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辰星

辰星第3部分阅读

    这般淡然,一派地“哦,我腿骨被打断了”,害他也仅能“哦,原来如此”的反应。

    言下之意,她与入魔瘟神两败俱伤嘛。

    能重重伤她,看来……入魔瘟神不容小觑。

    “武罗天尊特地来告诫你,要提防入魔瘟神再找上你?”

    “嗯。”原来是昔日仇家,确实该要提防,毕竟,断人手脚之恨,不是每个人都能咽得下去。

    从现在起,他得牢牢看紧她,不上入魔瘟神有可乘之机。

    想到她被那家伙所伤,心中老大不爽。

    “他敢再来寻仇,我连他另外一只手脚,一块儿打断!”提到伤她之徒,好望自然没有好口气。

    “你以前……不是很不喜欢喊杀说打?”

    辰星见他俊颜紧绷,严肃认真,说得咬牙切齿,像与入魔瘟神有着深仇大恨。

    “是不喜欢呀。”

    那刚刚……满口血腥,说要打断另外一只手脚,是谁?

    是不是近来受她影响,沾多了妖血,导致性情大变?

    她难掩担心,仔细打量他。

    被忧心忡忡的眸光凝觑着,任谁也无法忽视。

    好望又喂她一口果肉,衣袖按拭她的唇角,揩去汁液。

    此举既亲昵,又让两人的身距缩短许多。

    贴近到,彼此眼中,只存在着对方。

    “不过,谁威胁到你,就算讨厌诉诸武力,我同样照打不误。”

    “……”辰星先是一阵静默,突地,她伸手摸向他的额,喃喃着:“不烫呀……”

    那对柳眉,几乎要在眉心之间,堆蹙交缠。

    “你干嘛?我又没病。”他捉下熨在额头的小手。

    “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蹙眉底下的水灿瞳眸,直勾勾地看他。

    “这样哪算好?”他一点也不觉得呀。

    “与先前说的,完全不一样。”

    “先前?……哦,你是指订契呀?”

    她点头,一脸苦恼肃然。

    “我答应过你,不让你额外做其余的事,不让你双手染血,不让你被迫去斩妖除孽。这些,都不该由你来做。”

    她困惑,迷惘,对他的所作所为,全然不解。

    他是被迫的吧?他不爱见血,不喜杀戮,却沾了血,开了杀戒。

    一开始,他也不乐于成为她的坐骑,好似充满委屈,百般不愿。

    现在却……

    一点点“被迫”的无奈,在他脸上都寻不到。

    “你不应该出手帮我,不应该在乎我受伤与否,不应该带来甜美海果,更不应该为了入魔瘟神,而产生一丝一毫的困扰……”她说着,轻轻摇动螓首。

    这样不对呀……

    这些,全不在订契之中。

    “哪来这么多的不应该?”好望趣然,反问她。

    她苦恼的模样,带点稚气,没了冰冷,很是可爱。

    “当初,你是因为我的承诺,才愿点头,答应成为我的坐骑,我不希望……你觉得我言而无信,自毁契约。

    “我当然不觉得呀,你说的不应该,有哪一项是你强逼我做?”他不会将言而无信这四个字,扣在她头上。

    她,何来言而无信?她根本不曾开口,向他要求过什么事。

    不利用他,不驱使他,不命令他,不奴役他,完全如她所说,只要他在身边与她相伴,便已足够。

    是他自己忍不住,想去做那些不应该的事——她单方面所认为的“不应该”,而他,并不认同。

    “是我自己甘愿出手帮你,是我自己不喜欢见你受伤,是我自己想让你尝尝贝果的美味,一切,都是我心甘情愿,与订契无关。”

    “与订契……无关?”

    她喃喃重复,这几字,听来容易,却要费心思量。

    他一掌探来,揉弄她的发,害她快要想通的思绪,又一整个紊乱,只看见他咧嘴朗笑。

    “所以,你就理所当然地,享受这一切吧,别满脑子胡思乱想,非得分清楚何谓应该,何谓不应该。”

    她瞅着他,不发一语。

    他又笑,补上:“你放心,我不想做的事,谁也勉强不了我。”

    只要他动手做了,全属甘愿,毫无怨言。

    “还有,你不要每回除完妖,都傻乎乎地站着发呆。我没睡,你不用担心打断我的睡眠,直接大声喊我的名,将我唤来。”

    好望也是历经数回观察,才察觉到她的心思。

    “你,知道了?”她微微瞠眸。

    知道她……总得刻意放慢步伐,不愿扰他眺景,或沉睡。

    “要不发现都很难吧。”

    虽不想承认,但他每次都在等她喊他,等着等着,等到不耐烦,最后,还是他自个儿跳出去。

    次数一多,自然起疑,既生疑,当然要求甚解。

    “本来纯属猜测,不过你现在的反应,给我了证实。”

    果然不出他所料,她为了让他多睡一会儿,才迟迟没有动作,静静伫候原地。

    她的单纯,如琉璃,清纯澄澈,一瞧便懂。

    心绪遭他看穿,辰星的回应是一抹赧意,太淡太淡,若不细瞧,很容易忽略。

    而他,瞧得一清二楚,因为,他一直看着她。

    那比他所见过,任何一回的远山破晓,暮景残光,更加粉艳的景致。

    美不胜收。

    第5章(1)

    她向来不是贪心之徒。

    心之所欲,总是简单、纯粹,几乎不曾拥有过多的想望。

    心清如水,随遇而安,不去强求不属于她之物。

    唯一一次,亦是最强烈的一次欲念,好望已经为她达成——陪伴她,长相左右。

    她喜欢他的相伴,喜欢一抬起首时,随时就能看见他笑,眸儿微眯,定定地回视她。

    形影不离。

    这四字,是近来他与她的相处情况。

    更是金芍天女此时此刻,附耳过来,悄悄留下的语句。

    “你与三龙子形影不离,感情真好。我记忆中,龙,倨傲难驯,自尊极强,即便成为使兽,也没有哪一位愿意守在仙人身旁,安分待着呢。辰星天女,你是如何驯服他?”

    “我没有驯服他。”辰星稍稍抬眸,投来一瞥。

    她不喜欢听见“驯服”两字,仿佛将好望视为凶猛牲畜一样,无礼。

    “没驯服,三龙子怎会这般乖巧?”金芍天女不信。

    辰星没有回答,转身便走。

    她和众天女本无热络交情,不需要有问必答。

    对满身花香的天女们而言,她一身血味腥臭,杀戾冰冷,她们避之惟恐不及,愿意同她攀谈两句,算是纡尊降贵,给足了面子。

    偏偏辰星不吃那一套,不视她们的主动靠近为皇天恩典。

    是不擅,也是不爱,她在天界中,总是独来独往。

    但好望不一样。即便他只是坐在仙松之上,亦能吸引众人接近围绕。

    他眺着仙境,悠悠清风,卷起乌丝飞扬,衣袂唰舞声,清冽好听。

    仙松下,三四名年轻天女,试图和他闲聊。

    辰星停下脚步,淡淡看着眼前情景。

    每一位天女,娇妍胜花,精心梳盘的发,束系月光纱,七彩羽衣,嫩似粉蕊,随他们一颦一笑,衣摆漾开一波波潋皱,如波,似浪,搅弄着她的心汹涌翻腾。

    她不贪心的……

    本来应该是这样。

    只求他相伴,并没有要得寸进尺,禁止他与那些美丽天女有所接触。

    可是……

    心,开始贪了。

    拥有了“陪伴”,进而还想有他的凝视,希望他的眼中,仅仅存在着她一人,希望他别对其他女孩笑,希望,他别注视她以外的人……

    原来,说不贪心,是自欺欺人。

    若非所爱,才能不贪,越是无谓的人事物,越能豁达看待。

    一日重视了、渴望了、在意了,谁能不贪?

    “三龙子,龙骸城是否真如天将所言,位于海之深处,极为独特壮观,教人赞叹?”

    “每回听见天将描述,教人好生向往呢。”

    “不过,我们服侍于百花天女麾下,专掌各式花期,从没能到海底一游。真希望三龙子得闲时,愿意领着我们,去见识那绮丽海景。”

    小天女们你来我往,谈的开心热切,不管好望回应与否,兀自闲聊。

    黄莺出谷,再清脆悦耳,一旦叽叽喳喳、喋喋不休,也只教人觉得吵。

    好望满腹嘀咕。

    她们不能放他一个人,安安静静,在仙松上小憩一会儿吗?

    要去龙骸城,就去呀。

    海又没封盖,凭天女本领,跳进海里也不怕溺毙,干嘛非要央他带路?

    海中鱼虾多,随便抓几只问问,也能问出往龙骸城的路嘛。

    辰星跑哪里去了?她很好用,只要一出现,这群小天女便会一哄而散,还他清幽安宁……

    他真是想念她。

    虽然,分离不到半天时间,他已经浑身不对劲。

    赏景的心情全没了,被吵得好烦。

    所以,当好望余光瞟见,素白如雪的身影,就在不远之处,他的唇角都快咧到鬓上去。

    他立即从仙松上跃开,直直往辰星方向奔来,长臂朝她细腰一揽,挟持着他,一块儿逃离现场。

    几次跃蹬,两人消失于云雾之间,留下几名花天女面面相觑。

    “呼。”

    好望松了好大一口气,一副“逃出生天”的解脱样。

    那口笑语,拂上她的面颊,暖而炙热。

    “为何叹气?”她仰觑他,想瞧出些端倪。

    被那么多、那么青春美丽的天女密密围绕,是件需要叹息之事?

    还是,他这声叹,是叹她不识时务,来的不对时机,破坏他与花天女们联络情感?

    “是松懈的笑叹。你来的正是时候,救了我耳朵一命。”超感谢她的。

    好望用笑容当成谢礼,朝她咧嘴一笑。

    笑靥,明耀闪亮。

    “你不喜欢她们陪你闲聊?”

    方才,好望没对那些花天女,露出这般放松的笑……

    “闲聊?”好望两道眉挑的高扬,一脸很不苟同。“我不以为这两字贴切,嗯……干扰,她们在『干扰』我。”

    干扰他的清闲,干扰他的赏景,更干扰他,乖乖守在仙松上,等待她从天庭步出的眺盼时光。

    “她们很美,每一位天女都像一朵鲜花。”辰星平心而论,不参杂任何偏见。“也很会说话。”

    以往,总能看见天兵天将与花天女们,相谈甚欢,氛围热络的情景,悦耳的银铃笑声,响遍仙界。

    她以为……她们的善于攀谈,让他也很乐意与她们尽情说笑。

    “也很吵。”好望补充她漏掉,确实最重要的一点。

    同感,她时常这么想。

    她甚至好奇过,花天女们的双唇,有哪时是合上的?

    “……比起与我相处,有趣许多吧?”不想自贬,可是这样的事实,她心知肚明。

    她的性子似冰,燃烧不起热意,对待任何人皆然。

    有时,她会很想跟好望多说些什么,可开了口,却……沉默。

    不擅言辞,让她有点气恼自己。

    “我太闷,不爱说话,更不会闲聊。”

    他心里……应该也是这般看她吧?

    无趣,无趣……

    好望手臂一展,调整她在怀中的身姿,让她安坐肘间,两人平平而视,伫足于云际之上。

    蒙蒙的云雾模糊了些许,因两人靠的近,彼此的五官、面容,还是清清晰晰。

    他睨她,眼里有笑。

    “你跟我,现在不正是『说话』和『闲聊』?”哪里不会啦,明明很能聊呀,而且聊得很愉快——至少,他认为。

    她不会叽叽喳喳,嘻嘻笑笑,没有说不完的话题,但她以最专注的神情聆听,不让他有唱独角戏的错觉。

    偶尔接话、偶尔提问、偶尔,什么也不说……

    可是他在她身旁,一点也不觉得别扭或生疏。

    她,令他觉得……安心。

    对,安心。

    安心到数不清多少回,他拿她的腿当枕躺在上头,睡得毫无防备。

    “这不是闲聊。”她淡淡皱眉。

    所谓“闲聊”,该要有说有笑,像花天女们那样,每个人脸上充满笑意,眉眼俱弯,而不是她这种……面无表情。

    “也是,你呀,比较像『责问』。”他点头。

    责问?

    她眉心的刻痕更深了一些,似乎这两字,无比艰涩难解。

    “你刚刚站在那里,看我被天女们包围时,你一脸……”好望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一脸什么?”她看不懂那动作的意思。

    她更加不懂……她那时露出了哪种神情?

    “想宰人。”

    宰他,或是宰掉那几只花天女。

    “胡说,除斩妖之外,我不可能表露杀戾。”她想也不想直觉否认。

    真想拿面镜子让她照照,看是谁胡说。

    “说宰人太过了些,嗯……『动怒』,应该不算夸大。”好望修正用词,找到更合适的说法。

    动怒。

    她脸上的表情太过稀少,一个挑眉、一记皱鼻、一个抿唇,都能清楚传递她的心境转变。

    与她不熟识之人,或许根本分不出其中差别,只觉她眉冰目冷。

    可是他呀,几乎已经完全能瞧懂,她眉宇间细腻的心思。

    没错,她动怒了。

    当时,站在仙松的不远之处,双眉俱拧,芙颜凛冽。

    他还是头一回看见她这种神色。

    冰晶的眸里,燃了一簇火。

    “因为动了怒,所以责问我,你与那些花天女,哪一方活泼可爱?和哪一方说话,比较自在有趣?非得要问出个满意答案。”

    “我没有。”辰星自己都未察觉的思绪,被他一语道破,即使错愕,又是难以置信。

    “嗯?自己回想一下,有?没有?”他觉得逗弄她,很是新奇有趣。

    特别是她反应钝钝的,对于领悟,比别人慢上许多。

    当她开始回想,察觉,发现,惊悟之后,她双腮的色泽会逐渐加深。

    那是介于红与粉之间,任何颜料也仿效不出的天然艳色。

    像现在,她的脸,又粉了起来。

    好似真的……有。

    她方才的行径,因他的点破而渐渐明朗。

    她有“动怒”,气那些花天女的示好和亲近。

    她有“责问”,虽然口吻平淡,没有撒泼吵闹,却迂迂回回,想从他口中,听见他是否喜爱花天女们,更胜于她……

    好望双掌托扶在她身上,无法动手去捧她的脸,于是,以额相抵,语气含笑,调侃她:“脸不要再红下去,会熟掉的。”像海虾遇上热水,一直红,一直红,就熟透了。

    他额心的热度,传递了过来,煨得她面颊更烫、更火辣。

    她几乎想开口,要离他远一些,他让她……变得好奇怪。

    好似完全无法控制自己,失去了冷静、冷淡和冷若冰霜。

    只是被他抱着,就只是……两人额心相贴,如此而已,她竟感觉吐纳窒碍,四肢发软。

    呼吸着他的气息,被他额前那缕银白,轻轻挠弄,发与肤,都能强烈感受到他……

    她必须扶在他臂上,才能阻止自己软成一滩糖水。

    他的眼,是最美丽的大海,清澄,也深邃。

    “你这么开爱,可以吗?”他沉笑。在他面前,露出女娃儿的娇态,不太好哦。

    可爱?她?

    从拥有人形,随武罗入席天界,迄今没有谁将这两字,套用于她……

    她掌心之下,隔着衣物,碰触到他臂膀上片片增生的鳞。

    冰冷、坚硬,又被他的体温烧得烫手。

    “你的鳞……”

    “我很努力控制它了,它,似乎不太听话。”

    “怎么了?”没发过鳞的她,自然不懂龙鳞的脾性。

    “嗯……大概是太亢奋,血脉愤张,龙鳞就会这样。有些东西……不是叫它安分,它便会乖巧顺从。”

    例如,龙鳞。

    例如,雄性禁不起刺激的下半身。

    例如,心。

    这些玩意儿,即便喝令它们“不准有所反应”,也不见得能按捺下来。

    此时此刻,这三者,在他身上全部……处于“造反”状态。

    因为她的模样,实在太鲜嫩可口,害龙鳞浮现、害欲望勃发、害他的心窝深处一阵燥乱,跳得急迫,撞得凶猛。

    “你亢奋什么?又为何血脉愤张?”身体……不舒坦吗?

    让他亢奋、让他血脉愤张的人,正一脸认真、一派无辜,还带着些些担心,问着:你亢奋什么?

    “迟钝耶你。”他只能笑叹,轻撞她的额心。

    “迟钝的,何止是她。竟连我的到来,都没有察觉。”

    不速之客,突兀降临。

    以轻蔑之哼,破坏两人之间的氛围。

    而比冷嗤更快的,是不速之客的袭击!

    掌气带动大量黑雾暗息,迎面而来——好望闪身不及,勉强用双臂去挡,将辰星护进臂膀内。

    肘部的龙鳞与掌气相抗,交击出火光。

    黑雾内,暗青色光刃刹刹飞窜,宛似货物,划破好望双袖,露出更多白玉龙鳞。

    光刃击中的鳞,发出脆玉之声,短暂碰撞,弹开。

    鳞,坚硬无损,连擦痕都没有。

    只是……莹白的颜色染上了黑,蔓延速度之快,几乎眨眼瞬间,他的两条手肘,已看不见半分纯白。

    好望试图逼散侵蚀而上的黑泽,却徒劳无功。

    “这是……毒?!”

    来者摇头,扯笑——丝毫不带笑意的“笑”,给予正解。

    “错,是瘟。”

    第5章(2)

    不速之客飞腾于半空,左袖空荡,内无手臂,只有淡淡的墨色轻烟,从袖口间袅袅飘散。

    从容的五官,温润的浅笑,眉与眼,尽是一片祥静。

    清癯形韵,与天人相仿,仅除了印堂之间,浅浅的黑笼罩在其上,增添几分诡艳。

    入魔瘟神,天厉,来者不善。

    情况,有点糟糕。

    说“有点”,实在太轻描淡写。

    情况,很糟糕。

    好望没有想过,所谓瘟神,是那副长相的家伙。

    他还以为,瘟神,应该要病痨残疾,一副捧心托腹,咳声叹气,时时像要暴毙身亡的破鬼样……

    天厉完全没有。

    况且,加上“入魔”两字,最起码,也该有几分入魔的味道吧

    他更没想过,瘟,是如此棘手的东西!

    姑且不论他泛黑的龙鳞,已经漫满半具身躯,瘟情啃蚀血肉,带来了刺骨的痛。

    最不妙的是,辰星并未幸免,也遭瘟毒波及。

    他用双肘去阻挡天厉时,并无法完全抵御瘟息,乱窜的暗青光刃划伤了她的颈。

    一丁点的小伤,瘟毒渗透的狠厉,却毫不稍减。

    “真是乐极生悲……”好望有感而发,气息紊乱间,吁了声叹。

    调戏她,调戏的太欢喜,太快意,连敌人杀到身后来,都没惊觉,活该沦落这种悲惨下场。

    “你还好吗?”他低首,问着拥入怀中的她。

    “嗯。”她面容清平,不见异状。

    “脖子黑了一大片,痛吗?”在那张淡然芙颜下,肩颈之间,瘟毒的情况,可一点儿也不轻微。

    “没有任何感觉。”她照实说。

    好望苦笑,也带些释然。

    “这时候,我还挺庆幸你没有痛觉。”至少她不用品尝噬骨之痛,在糟透的现在,算好事一件。

    “包括知觉。”她淡淡补充。

    她对瘟毒的抵御力,比他想象来得更弱。

    或者……天厉的瘟毒,是针对仙人而来?

    “……动弹不得,是吧。”好望了解了,目前情况,一伤一残,还有一个,继续追杀。

    两人被天厉逼进暗林,正藏匿于巨岩后,压低声音交谈。

    “好望,他要找的人是我,你把我放在岩石上,当成诱饵,趁他分心,你赶快找人为你解瘟毒,仙界有守门貔貅,能除百瘟——”

    “别说傻话!”好望压根不听她说完,特别是这种无意义的废话。

    他绝不可能抛下她,单独逃跑!

    “你身上的瘟毒,蔓延太快——”环在他胸前的手臂,已经呈现可怕的暗黑,她……很担心。

    “暂时还撑得下去。”

    “他不是一般般的瘟神,他已经成了魔——”

    “嘘!”好望捂住她的嘴。

    天厉正腾行而过,在半空中,衣袂翩举,仿似悠哉散步,神色怡然。

    真难与“追杀”连接起来的脸孔。

    要追杀人,起码表情凶狞些嘛。

    好望隐藏两人气息,即便身受瘟毒所蚀,这种护身之术,他还有余力施展。

    天厉走得很慢,像朵随风吹拂的薄云,敛眸的侧颜,不见成魔的佞邪,只有清浅的淡漠。

    他没有左右搜寻,没有翻找草丛,他仅仅笔直前行,目光专注不移,望着远方。

    时间拖越久,不利方,当然是好望与辰星。

    毕竟,瘟毒发作起来,会带来何种影响,尚不完全清楚。

    不过,光从泛黑的手臂上,传来的麻痹刺痛,大抵不难猜测,瘟毒发作的话,恐怕连想维持清醒,都很困难。

    好望一边施术,一边对抗噬咬肌肤的痛,额际汗水涔涔,鬓发一片湿濡。

    她瞧着,皱起了眉。

    捂在她唇上的大掌,连鳞带皮黑泽狰狞,若不是贴的近,恐怕感觉不出它正细微抽搐。

    他企图不让她发现异状,兀自强忍。

    她想握紧拳,却无能为力,纱剑软软的瘫在掌心,也曳了满地,蜿蜒两人腿边,宛若一道白色涓流。

    看来,要顽强反击天厉,眼下是不可能做到……

    她觑向他,好望鬓边的汗珠,滑落他的脸庞,他紧盯天厉的一举一动。

    她现在,还有一件事能做。

    好望倏地低头,惊讶无比,用唇形问她:你在做什么?!

    辰星双眼闭合,所以看不见他的提问,仍旧专注于此刻之事——她正将他所中瘟毒,移转至她身上。

    透过肤息,暗青色瘟毒,由他手臂鳞片间,窜往她的肌肤,没入了体内。

    “住——”险些要吼出声来,好望及时噤声。

    握在她肩上的手施加了力道,要唤取她的注意。

    住手!

    她每一分手劲,都在咆哮这两字。

    她恍若未闻,也不睁开眼,径自吸取瘟毒。

    “辰星!停手!”

    好望顾不得天厉的威胁迫近,在她耳边低吼。

    这一回,她张开了眸,直勾勾地,投来注目。

    “瘟毒不会为我带来痛楚。”她冷静说道。

    瘟毒使她难以出力,却不造成身体上的疼痛。

    把他身上之毒,全数渡予这具不知痛为何物之躯,正是适合。

    “你想都别想!”好望恶狠狠又把瘟毒吸回来。

    “我说了,我并不受瘟毒影响……”她不懂他为何反对。

    两人中毒,会比一人独揽,来得有利吗?

    她若为他汲毒,他就能活动自如,也……不会痛了。

    “不受瘟息影响?!”他声音越说越高扬,几乎用吠的:“不受瘟毒影响,你现在会软得像块布?!”

    “我只是无法动弹,却不痛不痒,不像你……你很痛,很难受吧?”眸中的担心又浓又烈。

    她不要他痛,才自作主张为他渡毒。

    可是,他看起来,一点都不高兴……

    受瘟毒侵蚀的脸孔,带些狰狞扭曲,但远远不及察觉她所做之事时,他脸上的神色来得阴鸷。

    “不会!”

    好望哪还记得“疼”或“难受”?!

    它们全都太微不足道!

    她不爱惜自己,才是真将他心呀肝呀肠呀的,全扭转打结,让他窒息、让他战栗、让他浑身都痛!

    痛到咬牙切齿,也阻止不了那股愤火熊熊燃烧。

    他制止她,几乎要将她推离自己。

    可是她太疲虚,若失去他的支撑,她恐怕只能瘫软在地,好望无法狠心对她,于是又急又气,气她,也气自己。

    推她也不行,不推她也不行,任何引毒的机会她都不放过,只消彼此肌肤相贴,她便执意吸走毒性,纳入体内。

    简直是任性妄为。

    不,这还不算“任性妄为”,接下来她的行经才是。

    辰星并不畏惧他的反对、他的怒气,她打定主意要做,没人拦阻得了。

    好望还挣扎于“该拿她如何是好,推开她?骂她?教训她?”时,辰星的唇,已经逼近了他的。

    肤与肤,渡汲瘟毒的速度太慢,她改采更快的方式。

    粉中带紫的唇瓣,就抵在他唇心,吐纳之间,瘟息过渡而来。

    好望瞠目,怔的彻底,为唇上所感受到的柔软。

    这并不是吻。

    充其量,只是两唇贴近,带一些些微距。

    她深深吸嗅,唇,因而呈现嘟撅状,丰盈嫩软,如花瓣、似蜜桃,他仅要张开嘴,就能将她含进口中……

    因为瘟毒,她软软偎在他胸前,泰半重量全凭赖于他。

    要推开虚弱的她,一点都不难——不难,才怪!

    那般泽嫩的唇,那般纤致的身子,那淡淡的、天然的、清新的香气,还有,她暖热鼻息轻拂扑面。

    她吸气时,不经意摩挲过他下唇,麻麻氧意……

    “如果,我现在,主动把嘴打开,她会不会自己把嫩舌伸进来,吻得更深一些?”好望脑中,瞬间闪过此念。

    而且,身体比想法更干脆,在他意识到自己的反应之前,他已经张开口,等待着她,用最软、最嫩的舌,喂养他、舔吮他……

    结果,他等待许久的甜美粉舌,始终没有探进他嘴里。

    只有瘟毒被抽离出去,身体所感觉到的轻松和解脱。

    好望理智一震,总算想起她的意图。

    “不许再吸我身上的毒!我真的会翻脸——”他握住她的肩,推出一手臂距离,不再让她靠那么近。

    他口吻粗哑,遗憾、失望、更带点气恼,这些情绪,全来自于他的野望太萌、太旺,却没有获得满足。

    她看见他眼里火光,清晰地燃烧起来。

    很像愤怒,又不那么相近……

    他在气她吗?气她不听话,执意要吸毒?

    辰星先是凝觑他的眸,往下看他双唇,抿得紧绷,且刚毅。

    方才她贴着它们,明明很柔软、很放松……

    她再低头,看向扣在肩胛上的手掌。

    “……那么,你也不要吸走我身上的毒。”

    她点破他的诡计。

    他趁着紧握她肩头的机会,正将她取走的那部分汲取回去,连她身中之毒,也打算悄悄偷渡走。

    “被你发现了……呃。”噤声,转头,看见第三双眼。

    同时,也被天厉发现了。

    不发现才有鬼,他们两人刚争来抢去,交谈的声音根本没有收敛。

    天厉停伫半空中,长发漫舞,丝缕纷纷。

    温尔面容上,淡淡眯细的眸深邃如海,往他们所藏之处投来冰凛目光,不知已在那儿瞧了多久。

    天厉衣袂微动,气息随其飞舞,不若双颜平淡,他举起右掌正欲攻击。

    “糟糕——”好望摆出备战姿态,要抵御天厉出手。

    天厉的剑眉蓦地轻拢,露出了自始至终都未曾看过的颦鼙样貌。

    他眼神挪走,飘向天际,凝望良久,仿佛化身为石,动也不动。

    待天厉再有下一步动静,却不是袭击好望两人。

    他的身影,随左袖挥扬,消失了踪迹。

    湛蓝苍穹间,哪里还有入魔瘟神在?

    好望与辰星相视而望,对于天厉的突然离去,同感不解。

    不过,此刻不是深思的好时机。

    捡回小命,先逃再说。

    第6章(1)

    夭厉的瘟毒,比起一般般疫鬼或邪佞,更加棘手。

    仙界召来四只貔貅,耗费半日时间,终于清除瘟毒。

    好望解完毒后,直接被赶出茅屋,独留貔貅和辰星在屋内,继续驱瘟工作。

    他坐在老松树下,身姿闲懒侧倾,一双眼眸盯紧屋门,锐利如鹰,不放过任何风吹草动。

    透过小窗,瞧不见屋里情况。

    茅草屋周遭好静,没有风声干扰,但怎么也听不见屋内传出声响。

    几个时辰过去,或许,只有半个时辰,好望觉得漫长如数日。

    “……到底驱完瘟毒了没?”

    这句咕哝,数不清是第几回从好望嘴里冒出来。

    “刚该要更坚持……先让她解毒,趁貔貅体力好、精神够,解起毒来,才又快又有效。”

    偏偏,辰星当时很坚持。

    先替她解毒,我无妨,也不会疼痛。

    她青白着一张脸,仰躺在石床上,不容谁反驳的说着。

    “……那几只貔貅,到底行不行呀?!”

    好望一直处于自言、自语、自问、自答的状态中。

    铁履声,踩着稳健步伐,也踩碎了此处的幽静,一步一声,由远而近,虽是武将铿锵,并无杀气伴随。

    好望知道来者是谁,没有兴致回头,仍专注于茅草屋内。

    能带武将霸气,又不失仙人祥息,放眼仙界,只有武罗。

    武罗伫立松下,好半晌才开口,鹰眸虽不看向好望,但很明白,每个字都是说给好望听的。

    “我告诉过她,该去挑只貔貅当使兽,时时带在身边,以备不时之需,虽然单独一只貔貅,不见得能与夭厉相抗,至少貔貅对瘟毒的抵御力绝对胜于龙子。”淡言之间,赞貔貅,贬龙子。

    可恶,无法反驳。身为龙子,驱除瘟疫的本领,确实逊色于貔貅,毕竟貔貅拥有“辟邪”之名啊!

    这与尊严无关,而是天性。

    “她却说,她只要你。”武罗伤痕满布的脸,浮现无可奈何的苦笑。

    好望一怔。

    她却说,她只要你。

    好望几乎是立即地,勾勒出她说那句话的声音、语调,还有神情。

    她也曾在他面前,脸色波澜不兴,却斩钉截铁说着——

    我只要你。

    声音,淡淡的;语调,淡淡的;神情,淡淡的,教人难以联想,用这般态度说话的人,能有多强烈的“想要”?

    可是她的双眼,是燃着光的。

    第一次听,只觉得她对“白鳞龙”,过分偏执。

    再次听,他竟有种骄傲和……开心。

    最初初,她为他的鳞色,而选择了他,如今,相处一段时日,彼此的优劣脾性,看得更明白了许多,她仍旧这么说,是不是代表着——

    除白鳞之外,她对“他”,一样笃定是“我只要你”?

    “我无意贬损龙子,不过瘟神夭厉,并非一般邪魔,光是一身瘟毒,就叫龙子无力招架。”武罗稍顿。

    这一回,目光瞟往松枝间,俯下脸庞的好望,与其互视,才续道:“你说的话,她或许会听,劝劝她,每位天人没有限制使兽数量,毋须坚持你一只。”

    好望没有马上应允或反对,他沉默不答。

    “夭厉是什么来历?”再开口,却是与武罗所提之事,相去甚远。

    “瘟神。昔日仙班一员。”武罗回答,简单扼要。

    好望摩挲下巴,表情淡淡。

    “他长得一副『天人』模样,我不意外,但……他为何入魔?沦为仙界欲除对象?”

    “辰星没告诉你?”

    “我问了,可她一问三不知。”返回仙界,寻找貔貅解毒的途中,他提问过,问及她与夭厉的恩怨从何而来。

    辰星只回答:因为录恶天书中,显现他的名字。

    “辰星那性子,对她不在意的人,确实不会费神关注。”武罗很肯定关于夭厉之事,他曾告诉过辰星,但不意外她的充耳不闻。

    武罗不着痕迹的笑叹,只好将昔日所言,再重复一遍。

    “夭厉,司掌天瘟疫疠之神,同列为瘟、穷、丧、病,最不受敬仰的神袛之一,鲜少有香火供奉,其所经之处,没有膜拜接迎、没有大肆庆祀,有的,仅是驱离。”

    “没有人想求『瘟疫』兴旺嘛。”很寻常啊,那类情景好望可以想见。总是喜神、福神、财神才讨人喜欢。他想了想,猜测:“不会是为这理由,眼红其余神袛,嫉恨他们拥有的,他却没有,日积月累,扭曲了心性,导致成魔?”

    “非也。”武罗摇首。“瘟穷丧病几位神袛,心胸宽大,远胜其他天人。”

    若非心胸极阔、极广、身怀众所厌恶的异能,在任何欢庆场合,皆列为不受欢迎人物,如何还能面容慈悲、姿态恬然?

    国泰民安,平顺康宁,本是世人所求,然而,天理之道,有兴有衰、有生有灭。

    天降大瘟,并非天人残酷、老天无眼,而是轮回更迭,以维持世间平衡。

    “既然心胸宽大,没理由坠入魔道呀。”好望感到不解。

    入魔,是心有偏执,或怨恨,或愤懑、或打击、或难以解开的心结,侵蚀了神智,造成心性大变。

    越是贪婪,越是好妒,越是愤世妒俗之流,越容易走偏路,踏入魔道。

    武罗与夭厉本是旧识,他亲眼看着故友入魔,自己无力阻止,昔日点点滴滴历历在目。

    武罗口吻飘渺,眸光远扬,仿似落?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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