有沙漠,沙漠里长着骆驼刺,生长在沙窝子里,多少有些水分。这里的骆驼刺跟一团火一样,长在石头缝里,石头滚烫,骆驼刺更烫,尖刺上像是要喷火。大家扒开根,根下全是沙石,散着热气。尕司令说:“看它的叶子,嘴长在叶子上。”叶片跟纽扣一样又圆又光,上边挡太阳,下边吸水分。从空气里吸。士兵们叫起来:“吸汗哩,咱身上的汗都叫它吸了。”“咱离开肃州它就开始吸了。” 大家感到饿,端起葫芦水壶一人只喝一口水,尕司令说了,一顿饭一口水。 润润嗓子,就吃锅盔炒面饼子。有人带了鸡蛋,听人说过新疆热天沙子里能煮鸡蛋,带鸡蛋的人就扒一个坑,埋上鸡蛋,过十分钟鸡蛋果然熟了。尕司令吃了一个,太香,噎得人翻白眼。吃饭休息十五分钟,尕司令说走,大手一挥,大家一拥而上,戈壁滩一大片一大片往下掉,跟踏烂的席子一样。日头在天上转圈圈。 长长的一队人马,跟刀子一样,从肃州的西端到新疆的东边划一道,大戈壁被截成两半。天山就是这样出现的,当碎裂的戈壁漂移时一股神力一下子把大地掀到天上,全是大块大块的石头,石头顶着雪帽跟银盔一样闪闪发亮。有人叫起来:“祁连山,祁连山跟着我们。” 祁连山在甘肃与新疆交界处消失了,跟一群狂暴的野马一样,在天尽头扬起一绺褐色的长鬃。他们向南边瞻望,只看见天尽头的褐色石阵,跟马脊背一样。 谁也没想到这是一群潜行的山脉,与他们遥相呼应,猛然出现在他们面前,已经不是原来的模样了,雪峰和冰川闪烁银光,山谷一片幽蓝,跟枪管子上的烤蓝一样,那些没用过的新枪就是这种光泽。 “这么新的山,我的爷爷!” “跟新媳妇一样。” “怪不得叫新疆,新疆日他妈就是新。” “马世明这我儿想吃头茬面。” 马世明嘿嘿笑,“你尕司令的命令嘛,我又没抢。” “没抢你回去,去咱甘省吃洋芋吃炒面去。” “我不去。” 马世明挨了一脚还是不去。尕司令跟他耍哩,尕司令跟谁都能耍,这么一耍,大家不累了,耍耍闹闹比啥都解乏。大家又说又笑,戈壁滩上的石头跟马脊背一样噗溜噗溜往前窜。在天山脚下急行军,越行越急,群山一起一伏跟人赛跑哩。 长长的队伍也是一起一伏,队伍跟山一样,山肩上扛着宝剑似的冰峰,士兵肩上晃动着刺刀和枪管子,他们在追一样东西。山也在追一样东西。 “山追啥?” “山追金树仁哩,追上就把他老东西颠下马鞍子。” “山上有马鞍子?” “山上有马鞍子。” “谁腿上有劲谁就能骑。” 大家都抬起头看山,这么美的山,谁都想骑。 “那五百个瓜熊1亏死了。” 1瓜熊:西北方言,即傻瓜。 “挨不起尕司令那一拳嘛,挨不起就提着裤子走。”他们从来没有见过这么雄奇的山脉,这很符合他们的浪漫心理。他们一次次仰望那高傲威严的山峰。 “它就像个将军。” “当将军就要到这搭来当。” “薛仁贵征西就是这搭。” “快看,前边有个樊梨花。” “是穆桂英。” 他们就这样急行军三天三夜,走了四百多公里,穿越大漠,突然出现在哈密以东的绿洲上,全疆震惊。这简直是鹞鹰的速度。数千年来这条用兵绝境都是半个月的时间。省军原想以逸待劳,尕司令的五百壮汉根本不疲劳,欢实得跟马驹一样,就像踢一场足球。大家经常跟尕司令踢足球。大戈壁平平坦坦,尕司令一路踢踏过来,一个射门,就破了哈密的门户黄卢冈。驻守黄卢冈的一团省军没招儿,散伙了。省军又派两个团在西耀泉阻击,数千人马占据有利地形,枪炮齐鸣。 那五百名壮汉从洼地里一口气冲到山顶,连气都不喘,抡刀就砍,手里的枪不紧不慢,弹无虚发,跟铁锤钉钉子一样,钉倒一大片。省军的枪炮就这样被压下去了,那些不紧不慢的枪声一下子拉长了,子弹在追击逃敌。省军的枪炮彻底哑了,大炮丢在阵地上,枪还拖着,没心思打枪了。徒步也好,骑马也好,漫山遍野全是受惊的败兵,跟黄蜂一样全是喘息声和杂乱的脚步声,不断有人栽倒,也有绝望至极一屁股坐倒不起的人,歪着脑袋伸着腿,跟干枯的树一样。两团人马就这样溃散了。尕司令收缴的武器堆一座小山,大家换上好枪,余下的武器掩藏起来,肃州的大部队缺武器。 镇西守军不战而降。尕司令多了一千人。和加尼牙孜阿吉跟尕司令在瞭墩会师,维吾尔部队编成一个团。阿吉跟尕司令合影,就像父子两个,大胡子司令和一脸稚气的娃娃司令。不要说打仗,光那急行军就把和加尼牙孜阿吉给震了!“那个地方,野骆驼都要跑十天八天,你们三天就过来了,太了不起了。” 阿吉很高兴,哈密起义后,一直被省军堵在山里,到处躲,快要顶不住了。 尕司令限狂风一样呼啦一下把哈密吹干净了。阿吉哈哈大笑。 “咱们打迪化去,抓金树仁这个老混蛋。” 尕司令告诉阿吉,金树仁已经尿裤裆了,他一定要派大军到哈密来晒裤子。 在迪化坐了好多年冷板凳的盛世才开始执掌兵权,再糊涂的主子也不敢给这种家臣一丝权力。盛世才仍然是东路军参谋长,协助鲁效祖迎击马仲英。快到哈密时,盛世才建议沿山布防,守住主要关口,寻找战机。旅长杜治国根本不把尕司令放在眼里,“没毛的娃娃嘛,跟大人调皮捣蛋,我给他娃上一课。我不打他娃,我扯他耳朵吓唬他,只要他娃流眼泪,我就放他娃回甘省吃炒面吃洋芋蛋。” “冯玉祥不是娃娃吧,西北军五万人马才把他压下去。” “老盛狗子松,多吃点花生,花生补狗子哩。” 杜旅长带着他手下五千人马浩浩荡荡杀向瞭墩,找不见尕司令。 “娃躲起来啦,到底是个娃娃嘛,新疆不是甘肃,戈壁滩就把你娃吓住了。” 杜旅长在平坦坦的野地扎营,不扯娃耳朵把娃赶回甘肃也行!半夜三更娃来了,来了五百个娃,把大营掀个底朝天,火光、枪声、战马的嘶叫。杜旅长刚出帐篷就被流弹击中,躺在地上哼哼唧唧,两个卫兵守着。五千人部队眨眼不见人影。尕司令手下一个连长跑过来问这是谁?卫兵说是我们旅长。 杜旅长还有气,尕司令的连长一心想着立功,就割下杜旅长的首级,押着两个卫兵去见尕司令。尕司令听完报告,拍两个卫兵肩膀,“难得你两个有心人,长官没白带你们。” 队伍集合起来,尕司令叫连长把事情重说一遍,连长刚说完,尕司令就一刀卸下他的首级扔到地上。 “呸!我嫌恶心。” 杜治国全军覆没,盛世才却要大举进攻。鲁效祖是个文人,早已吓破胆,无心再战。 “你是军事专家,你给我想办法撤退,只要能脱身就是胜利。” “骄兵必败,马仲英做梦也想不到我们会进攻。” “你看我的腿在干什么?” 鲁效祖司令的腿跟蛇一样摇曳不止。盛世才不能不考虑这个问题,他当年在南京混不下去的时候,鲁效祖介绍他来新疆,他不能坐上热板凳忘了老朋友。他只能放弃这次机会,他以参谋长的名义下令焚毁七角井军火库,大军趁机撤至奇台。尕司令难以探测省军虚实没有追击。 金树仁又从伊犁调来陆军第八师,仍以盛世才为参谋长,迎击马仲英。鲁效祖不敢出战,盛世才率部迎击马仲英。 盛世才的部队有好几千白俄大兵,全是剽悍的哥萨克。尕司令看见哥萨克明晃晃的马刀就两眼放光。他不想打仗了,跟金树仁打仗太没意思了,比打西北军差远了,比横穿大戈壁差得更远。他要打道回府时,冲来一群威风凛凛的哥萨克兵,他又觉得新疆有意思了。他砍倒两个哥萨克兵,兴奋得直叫,兵就应该这样子,经打经砍,筋道。他嘴里嘿嘿叫着号子,刀锋相撞,火花四溅。那个哥萨克活着回去了,哥萨克兵抖着缰绳,吃惊地看着尕司令,眼中一片茫然。很少有人从尕司令刀下活着回去。尕司令一带缰绳猛冲过去,第八师和白俄大军全垮了。 盛世才收缩兵力,缩进奇台城。马仲英率部猛攻,城上拚死抵抗。火力交叉织起一道火墙。马仲英太熟悉这种打法了,“城上指挥官是谁?”和加尼牙孜阿吉说:“东路军的参谋长盛世才。” “他是干什么的?” “不清楚。” 哈密的维吾尔人只知道金树仁,金树仁的手下全是河州人,一口河州话可以把盒子枪挂。 “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盛世才也是河州老乡?河州城里出这样的能人,莫非我马仲英眼睛瞎了。” 马仲英不相信盛世才是河州人,河州除了汉民就是回民,盛世才这样的河州汉民太叫人吃惊了。马仲英派人去抓活口,最好是军官。特务营派人很快抓一条活口,是省军的一个连长,军校学生兵,盛世才的铁杆兵。盛世才原来是东北人,日本留学生。马仲英“腾楞”一下来了精神,“哈哈,老子来对地方啦,金树仁手下有这么一个宝贝,金树仁这老狗子才有味道。先弄盛世才,再弄金树仁。” 马仲英等不及了,大叫:“盛世才盛世才你出来!”盛世才乖得很,盛世才在城头闪一下,马仲英还没看清楚就听见城门一响,盛世才骑着高头大马领着一群骑兵冲过来。别人都举着马刀,盛世才举着奇形怪状的弯弯刀,马步芳身上挎的就是这种洋刀。马仲英朝盛世才一指,“捉住他,把弯弯刀夺下,折断!”两个马仲英的兵冲上去,只见盛世才的弯弯刀轻轻一晃,两个骑兵连人带马一起栽倒,人头跟马头一齐滚。马仲英大吼一声冲上去,战马交错,刀锋相撞,彼此的臂力一下子清楚了,两人跟猛兽一样往后退,谁也不敢小看对方;下一个回合两人再也不使牛力气了,用技术取对方的要害。乒乓十几个回合,不分胜负。盛世才的卫兵都是军校老学员,心目中只有恩师没有金树仁,更容不下马仲英。一个卫兵大吼着从侧面冲上去保护老师,死在马仲英刀下,栽下马时突然不顾一切抱住马仲英坐骑的前蹄,另一铁蹄踏碎了这个忠勇卫士的脑袋,失去头颅的卫士一下子僵硬在马蹄上,马跪倒在地下,一下子把马仲英摔出去。马仲英就地打滚,一个鲤鱼打挺站起来。双方再也不玩古典式拼杀了,手里的枪不由自主响起来。一群卫兵挡住子弹掩护盛世才进城。那些骁勇的白俄大兵把守城门,城门还开着。马仲英来不及上马,朝城门奔去,白俄兵朝他乒乓开枪,他撕开枪弹的火网,打个趔趄,流弹击中右脚,尕司令成了瘸子,他一瘸一拐砍倒冲上来的哥萨克兵,他追着砍,把城门口的守军全砍光了,幸好大门关着,否则这只瘸狼会冲进去。 这只瘸狼根本不在乎子弹,他在弹雨中奔来奔去,拖着受伤的腿,不断地砍啊,射击啊,不断有人从城上掉下去。大家连看他的勇气都没有了。 尕司令流血过多,一瘸一拐从东疆绿洲消失了。 那个凶悍的影子还徘徊在天山上空。人们就像看到曾经活跃在中亚腹地的瘸子帖木儿1,马仲英就是另一个帖木儿。瘸子帖木儿。 1帖木儿:中亚突厥人,自称成吉思汗继承人,曾威震欧亚,建立帖木儿帝国,明朝时欲征服中原,于途中神秘死去。 尕司令撤到半路就听到这个光荣的称号,他太喜欢这个地方了,这个荒蛮之地,出产沙子石头暴风冰雪,也出产世所罕见的英雄豪杰。他在汉唐以及左宗棠走过的那条宽敞的官道上竖了许多木牌,上边写着:马仲英部于5月23日开走,将来还要回来。马世明留下来跟和加尼牙孜阿吉一起战斗。尕司令说:“这么好一块地方留给你狗日的,你不要嫌金树仁老,你就日他狗子,把老狗子日烂,日不烂我不回来。” 马世明下保证。尕司令不听这些,尕司令要他的行动,要他日烂金树仁。 尕司令带五百人出嘉峪关,给马世明留二百人,回肃甘州时已经是四千人的大军和八千支枪。  
第二部(11)
马世明放弃平川,进入天山。几百人的队伍,加上快马,在山里窜来窜去,几次差点攻进迪化。金树仁不得安然。盛世才能打仗,金树仁不得不用盛世才。 马世明闹得越欢,盛世才的官越大,盛世才升为东路总指挥,金树仁把吐鲁番、哈密全交给盛世才了。盛世才带兵收复了东疆失地。马世明又窜到迪化郊外专劫省军粮草。 最厉害的一次,马世明的部队冲到红山脚下,守城的省军连招架之势都没有,盛世才从哈密及时赶到才保住了迪化。和加尼牙孜和饶勒博斯在哈密吐鲁番的大山里死死地拖住盛世才,马世明与之呼应,全新疆只有盛世才一个人能带兵周旋。 省主席金树仁的两个弟弟把持军政大权,把新疆搞得乌烟瘴气,又胆小如鼠不敢出城作战。天山南北怨声载道。这时,大批东北义勇军抗日失败后退入苏联,从塔城边卡入境云集迪化,省军中的白俄大兵无法忍受金家兄弟的傲慢无礼,也蠢蠢欲动。1933年4月12日,金树仁手下的陶明樾、李笑天、陈中联合白俄大兵发动政变,杀掉金树仁的两个弟弟。金树仁在卫队的保护下退守迪化城最险要的红山要塞,双方僵持着。 东北义勇军因为是路过客军,只想安全返回内地,无意插手地方事务。手握重兵的盛世才成为举足轻重的力量。盛军开到迪化北郊的一炮成功1不再前进,坐山观虎斗。城内政变部队不再害怕盛世才,放开手脚猛攻红山,金树仁只好突围而去。省府大权空缺,各方组成的临时政府邀请盛世才入城。政变发动者陶明樾李笑天陈中想大权独揽,但资历声望和实力都无法与盛世才相比,盛的副官首先发言,提议由东北军旅长郑润成担任临时督办,郑旅长表示我们是客军我们要回内地不干不干。郑旅长希望老乡盛世才掌权,可以得到帮助,政变所依靠的部队白俄首领大声咆哮:我们只想过和平安宁的生活,有能力保护我们新疆的只有盛将军,不要再争论了,如果没有盛将军到处征战,迪化早陷落啦。盛世才不动声色而定迪化,就任临时边防督办。政变的发动者陶明樾三人只好忍气吞声,至少给我们省主席、秘书长或者师长城防司令干干吧?盛世才公布的领导班子里,陶明樾只得到副秘书长职务,李笑天会开飞机,就给航空处长,黄埔军校的高才生陈中年轻气盛剽悍有为,盛世才就让他当东路军参谋长,协助总指挥去剿灭马世明。这三个人气得直跳,又无可奈何。新疆军政大权落人盛世才之手,盛开始放手改革弊政,迪化城的气象为之一新。盛世才就把4月12日这一天定为革命节日,四一二政变成为四一二革命。 1一炮成功:今乌鲁木齐市北郊,左宗棠收复新疆时,其大将刘锦棠在此地架起大炮,还未开炮阿古柏政权就垮了,故名一炮成功。 谁都看见金树仁的狼狈相,金树仁跑到乌苏,苏联人就找他,答应帮他反攻迪化夺回江山。金树仁系好裤子,多少有点尊严,“我不能仰仗洋人的力量坐江山。”老汉衣冠整齐,假道苏联回国。马世明给尕司令捎信:司令快来,金树仁挨不起了,提着裤子跑啦。 远在甘肃嘉峪关的马仲英接到消息大叫:“马世明锤子硬,两年工夫终于把金树仁的狗子给日烂了。盛世才是个硬核桃,咱去砸盛世才!” 1933年夏天,马仲英率新编36师一万人马,再次进疆。这次行动隐秘而迅速,一万人的大军在戈壁里急行军,迪化方面毫无察觉。36师一个月内连克哈密吐鲁番,一下子冲到最险要的重镇——奇台。 马仲英的弟弟马仲杰担任步兵旅长,看到骑兵旅连连获胜,小伙子急了,要用他的步兵旅攻奇台。马仲英就答应了。奇台是东疆重镇,守军四千人大多都是骁勇善战的白俄哥萨克。 攻坚战打了五天五夜,部队冲进去又退出来七进七出。马仲杰亲自带敢死队上阵。攻进东城门。那里正好是白俄大兵的机枪阵地,子弹暴雨般扫过来,冲在最前边的马仲杰顿时成了血人,直挺挺站着,来福枪垂到地上。趁弟弟未倒下,马仲英大吼一声,窜上去,一大群士兵紧随身后,从马仲杰身边疾步而过。马仲杰撕开的口子一下被拉开了,整个奇台城碎裂了。狂暴的马仲英跃上机枪阵地,跟切西瓜一样把所有的机枪手全都切开,尸体上的脑壳子冒白汽,跟热馒头一样。 战斗已经停止了,马仲杰还挺着,血都淌干了,马仲英带着哭腔:“兄弟你已血脖子了,你歇啦!” 兄弟不歇,兄弟还在赶路哩。 马仲英端起机枪朝白俄军官“突突突”猛射,射倒二十七个,马仲杰才倒。 兄弟葬在天山脚下金黄的草滩上,那是骏马的天堂,“兄弟你天天听马叫唤,你想骑就骑。” 马仲英睡了三天,又活蹦乱跳精神抖擞起来。他对幕僚杨波清说:“兄弟阵亡,精神不好,杀那么多白俄军官,省军会拚死抵抗的。” 杨波清说:“我们的对手是个老狐狸,远非金树仁可比。” “先把他打软再说。” 奇台失陷,全疆震动。 盛世才正忙着巩固政权呢,金树仁时代的权贵们不服气,天山南北的各路诸侯更是虎视眈眈,马仲英又刮起一场风暴,迪化新政府危在旦夕。盛世才毅然出征,率军校学生迎战马仲英。 一连三战,打得盛世才落花流水,龟缩迪化。伊犁张培元站在马仲英一边,和加尼牙孜的维吾尔部队也在马仲英一边,36师的先头部队越过天山,控制了塔里木,整个新疆除迪化周围全在马仲英手中。 36师另一支三百人的分队直扑塔城,联络苏联的力量,要在新疆打开局面非借助苏联不可。 做完这一切以后,马仲英的主力大军开始逼近迪化。这一次不是马世明的乌合之众围攻迪化,是一万多人的精锐之师。伊犁张培元的第八师正日夜兼程向迪化杀来。 迪化几乎没有能够野战的部队了,马仲英跟啃骨头一样把他们啃得干干净净,人们想不起来迪化还有什么军队。省军的劲旅白俄大兵,因为不是主人,会在这种江山易主的时刻保持中立的。仅有的部队就是假道苏联归国的东北抗日义勇军,他们肯不肯出兵很难说。 盛世才硬着头皮出门迎战,他终于说动了东北老乡义勇军,也说动了白俄大兵。盛世才亲自上阵。那正是炎热的七月天,马仲英的部队全身白色单衣,在大漠急行军。两军在紫泥泉接火。打到黄昏,盛军招架不住,跟以往的战争一样,部队溃散了。盛世才和几个卫兵躲在一个破房子里不敢动。外边36师的骑兵来回奔驰,打听盛世才,大喊活捉盛世才。一群骑兵冲过来问:“盛世才在哪?出来!出来不出来?”卫兵指指那边,说往那跑了。骑兵打马去追。那是盛世才一生最惊险的一次。突然气温降至零下三十度,冰雹砸来,接着狂风四起,搅着飞雪。 36师的官兵全被冻僵了,耐力好的看不清对方,互相开火,自己人跟自己人打到天亮,只好撤出战场。盛军备有皮衣,脱险。 这就是紫泥泉大战。七月飞雪,史所罕见。 盛军在达坂城一带与36师对峙。盛世才悄悄返回迪化。后院起火,陶明樾、李笑天、陈中赶金树仁下台,却上来个盛世才,他们趁盛马交战之际,再政变一次;还没等他们动手,盛世才突然从前线返回,将三人枪毙在督办公署的院子里。 在场的官员全吓瘫了,其中包括南京政府派来接收整个新疆政权的干部班子。房顶架着机枪,中央大员仓皇而逃。南京很快公布盛世才担任新疆边防督办的任命。 这几个月太重要了,政权抓到手,截击马仲英派往塔城的联络分队,盛世才如法炮制,亲自与苏联领事会谈。他在日本留学时翻阅的社会主义书籍有了用场,他很快就跟领事成了同志。红军从伊犁抄张培元的老窝,张培元的主力在迪化途中。另一路红军从塔城入境直扑迪化。 1934年正月,红色骑兵军的一个师在迪化郊外头屯河与马仲英交战,全军覆没。苏军的装甲摩托化部队和空军开过来,炸弹跟雨点一样落到36师阵地上。36师溃败了。  
第三部(1)
1934年春天,遭到惨败的马仲英和他的36师在塔里木大漠又奇迹般复活。盛世才的部队和苏联红军分两路包抄过来。 辽阔的南疆自清朝末年一直是英俄角逐的势力范围,两国在喀什葛尔设有领事馆,沙俄垮台,英国势力大增。当盛世才的迪化新政府倾向苏俄时,英国人急了,英国驻喀什葛尔总领事倾全力支持新疆的各种分裂势力发动叛乱,成立“东土耳其伊斯兰共和国”,完全是十九世纪末阿古柏叛乱的翻版;那也是英国人策划的结果,阿古柏割据新疆达十余年,后来被左宗棠的大军消灭。英国人的打算很周密,马仲英所部大多数官兵是虔诚的伊斯兰教徒,就像当年陕西回民义军白彦虎一样,在左宗棠的追击下,远逃新疆,与阿古柏合作,阿古柏被消灭,白彦虎率五千陕西回民越过国界避难俄罗斯。白彦虎临终前对部属说:“有机会跟公家和解,回到老家去吧,拍拍西安城的门环,那就是我的口唤1了。”英国人很自信,马仲英一定会跟他们合作,英国总领事主动派人到库车来迎接马仲英。 “这确实是一次机会,”马仲英在军官会议上说,“可咱是新编36师,是堂堂民国军人,英国人是什么东西?从鸦片战争就欺负咱中国,咱老先人在北京打过八国联军,咱对得起先人,咱打了苏联打英国,打英国人的走狗。”这话是冲着英国领事的秘书说的。库车的老辈回民也劝尕司令不要胡来,新疆这地方,咱回民起先跟着人家造反打公家,赶走公家人家接着收拾咱。 1口唤:即遗嘱。 36师后有追兵前有强敌,马仲英亲自指挥主力部队猛攻喀什葛尔,激战四天四夜,“东土耳其伊斯兰国”覆灭。可笑的是这个短命的国家其国旗以星月为标志,星月之上是中华民国国徽。36师官兵无不惊叹马仲英判断的准确,幸亏没有上英国人的当。 36师政治部的蔡雪村是中共党员,留苏学生,他向马仲英建议,尽快与喀什葛尔苏联领事馆取得联系,与苏联合作,为36师谋求新的前途,“现在是分秒必争,追兵马上就到,最想消灭我们的不是苏联人是盛世才。”马仲英对官兵们说:“大家看到了,英国人是骗人的,苏联人帮盛世才,盛世才才有力量打败我们,我们跟苏联人合作,才能在新疆打开新局面。”蔡雪村的联络工作很顺利,苏联红军在库车与喀什葛尔之间停下来,接着后撤。 盛世才接到前线指挥官刘斌的报告,都快气疯了,“不要理苏联人,飞速前进,拿下喀什葛尔,一定要拿下喀什葛尔!” 刘斌率领东北骑兵团和新疆最精锐的装甲分队配合苏军,连连获胜,盛世才把新疆军队几乎全交给他了,他很激动。他接到盛世才的电报,不顾苏联顾问的反对,率部大胆进击。骑兵抄近路绕喀什葛尔南边向北进攻,装甲分队由北而南,正面突击。盛世才的学生军也开往前线增援,航空队的十几架飞机配合装甲分队。 盛世才带着精干的参谋班子与苏联方面讨价还价,南疆的战斗直接影响新疆未来的格局。 喀什葛尔的战斗异常激烈,双方打成了拉锯战,打了整整一个礼拜。迪化的谈判有了眉目,在苏联的调解下,马仲英就任南疆司令,划和田绿洲为36师防区。 南疆重镇喀什最终交给盛世才,这是谈判的焦点,盛世才绝不让出喀什。马仲英得到了一个南疆司令的空号衔,刘斌为盛世才立下汗马功劳,担任喀什警备司令。 马仲英对飞机佩服得五体投地,他对坦克装甲车不怎么感兴趣,36师的好汉炸毁了多少坦克装甲车,就是对付不了飞机,飞机日他妈太厉害了,老子非学会飞机不可。这是马仲英跟苏联谈判的主要条件,让我开飞机,其他都好说。蔡雪村等一帮子中共幕僚一再提醒他要分盛世才的权力,要苏联先装备36师。苏联领事瞧着这个可爱的大孩子,耸耸肩,“蔡雪村,你不要劝了,司令官喜欢飞机,就让他开吧,我们苏联有的是飞机,不过开飞机要受专门训练。”“那就训练我吧。”尕司令已经等不及了,总领事拍他的肩膀,“你得出国,到苏联到基辅到莫斯科去。”“我以为到天上去呢,飞机上天,飞行员肯定住在天上,跟孙悟空一样。” 谈判很顺利,36师万余官兵集中起来,尕司令亲自挑选二百四十名精壮的小伙子。孕司令站在昆仑山下和田的大地上,仰望无比辽阔的蓝天,他在想象他未来的空军部队,二百四十个河州好汉,每人一架战机,二百四十架庞大的机群;有战斗机、有轰炸机,跟鸟群一样欢叫着飞翔着。蔡雪村笑着说:“司令,还有侦察机呢。”“不用侦察机,这么厉害的家伙跟老鹰一样,老鹰翅膀一扬就能抓兔抓老狐狸,把狼都能抓住,根本不需要侦察。谁见过一只老鹰偷偷摸摸搞侦察,另一只老鹰去捕抓。”蔡雪村被训得一愣一愣的。 36师由马仲英的姐夫马虎山代理师长,马仲英带着一大帮青年去苏联学开飞机。 新疆终于迎来了和平。盛世才亲自制定六大政策,清除卖滛嫖娼赌博和鸦片,整顿吏治,对贪污腐败决不手软,处决了一批专员县长。同时给公务人员建立专门的服务社,保障他们生活无虞,公务人员只能兢兢业业认真工作。干部选拔更是别具一格,一个小学教员只要能干就可以直接当局长当厅长。新疆一片兴旺景象,与内地的腐败低效率形成极大的反差。盛世才访问苏联归来,自信心大增,因为苏联只对少数高级干部实行特别供应,绝大多数中层干部生活就比较紧张,老百姓更差。新疆的公家服务社面对所有公勤人员。 从南疆撤退的苏军坦克部队在哈密留下一个坦克团,余部撤回。这个坦克团跟钉子一样扎在新疆通往内地的门户上。协助盛世才的是苏联顾问和联共党员,联共党员都是中国留学生,可他们听莫斯科的,不受中共领导。出于自身的利益,盛世才邀请延安中共派干部来新疆工作,但苏联只准中共党员在新疆工作不许发展组织。当时的中国,除延安以外迪化是最进步的地方,吸引着全国的有为青年和进步人士。 借鉴苏联大清洗的经验,新疆的大清洗也开始了,首当其冲的是英国日本等帝国主义国家派来的特务、封建王公。金树仁时代的旧官吏,全被一网打尽。这也是盛世才发动的唯一一次大快人心的清洗工作。盛世才的威望空前高涨。他的敌人马仲
</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