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解契威胁你,是吧?!”
千错万错,九成九,错在冷漠天女!
护子心切的龙主,啐着声。
“她以为谁稀罕当她的使兽?!龙子不要,其余神兽,比起龙子只会更差,不可能更好!”
龙的自傲,可见一斑。
“父王,别数落她,说不定……我错的比较多。”好望不愿多听半句父王对她的谬解,毕竟,失控燃烧、玩得过火的人,是他……
“你犯了什么错?”妨碍辰星天女斩妖?还是,在工作之中,又睡死在哪棵大树上?
“……床笫大忌吧。”好望垂头,一叹。
床、床笫大忌?!
龙主怔傻,一时之间反应不来。
他一直以为,解契是一回事,儿子烦恼情事困扰,又是另一回事——
至少,当中的“对象”,不该是同一人!
不该……全是辰星。
“你你你你你……你跟辰、辰星天女……你你你、你们——”龙主话都说不全了,双眸凸瞪,险些在人脸上恢复成“龙眼”尺寸。
“你刚不是全听到了?”好望懒懒瞟来。在他自言自语之际,已经透露很多了,干嘛一脸惊吓?
龙主额际已隐隐浮汗:“我以为你遇上哪只小女妖,或者花天女……”完全没把辰星列入假象之中。
“没有,从头到尾都是她。”好望此言,打碎了龙主最后一丝侥幸。
让他苦恼、让他思量、让他悬挂心上,都只有辰星一个。
龙主弹跳起来,面露惶恐:“你怎么敢?!连战斗天女……你都敢招惹?!你不怕被她一剑砍死?!”
先前只担心儿子会对于成为天女使兽,感到难堪,心中不快,进而故意违逆天女,导致最后与仙界交恶。
却给忽略了,还有这种可能性——
儿子把天女给……“欺负”去了的可能性。
老三怎会喜欢那种冷冰冰的女娃呀?
她既不可爱,又不讨喜,也非男人心仪的温柔娇娇女呀!
事实摆在眼前,龙主不得不强迫自己接受现实。
他抹抹脸,重新坐回好望身边。
“你就是跟她……那个之后……她立刻开口说要解契?”
“嗯。”
“看来……你表现真的不太好……”没讨女人欢心,才在燕好之后,换来对方翻脸,不留情面。
因床上战绩不佳,而被解契的使兽……老三是头一只哪。
好望除了捂脸、叹气、打击,没能做出其他辩解。
事情好像哪儿不对劲。
那是,实在太销魂、太欢快,他虽然失去自制,也不至于忽视她的反应。
不单只有他,沉醉迷乱,她的回应、她的迎合,在两人最贴近,最无距离时,他都能清楚感受到。
她接受着他,浑身的战栗、酥软、热烫,无论多么细微,在她体内的他,没有错过任何一些些。
她因他,而逐渐加剧的喘息。
她因他,而越发红嫩的身子。
她因他,温润、汗湿;颤抖、哆嗦;闭合的长睫,微微水亮;锁在咽喉内,那压抑的甜美申吟;环在他颈后,陷在他背肌间,纤细的十指……
她并不是没有得到快乐呀……
“再不然,就是她突然想通,拿你当使兽,不如拿你当情人来得好,干脆解除契约,不让旁人感觉你是她的一只宠物。”龙主说着,虽然这话听来,自己也不怎么信,勉强……聊表安慰。
这样,儿子心情会好一点吧?
龙主一席话,没有带来抚慰,却令好望心中那股不对劲,找到了一丝曙光。
并非龙主说中了什么大道理。
而是,他学着龙主思维,跳脱了床技表现的优劣、被抛弃不要的内心打击,定下心,去想,去看,去揣度,她从不复杂的心思。
她解契的理由,岂会难懂?
“儿子呀……”龙主唤着好望,打断他思忖。
“嗯?”
“父王房里有『金刚砰砰丸』,吃了,勇猛有力又持久,你需要的话,父王送一罐给你。”贴心的父王,为孩子的床事幸福,忧心忡忡。
“……”啐!留着自己慢慢吃吧!
第8章(1)
她的心思,实在是猜不透……这几日里,她有说过话吗,印象中,连一个字也没有。……难道,她是哑巴?!
美丽的母貔貅——铃貅,成为辰星天女的新使兽,已有数十日,对于她的主人,她完全摸不着头绪。
铃貅摇着头,淡粉色的发,随其轻摇,曳下星芒,否认:“不对,那时她明明开口,要我们先替龙主三子解毒,她会说话,不是哑儿。”
但为什么到现在,她都还没跟她说过半句话?
闷死人了……不,是闷死貔貅啦!
原来……当使兽是这般无趣的事。
非也,是她的主人太过无趣。
无趣到整日待在老松树下,闭目打坐,偶尔调息顺气,像尊石娃娃,静俏,无声,不吃不喝,不聊不睡。
“唉,无趣。”铃貅吁息长叹,干脆再趴下,继续睡。
反正睡醒后,眼前的人事景物,一点变化也没有……,不,就算她离开个三四天,再回来,一样是老松,天女,打坐,无趣……
“她的上一只使兽,一定是受不了这种无聊,才跟她解契吧。”铃貅昏昏欲睡前嘴里含糊的嘀咕着,“幸好还没订契……再这么闷下去,我会逃走先……”不一会儿,便沉沉睡去。
辰星在此刻,睁开了眼。摊开右手,凝聚周身烟岚,将他们纳入掌间,宛若绕指柔肠,随她拿捏。
武卷的最终一式,她习全了。
辰星淡淡敛眸,望向手心,烟丝袅袅流动,带些高山冷息,窜进肤肉,让她十指冰寒。
即已习全,接下来……换她去找夭厉。
辰星行事作风向来速战速决,不喜拖泥带水。
与夭厉之战无可避免,总归要来,既然如此,早与晚有何差别?
她想尽快结束一切。
不管最后结果为何,拖着只会使她举棋不定,勇气逐渐消失。
会开始,却步。
辰星不给自己这样的机会。
她轻巧站起,身姿如风,袖一扬,形已消。
当铃貅睡到尽兴,打着呵欠,揉眼醒来,她以为该一成不变的景致,老松、天女、打坐、无趣——
只剩老松还留守原地,伫立不移。
“人咧?!”铃貅惊跳而起,在草屋前后急寻辰星。
真的不见了?!跑哪里去了?!连叫她一声都不肯?!
铃貅气呼呼,撩裙跺脚,赶忙寻觅辰星气息,一确定大略方向,拔腿追去。
“可恶!我一定要解除订契——”呀,她们没有订契,目前还是“试用期”。
这种任性妄为的主人,她不要啦!
铃貅起步太晚,早在她睡正熟的一个时辰前,辰星便离开了老松下。
现在,她站定于沉月岩上,与夭厉分据两端,对峙。
沉月岩,山风寒峭,冷冽袭人,两人衣袖翻腾。
静伫的彼此,谁也不先动,只有衣物刷刷窜动。
她的素裙,他的墨袖。一如白浪,一似乌云,在半空中,仿佛叫嚣,张牙舞爪。
她与他,面容皆是淡然而平静。
“我若是你,我会逃得不见踪影,避开我,能多远,便多远。”夭厉右手负于身后,口吻清如冷泉。
“我为何要逃?”她回以冰冷语气。
是瞧不起她么?暗喻她该要逃为上策?
如此小看她,吃亏的那方,将会是他。
“明明,身边已经拥有那般珍惜你的人,为了他,贪生怕死,苟且偷安,又有何妨?!”夭厉所指,便是当日抢着护她的那只龙子。
要是他身边,有这样的人存在,兴许……他也会怕死,也会想为了那个人,活的更久,活的更长。
辰星冰凛的神情,似有一丝龟裂,因听见了好望而……动摇。
不过,瞬间又恢复漠然。
美眸眯细,白纱化剑,握进手心。
“我来,不是要与你同归于尽,我是来——除掉你。
夭厉似笑非笑,唇边那抹嘲讽,微弯,淡淡显眼。
“你以为,凭你,也能除掉我,再回去继续与他恩爱相依,过起只羡鸳鸯的日子?”夭厉倾首低笑,那神情,像纵容,听她说孩子气的蠢话。
这确实是辰星心中,默默私藏的一个小小希望。
若平安回去,头一件事,立刻追下龙骸城,找好望,将他带回身边。
她唯一的归处,就是有他在的地方。
若不能……至少,不连累好望陪她一起死。
与好望解契,理由如此单纯。
绝不要他受到伤害,一丝,一毫,都不可以。
“就算再加上那只龙子,不一定能奈我何,情况一如先前,你和他,像两只逃窜的鼠……然而也好,黄泉路上有个伴才不寂寞——”夭厉笑容没有温度。
“只有我。”她冷冷的打断他的话。
夭厉稍顿,见她傲立无惧,眸光了然。“不愿他涉险,不将他带在身边……一心一意想保护他?”
辰星不作答,挥动手里白纱剑,代表无意的“闲聊”到此为止。
“保护人的力量吗?多好”夭厉口吐赞赏。
然而,他敛去了笑,双眸狠厉,语气再轻,再软,也无法使那句话变得和善。
保护……
他多么的羡慕,这种求之,而永远不能得的力量。
指掌间,瘟息轰然漫开,雾气弥漫,朦胧了他的神情。
瘟息,变为长剑姿态。
“我,只有破坏的力量。”
娇艳柔嫩的花儿,被他所触碰,便会枯萎。
在他手上,什么也留不住,什么也护不了。
只能毁灭。
只有毁灭。
俊颜微仰,印堂间的黑泽,笼罩眉宇,衬得冰眸狞狠,无情。
让他亲眼见识,护人的力量与破坏的力量,究竟孰强孰弱?
烟状的瘟毒长剑,弯曲如蛇,朝他扑袭,白纱剑化为温柔绢水,护身围绕。
瘟息长剑一分为多,由四面八方攻击。
辰星反攻为守,白纱剑使得轻灵,疾速,划碎瘟息剑锋,身躯仿佛旋着舞姿,行云流水。
颈上所系之避毒珠,随其挥剑斩击,跃出襟口。
闪耀的刺目荧光,夭厉乌瞳一缩。
避毒珠?你胆敢主动寻我,难道……只因你得到了避毒珠?!夭厉浅柔一问,喉间滚出低笑。
笑她的天真,笑她的蠢。
“我夭厉,竟然被小觑至此。”呵呵呵……
五指在半空中,轻轻收拢。
辰星只觉颈上坠绳一紧,接着绳头断裂,避毒珠落入夭厉手中。
他稍稍灌注些许瘟毒,避毒珠承受不住,应声碎裂,在他指间化为粉尘,飘散。
他用行动,明明白白的告诉她,这玩意儿对抗不了他。
你把它戴在身上,据说它能避毒,虽然不确定遇上夭厉那神股等级的毒,效用能有多少,不过多一分保障,总是好事嘛。
好望递来珠子时,笑着说话的神情,明亮,欣喜。
你放心,我回来之前,跑了趟天山,用纯净的天池池水,将避毒珠清洗干净,把珠子上的虎马蚤味全洗掉了。
他讨好着,宠爱着,还有珠子上,属于他温暖的体温……
被夭厉……捏个粉碎。
辰星怒极,冰冷杀息迸发!他捏碎的,不仅仅是颗避毒珠,而是好望待她的体贴,是好望的心!
周身的气息开始改变。
风,山岚,雾气,云流,甚至是夭厉身上的瘟烟,全往同一方向流动——。
辰星的双掌。
夭厉脸上闪过讶异。
她,正吸汲他的瘟毒?
先前受他瘟毒影响便动弹不得的她,此时竟能纳他之气,而面不改色,是逞强?抑或……短暂的侥幸?
瘟,从发梢,从皮肤,从呼吸间流溢出来,往辰星那方聚集。
夭厉不作任何制止,持续地挥散他深恶痛绝的能力。
他不认为她能吸纳多少。
当瘟毒累积到极致,她会如同避毒珠,啪的一声,碎的尸骨无存。
是试探,是挑衅,也是一抹兴味,夭厉源源不绝的释放瘟毒,要看她的能耐,她的极限。
夭厉没停止放,辰星没停止收,大量的暗清瘟息,交杂着黑朝她而来,没入掌心,消失于体内。
瘟息带有森寒,如冰雪熨肤,她指掌具僵,却不痛不痒。
瘟息钻入血脉间,亦只是感到些些沁凉。
“原来……”
夭厉似乎明了了。
这就是武罗的打算?!
他低喃,抬起手,指节之间,青烟拖曳着淡淡痕迹。由肤内被汲取出来,离开他。
他抬眸,觑向她。
“原来,你真是……”
南边传来了打斗声,却未能阻止夭厉和辰星的静峙。
争执声,隐约入耳—
“让我过去,不要挡着我。
是好望,他心急如焚,在字字句句中,清晰可问。
“你去只会坏事。”阻止他的那人,嗓音沉稳,当属武罗。
“你有空在这里拦我,不如去替他斩瘟神。!”摸不清楚敌人吗?!
我说过除辰星外,谁都奈何不了夭厉。
匆匆争执之后,便是刀剑交击的铿锵,好望与武罗打了起来。
那方,风风火火,厮站激烈。
另方,冷冷静静,敌我不动,仅止周身的暗流,汹涌澎湃。
好望无法全心全意的与武罗拼战,他的目光总是落向他的方向。
看见夭厉释出大量黑瘟,好望连呼吸都忘了。
浓黑的瘟,聚合成庞大的烟蛇,半空中,摆动,蠕扭,在夭厉两侧盘旋,随夭厉剑眉一凛,烟蛇作势扑撞辰星。
巨大地黑影压迫,铺天盖地笼罩辰星,使她更形娇小。
好望想飞奔赶至,然而武罗直伫面前,巨剑横直,不动如山。
“滚开!”好望白磷浮现,眸利牙尖,咆哮着。
手中那柄眺远棍——由龙骨幻化,棍长数尺,平时功用,好望拿来当眺远之物,棍管中空,内有水镜辅助,透过棍身去看景,能比肉眼所瞧更远数百倍。
他鲜少命他恢复成武器,此刻为了辰星,他与眺远棍都彻底发怒了。
一棍扫去,携带蛮兽之力,足以劈山倒岳。
可惜,他所面对的,是武神。
武罗四两拨千斤,化解其攻势,在好望欲闪身,趁隙绕过他右侧,迅速反转拦来,再度阻于好望前方。
罗武只是在拖延,无动手伤他之意,几回拆招,可见武罗的拿捏,虽然好望发怒攻击,也突破不了武罗的阻拦。
他眼睁睁的看着,空中黑狂的烟蛇,将辰星包裹,吞没——
可怕的景象,使他脑中一片空白,屏息,带来了肺叶的剧痛!
“辰星——”
好望处于震惊之中,但震惊,仅仅一瞬。
眼前转变的太快。
本已被烟蛇吞噬的辰星,在瘟烟散化后,仍完好无损的站定原处
烟蛇化为烟丝,一缕一缕被辰星吸收,消失掌间。
见她无恙,好望暗松口气,不过,还不能全然放心。
一只烟蛇甫灭,第二只更大的紧随在后,接续攻击。
夭厉双眸不眨,盯着她,不放缓释瘟的速度,每丝黑发,每寸肤肉,黑雾漫溢而出。
每放出一条烟蛇,夭厉唇角的笑,便加深一些。
“你跟夭厉,根本是同一挂的吧?!”好望被阻的极怒,口不择言,对武罗产生质疑:“你们究竟合谋着什么?想对辰星不利?!”
否则,为何不让他去助辰星?!
“你那双能远眺千里的眼,难道还看不出来眼前的情况?”
武罗面对指控,毫不动怒,伤痕盘踞的脸上,一片平静。
第8章(2)
好望先是一顿,扯了个不屑狞笑:“眼前的情况?眼前的情况就是———你放任夭厉对付辰星,欺负女子!”
“欺负?”武罗咀嚼这两字,颇具玩味。
他努鄂。落向远端情景。
“你觉得……那叫『欺负』?”武罗又问。
呃……很难定义到底是谁在欺负谁?
夭厉和辰星,没有战的汗血淋漓,没有嘶吼的乱七八糟,除长发飞腾,衣炔飘飘外,两人几乎静止。
以气势论,辰星占了上风。
无论夭厉释放多少瘟息,一遇到辰星,仿佛雪花入油锅,消融的快速。
诡异的是,夭厉脸上不见颓败之情,一而再,再而三地持续毫无作用的攻击。
“辰星何时对瘟毒那么有能耐?”好望稍稍冷静下来,这才发现似乎有些不对劲。
“发现了吗?”
“是我替他拿回来的避毒珠?”好望猜测,心中一喜。
“当然不是。”武罗一口否决,没半点迟疑。
“避毒珠解不了夭厉的瘟息,不过是无用之物。”
还再次强调一次?!意指他做白工就对了!好望心里嘀咕。
“那是星辰的本能。”罗武收回巨剑。
“什么本能?”
“天外陨星能吸纳各式瘟和毒,以灵石之气自解毒侵。”
“天外陨星?”
“她的名不是已经告诉你了吗?”罗武淡淡觑他。
辰星。
天际之间,一颗星石。
“她是陨星?”好望讶然挑眉。
“最珍惜的天外灵石。”
“可是……她第一次中了瘟毒后,明明动弹不得——”
“那非第一次,那一回的动弹不得,是石的本能,要以沉眠方式自我保护,进而慢慢化解毒性。我让她修习武卷,引导其灵气,使她能掌握纳息之道,一举将夭厉体内暗气,全数接收。”
全数接收……
“辰星会怎样?那么大量的毒,她会变怎样?!”
好望只担心她。
吸收了夭厉如此多量的瘟,她能完全无事吗?!
心里一股不安,挥之不去。
武罗长指指去,一脸肃然:“会像那样。”
好望随其觑去,重重的,倒抽一口寒息——
从双脚开始,化为冰晶玉石。
防卫的本能,要将承受毒蚀的身躯,歇缓呼吸的次数,脉搏的跳动,恢复为陨星,再靠灵气把瘟毒慢慢解清。
这种感觉,以前也发生过……
那一次,她断夭厉一手一足,自己也身受瘟毒,折返仙界途中体力不支,在一处陡山幽谷化为原形。
山谷幽静,罕有人烟,光阴的流逝,在这里是缓慢的。
她变回石,进入自愈沉眠,不记得几日几月。
只知道,她睡了有点久,也有点……寂寞。
这座山上,谁也没有……
直到一个声音,一股重量,一抹温暖,贴近她,偎靠她,让她苏醒。
“这里哪时多了块石?从山上滚下来的吗?”
厚实的手掌,摸得她好痒。
“透明得真好看,是水玉?……又不太像。”
他试躺上来,手肘一拗,头一枕,嘴里吁出笑叹。
“好舒服哪!凉凉的,虽然小了一些,屈起身,还是能躺的。”
若以人形而言,他正枕在她的肩上,炙热的吁息,拂向她须间。
“看来……我找到午憩的好地方了。”
这么说完的他,香沉睡去。
他的长发散在她身上,滑腻、挠人,带有海洋的气息,额前那绺银白,在他鼻前弹跳,鼾声……可爱——当然,最初她可不是这样看待他。
隔天,他自备绵软枕被、食物,又来了。
像是……在她身上,筑巢。
一躺,就是一整天。
好暖。
不知是绡被煨出的暖,还是他传递的体温。
他几乎日日都来。
而她,也期待着他的日日都来。
有几回,他睡得太沉,本能露出龙鳞,洁白漂亮的色泽,她记了下来。
白鳞色的龙……
她好想伸手去触碰他的鳞,但那时的她,无法做到……
他的龙气,无形之中助她加快恢复。
因为他的日日报到,使她复原速度快了一倍不止。
“我真想把你扛回家,当我的床。”
听见他老吐哝这句话,她忍不住发噱,淡淡的红晕,漫开双颊。
“我要刻上我的名字,先抢先赢,落了款,就是我的。”
他一笔一画,在她的肩胛位置,亲手刻下他的名。
只可惜……她没有等到他来扛她回家,成为他的床,伴他入眠。
武罗比他早先一步,带她回仙界。
她心里一直觉得遗憾。
一直……好遗憾。
“我本来想……当你睡在我身上时,我拥有变回人形的力量,突然现身,你会不会大吃一惊……”她眉目含带浅笑,轻轻说道。
对着……向她狂奔而来的好望。
他跑得好急,扑过来将她抱紧,嵌进怀里,焦急的喘息,吁在她的发涡间。
可是无论多急、多紧,也阻止不了她石化的速度。
双腿,细腰……逐步化为晶莹石体。
“还会不会想扛我回家去……”
冰状的凝脂,散发出辉光。
那是他所熟稔的……
那是他,曾发觉不见了,还捶胸顿足了好久、跑了好些地方寻觅,更为此失眠数日的……石。
原来……是她。
竟然,是她。
是呀,她的肩上刻有他的名,他明明看到了,却没立即联想起来,因为当时,情欲大胜理智,让他无从细想。
现在再回忆起来,是她,正是她。
“我一直很想伸手,摸你的发,它们总是……挠得我鼻痒……”
指尖也开始裹以冰凉的结晶,使她无法抬手。
“我也很想,碰你的鳞,我好喜欢它们的颜色……”
“辰星!”
她那张噙笑的脸,覆上薄薄石晶。
她的身体,亟欲将受创的她,保护,包覆,治愈。
她在他怀里,恢复为陨星灵石。
他的名,在石间一角,清晰可见。
“辰星——”
任凭他扯喉去吼,反复喊她,怀中之石,也不会回答他。
武罗缓步来到夭厉身后,两人的目光由好望身上收回。
“你大可不必这么做。”夭厉口吻淡然,却带一阵嗟叹。
“并非我安排了这些,一切,皆是冥冥注定。”武罗直至与矢厉并肩,才停下脚步。“就算从月读天尊口中获知此法,若无天外陨星出现,又怎来后续?她,是上天给的奇迹。”
“……你不惜牺牲她吗?”
“我当然希望……能两全其美。”
为夭厉除瘟息,又能保住辰星性命。
“赌运气?”
武罗摇头,“我赌你未泯的佛心。”
“……入魔之辈,没有这种东西。”夭厉冷淡道。
“在最后,你收敛最后一部分的瘟息,因为你知道,她已到极致,只消再多一分,她,就会迸裂破散。”
夭厉不答,静静凝望远方。
“你最嫌恶的能力,所剩无几的感觉,如何?”武罗问着。
“……如释重负。”
虽然,并未完全除去那仅存的一分,远较之前巨大的,强烈的瘟息,不值一提。
俊尔面容,眉心间的灰霾散去,只留恬静。
此时的夭厉,完完全全便是天人姿态。
武罗闻言,轻缓一笑,稍顿,浅吁:“老友,如果连你这样慈悲之人,都没能有善终,我就真的不愿再相信,这世上,有所谓的『公平』。”
一个,愿为世人而坠泪的瘟神,身负重责,徒获骂名,却心肠柔软,不该最终……只落得入魔下场。
他不忍见故友入歧途,走偏路,便费尽心力,寻找解决之法。
办法不是没有,只是需要太多机缘。
其中最重要,也是非有不可的,便是辰星的到来。
“上天给的奇迹,不会只有一个。”武罗寓意深长的说。
夭厉挑眉,望着他,眼神询问其意。
武罗仅是敛眸,长指抵在唇间,神秘微笑。
天机,不泄漏。
夭厉见他不说,不再逼问,回敬他的“天机不可泄漏”,他也不会出声提醒武罗,有只暴怒龙子已经冲杀过来了——
“我给你的拳头,也不会只有一个!”
硬拳比吼声,出得更快!
砰!
第9章(1)
殴打神祗,仍旧难消好望心头之愤。
即使武罗再三保证,他胸口的怒火,仍是烧得旺盛。
“她并非死去,而是进入假眠的保护状态,带瘟毒解尽,她便能重获法力,恢复过来。”
“要多久?”好望咬牙问。
“不清楚。”
三个字,换来好望的三连打。
心理明白,武罗是故意放任,不还手,不闪避,由着他打,由着他替辰星出口气,思及此,好望更加火大。
武罗挨下三拳,面不改色。
“前一回,她变成陨星灵石,被你当成石床,到重获人形,约莫三年长短。”武罗以此为例,让好望心中有底。
三年……
那次中的毒量,绝对不及这回多,她便耗费三年?!
那这回,她得花多长的时间?!
“你真的很恶劣,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不顾她的性命安危,不管她的下场如何,利用她,现在一句『不清楚』、『待瘟毒解尽』……说得像她能不能恢复,全没你家的事!”
好望火气很大,鼻息气轰轰作响。
武罗不作辩解。
他确实……顾此,失彼。
只求她能活,至于过程中,那些漫长的成眠、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到来的清醒,以及有着某人心急如焚地守着她、盼着她的忐忑……他没有计算在内。
“抱歉。”武罗诚心诚意。
“哼。”
将武罗的歉意,远远抛诸身后,好望转身,扛起灵石,奔离沉月岩。
待至好望身影完全消失于眼前,沉沉笑声,才不客气逸出。
笑嗓,源自于夭厉。
他眉眼轻眯,唇角微弯笑武罗的一脸惨状。
“多事的下场。”
武罗抹去鼻血,“我这下场,是为了谁呀?!”竟然还笑!
“改日,再请你喝杯茶吧。”
“择期不如撞日”要表达谢意的话,用一杯清茶,敬他今日的满脸狼藉。
“不,我还有事。”夭厉背过身去,脑后丝缕长发飞扬。
“嗯?”
“花……”夭厉只轻吐一字,唇边淡淡衔笑。
“花?”
瘟神触碰的花,下场仅有枯死一条,所以,即便夭厉的俊逸与花儿相称,他却从不接近花草,不去造杀孽。
此时,嘴里说“有事”,那件事,确实……与花有关?
赏花,摘花,拔花,种花,买花,开花……?
是指哪一种花?
夭厉没头没脑,留下一字便腾袖扬去,留下武罗蹙皱浓眉,一头雾水。
好极了,两边当事人,挥挥衣袖,走的干净利落。
一方怨恨他,一方也没多感激他,他这公亲可真是吃力不讨好。
“现在,只希望辰星别让龙主三子等太久。”
武罗低喃,心中如是期盼。
转眼间,一个年头过去。
风暖天清,白云一丝丝,像棉絮,点缀碧蓝天际,随着风势轻缓挪动。
微金的日芒,洒落茵绿山头,翠碧中镶嵌金煌,颜色温暖。
一道身影,跃入了那片暖绿间,进入山林内。
“恩公!”
草原上,辛勤摘草的虎精罗罗,一见来者,双眼发亮,不顾满手草腥,起身奔来,迎向恩人—好望。
好望裂开白牙,笑得爽朗。
“又在准备新鲜供品?是说……你家那只兔女皇,究竟恩准了你的求和没?”一年不见,不知罗罗战果如何?
好望一边卸下背上大石,摆上草原之前,先清空地上碎石,才小心翼翼放平大石。
“她现在愿意开条门缝,亲自伸出手,来拿我送她的青草哦。”罗罗对此心满意足。
“你真是容易取悦。”这样也好,起码……一脸很幸福的模样。
“恩公,你出门……还自备石床呀?”那么大的一块石,要当做没看见,根本不可能。
“因为,夜里要去赏星呀。”好望呵呵笑着。
“在星空下睡觉的确很舒适。”罗罗动口,顺便动手:“这块石床看起来冰冰凉凉的,夏夜里,躺在上头睡,应该很棒——”
指尖尚未摸上石面,就被好望以两指夹拧了起来——像夹块脏抹布一样,嫌恶。
“谁准你碰?!”翻脸如翻书,刚还笑容灿烂的脸,此时凶恶狰狞。
“我只是摸摸看触感……”
“你家那只兔女皇,也愿意随便让人摸两把吗?!”好望瞪他。
“当、当然不行……”罗罗嗫嚅回道。
金兔儿是他的宝、是心头一块肉,谁敢轻薄她,他罗罗就跟谁拼命!
咦?这么说来……
那石床,也是恩公的宝、恩公心头的一块肉?
不然,恩公这幅极度扞护的姿态,所为何来?
“这就对了,我家这颗也不随便给人碰。”好望掸了掸罗罗方才险些碰到的地方——没错,罗罗只是“险些”碰到,而未真正碰到,有需要掸得这么认真吗?
还舀水清洗数遍,就真的太超过了……
“哦……”罗罗挠头,保持距离,一边偷瞄冰凝晶石,神态扭捏,生怕就连“看”,都会遭好望斥责。
“他就是我提过的虎精罗罗,想追兔儿的那只。”好望突然低首,微笑着说话,脸上凶狞消失不见,温柔取而代之。
罗罗四周查看,没有其他人在哪,恩公同谁交谈?
“上回还准备送兔毛簪送给兔精,你说他蠢不?”好望自己边说边笑。
“呃……恩公?”
罗罗试图唤他,他的目光却不在罗罗身上,靠坐石床边,一手轻摸石面,一手托腮,径自又说:“难怪,都一年过去,仍只处在『送嫩草』阶段……”
“恩公!”罗罗更扬声些。
“干嘛?”好望懒懒瞟他,显然自言自语被打断,不是很爽快。
“你刚……是同我说话吗?”
“不是呀,”好望答得笃定。
对嘛,听起来也不像。罗罗进一步问:“那,你跟谁说话?”
一大片嫩青草原,只有好望与他,哪里藏了第三个人?
“……你管那么多?拔你的贡品吧!”
好望双臂舒展,搭在石床上,慵懒后躺,长发散漫地,铺了一整片——一副没打算多做解释的姿态。
罗罗讨了个无趣,只好乖乖蹲回去,摘青草。
一时之间,仅听见风儿拂过草原,带起一波绿浪,潮搬席卷的沙沙声。
罗罗以为好望就这么睡着了,好半响也不出声,一动不动,维持着仰躺、闭眸、享受清风拂面的模样。
蓦地,好望又突然开口。
“我跟你,都在等待……不知道谁的等待,会最先结束。”
这一次,明明白白,是说给罗罗听。
他们,都在等待。
罗罗等待着,心爱的兔精不再害怕他,愿意亲近他。
而好望等待着,辰星能从睡梦之中清醒过来。
“等是没有关系啦……只要最后所等,是自己心里渴望的,那等再久,我都甘愿。”罗罗回话,单纯说出想法。
好望噙笑,完全认可。
这点,他比罗罗幸运太多。
他等待的未来,不像罗罗与兔精的结局,还没个确定性,他很清楚,只要辰星醒过来,他所渴望的一切,都会跟着回来。
无论是爱,或是被爱,在她醒来的同时,都将重新获得……
“你偶尔也能换换口味嘛,送根刻诗萝卜给她,如何?”看在“同是天涯『等待』人,相逢何必曾相识”的情谊上,好望好心替他出主意。
“我不敢乱送……上回送她好美味的食物,她却不怎么开心……”罗罗苦恼,至今仍想不透,金兔儿为何不喜欢。
“我实在很不想问,但你送了什么?”八成不是好东西。
“好吃的烤小鸟!”这可是他罗罗最爱的小零嘴呢,涂些辣叶酱,味道多好、多迷人那!
“你真是活该死好。”不值得同情。
“咦?!恩公,我做错了吗?”
好望把罗罗的头狠狠拽过来,重新再教育一番。
“你到底知不知道——兔子,是吃素的!”
罗罗一脸恍然大悟,惹得好望又敲了他脑袋重重一记。
这回,有“军师”出主意,罗罗挖来一箩筐胡萝卜,用虎爪认真雕刻。
好望则躺在石床上,休闲小憩。
前几个月的焦躁紧张、四处寻找方法,想助辰星恢复,又是急,又是慌,听不进谁的关心,敌视着谁的劝阻。
到现在,轻松等待,不再心慌,守在她身边,带着她前往各处游览。
有景便赏,有觉便睡,不时地跟她说着话,告诉她,哪儿的飞花好美,哪儿的云景宜人……
当中的剧烈转变,全因他大哥的一句话,震醒了他——
“她不是正在看着你吗?看着你,像个疯子,浑身带刺,丧心病狂一般?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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