姓程的,你事业做很大哦,总统都没你忙。”
另一头传来凉凉的幸灾乐祸嗓音──用脚趾头想都知道是谁,就是我那个最佳损友赵嘉颖。
“有话快说,没空听你哈啦。”
“可是我很有时间跟你哈啦耶,今天天气很好喔,凉凉的,好想睡……”
这简直就是刺激我这个每天只睡五个小时的可怜虫。
“很好,我们拜拜再联络!”
嘉颖也料准我的行为模式了,赶在我切断通话之前丢来一句:“不听你会后悔。”
“你还有十秒钟的时间。”把时间浪费在听你打屁我才会后悔。
“不要这样嘛,亲爱的——”
哇咧,还来?!
“五秒、四秒——”我开始倒数计时。
“我要结婚了!你当伴郎。”他直接快速的抛出一句。
很好,相当有效率,没多浪费一秒……等等!他说什么?!
我抓紧差点滑落的手机,坐直身子。“你再说一遍,我年纪大了,有点耳背。”
这颗炸弹太大了,炸得我头昏脑胀。
“是的,程老先生,区区、敝人、在下、不才、小生、我,要结婚了,对象当然是我亲爱的可薇,你以前承诺过我,要是我追得上可薇,你要当我伴郎的。”
“是吗?那恭喜你了。”我真心为嘉颖感到高兴,执着了这么多年,总算得到应有的回报。
同时,也有莫名的怅然,挚友情有所归,而我,依然像一叶孤帆,在茫茫无际的情海里飘荡……
“我很怀疑,你是用了什么方法让她点头的?”那天和可薇谈过之后,我预计嘉颖这革命烈士应该还会有一段抗战期才是。
“当然是本人无远弗届、打逼天下无敌手的男性魅力……”
“呵……”我打了个长长的呵欠。
“再加上我高贵的情操,天人般完美的气质,以及……”
他还没唬烂完啊?害我想不昏昏欲睡都难。
“不会是奉儿女之命成婚吧?”我随口丢出一句堵了他的话,免得耳朵受尽凌虐。
“%……”前头是一串模糊的咕哝声,我只听清楚后半段:“我现在相信你有足够的智慧考上台大了……”
咚!我的下巴滑掉在地板上。
“你……你这个人……”为了娶到可薇,连这种手段都用上了,我实在不知该怎么说他。
“喂,你当干爹了,不高兴吗?”
“呵呵——你没看到我正在笑吗?”虽然是干笑。
“是的,我感受到你的喜悦了,所以亲爱的,现在麻烦你为你干儿子尽一点心力吧!”直觉告诉我,最好现在就挂掉电话——
“我现在人在高雄,你知道的,我老板像吸血鬼,为了我长长的婚假着想,我现在要很拚、很忙,所以说——”
“所以说我们拜拜再联络!”我赶紧接下去。
“亲爱的,你真无情——”另一头传来抽噎声,害我鸡皮疙瘩全都由冬眠期苏醒。
“你到底想怎样?”我没辙的叹了口气。
“我和可薇约了今天陪她做产检,但是我赶不回去,亲爱的程程——”
我就知道!他打电话来准没好事!
“你开什么玩笑?我自己也忙到快上吊好不好?”一天只睡五个小时,是为了陪别人的老婆去做产检吗?
“别这样嘛,那家妇产科就在你公司附近而已,你忍心让一个怀了孕,娇美柔弱的女子,自己孤立无援的去面对世间的沧桑、生命的无常——”
他可以去写小说了!
以前怎么从没发现,赵公子这么有肉麻当有趣的潜质?
“什么时候?”我认命。
再和他扯下去,天都黑了,不认命还能怎样?
“亲爱的默默,我就知道你最好了!我不会忘记把你的大恩大德告诉我儿子,让后代子孙源远流传的……”
我揉了揉隐隐作痛的太阳岤。“到底几点?”
“下午三点!亲爱的,你不会晓得我有多爱你——一”
“最后一件事。”
“请说。”
“不、许、再、喊、我、亲、爱、的!”
“那程程?”
“闭嘴!”
“予予?”
“住口!”
“默默!”
“我杀了你——”
“那亲爱的程程、予予加默默——”还玩得不亦乐乎。
卡!
趁粗话还没飙出口以前,我挂掉电话。
再好的气质都经下起他这样磨,再和他多扯一句话,我会脑血管爆裂。
静默了数秒,那支手机又响了起来。
我都答应了,他还要跟我ㄌㄨˊ什么?
懒得和他啦咧一堆五四三的废话,他少爷有那个闲工夫,我可没有,现在不一个人当三个人在操,下午哪抽得开身去陪他亲爱的未婚妻产检?
手机响了很久,又归于岑寂。
旋即,换讯息铃声响起,我还是没理会。
半个小时后,来电、讯息铃声二度先后响起,我还是没给它垂怜的一瞥。
再半个小时——
天!这家伙还真不死心。
我又不是他爱人,需要这样情意缠绵的死命连环call吗?
我索性将手机关闭,丢进抽屉里,来个眼不见为净。
j不容易熬到下午,一些急件大致先处理完,看了看时间,两点二十七分。
我顺手整理了几份报表回家研究,再捞起被我遗忘在抽屉的手机,离开前交代
秘书。“我下午可能不回公司了,有事电话联络。”
“那个,经理——”
我停下脚步。“有事?”
“有位小姐等你很久了——”
“有预约吗?”
“没有。她说没什么重要的事……”
“那就请她改天再来,我现在有事。”
shit!两点三十六分了。
我没再浪费无谓的时间,快步走向电梯口。我不希望我从不迟到的原则在今天破功。
我用了最节省时间的方式来到可薇公司,她已经在门口等我了。
我心虚地看了一下表——嗯,两点五十八分。
“从不让人等的你居然破天荒让我等了你五分钟,看来你是真的很忙哦!”上车后,可薇打趣的说。
我笑笑的不答话。
到了医院,我帮她挂号、等门诊,陪她做些怀孕初期的检查。
医生帮她照了超音波,我们只看到一个小小不成形的胚胎。
然后医生告诉我们,胎儿一切正常,并且交代一些基本的孕妇须知。
他以为我是孩子的爸爸,交代我怀孕初期的女人脾气比较阴晴不定,要多体谅她,还有这个不能吃,那个不能做;这个要留意,那个要当心的……听得我晕头转向,这才体悟到女人怀孕真的是很辛苦的一件事。
这世上的妈妈真是太伟大了,以后要少跟老妈顶嘴。
最尴尬的是医生最后那句:“行房还是可以,但是要小心,以前那些激烈动作都要暂时停止。”
“呃?”我和可薇对望一眼,困窘得谁也答不上话。
偏偏医生还没发现我们怪异的神色,迳自接着说:“其实也不必太担心啦,你们现在正处于生小孩最理想的年纪,又是俊男美女,生出来的肯定是个漂亮的健康宝宝。”
“好的,谢谢医生!”我已经听下下去了。
走出医院,我有些啼笑皆非地对她说:“下次嘉颖陪你来,要叫他带个小型录音机,把医生的话录起来,当成圣旨奉行。”
“很不错的主意。”她也笑了。
“医生说你现在会有孕吐的现象,是不是要吃点蜜饯、酸梅什的?记忆中,古装戏好像都是这样演的,不晓得效果如何?”
“真正吐得昏天暗地的时候,别说酸梅了,吃仙丹都没用,但平时胸口闷的时候,还是有那么一点成效在。”
“那你等一下,我去买。”
常听人说,7-11在台湾泛滥的程度,每走几步就有一家,现在我相信了,因为现在医院旁边就有一家。
我用了五分钟时间,买来一包蜜饯、一包酸梅、一瓶鲜奶,及一个全麦面包。
我将蜜饯顺手拆开包装递给她,她吃了一颗,看着我手上的鲜奶和面包。“你还没吃午餐。”
“是啊。”因为我刚好不幸认识了赵嘉颖这个损友。
“你好像很爱吃7-11的鲜奶和面包?”
喜欢吗?我答不上来。
无所谓喜不喜欢,只是一进7-11,看到了就会习惯性的买下来。
这个习惯,是在什么时候养成的呢?
我恍惚了下。
“予默,你在想什么?”
“没。”我回神,温温一笑。
“嘉颖为什么说,孩子也有你一份,可以尽情劳役你,能压榨多少就压榨多少,不必愧疚?”
这家伙!居然有脸这么说!
我为自己的年少无知、交友不慎,哀悼地叹了一口气。“因为我们以前就约定好,谁先结婚,另一个就要无条件当伴郎,谁先有孩子,另一个就要当孩子的干爹,任劳任怨地为孩子尽一份心力。”
可薇恍然大悟的“喔”了一声,摸了摸街平坦的小腹,半戏谑的说:“那我也算有了‘你的孩子',可以说圆了年少时的梦想。”
看出她只是在开玩笑,我视线顺着她的动作落在她腹问,也轻快地回她:“那还得麻烦你好好照顾我的孩子喽!”
“那有什么问题?现在孩子的娘热到快中暑了,走,找个地方坐下来休息——”她拉着我,行动力十足。
“拜托,你忘记医生的交代了吗?怀孕的人不要跑跑跳跳——”说到一半,我停住,她也停住。
她停住,或许是因为我的话;而我停住,是因为几步之前站着的那个人。
“海宁?”我讶喊。
不知道她站在那里多久了。
“你怎么会在这里?来找我的吗?”因为这里离我公司只有一个红绿灯,所以我很自然的这样猜想。
她点了一下头,目光却不是停在我身上,我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
身后是妇产科,而我旁边是一个娇滴滴的大美人……
这样的场景会让人做什么样的联想,根本不需要怀疑。
“恭喜你。”她轻轻的,不晓得是在对谁说。
“噢,谢谢。”可薇柔笑回应。
“什么时候结婚?”
“快了,到时送张请帖给你。”
“好。”
她们一人一句,等我插上话,才想到要问她:“你来怎么不先打通电话给我?”
“我有。”
“啊?”
“但是你没接,之后打不通。”
原来……那几通电话是她打的?
我拍了下额头。“对不起,我以为……”
“我以为你很忙……”她像是没听到,迳自喃喃接续。
我是忙啊!手中的鲜奶和面包可以作证,但是身旁的可薇令我心虚,这一刻很难答得理直气壮。
“我不是故意的,海宁……”
“没关系,真的没有关系,我懂你的意思,再见。”
她越过我往前走,在与我擦身而过时,熟悉的馨柔发香淡淡地自我鼻翼间漫开,这股香味,曾经亲昵的揉入我怀中,成为我最深的眷恋。
“海宁……”我下意识的伸出手,又徒劳无功地垂落。
因为我不知道,留下她,又该跟她说什么。
“她是不是误会什么了?”可薇后知后觉地问我。
我没有回答,只是看着她的身影,一步步走远。
想起之前听到的讯息铃声,我赶紧拿起手机,这才记起我忘了再开机。
开了机,进入语音信箱,发现竟有十几通的留言。
“予默,你怎么不接电话啊?呵呵,没什么事,只是要确认一下你新手机的号码,这是我第一次打这支电话给你哦!”
“半个小时后……你还是没接电话。好吧,我当你在忙。”
“再半个小时……你还没忙完啊?”
“肚子饿了,我去陪你吃午餐好不好?不说话?好,我当你同意了。”
“……唉,你要忙到什么时候?”
“午餐时间过了,你真的不吃吗?这样不行哦,会弄坏身体的,改天向叔叔抗议,叫他不要这样欺负你。”
“……我是不是打错电话了啊?不然你怎么都不理我?”
“你在哪里?给我一点回应好吗?”
“你定不是……真的不想理我?”
“予默,我好想听听你的声音……”
之后几通,声音已经轻得下太有力气,最后那一句,几乎令我鼻头酸得泛泪。
“追上去啊,你发什么呆!”可薇推了我一下。
我没多想,下意识拔腿往海宁离开的方向追了过去,一路追到人行道的尽头,十字路口上,行人来来去去,却寻不着我渴望见到的芳踪。
胸口仿佛沉沉的压着什么,我拨了通电话回公司,问我的秘书,那个等我的小姐,是不是姓佟?
她说是,而且在会客室等了近四个钟头,知道我在忙,没去打扰。
挂了电话,我所有的知觉仿佛都被掏空了——
手机的讯息铃声再一次响起,我立刻打开简讯,这一次是文字讯息。
里头,只有简单几个字:
我们都要幸福,好吗?
她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她误以为可薇是我的幸福,那,她的幸福呢?
我按了回拨键,她并没有接听,最后转了语音信箱。
“对不起,海宁……”
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要留下这句话,只是下意识里,飘出唇畔。
对不起,海宁。
第二幕 卷七
永远──千孤单灵魂,寻找相契的半圆,补足今生缺憾
如果你问我,幸福是什么?这时的我,会毫不犹豫地回答你:“海宁就是我生命中全部的幸福。”
我不知道喜欢一个人该怎么表达,像小说连续剧那样,每天说“我爱你”吗?
那多怪!这是现实生活,又不是演戏。
如果是一拍即合,干柴烈火的情侣倒还好办,问题是我从她五岁就认识她,连她流着两管鼻水,最没气质的样子都见过,早就熟到快烂了,这时要对她说那三个字……光是想,我自己就浑身不自在,更别提她会用什么看外星人的眼神看我了。
所以我不说爱她。
一个男人可以对一百个女人说我爱你,却未必真的爱她们;但是一个男人不说我爱你,也未必不爱。
我选择当后者。
爱,不是放在嘴里说了就算的,我用最真实的守护,让她去感受我的真心,那比毫无根据的口头承诺更有意义多了。
我们,已经比夫妻更亲密了,只除了不住在一起。
我想起初次与她有了身体亲密之后的隔天,她问我,是不是第一次?
这个问题实在太难回答了。
我很想诚实地告诉她:“我是!”
但她会相信吗?我又该怎么解释,一个男人到了二十六岁还不曾碰过任何女人?尤其我相当具有玩一夜情的条件。
我说了谎,我告诉她,我不是。
并非为了面子问题,而是我不想在那时让她知道,一直以来,我的眼里、心里都只容得下她,无法多看其它女人一眼,更别提与她们发生亲密关系。
我曾经对她说过,有些男人可以深爱一个女人,却和另一个女人上床。
但我不是!我没有办法在爱她的同时,去碰触另一个女人。
这份深到连身体都无法背叛的感情有多沉重,我自己知道,我不想她去背负感情的压力。如果有一天,她说爱我,那必然是真心真意,我不要她因为觉得亏欠了
我什么,而去刻意回报,这对她不公平。
我想和她从头开始,一点一滴,慢慢地释放我的心意让她看见,十八年都等了,我并不急于一时。
我不会说任何口头上的甜言蜜语,但是——看菜单时,第一个浮现脑海的念头不是我要吃什么,而是她会喜欢吃什么。
天冷时,想到的不是要加件保暖衣物,而是不在我身边的她会不会冷。
下雨时,担心的不是自己会不会淋湿,而是赶在她被淋湿前去接她。
逛街时,思考的不是我需要什么,而是该为她添购些什么。
她一个颦眉,我就知道她为什么不开心;她爱吃什么,不爱吃什么,我了如指掌;只要她一通电话,我再远都会飞奔过去接她;她想找人说话时,我可以一晚不睡的听她吐苦水;生活琐事,我替她打理好,从不需她伤神;她生病时,我不曾离开她身边一步……
如果在我为她做尽一切之后,她要是还不清楚我有多爱她,好,那也只能说我这个人彻底失败,我认了!
最近,意外听到一首歌:它叫“爱情的海洋”,我细细品味其中的意境,愈听就愈觉得心有成成焉。
决定了,以后不能再唱那首哭死人的“街角的祝福”,要改唱“爱情的海洋”了。
找个机会,唱给海宁听吧!
听完她将会明白,我这颗为她痴狂了一辈子的心。
海宁那天离去时的幽寂眼神,一直在我脑海中回绕,挥之不去。
心底隐约惊觉,她落寞神情下,藏不住的酸楚心事;也隐约知晓,不管是过去,还是现在,我和她,从来都不只兄妹那么单纯……
白天繁重的工作量,明明已经让我累到快挂掉了,但是躺在床上,就是怎么也睡不着。有好几晚,就这样想着她空寂的眼神,辗转难以成眠。
一直到昨晚,和家人吃饭时闲聊起——
“真好,你们都回来了,今年圣诞节总算可以大家团聚在一起过节了。”
“没呢,还差海宁。”予洁冒出这句,妈立刻沈下脸。
“提她做什么!”
“我又没说错。”错过妈之前颁下的那道懿旨,予洁一脸无辜。
“几时开始,你也把她当这个家的一份子了?”爸饶富兴味地问。
“她本来都是,只是我们一直不肯承认而已。”
“说得真好听,她算是什么一份子!”妈一脸不悦。
予洁怯怯地看了我一眼,我埋头吃饭,没理会他们的争执,但还是听见她小小声地说:“就算当不成媳妇,她还算是这个家的女儿,对不对,爸?”
“这得间你哥了。”我不得不承认,爸这个太极拳打得真好。
他们针对的,根本是“媳妇”这个字眼。
我不吭声,但是予洁并没有放过我。“哥,你说呢?”
“既然知道海宁也是这个家的女儿,你以后就少欺负她。”我避重就轻,淡淡地抛回话。
“那是以前嘛!”予洁吐吐舌。“所以现在结论是,圣诞节叫海宁一起回来?”
“我不准!”妈立刻强烈反弹。
“三票对一票,妈,民主时代,请尊重民意。”予洁还真不怕死。
妈转而向我寻求声援。“予默,你忘了她以前对你做了多过分的事,你还——”
“妈,你不要挑拨离间哦,那明明是我有错在先,事情都过了那么久,哥也不计较了,你干么这么记恨?”
“你哥有说他不计较吗?要你多嘴。”
“本来就是——”
唉,又吵起来了。
这个家就不能有片刻安宁吗?
“好了,你们都不要再为我的事争执了,海宁想不想回来都还不知道。”我放下碗筷,完全失了食欲。
“哼,她不回来最好,省得我见了她,血压又要升高。”
“可是这样海宁很可怜耶,看着别人欢欢喜喜地全家团聚,她却一个人孤孤单单地对着四面墙吃饭,感觉一定很凄凉心酸……”
我不想承认,但事实上,予洁说进我心坎里去了,那正是我无法宣之于口的念头。
所以,我还是来了!
在前去找她的路上,我一手握着方向盘,一手轻揉隐隐抽痛的太阳岤,沉沉地吐了口气。
昨晚,又要命的失眠了,再这样下去,我一定会严重精神衰弱。
我将车停在外头,徒步进入校园,问了几个人,找到位于三楼的教职员办公室。
“请问,佟海宁老师在吗?”
我问了一个正在批改作业的女老师,我想她应该是国文老师,因为她正在批阅的是作文簿。
女老师抬起头,看到我时,表情有些痴呆。
“小姐?”
“啊……噢!”她像是刚睡醒似的。“你刚刚说什么?”
对这状况我已经见怪不怪了,自动自发又重复了一次。“请问佟海宁老师在不在?”
“海宁?”她又讶异地上下重新打量了我一逼。
“有问题吗?这个眼神我就不大了解了。
“她在教学楼上课,还有半个小时才会下课。”
“那我方不方便在这里等她?”
“可以啊!”她指了隔壁再隔壁的座位。“她的位子在那里。”
“嗯,谢谢。”我拉开椅子坐了下来,大致浏览过整理得整洁明净的桌面,视线停在桌垫下的课表,对于其中居然有音乐课这件事感到十分讶异。
“她也教音乐?”我转头问。她不是痛恨死那些豆芽菜了吗?
“是啊,兼个两堂,教好玩的而已。她是三年前到这所国中任教的,前两年利用晚上的时间进修。”
三年?那不是我一走,她就回台北了?
“我记得——她对五线谱并没有兴趣。”
“我也问过她,为什么要这么拚,想当个全方位的教职人员啊?她说和拚不拚无关,她是为了一个男人。”
我一顿,偏头回视她。
她眼中的兴味相当浓厚,我很难假装没看到。
“为什么这样看我?”
“你和海宁——认识很久了吗?”她别有深意地问我。
我点头。“是满久了。”从她不包尿布之后到现在,应该够久了吧?
“你该不会姓程吧?”
“咦?”我惊讶又不解地挑眉。“你怎么知道?”
“哈!果然是你!”
我怎样?怎么她说的话我都听下懂?是我变笨了吗?
“嘿,你知道吗?海宁对你很痴情哦,现在要找这样苦守寒窑的坚贞女子,真的是不多了,你可别辜负人家。”
我呼吸停窒了下。“为什么这么说?”
“放眼整所学校,谁都知道她在等一个男人,几个对她有意思的男老师,看她那么痴心,想不放弃都不行。有时看她那样,还满不忍心的,你自己想想看,一个才二十三岁,正值灿烂年华的女孩,每天除了上课就是回家,不接受任何人的追求,也不和谁出游,把青春明媚的二十岁搞得像是行将就木的六十岁,一天天翻着日历数日子,生活沈闷得连我都想为她叹息。
“一个人的时候,她总是重复弹同一首曲子,弹得眼眶泛泪,我不敢问她,总觉得那是她一段很伤心的往事,也许,你可以告诉我为什么。”
说完,她等待着。
我并没有告诉她为什么,因为我自己也有很多为什么。
那些不敢面对的真实,经由第三个人毫无保留地揭露,让我连最后的自欺都做不到。
我以为,她早已释怀,能够接受另一段感情了,从没想过她的心可能还在我身上,不曾收回——或者,是我懦弱得不敢深思这样的可能。
心,微微地酸着、疼着,海宁——为什么这样傻?
她明明可以有其它的选择,找寻另一个快乐的可能,何苦紧抓着一份支离破碎、面目全非的感情不放?
当心已经千疮百孔,再怎么补,也补不回最初的完整无瑕,这些,她不明白吗?
何苦呢你,海宁。
“咦?海宁回来了。”女老师探出窗口,朝着往这里走来的海宁招手。“海宁,有客外找哦!”
海宁大概是停住了脚步,我听到她小声说:“该不会是王某某吧?说我在忙——”
她那表情,应该是预备开溜。
“喂喂喂,不是啦!”
“那不然是谁?”她喃喃自语。
“是我。”我起身,步出办公室。
她呆在原地,傻傻地看着我,完全无法动作。
“才多久不见,不认得我啦?”我迎向她,温柔地拨了拨她的发。
她眼底浮起不敢置信的泪光。“予、予默……”
“怎么了?”她的声音是颤抖的。
“我以为、以为……你不想理我了……”
“傻丫头。”我弹了弹她的鼻尖,海宁那令人心疼的傻气神情,任谁都会不舍怜惜的。“都为人师表了还这么爱哭,不怕被你的学生笑啊?”
“ㄏㄡˊ~~来不及了,我看到喽!”一个小毛头下知从哪里冒了出来。“老师,看你怎么付‘遮羞费'来堵我的嘴。”
“付你的头!找死啊!”海宁吸了吸鼻子,逼回泪光,弓起食指往小男生额头敲去。
小男生捂着额头痛呼。“老师,你在教我什么叫‘杀人灭口'吗?”
“不,我在教你什么叫‘尊师重道'!”
我不禁失笑。“海宁,我怀疑你到底是来作育英才,还是来误人子弟的。”
“对嘛!”小男生心有戚戚焉地附和,看了我一眼,又回头问她:“是‘师公'吗?正点哦!”
“猪头啊,那叫‘师丈'好不好?叫你国小生活与伦理的老师提头来见我!”
“是吗?什么时候改的?教育部怎么都没有通知我?”小男生歪着头苦恼的神态,让我联想到以前海宁连北斗七星在哪里都搞不清楚的样子……
我闷闷地埋头笑着。
这年头“脑性麻痹”的人还真不少。
“你算哪根葱、哪条蒜、哪株苗啊!要不要教育部长来给你奉茶请安?”
“火气真大。”小男生嘟囔两句。“师公——ㄟ,不对,是‘师丈',拜托你,早点把我们老师娶回去啦,要不然她深闺寂寞,哀怨空虚,荷尔蒙失调,连更年期都要提早到了,老是整我们’堵ㄒ一ㄠv',我们很可怜耶,光一题历史作业的答案就要抄到将近两页的课文,五题下来,一个礼拜都写不完……”
居然对我抱怨起来了,要我拯救他们于水火之中。
“小鬼!你再罗嗉一句,我下次出的历史作业,让你写一百年都写不完。”
小鬼赶紧捂住嘴巴,不敢再说话。
“老师,你要我收的历史作业在这里,我走了!”
果然识时务,递出成叠作业,小毛头一溜烟的落跑了。
海宁把作业拿进办公室,我站在原地等她,并末预期到里头的对话会隐约飘进耳里。
“真是帅得没话说,我刚才看到他,还不小心呆了一下。”
“找死啊,这根草没你流口水的分。”
“这么小气?”
“别说你了,我看了这么多年,每次一不小心,还是会看着看着就失魂,我也很气他为什么要这么帅。”
“难怪你说什么都要等他,其它男人就是看不上眼。”
“和帅不帅无关吧!应该说——是他独一无二的气质,那才真正教人沈沦得无法自拔。”
“是哦?什么时候会有好消息?”
她似是很轻、很浅地叹了口气。“我不知道。”
说不上来我为什么要这么做,在她出来前,我本能的退离办公室更远。
为何不敢让她知道,我其实听到了她和同事的对话?
我无法给自己答案,就像我无法面对和她之间,那段剪不断,理还乱的旧情。
她走出办公室,我问她:“待会儿还有课吗?”
她摇头。
一前一后,静默地走了一段路,我才开口。“海宁,我今天来,是要问你——”
她听到我出声,停在楼梯口回头看我,就在这时候,一个在走廊上横冲直撞的学生,忽然冲了过来,将她撞偏几步,脚下踩了个空——我发觉时,要拉她已经来不及,双手扑了个空,只能眼睁睁看着她重心不稳的往下跌!
“海宁!”我惊喊,心脏差点麻掉。
学生眼见闯了祸,手足无措地呆站在那里,但是我并没有慌乱的权利,用尽毕生最快的速度奔去,扶起跌下楼的她。“海宁,你有没有怎样?”
“我……好痛,脚好痛……”她皱起细致的眉,断断续续地吐出话来。“好、好!我送你去医院!”我已经没有办法再思考什么,迅速抱起她下楼。
来的时候,我并不觉得这所学校有多大,但是离开的时候,我却觉得这条阶梯长得没有尽头,一条路怎么也走不完……
她双手搂着我,脸庞贴靠在我肩上,我感觉到她浅浅的呼吸,回绕在我颈侧。
一路上,她没再开口说一句话,只是安静地偎靠着我,像是愿意陪我到天涯海角——一如我们还相爱时那样。
第二幕 卷八
永远是──蓦然回首,感谢你曾经爱过我
我想,我们是相爱的,她愿意陪我到天涯海角。
幸福,是如此的近,一伸手,就能掬了满怀,我想陪她永远,永远。
于是,在我认为,我们感情已经够稳定的时候,我开始和她谈未来。
我说:“我想要一个小孩。”
我本来就很喜欢、很喜欢小孩,他们纯真无邪,尤其身上流着我们共同的血液,带着我与她爱情的延续……我想要一个小海宁。
她不说话。
我发现,每次当我稍稍触及与“未来”相关的话题,我们之间的气氛就会变得很怪异。
她只要这一刻短暂的快乐,不要永恒的未来吗?
还足,她不要的只是小孩而已?
我听说,女人怀孕很辛苦,生小孩会痛得像是小死一回,带小孩更定会累到神经衰弱,让气质美女变成夜叉黄脸婆。
有这么恐怖吗?她怕痛、怕累走不是?
没有关系,她不要小孩就算了,她不喜欢的事,我不想勉强她,我只要有她就够了。
虽然……心里有那么一点失落感。
那天晚上,与她温存缠绵过后,我向她提起一同回台北的事。
这是我经过深思熟虑之后所做的决定,爸妈还不知道我们在一起的事,我得找一天正式告知。
我已经有心理准备,去迎接史无前例的家庭大战了。
先不提海宁名义上定我妹妹这件事,光走妈那关就过不了了,她这辈子最气的就是海宁,偏偏我哪个女人不要,就偏认定她,妈就算火大到把房子拆了,我都不意外。
但是那又怎样?该说的还是得说啊,我是很认真地要和海宁一起牵手走过后半辈子的,绝不是玩玩而已。
我不能再让她妾身不明的与我在一起,我舍不得委屈她。
但是海宁的态度很保留,一直以来,总觉得她心里有那么一小部分保留着,无法全然的敞开心胸对我。
不说破,并不代表无知,这些我都知道,只是我并不介意。她若付出得不够完整,那就由我多付出一些;她爱得不够深,那就由我多爱一点,帮她将不足的补上。一段感情,总要有一方多费些心神,才能维持平衡,不是吗?
海宁的防护,我只能将它解释成对未来的惶然,毕竟这不是一段受欢迎的感情,她害怕受伤,所以自我保护。
于是,我对她唱了那首“爱情的海洋”,向她宣告我的决心。
就像歌词中的某一段——
爱情这片汹涌的海洋
有太多太多伤心的波浪
我们别像那样
我们不要遗憾
要一起过海洋……
这就是我想表达的。
不论前方有多少难关等着我们面对,我都会不离不弃,坚定地牵着她的手,一同走过这片爱情的海洋。
只是,她并没有听完它。
她一定不知道,她转身而去的身影,不经意的刺伤了我。
海宁跌断了腿。
医生交代,这两天要多休息,尽量不要劳动。
从头到尾,都是我将她抱进抱出,医生当我是她男友,一连串的嘱咐全是对着我说,包括什么时候回来换药、平时该注意哪些事情、当人家男友要多担待些……
除此之外,就是一些擦伤,还有头部轻微的脑震荡。
领了药,我送她回家,抱着她下车,她还是以同样的姿态偎靠着我。
“海宁?”我偏头看她。
“我头好昏。”她贴靠在我肩上,柔弱地说。
“因为你刚才撞伤头了。回家吃过药,好好睡一觉就会好多了。”
“好。”她乖巧地应声,抬眼问:“你会陪我吗?”
“你现在这样,我走了也不安心啊!”
“那我就放心了。”她低头翻找钥匙。
“海宁——”
“嗯?”
“那位先生,你认不认识?”在离她家几步之遥,我看见一个男人——一个瞪着我,眼神很不友善的男人。
她拎出钥匙,顺着我的方向看过去,然后立刻瘫靠回我的胸前,无力地低吟。
“怎么了?”干么一副快要死掉的样子?
她没有回答我,因为最先回答我的,是那名男子的怒吼:“混蛋,你放开她——”接着是一记挥来的拳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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