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无理的,是懒散的,辰星却未加以阻止。
甚至,默默纵容。
任由他偎,任由他靠,任由他,将他得体重和体温,往她这儿贴近。
他既然开口了,她也不表反对之意。
“……你只要载我到『无日之山』,你接着便随心所欲,找个幽静的地方,或睡或望,待事情处理完,我唤你,你再过来。”
好望耸肩,回得好似很乖巧,实则漫不经心:“谨遵吩咐。”
第3章(1)
是她叫他偷懒的,他不过照办罢了。
于是,他第一份“坐骑”工作,轻松容易。
无日之山,顾名思义,此山终年难见艳日,满山巨大树林密叶,在半空中交织、纠缠,遮蔽了苍穹。
树荫底下日芒照耀不到,过度阴凉、暗暗,直教人发颤,薄雾终年不散,视物困难。
不时,远处传来兽狺咆哮,或是狩猎的追逐奔跑,只闻声,不见影,增添许多紧张氛围,草木皆兵。
无日之山的山神,日前遭妖物“犀渠”吞食,此刻的山中并无神祗存在。
正因无神,妖物更加猖狂,肆无忌惮。
仙界并非未曾尝试感化,上天有好生之德,对万物一视同仁。
陆续派来几名温儒天人,希望改恶向善,以“犀渠”为首的群妖非但不听,反过来围攻天人,企图再啃食仙人肉,增进功力修为。
而感化过、劝服过、告诫过,仍无法获得成效,妖物一样我行我素,顽劣难驯,继续为害于世,那么,便该由她出面。
她的工作,仅存“抹杀”。
不为任何劝导或讲理而来。
那是其余天人之职,并非战斗天女所该插手。
当录恶天书里浮现妖物之名,也是该只妖物将诛之时。
此刻,天书内的妖物,正是“犀渠”。
好望把辰星送抵无日之山,在林梢间几度盘旋,嘴中那句“真不用我帮忙?”,想问,却还是没有问,默默等着她开口。
她若提出央求,他不会拒绝。
只是她的嘴,似乎比他更硬。
粉嫩色的唇瓣轻轻抿着,说不开,就不开,更别说是“提出央求”。
算了,不自讨没趣,他这只坐骑,还是乖乖找棵高树,欣赏风景好了。
她身影纤瘦,踏进无日之山时,简直像一头最嫩软的羔羊,步入妖兽丛林内,有去无回的错觉。
好望视力极佳,传说中的“千里眼”,他恰巧也有一对,无论原先正在赏山、赏云、赏小花,到最后,都会瞟回她的方向……
忍不住,去瞧她的动静。
她没有满山去寻找妖物,仅是盘腿静坐,在一处泠泠流瀑间,守株待兔。
那一身莹白,在妖息冲天的密林间,仿佛一朵错开的素洁幽兰,突兀得太美,突兀得……
引人注目。
注目的,何止是好望,那些妖物也被她所吸引过来。
“我还以为山里,只剩皮粗肉硬的小树妖,没想到来了个美味的……”
“我想吃她的脚……”
“女人要吃胸,那两团肉,啧啧!才叫软嫩……”苏,口水流下来了。
“这么小一只,够我们分吗?”一人一口,就啃个精光了。
妖物越聚越多,丛林间暗处,潮水般涌来。
她兀自闭眸,不受周遭嘈杂干扰,对于那些“分食”她的野望,更是恍若未闻。
她在等,等那只该出现的大妖,闻风而至。
其他杂碎不在录恶天书中,她连动手都嫌多余。
“她一直闭着眼,是吓傻了吗?”
“我不想再吃树妖,我要吃软肉!”
按捺不住的小妖,紫舌外露,舔不完滴答淌下的唾涎,十爪唰地伸长,鲁莽前扑,要将她由石上扯落,以便撕食饱餐——
她周身的纱剑“无刃”,本像一抹烟岚,起伏于左右袅绕,狰狞小妖靠近之际,迅速化为利刃,击在小妖脚爪前半寸。
若小妖再猴急些,此刻的右脚掌,就会如脚下石块一样,一分为二。
那道剑痕,碎地数尺,足见力道强悍。
其余小妖见状,惊吓瞠目,纷纷后退几步,谁也不敢妄动。
远眺的好望,扑哧一笑。
“看来……不用替她担心了。”这矮冬瓜天女很懂得吓唬小妖嘛,小小一只,气势很迫人,不用露出凶狠脸孔,也能让敌人心生畏惧。
没错,好望先前的一些些担心,全属多余。
在他亲眼看见,她欲除之妖——犀渠,咆着重吼、喷着炙息,步伐轰隆震地到来。
小妖恭敬让出路径,犀渠大摇大摆上前。
暗红色兽眸,与辰星对峙。
她脸上一片淡,面对比她高壮数倍的巨兽,同样浅然。
好望不意外,方才她被百来只小妖包围,连眉都没挑。
“什么小嫩肉?你们一双双眼全瞎了吗?!没闻见她一身仙味?!”犀渠斥责小妖物,粗腿一扫,踢翻好几只弱妖,故意要在她眼前发发兽威,吓唬吓唬她。
辰星冷冷看着,更仿佛什么也没留心去看。
“犀渠?”她作出确认。
“『犀渠』可不是你可以叫的,喊声『犀爷』才对!”谄媚点的小妖,狐假虎威,顶嘴顶得顺口。
她不睨向何人,独觑眼前巨兽。
“犀渠?”又问了一次,非要从他口中听见答案。
犀渠觉得她很有趣,敢在它面前维持泰然淡定的女人不多,通常她们只会尖叫惊恐。
哪像她,盯着他看,眸里连一丁点的惶恐都没有。
他脸上闪过兴味。
嘿嘿,吃她之前,看来,还有不少乐子能享受。
“我就是犀渠。”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怎么,慕我之名,特来见我?”
“是犀渠便好。”辰星眸子一凛,原先敛藏的冰戾气息完全释放。软绕如云的纱,瞬间,变化为剑。
犀渠大惊,被强悍的杀意所震!
兽,对于危险的惧怕,源自于本能,连交手都不用,他马上便清楚,这女人——很恐怖!
犀渠正欲逃,纱剑速度更快,舞奔而去,抹向他的颈!
纱起,首落。
暗红色的血,喷溅半空高,形成腥腻雨雾。
这一刻,是全然的死寂。
没有哀号,没有叫骂,几乎仅存的鲜血汩出的声音。
“犀、犀渠他……他死了!”
终于,有小妖找回了声,凄厉大喊,喊出在场所有小妖的震撼。
仅仅一击,就取了犀渠性命?!
本还包围辰星的妖物,倏地各自奔逃,回到密林暗处,在黑丛间,闪动着又惊又惧的眸光,群妖失首,已如一盘散沙。
辰星右掌平摊,录恶天书由掌心浮现,上头记载的“犀渠”之名,被无形星火点燃,开始融噬,不一会儿,那两字完全消失于天书间。
抹消之名,代表其妖已死。
“难怪,她敢夸口不用我相助,根本没我能出手的地方。”好望吹了声轻哨。
光瞧她使剑之姿,凛冽、迅速,毫无半分赘态,只用了一剑,便斩犀渠于剑下。
果真是战斗天女。
好望在等,等她开口叫唤他,好出面将她载离无日之山。
偏偏,杀妖麻利的她,这时却温吞起来。
她先是静伫于犀渠的尸首旁,眼眸定向掌心,收回录恶天书,又站着好半晌,好望以为,接下来她要唤他了……
但不是。
轻抿的唇,只是淡淡一动,没开口叫出他的名。
她这副神情,是……发呆吗?
好望找不到其他字汇,来形容眼前的她。
她就这么站定,不动,许久许久……
等到她再次有了动作,仍旧不是找他,反倒和着衣,走向一旁的清瀑,洗涤污血。
美人入浴,总是养眼。
即使肌肤分寸不露,羽衣湿濡后的紧密服帖,勾勒其腰身曲线,充满无限遐思。
他瞧着这份美景,大方欣赏。
突然想到,眼下同样有数百只小妖,也躲在一旁看,笑意立即隐没于唇角。
“这只笨天女,杀妖很强,该谨慎注意的事,倒是很迟钝!”他嘀咕,从树梢间起身,几回跳跃后,抵达瀑泉。
也不懂自己介意什么,他迅速变回白鳞龙,将她所浸泡的那座小山瀑,缠缠围绕,挡住每一道望来的目光。
“好望?”她当然没察觉他的体贴。
“来看看你是不是被小妖吃掉了。”他没好气道。
“你多虑了。”她挥抖纱剑,让它不染污血,恢复雪一般纯净洁白。
与妖物对峙时的面无表情,总算稍稍有了变化,牵动一丝轻笑。
“你知道周遭有多少只妖吗?!”沐浴给他们看呀?!
白白便宜了他们!
“一百五十三。”她认真回答。只是不能明白,为何突然考她?
他也知道是一百五十三!
等同于三百零六颗眼珠子,不,有好几只妖,长了三目四目!加加减减,三百多颗眼,全在看她出浴,她当真无所无谓?!
“他们不在录恶天书内,我不杀他们。”她以为他是要问这个。
那些小妖的死活,好望才不管哩!
“上来!”他努颚,往自己背上方向指。
“我身上还有血腥味。”神兽向来厌恶这种气味,她并不想他沾上。
“我又不是麒麟。”那种洁癖过头的神兽,才会一闻血头就晕,四肢疲软。
要洗,他载她去个风光明媚、景致如画,水很暖、风很轻,而且没有三百多颗眼珠子,紧紧盯着看的隐秘仙泉去洗!
他的催促,有几分不耐烦味道,她以为他的不耐烦,源自于她。
是嫌她浪费时间?
或是,厌恶当她的坐骑,只想快快载她回去,结束一日工作?
无论是何者,都使她加快了动作。
辰星自沁凉池水中,缓缓而起,一身的水湿,在她起身同时,一滴一滴落回池面,短短两三步的工夫,羽衣间的湿濡早已干爽。
独独鬓边一缕细发,由发髻间顽皮溜下,仍带七分的湿,随她步履轻快跃动。
灵巧一腾,她已落坐龙背之上。
好望知道,她不若外貌柔弱,不会轻易被甩下龙背,于是,确定她乘上她的背,他便毫不迟疑挺直飞起,窜上天际。
她怎么也没想到,他带着她来到这处清池。
池面如镜,倒映湛蓝苍穹、洁白云丝。
仿佛,池中也有一片万里晴空。
他在池畔放她下来,恢复颀长人样。
一片水波碎粼,银银灿亮,染了他一身耀眼。
此处景致,美;身处于此的他,更美。
“到里头去洗,那一角正巧长了棵浓密花树,可以阻挡上空视野,不会被瞧光光。”他指向清池。
他不是要载她返回仙界,转身抛下她,径行折往龙骸城,直至下次录恶天书浮现恶兽之名,他才会愿意再度来她身边,与她同行?
辰星一直是如此以为……
“快去,我不偷看,我发誓。”
看来,发誓还不够,所以她才神情呆愣,没做出反应。
好望干脆伸出手,到她身后,握住她的白纱蒙眼,取信于她。
“这样我就看不到了。”
他遮住了视线,所以没看见,她凑鼻到自己臂膀间,努力嗅,想嗅出是否身上带有汗臭味,他无法忍受,才硬要带她来……刷洗一番。
还是,血味仍太重?
“下水了没?”他没听到水声,催促着。
她放弃猜测。
“要下了。”觉得这回答,真像自己变成……人类常食的饺子。
“不用穿着天羽霓裳下去。”他提醒。
才洗的干净些,是吧。
她没应声,但乖乖探手解开颈后衣结,比丝绸更细腻的羽衣滑下身躯,在她脚下形成一波衣涟。
束发解开,飞瀑般披下,长度抵达小腿。
纤足跨出,步入水泉。
即便她身姿再灵巧,也难以做到完全无声。
水声淙琤,脆如美玉交击。
当她四肢拨水而动,那悦耳的声音传入他的耳。
几乎是立即的,好望轻易勾勒着、想象着,她出水芙蓉一般的模样——
嗯,一朵冰雕芙蓉。
她是安静的,不发一语,掬起温暖泉水,洗涤每寸肌肤。
泼水声,断断续续,除此之外,没有交谈。
风之声,叶之声,偶尔加入其中。
他甚至还能听见,水珠滑过她的发、她的肤,再坠入泉心,激起清涟的点滴声……
第3章(2)
脑中的景致,着实太过绮丽,他再不做些分神之事,难保不会越想越上火。
于是,好望打破沉默,聊些无关紧要的闲语,分散注意力——他的注意力。
“这里,是我发现的秘密之地,鲜少有人来到。”
他知道,她正聆听着。
“除了这一座暖泉,右方还有整片花林,风势若强些,满满的花瓣吹得漫天飞舞,有些吹入这清泉内,粉艳染满泉面,将泉水变成花田。”
好望说道,白纱蒙住眼,蒙不住唇角笑意。
“另一端有座小山,不高,不过视野极好,可以放眼望遍南方各镇,山上有块石,我最爱躺在上面,晒着暖阳……”
提及那石,他筋骨俱软,睡意渐生,回味平躺其上的美妙滋味。
“那块石通体冰透,乍看下以为是疑冰,躺上去却不是那么回事,它冬暖、夏凉,触感腻润,躺一整天也不会肢体僵痛,真想把它搬回龙骸城,天天陪我睡。”
辰星停下舀水动作,转向他。
她看不见他的眼神,却听出他的轻快。
“……这么喜欢,为何不做?”她问,嗓音清稳持平。
“我的确已经打算要做,不知是哪个家伙抢先我一步,把它偷搬走。”想起来就有气。
这处明明罕有人烟,是谁跟他英雄所见略同,看中同一块冰石,夺他所爱?!
被他知道了,绝对跟那人拼命!
“没了那块石,这个地方我变得少来。”省得触景伤情。
若非想替她找个沐浴之处,恐怕也不会踏上来。
但,或许以后会很常来。
当她除完妖,就载她到这儿,涤去一身血腥,顺便泡泡暖泉,放松筋骨吧。
她,不适合染上鲜血。他心里,这个念头是笃定。既然不合适,就把她洗干净些。
他这只“坐骑”,可真忠诚哪。
风拂起,卷落一树花瓣,似雨纷飞,轻飘而下。
他在那阵花雨之下,脑子里想的是攸关于她之事。
而她,在飞花洒落的池间,神色缥缈,若有所思。
眸,微微敛垂;心,想着谁?
“『坐骑』职责,仅限于负载她到目的地、接她回来、盯着她,将自己清洗干净、拭干头发……诸如此类云云,再多也没有了。”
如果,好望曾经以为,这便是他所有的工作内容,那么,他就太笨太傻太天真了。
俊颜埋进掌心,幽幽传来轻叹,进而沉默。
好吧,他确实笨过、傻过、天真过……
他抬头,瞪向站在他面前,五分泰然、三分淡定,以及两分困惑的辰星。
是她食言吗?
是她出尔反尔,开始央求他做牛做马吗?!
都、不、是!
她说一不二的性子,他已经掌握个透彻,她既然开口担保,不用他出卖劳力,自然不会有向他求援之时。
再者,她不需要求援,也不曾求援。
战斗天女绝非虚名,面对妖物魔兽,她游刃有余,而且,“有余”过了头。
太过头了!
他细细眯眸,目光由她容颜上,稍偏,落向她整片血红的左肩。
红泽在雪白羽衣、粉红肌肤间,何止醒目而已?!
是刺眼!
录恶天书里,记录下名字的妖魔,有强有弱,不是每一只都像犀渠那样,一剑就能利落解决。
其中,也有她追逐许久,狡猾j诈之流。
例如,死在好望爪下的这只……啥鬼?不记得他的名了,随便啦!
“你——”
他正想骂人,一脸平淡的她,却先他一步开口。
“你不需要出手。”
语气不似控诉,浅浅的,仍能听出她相当不苟同。
“那只狐妖我可以处置。”她蹙起眉,为他鲜血淋漓的手掌。
她不要他身上沾染妖物的秽血。
斩除生命,这样残忍的工作,由她来做就好。
“处置?!是他先处置你吧!”左肩上还在冒血的狐牙印,便是铁证!
“当狐妖咬着我的肩,便无法像先前几次,逃得不见踪影,我正准备挥剑取他首级——”
就被狂啸猛吼、蓦然杀出的好望,结束了一切。
“你故意让他咬伤你?!”好望瞠目。她没回答,表情说明一切。
她是!
不顾一切,玉石俱焚的战斗方式,只要能除去妖物,她自己会不会受伤,全不重要?!
辰星不理会左肩伤势,扬掌唤出录恶天书,确定狐妖之名已除。
而这举动,让好望更不高兴。
“你已经受了伤,不先治疗,你想痛死吗?!”还看什么鬼天书!
她扬睫,觑了他一眼,回他:“我不会。”
一顿,天书收回掌内,伤口汩出的血,只有更多,未曾减少。
看来,狐牙带毒,牙洞周遭的肌肤呈现淡淡紫黑。
即便如此,辰星脸上仍不见痛楚神色。
精致的眉眼,仅在看着他染血的手时,才会稍稍一拢,刻划一道蹙痕。
“我不懂治愈之术,我也不会痛。”
“你不懂治愈之术?”对自身武艺太过自信?认定没有任何人能轻易伤她,所以懒得练?
习武之徒的高傲,他懂,可以理解,但……
不会痛,是什么意思?
似乎看穿他的质疑,辰星进一步解释,虽说是解释,仍仅少少几字:“这只手臂,就算被人卸下,也不会有痛楚产生。我,没有痛觉。”
像现在,血不止,毒蔓延,她所感觉到的,不过是血液浸濡羽衣贴服于肤上……那股稠腻罢了。
他愕然看她,她既非逞强,也不像扯谎,她清妍美丽的脸蛋上,找不到半丝疼痛。
“我的真身让我不会有任何痛苦,受再多伤、流再多血,骨头挫移,断筋裂髓,也一样。”
她没有痛觉,不知疼痛为何。
多好,多适合与凶残妖魔浴血交战。
即使她被兽爪撕裂、她被妖牙嚼咬,都不会因为痛楚而罢手。
那又是为什么……他要露出这种表情?
这种,正被痛楚侵蚀的表情。
何以……如此看着她?
如此,隐隐带怒的眼神。
这女人,根本不懂照顾自己!好望听罢她所言,这个吠吼,在胸臆回荡久久、久久……
到底把自己的身体,当成什么呀?
不珍惜它、不善待它,一遇上战斗,甚至拿它当食饵——
她那时朝着妖狐毅然逼近,不见退缩或迟疑,以左肩为诱饵,露出破绽,引狐妖扑咬,反正无关痛痒,便采取激烈手段……
让他看了,几乎胆战心惊的手段!
“手给我!”
虽是要求的命令句,他根本直接动手,将她受伤的左肩膀逮进掌握。
“幸好,治愈术我学的不错。”他口气有点凶,像个正在教训孩子的爹亲。
即便严厉,仍能听见语意里,淡淡的忧心。
他低首,吮上她的肩胛那几处汩血牙洞,将妖毒一口一口吸吮入嘴,再转头吐掉。
“好望——”她想阻止他这么做。
“你别乱动!”他的手掌在她脊背间微微施压,把她按抵到嘴边,方便吮毒。
肤上吮伤的刺痛,或是毒侵的辣麻,全都传递不到她的感官。
只有他。
只感觉得到他。
他唇上的热,他唇瓣的柔软,他吸吮的力道,温暖如丝的包覆,以及摩挲而过的牙,轻轻咬着绵嫩的每一分寸……
他的发丝垂悬下来,挠在肩颈,好痒。
他的鼻息贴在她膀上,好烫。
他所做的一切,令她抽息,轻颤。
“会痛?”好望抬头,误解她的反应,又猛然想起,她没有痛觉,连安慰她忍一忍,都可以省略。
毒血吮吐干净,伤口汩出的血不再带有黑毒,好望才为她治愈伤势。
狐妖的牙洞不深,他没费多少工夫,便让丑陋的伤口,由她肤上消失无踪。
辰星的左手,受箝在他掌心,腾空的右手,为他拭去唇上残血。
拭去了,却在他脸颊间画下一道痕迹,她越是想抹干净,干涸的血迹,顽固的留在那儿。
“别擦了,你比我更需要清洗干净。”
好望一把横抱起她,足下一蹬,跃得半空高。
她一脸嫩呆,眼儿圆圆地看他。
“惊讶什么?带你去老地方沐浴。”他俯首瞄她,长发随风飞扬,舞的纷乱,发丝滑过她与他的脸庞。
她不是惊讶这个。
她惊讶的是,他抱着她……
以男人之姿,而非一条白鳞龙。
她更不是乘坐在他背上,却由他的有力双臂紧紧托稳。
这样的姿势,她清晰听到……心搏声,一下、一下,规律,平稳,他的。
骑乘于龙背上,听不到这些。
她偎得更近,贴在他胸口,心跳听得更仔细,丝毫没有扭捏或避嫌。
她没仰头,好望看不见她脸上神情,只看见可爱发涡,小小的,隐于青丝之间。
他没有看见,正在聆听的她,闭起杏眸,微笑浮现。
好望的工作,从此,又新增了一项——
照顾她。
照顾这只不会善待自己的小天女。
帮她猎杀棘手妖魔、不准她不珍惜她自己的身体、盯着她吃饱穿暖、催促她洗澡、唤醒险些睡进泉里的她、为她擦干一头长发——
他,越来越有“奶爹”的架势……
担任她“坐骑”越久,也越会发现,扣除她的过人武艺之外,大部分的她根本是个奶娃,没有自理能力。
坐骑与主人……哪里还像?
“奶爹与奶娃”,更贴切一些。
第4章(1)
“照顾奶娃好辛苦……”
好望只手托颐,唇语含糊,说着近来的人生体悟。
所以,当龙主询问他。“成为天女座骑,一切可习惯?”时,他忍不住这般嘀咕起来。担心奶娃吃太少、担心奶娃太拼命、担心奶娃又背着他,单独去完成录恶天书内的工作。
前两天,才被他逮着,她悄悄去除妖,而不找他!
为此,他数落了她一顿,足足一盏茶时间!
“你有没有对天女尊敬些、顺从些?”龙主表达关心,对儿子上任坐骑的近况,很想了解。不知……两人处得可好?
呃,尊敬?顺从?
他不久之前,把他“该尊敬、该顺从”的主人,骂得狗血淋头,像骂孙子一样,两人面对面,盘腿而坐,她低首听训,不顶嘴;他滔滔不绝,不停口。
为什么自己去?!你不知道这样很危险吗?!
万一,你遇到难缠的妖,没我在身边,怎么办?!
为何不唤我?
只要你开口,我哪次没赶到?
“应该算……有吧”好望藏住心虚。
龙主满意颔首,面带欣慰。
“那就好。辰星天女性情清冷,较难相处,看来孤僻、倨傲,目中无人,对谁皆是一副爱理不理,不是好主子的料,待在她身边,像是度日如年吧……你难免受些委屈,不过,小不忍,则乱大谋,得罪天女,毕竟是你吃亏。”
她,哪有父王说的恶质?
每一个针对她而做的缪解,好望都想反驳。
她不是那样的家伙……他眼中的她,不是。
与她相处,何其简单?
她从不做任何要求,更不曾颐指气使。
她的目中,更非无人。
他不知有多少回,看见她眸心内,倒映着他。
这代表,她总是注视着他,认真地,专心地。
度日如年……不妨如此解释吧——
他对她的熟稔,不仅数日,而仿似数年。
漫长得像是他与她,认识了好久。
不过,好望没跟龙主顶嘴,不是因为他孝顺乖巧,只是他们看见的她,是怎生模样,并不重要。
重要的是,她在他面前,距离清冷和倨傲,还太远太远。
“父王暗地里,时时担心,照辰星天女以往的传言,你会沦为龙子之中最苦命、最短寿、最早么的一只……”今天一看,老三身强体壮,没缺了胳膊、少了腿,他稍稍安心。
“什么传言?”好望不由得好奇扬眉。
“杀戮中的她,无视周遭左右的安危,化身为恐怖厉神,脑中只存杀意,而无理智,若不离她远些,说不定她连自己人都杀。”关于辰星的谣传,龙主娓娓道来。
又是一个不负责任大谣传。
好望为之失笑。
“老三,你要记住,当她斩妖时,千万别靠过去,远远看就好。依她的本领,那些妖物奈何不了她……但若有个『万一』,未尝不是好事。”龙主压低嗓音,悄声讲起大伙心知肚明,可以暗着做,不能明说的“偷吃步”——
当被讨厌的神将选中成为坐骑,又心有不甘时,与神将扯破脸是最笨的方法。
聪明一些的,干脆采取“敷衍了事”的态度,不对神将提供帮助,或是仅尽两分的气力,由神将独自面对妖物。
神将要是因而受伤,轻者,迁怒坐骑,愤而解除订契,神兽求之不得;重者,神将丧失性命,契约自然破灭,更是省下不少功夫。
这些,便是流传在神兽之间,不能说的,小秘密。
前提是,“坐骑”非常、非常厌恶其主,才会这般做。
“这个『万一』,我短时间还没打算遇见。”好望起身,伸展腰手,痛痛快快地舒活筋骨。
不经意瞟见桌上有篮“贝果”,形似链锯贝,外壳坚硬,需要巧劲才能打开果壳,擢取壳内甜美多汁、白净如玉的果肉。
它是西海特产,一年仅仅一产,大量盛产之时,会进贡到龙骸城内供众人品尝。
“父王,我拿几颗走啰。”好望根本直接整篮捧走。
“一口气全拿呀?要给谁吃?”
小九吗?区区这些的确塞不下小九牙缝。
“奶娃呀。”喂养主人也是“坐骑”的工作之一。
奶娃?哪家的奶娃娃?……
龙主欲问,好望早已跑得不见迹影。
趁“贝果”新鲜,赶着送给辰星尝。它属海果类,离水过久,果肉越发干煸,口感变差,失去嫩弹。
他要她吃到最美妙的滋味。
好望驰速如电,由深海到晴空,不曾放缓。
好像每每去找她,他都是这么急、这么赶、这么飞奔似箭,活似要去见情人一样……
他自己边想边笑,边斥自己的胡思。
当他抵达她所在之处,仙界中,最僻静、最边际的一朵彩云底下——
一间简陋的茅草屋。
每回踏来,他都觉得这里应该算……“仙界贫民窟”吧。
茅草屋被薄透云雾密密包围,一棵老松相互映衬为伴,再加上一位素净天女,其余,什么也没有……
现在,突兀地,多了一个——
武罗天尊。
他与辰星正从茅草屋步出。
一个高大威武,一个小巧玲珑,形成一幅小鸟依人之景——
呸呸呸,什么小鸟依人!
她只是矮!
站在谁身旁,都是这幅景象!
好望飞得更迅速,转瞬间,稳稳落在茅草屋前。
辰星和武罗同时挪来目光,看着介入两人之间的好望。
“武罗天尊。”有过数面之缘,好望自是识得这位天人,抱拳一揖,算是礼貌。
武罗满脸刀疤,深刻入骨,不怒不笑时,平淡的面容仍散发淡淡狰狞,与素来面慈目善的仙人有所不同。
他轻颔首,扫过好望一眼。
“原来是他?龙主三子。”
武罗所问,是尾随身后的辰星。
她静静无语,默认。
武罗没再多说,不置可否,仅与辰星交换一记眼神,尔后,武罗身影化为光,迅驰远扬,消失于眼前。
见辰星的眸光,仍旧落向光芒驰去之方,好望出声提醒。
“他名草有主,已有秋水天女相伴,不适合悄悄爱慕。”口吻有些酸。
辰星不解其意,神情迷蒙,听他说教。
“千万别相信有夫之妇说。『我与伴侣感情不睦,多年来,早已相敬如冰,只有你,最懂我的心,解我愁苦,我愿意为你,与妻子离缘,请你等我,我会给你一个交代,一个名分——』诸如此类的鬼话。”
好望怕她被骗,别人几句甜言蜜语,她就全盘相信。
“武罗天尊与秋水天女,感情并无不睦。”辰星直觉回答。
就如她所见,那两位仙人甚为融洽,虽不是如胶似漆、形影不离,各司其职,不因情爱而冲昏了头。
当两人忙完,连袂漫步于天界之中,不言而喻的浓郁珍爱,让人轻易感受到。
也仅在秋水天女面前,武罗天尊才会展露欢颜,发自于真心。
她一顿,脸上困惑未减,续道:“你方才说的那些,是哪儿听来的戏曲……”
仙人爱听戏,每年大仙小仙的寿宴,总不忘来上一出,她似乎……在哪儿听谁唱过,呜呼哀哉,唱得女仙们个个泪流满面。
而她,当然是无感的。
“没有。”武罗没用那番话骗过她,那就好,否则,他会亲自找上武罗,要他检点一些,别欺骗单纯小天女!
好望朝她招手。
“过来吃『贝果』。”
“贝果?”
手中一篮果物,还浸着海水呢。
“像链锯贝的水果,没瞧过吧。”
是没瞧过,当然,更不可能吃过。
她望着他塞进掌心之物,不知从何下手。
“要剥壳,外头硬的部分不能吃。”
他才说完,她一个捏握,贝果应声破裂,壳破果肉烂,糊了她一手。
巧劲掰开果壳,壳似贝蚌,上下咬合,由缝间轻划,便能轻易打开。
汁水淋漓,溢满果壳,壳内果肉饱盈,水光润润的。
没尝过东西,她本能蹙眉,先以鼻嗅。
“用吃的,不是用闻的,又不是鬼,吸气味就饱?”仙人食风吸雾惯了,都忘掉嘴巴的功用吗?
她睨他,看他也替自己掰开一颗,俐落吃起来,她才跟着动作,先把果壳内的汁液,呼噜咽下。
“当心汁多,会爆浆——”他的劝告太迟了。
当她贝齿咬下果肉,被咬破的肉汁溅了满脸,她一慌,松口,果肉调回壳内,又带起一波甜液,滴得襟口狼藉,一副惨样。
奶娃吃饭,大抵便是如此,吃到满头满脸……
好望毫不客气,放声大笑。
笑她的狼狈,笑她的无辜,笑她真像个小娃娃……
边笑,边被她瞪,再边帮她擦脸擦嘴、擦手擦衣裳,收拾残局。
“来,我喂你。”他干脆不让她沾手,直接将果肉分切整齐,送到她嘴边,适合女娃一口大小。
他挺享受这种……照顾她的滋味。
她一直瞪到他敛起笑脸,才甘愿纡尊降贵,张口吃下贝果。
第4章(2)
“武罗天尊找你何事?”他问得随口,实际上,心里很介怀。
“妖魔之事。”除此之外,她与武罗还能谈什么事呢。
她的回答太理所当然,完全没有可疑之处。
“他武艺不是很强?区区妖物,自己去处理就好,丢给你……算什么武神?!”好望冷嗤。
男子汉,就该一肩扛下!
换成他,他不会拐弯找上辰星,而是直接动手处理掉麻烦,省得她心烦!
“我自己的事,我自己来,武罗天尊有他该做的职责。”
嗯,她与武罗划清界线的说法,他听了很顺耳,心情大好。
“你的事,就是我的事。说来听听,哪只妖?又惹出了何事?”
他的笑容可掬,眸儿都眯起来了,听见有妖魔出现,很快乐哦?
她还以为他……不怎么喜欢除魔呢。
见他开心,笑靥恁甜,她也同觉欣喜。
“一只入魔瘟神,当年被我斩下一臂一足,仍为他所逃,经过漫长时间的消声匿迹,近来似乎再度出现。”她轻描淡写,面容与口吻,皆然。
“被你斩下一臂一足,还能逃成?你怎没追上去补他一剑?”手下留情了?
她剑眉思忖,仿佛回忆起一件不怎么重要的小事,印象薄弱,耗了些时间。
呀,她想起她为何没追上去——
“因为当时我的颈骨及两只腿骨遭他打断,虽然毫无疼感,但完全站不起身,所以没能追。”她的神情像谈论着天很蓝,云很白,那般无关痛痒的杂事。
她这番话,无论说得多云淡风轻,都教他倒抽凉息。
颈骨,腿骨……打断……
拜托她起码露出一些……荏弱、堪怜的表情,让人有机会安慰她吧?
她这?br/>免费电子书下载shubao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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