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到裕祥宫,夏萤把身上的大氅递给一边的侍女,从容行了礼,微笑着看向于窈,道:“儿臣参见母后,母后千岁。”
于窈镇静地微笑,不着痕迹地打量着他:只见他穿着一件墨绿色的衣裳,头上是一只青色的长簪,目若朗星,气宇轩昂。“不必多礼,给亲王赐坐吧!”她看向身边的侍女,然后再一次看向他:“听说亲王刚从陇西回来,一路上辛苦了。”
夏萤在侍女抬来的椅子上坐下,笑道:“谢母后关心。母后册封时儿臣不在帝都,当时也没有给母后贺礼,心里总是过意不去的。”说着他接过身后的魏光递来的礼盒,交给于窈身边的女官,笑道:“希望母后能喜欢。”
于窈从女官手里接过礼盒打开,是一颗硕大的夜明珠。合上礼盒,于窈笑道:“这么贵重的夜明珠,多些亲王了。”顿了顿,她又道:“亲王用过膳了没有?若不嫌弃,便在这里简单吃一些吧!”
夏萤微微一笑,道:“刚才在父皇那儿吃过了。多谢母后。也没见阿梅呢,阿梅最近可好?”
于窈笑道:“阿梅这会儿正在午睡呢!叫骆氏带亲王去看看吧!”说着她便叫人喊了骆氏出来,带了夏萤去看皇子梅。
看过了皇子梅,夏萤便离开了裕祥宫,前去东宫了。
东宫中太子朗一早就知道他回来,命人准备了好酒好菜等着他。一进东宫,夏萤便看到穿着常服的太子朗笑眯眯地等在正厅前,他急忙上前去行礼,又被太子朗拦了下来:“得啦,自家兄弟哪来这么多礼节?瞧瞧你瘦了这么多,以前你在帝都的时候可不是这个样子。”一边说着,他携了他便进到冬暖阁去,一边走一边笑道:“你去了这么久,哥哥可是很想念你呢!你在陇西可好?”
夏萤呵呵一笑,道:“在陇西自然是比不上帝都的。帝都里什么都有,而陇西什么也没有呀!”
太子朗哈哈一笑,道:“这可是让你吃苦了。父皇也是狠心,你从小娇生惯养的,这些年尽把你往那鸟不拉屎的地方派。这次不知道要在帝都留多久?”
夏萤想了想,道:“父皇也没说,应该能留到过年以后吧!我也想在帝都多留段时间呢!”
“哎,瑾之也跟着明荣去扬州了,毅今年说是也不能回来,帝都里便只剩下你我了。”太子朗惋惜地叹气,说到这里他又是一笑,道:“你可见了月儿没有?”
“月儿,可是我的那个小侄女?”夏萤笑起来,“上次回来得匆忙,还没见过呢!现在可快满一岁了吧!”
“可不是呢,可爱的小家伙,一会儿叫人抱来给你看。”说到月儿太子朗便是得意得很,“哎阿萤,你和桐桐成亲那么多年了,怎么还没个孩子呢!”
“哎太子哥哥,您得想想,虽说成亲了那么多年,可我在帝都才多久呢!就算是我想,也生不出孩子来呀!”说到这个夏萤苦笑了一声,又道:“这回来了还没见到桐桐呢!哥哥你可不能把弟弟我扣在东宫不放了。”
说着两人已经到了冬暖阁门口。太子朗在门口站下了,指着桌子上那一壶酒看向夏萤,道:“喝完了这壶酒,哥哥我就放你走。喝不完,你可别怪哥哥我狠心不让你和你家桐桐相聚。”
看到就夏萤就欲哭无泪了,拖住太子朗的手,道:“哥哥,您就别为难弟弟了。那年喝酒喝出什么事儿来了?自那以后我是再也不沾酒了……”
“连哥哥也不信了?那更不让你走了。”太子朗佯装发恼,“不喝,今儿就不让走了。”
夏萤为难地看了太子朗几眼,道:“哥,就一杯,一杯成么?”
太子朗好笑地看了他几眼,道:“成,喝了就成!你呀,别一朝被蛇咬,什么都怕了。你家酒窖里那么多好酒难道都废了不成?自家哥哥给的酒,喝点点也无妨的嘛!”
听着这话,夏萤又笑起来,道:“知道是哥哥最疼弟弟了,等几时我请哥到府上去喝酒。”
这喝完了酒已经快到傍晚。太子朗送了夏萤回王府去。傍晚时分西边倒是出了晚霞,和大雪茫茫相映成趣很是美丽。明桐站在王府门口,看着夏萤从马上晃晃悠悠地下来,终于放下了心。
作者有话要说:915补全
第六章上
天色渐渐暗下去,风又呼呼地吹起来,庭院里的树木哗哗地响着。月亮只露了个脸便被乌云遮去。又开始下雪。
夏萤躺在罗云阁中的床榻上,睁着眼睛瞪着淡绿色的承尘,傻傻地笑起来。这时明桐从外面进来,听见他的笑声,也是一笑,道:“怎么,喝傻了?”
夏萤闻声望去,坐起身来,摇头晃脑地笑着:“怎么穿得这么少,也不怕冷。”
“有那么冷么?这火盆的火旺着呢!”明桐脱去外裳在火盆边坐下,倒了一杯茶捧在手里,然后看向他:“要喝点茶吗?”
夏萤摆摆手,笑道:“刚才喝了好多。现在什么时辰了?”
“戌时刚到。”明桐喝了一小口茶,微微笑着看向他,“怎么,还有什么事儿要做?”
“没事,只是问一问。”夏萤笑道,说着他又定定地看她,“桐桐,我很想你。”
明桐放下茶杯,又拿起铜勾来拨火盆里的炭火,眼角眉梢都是笑意,却没有说话。夏萤见她不说话,惊疑地眨了眨眼睛,翻身下榻从她手里把铜勾拿过来,挤到她身边坐下:“吃过饭了没有?我叫人先捎回来的土特产你看见没?尝了没有?喜不喜欢?若是喜欢下次我教人再多弄些来,你看如何?”
明桐笑道:“可别,那些东西又没个人会做,放在厨房里也没人敢去碰。放着也是放着了。”
“那改明儿找个师傅来做就是了。”夏萤看着明桐,又把她揽到怀里面,压低了声音:“你想我没有?”
“若要是说没想你,你信么?”明桐嗔怪地看了他一眼,起身就要坐到另一边去。
夏萤一把拖住她在怀里,暖暖地笑着:“那我就当你很想很想我了。”顿了顿,他又道:“我真的很想你,要不是那边实在太艰苦,我还想把你也接过去呢!”一边说着,他一边轻轻抚摸着她的头发,“桐桐,过完了年和我一起走好不好?”
明桐心下一喜,捉住了他的手看向他:“当真?”
“我几时说过假话?”夏萤呵呵笑着,横抱了她起身来就向床榻走去,“你看这天色也不早了,咱们还是早些休息吧!”
雪下了整整一夜,第二天早上起来屋外一片白茫茫,北风凛冽,直教人裹紧了衣裳不想出门来。
穿好衣裳推开窗户,冷空气的陡然侵入让夏萤打了个喷嚏。回头看向还在系衣裳的明桐,夏萤笑起来,道:“你看外面,像不像那所谓的‘千树万树梨花开’?”
明桐看了他一眼,笑起来,道:“胡天八月即飞雪,你不早就在陇西看过了?”
“说到陇西,那景色可是一绝。那份粗犷,只能用震撼人心来形容。”夏萤感叹道,“那里的雪比帝都好看,纷纷扬扬的,漫天都是雪花,一眼看去都是白茫茫,萧凉得很。北风呼啸起来,让人觉得好生寂寞。”
“好啦,别在那儿矫情了。不是说今儿还要进宫去见父皇么?”明桐笑着,“这会儿还不走,难道叫父皇等你?”
夏萤呵呵一笑,道:“不急。你还没收拾好呢!今儿你和我一道进宫,父皇说很久没见你了。怎么,你很久没进宫了么?”
“你不在帝都,我进宫干什么呢?”明桐在铜镜前坐下,打开胭脂盒,从镜中看向夏萤,闲闲笑着:“不过说起来,一早上看你在家里,还真有些不习惯。”
夏萤挑眉一笑,关上窗户向她走过来,道:“不许不习惯,就算不习惯也不许说出来。”
“霸道!”明桐娇嗔地看了他一眼。
夏萤拈起一支花簪在她发髻上比划了一下,又放下了,然后道:“这发髻梳的着实是老气,换一个如何?”
明桐放下胭脂,眼中含笑看向他:“你说换个什么样儿的好?”
夏萤想了想,道:“我来帮你梳个回鹘髻,如何?”说着他就动手去拆她的发髻。明桐好笑地看着他笨拙的样子,道:“好。”顿了顿又问:“可要我来帮忙?”夏萤嘿嘿一笑,道:“你可别小瞧了为夫,从前瑾之的发髻我都帮忙绾过呢!”
虽然他说得自信满满,可真的开始梳头了还是手忙脚乱。花了一个多时辰才把发髻绾起来,戴上了金玉的发簪和钿以及步摇,总算是大功告成。退后几步满意地看着自己的成果,夏萤又得意起来:“怎么样,可算是漂亮吧!”
从侍女手中接过帕子,明桐细细地擦拭了额上细密的汗珠,口中笑道:“没想到夫君果然有这样的好手艺。”说着她取了眉笔来画眉。夏萤瞧着有意思,索性在她身边坐下了,摆弄着梳妆台上大大小小的首饰,笑道:“这些东西都没见你戴过。”
“在家里戴着这么多首饰干嘛呢?”明桐放下眉笔,又拿了白粉细细地涂在面颊上,再拿胭脂搽红。小而红的嘴唇,显得古朴又雅致。与此相反,眼睛尽可能地画大一些,眼梢往上吊。夏萤看得忘了眨眼睛,傻傻地拿着一支花簪盯着她很久没有说出话来。明桐也不理他,戴了花钿,又用丹青在两颊上画了酒窝。
“好了,该起来了。”明桐扶着身边的侍女起了身,又命人收拾了梳妆台,然后才看向夏萤,“你也该去换件衣裳才好,浑身上下都是脂粉味了。”
夏萤哈哈一笑,道:“这又何妨?不换了。”说着他命人取了大氅来,亲自给明桐披上,又叫人取了个小手炉来给她捧着,道:“外面冷得很,别冻着了。”
明桐点点头,跟在他身后出了门。
外面北风呼呼的吹着,地上的积雪很厚,马车走得慢。约摸花了一刻钟才走到城门口。等到皇宫的时候已经快近巳时了。
思贤殿里暖烘烘的,武帝穿着一件墨蓝色的衣裳笑着看着夏萤和明桐从外面进来,命人给他们搬了椅子来,笑着免去了他们行礼。“路上好走么?”武帝笑问道,“想着下了这么大的雪,你们必然是会慢一些的。”
夏萤忙道:“路上积雪有些深,马车慢些。”
这时,荣俊从外面进来,向武帝道:“陛下,皇后殿下想见夏王妃。”
武帝愣了一愣,旋即向明桐道:“那你便到皇后那儿去坐坐吧!一会儿到朕这里来用午膳便好。顺便也可以去瞧瞧姚娘娘。”
明桐急忙起身,行过礼,便随了荣俊离开了思贤殿。
看着明桐离开,武帝呵呵笑了两声,看向夏萤,道:“这次回来就在尚书省挂个官职吧!”
夏萤一愣,抬眼看向武帝,沉默了会儿才开口:“父皇,儿臣不想在尚书省……”
这话说得武帝一愣,倒是静默了半晌才开口,道:“若不想在尚书省,倒不如还在陇西那边呆上一年,你看如何呢?军中也能锻炼锻炼,你眼看着就比从前成熟许多了。”
夏萤也看向武帝,道:“这次让儿臣把桐桐也带去吧!”
“好。”武帝微笑,顿了顿,又道:“能在军中,便好好把握吧!有些事情总是无法预料,我希望你以后能过得好。”
裕祥宫中于窈穿着大礼服端坐在正殿中。明桐恭敬地跟着女官进到殿中,行了礼,便在一边站下了。于窈见状,忙叫她坐下。明桐从容坐下,抬眼看向于窈,恭顺地笑着:“一直没来参见母后,希望母后不要介意才好。”
于窈看着她,勉力笑了笑,道:“没什么好介意的。也是一直没见过你,想着你今儿进宫来,便想着请你过来说说话。”
“母后这么客气,可是折杀了儿臣。”明桐得体地笑着,“之前是儿臣礼数不周,母后不怪罪已经是体恤儿臣了。”
于窈沉默了会儿,看向明桐,屏退了众人才开口:“夏王最近可好?”
明桐道:“亲王殿下昨儿才回,想来是好的。”
听着这样的回答,于窈又沉默了会儿,终究只是问了些不痛不痒的话,便让明桐告退了。出了裕祥宫,明桐在门口站了会儿,心中思量着要不要到朱鸾宫去。正想着,却见到姚叶身边的刘尚宫笑盈盈打着伞站在不远处看着她。
天空惨白惨白的,大雪纷飞。
“你们娘娘最近可好?”明桐缓步走在刘尚宫前面,温和地笑着。
刘尚宫笑道:“娘娘一向都好。”
明桐微微一笑,又道:“这么冷的天,出来的时候走得匆忙,上次说要给娘娘带的大氅也忘了……但愿娘娘不会怪罪才好。”
刘尚宫忙道:“娘娘不会怪罪王妃的。前儿娘娘还念叨着王妃呢!”
“是么?”明桐嫣然一笑,不经意看了眼裕祥宫的方向,道:“那宫里那位,可比不上你们娘娘,怨不得那边冷冷清清。”
听着这话,刘尚宫却是不敢再接话了,只管跟着走。
这一路到了朱鸾宫门口,一眼就看到庭院中浮着薄冰的小池塘。明桐一笑,向刘尚宫道:“今年的雪可真大,从前都没见这池塘这么早就结了冰。”
刘尚宫忙笑道:“是啊,今年冬天来得早。”
明桐微微一笑,进了正殿,转身向刘尚宫道:“你下去吧!这里有我就够了。”说完她便绕过小花厅进了偏殿。
偏殿中,姚叶穿着杏红的小袄儿坐在熏笼边上,手里拿着没做完的绣活,笑着看着明桐进来:“怎么这会儿才来,不是说早就到了的么?”
明桐解开大氅脱下放在一边,笑着走到熏笼边坐下,道:“先到裕祥宫去了一趟才过来。娘娘还在绣上次那个花样子么?”一边说着,她便从姚叶手中接过了绣活,细细看了看,道:“娘娘的绣工是愈发精益了。”
“就你嘴甜。”姚叶一笑,从她手里拿过了绣活,放到一边去,“光嘴甜,跟瑾之一个德行。上次还说要常常进宫来看我的,这一拖就是一两个月。”
作者有话要说:挠头,俺想说的是,这一章有很多线索……擦汗……
第六章中
明桐抿嘴一笑,道:“哪里敢来,只怕一来娘娘就要轰了我出去。”
“这会儿倒是不怕我轰了你出去?”姚叶把手边的茶杯推到她手边。
明桐接过茶杯,笑道:“这会儿就是娘娘要赶,儿臣也是不会走的。再说了,娘娘肯让刘尚宫去等儿臣,想必心中已经不再生气了吧!”
“怎么不气?”姚叶轻哼一声,“喝点茶,回去可别说我亏待了你。”
明桐只是一笑,拿了茶壶来给自己倒了半杯茶,道:“娘娘也是爱说笑。若真生气了,打几下出出气便是了,好歹我和喊您一声母妃,您还和儿臣我见外?”
听着这话,姚叶轻轻一笑,却是果然在她身上打了两下,道:“既然你这样说了,我若是不打仿佛是驳了你的面子。”
明桐只是笑,道:“娘娘这些时日可好?”
姚叶道:“能怎么好?有些事情想想便是生气得很。”
“气坏了自己又不划算,娘娘还是放宽心吧!”明桐微微一笑,抿了一小口茶,又道:“上次说要给娘娘带来的大氅也忘在家里了,娘娘别见怪才好。”
“无妨,下次带来就好了。”姚叶笑道,“桐桐,我一向不把你当外人看的,有些事情说给你听了你可别恼。”
明桐忙道:“娘娘说吧!”
“阿萤的事情。”姚叶看向她,“将来的事情虽然都说不准,可我真不想看着你以后受苦。从小你便和瑾之在一起玩,在我身边的时候也多,若你有个好歹,我心里也是过意不去的……”没有把话说下去,她看向明桐。
明桐放下茶杯,道:“您说的这些我心里都明白。我也知道娘娘的难做,有些事情已经不是我可以改变,娘娘,您说是不是?”
姚叶看着她,道:“你一向是聪明的,我对你放心。”
“于皇后那件事情。”明桐抬眼看向姚叶,“娘娘还是不要太计较了吧!不过是个封号而已,她对您并没有太多挟制。”
姚叶看着她,轻笑了一声:“是么?桐桐,你小看了你的父亲。”
“家父向着的是太子殿下。”明桐从容笑着。
“哦?”姚叶眼中闪过些许光芒。外面雪下得越发大了,密如帘栊。姚叶起身打开了窗户,北风夹着雪粒飘进来,殿中一下子冷了许多。“桐桐,我心里是把你和瑾之同样看待的。”她微微一笑,转身看向她,“我真不希望有一天看到你因为阿萤的事情而受伤。”
明桐笑笑,仿佛并没有多在意。两人又聊了会儿,明桐便起身告辞。姚叶披了外裳送她到门口,看着她离开了,才转身回偏殿去。刘尚宫捧着小手炉进到偏殿中,笑道:“娘娘拿这手炉暖暖身子,刚才窗户开了太久,热气都散了。”
姚叶一手接过手炉,一手拿过了火盆边上的铜勾,拨了拨盆中的炭火,笑道:“没事,一会儿就暖和起来了。”顿了顿她又笑道:“你看桐桐好像清减了像许多。”
刘尚宫忙笑道:“夏王妃的确瘦了些。”
“她倒是乖,比那李姚顾嫣禾之流不知好多少,只可惜是嫁给了他。”姚叶轻笑一声,若有所思。
过完了年,夏萤便携了明桐一道离开了帝都。又过了几个月,明桐和瑾之从扬州回来。
帝都的四月一直都是春意融融。繁花似锦的街道,处处彰显着锦绣繁荣。这正安四年的春天,和之前的许许多多个春天一样,并没有太多不同。
春末是瑾之的生辰,照例是热闹了一番。进了伏天,武帝却是病倒了。起先以为只是小小风寒,可拖了十天半个月了还病着,这可震惊了朝野内外,一时间太医院也忙碌起来。这一忙便是整整一个夏季,入了秋了武帝的身体才慢慢好起来。这一病便是伤了元气,再比不得之前了。
到了这一年冬天,武帝急召了夏萤回帝都来。夏萤接到旨意的时候是十一月中,赶回帝都已经是十二月了,近年关,一路上走得也艰难。
在夏萤回帝都之前,武帝的身子又有些不好了,等到夏萤回到帝都,武帝便已经很沉重了。在寝殿召见了夏萤,之后又召见了于窈和太子朗。
正安四年十二月末,太子朗监国,武帝移居了南裕殿。移居了南裕殿之后,武帝倒是常常召见姚叶,也时常让夏萤进宫来。
正安五年二月,游毅从封地赶回帝都,武帝让他带着公主苏晴离开帝都,重回封地。
正安五年五月,武帝薨,太子朗继位,也就是后来的懿帝。
武帝去得突然,那日只有姚叶在身边侍候。没有人知道他和她说过什么没有。遗旨是早就留下了的,太子朗继位毋庸置疑。皇城中铺天盖地的白,送着武帝到早已修建好的陵寝。
太子朗登基以后,宣布第二年改元为景和。尊了于窈和姚叶为皇太后。李姚只是封了德妃,顾嫣禾却是封了贵妃,但谢漓却只是一个婕妤,连九嫔也没有争上。这样一来,朝廷里的局势一下子变得微妙起来。明氏依旧如常,姚氏如常,倒是顾氏和谢氏一下子跳了出来。
一转眼就是景和元年的夏天。依旧是炎热的夏天,夏萤躺在罗云阁的卧榻上,身上的衣裳敞开着,露出坚实的胸膛,一只手拿着扇子,不住地扇着,另一只手握着一本书,懒散地看着。
窗户开得大大的,却没有风。桌上的盘子里有冰镇的西瓜,鲜红的西瓜汁缓缓地渗进冰块中,好像把冰块也要染红了。
丢了书坐起身来,夏萤伸手拿了一块西瓜吃了一口又放下,重新躺回到卧榻上,这次却没再拿书来看,只是怔怔地盯着头顶上淡绿色的承尘,若有所思。
武帝死后,他本是想回封地去的。可未曾想到他竟强留了他在帝都。后来又给他在尚书省安插了职位,虽然至今他都没有去上任。他只是觉得不安,却又不知道到底是哪里感到了危险。
外面阳光灿烂得厉害,知了拼命地叫着,直教人觉得烦躁到了极致。
夏萤丢了扇子,又把身上的衣裳扯开了些,闭上眼睛,打算睡个午觉。
这时明桐进到罗云阁中来,见他这样肆无忌惮地躺在卧榻上,抿嘴一笑,拾起了他丢在了地上的扇子,道:“怎么没叫个丫头进来打扇?”
夏萤听着她的声音并不想睁开眼睛,只道:“那些丫头笨手笨脚的。魏光也不知道跑哪里去了。”
“你昨儿不是批准了魏光回家去处理他弟弟的事情么?今儿就忘了?”明桐笑着坐到他旁边,缓缓地扇着风。
夏萤这才睁开眼睛,恍然大悟地笑了笑:“哎,我倒是把这事儿给忘了。”
“成天也不知你在想些什么呢,就见你恍恍惚惚的。”明桐道,“昨天瑾之不是打发人来说今天要过来?这会儿瑾之都来了,你却还躺在这里。”
“瑾之都来了?”夏萤一下子坐了起来,胡乱地系着衣裳,“你不说我都忘了。”
明桐只笑,把扇子放到一边然后给他系上了衣裳,道:“你还记得什么?真不知道你想干什么。”
夏萤伸手拿过了搭在一边的毛巾擦了擦脸上的汗,笑道:“我还能想什么?不就是整天怨天尤人么。”
“呿,你就知道在我这里打马虎眼。”明桐嗤笑了一声,从他手里拿过了毛巾,起身放好,又道:“自打父皇去了,你就没跟我说过你的心里话,是不是要和我也生疏了?”
夏萤哈哈一笑,道:“我哪里有不和你说心里话?我哪一句不是心里话?”
明桐恨恨地瞥了他一眼,一把拧在他的腿上,道:“就知道和我狡辩。”
夏萤一把拉了她到怀里面,柔柔地笑着:“瑾之还等着呢,你难道还想和我在这里耗上一个时辰才甘心?”
明桐七手八脚推开了他,抬手甩了外裳给他便出了房门:“瑾之在小琼楼等着你呢!你可快点儿。”
夏萤好笑地拿着衣裳,慢条斯理地穿上,又吃完了刚才那块西瓜,才不紧不慢地出了罗云阁,一路向小琼楼去了。
到小琼楼的时候瑾之已经喝了一杯茶了。看着他进来,瑾之抬手就是一个苹果砸了过去:“你是越发慢了,我都来了这么久你才出来!”
夏萤稳稳地接过苹果,顺手放到一边的茶几上,笑道:“休生养性么,哪里来那么多风风火火的事情?慢一些多好。”顿了顿,他又道:“怎么今儿过来?你们家小博怎么样?”
“他现在整天跟着阿荣,倒是把我这个娘给撇到一边去了。”瑾之无奈地撇撇嘴,“今儿过来还不是原来那些事情?你别不给大哥面子,到尚书省去挂个职又不是什么坏事。”
“大哥?该改口了。”夏萤耸耸肩,懒散地在一边坐下了,“昨儿我还进宫去见了姚太后呢,没想到今儿你又是来说这个。明儿看看是要派了谁来。”
“阿萤,你别任性。”瑾之轻叹了一声,“现在父皇不在了,你还指望谁包容着你?”
夏萤只是闲闲一笑,道:“阿姐,有些事情你比我清楚的。尚书省的官说起来是个小事,可将来呢?将来是不是会成为某些事情的把柄?或者是莫须有的罪名之一?横竖都是要挑个错出来,我又为什么要去做这么件吃力不讨好的事情?”
“阿萤!不许胡说!”瑾之仿佛是动了怒,一拍桌子连手边的茶杯都震动了。
“阿姐,你比我更了解姚娘娘,不是吗?”夏萤嗤笑两声,若有所思看着外面湛蓝的天,“阿姐,其实我只是想回封地去,为什么连你都不愿意帮帮我。”
瑾之沉默了一下,道:“不是我不帮忙,只是……陛下有陛下的打算。你一向是聪颖的,陛下也是想让你能在朝堂里有所作为。”
“是么?”夏萤讥讽地笑出声来,“真是抱歉,其实我真不想有什么作为。我只想活得久一点,能看到自己儿孙满堂。”
作者有话要说:小注释一下:公主苏晴,就是文帝太子苏彦和明嫣的女儿还有半章,明天更080919080921,更新迟了一些,见谅
第六章下
瑾之看着他,过了半晌才开口:“阿萤,你变了。”这一说便是一笑,笑得苦涩。“也罢,这事情你自己掂量着吧!”她站了起来,又是一笑,道:“阿萤,父皇已经不在了,谁能庇佑你一辈子?如今不比从前,审时度势你总该懂吧?他如今是想笼络着你,若你总是不给面子,也难保他会做出些什么事儿来!”
夏萤低低地笑着,道:“最坏不过就是要了我的这条命罢了,又有什么好怕的呢?我所求并不多,只是一份平安,又何苦要来难为我?”
瑾之冷笑一声,道:“阿萤,这不过是你自己在难为你自己。”
夏萤抬眼看向她,只是笑了笑:“是么?”顿了顿又道:“过会儿我便进宫去见陛下,阿姐你该放心了。”
听着这话,瑾之不好再说什么,便离开了夏王府。
天空万里无云,连一丝风也没有,闷热得很。夏萤懒散地趴在小琼楼外的栏杆边上看着郁郁葱葱的林子,表意不明地笑了笑,一回头便看见明桐拿着件外裳走过来。
“你可把瑾之气得够呛。”明桐微微一笑,把外裳递到他手上,“虽说家里是没外人,可你就穿着这么个衣裳到处走,总不像个样子。”
夏萤笑笑,接过了衣裳胡乱披在身上,道:“你都说了家里没外人,自家人还装什么样子?”顿了顿又问道:“她真恼了?”
“可不是么!”明桐道,“一会儿真要进宫去?”
“还能有假?连瑾之都来了,再不去或许来的就是禁军了。”夏萤耸耸肩,继续趴在栏杆上,“桐桐,你说,他们到底想怎么样?”
“之前父皇给了你太多,现在想收回去了。”明桐若有所思看着远处,“你想过以后怎么办吗?”
夏萤微微一笑,道:“既然你问了,我就说。本想着是瞒着你的。父皇给的那些,我也不曾想过要全部占着,他们愿意要我也愿意给。若这以后他们放了我走,我也愿意当个太平王爷什么都不管不问。若他们还紧逼着不放……我想再忍让下去也没有任何意义。”
明桐沉默了会儿,道:“宫里面于太后想来是不会让他们逼得你太过。”
“她?她什么用也没有。”夏萤嗤笑一声,“一旦明家完了,她就什么也不是。就算现在明家还在,她也什么都不敢说。当初父皇还在的时候她便只会说些没用的场面话,只唬得了一时。也不知明师傅是怎样想的,当初怎么选了她。”说到这里他又是一笑,道:“若不出什么岔子,她这辈子算是不会有什么作为了。”
明桐看向他,道:“她毕竟是父皇册封的皇后,如今的太后,说起话来还是有些分量的。”
夏萤只是一笑,道:“这会儿再怎么说也没用,只希望日后果然是有些作用的。”说着他站直了身子,道:“我这就进宫去了,晚上不等我吃饭了。”说完,他便飘然下了小琼楼,向罗云阁那边去了。
到皇宫的时候已经到了下午。没有去思贤殿,夏萤却是一路向元慈宫去了。姚叶尊为太后以后,便从朱鸾宫搬到了元慈宫。于窈则是从裕祥宫搬到了丹慈宫。元慈宫位于皇宫的东北处,很是幽静的地方。周围种着重阳木,元慈宫里仿佛是与世隔绝一般安静。
站在元慈宫门口,夏萤轻笑了一声,从容地走了进去。元慈宫中,姚叶仿佛料到他回来,早就叫刘尚宫在前殿恭候。见到夏萤,刘尚宫微微一笑,忙上前来行礼,道:“殿下来了,这会儿娘娘正在偏殿等您呢!”
夏萤温和地一笑,示意她起身来,道:“有劳尚宫带路了。”
刘尚宫留意看了他一眼,见他如此从容的样子,又笑道:“娘娘一早就知道殿下会来,让婢子在这里等了很久了。”一边说着,她一边带着他向偏殿走去。
夏萤只是笑,没有接话。进到偏殿,看到姚叶,他上前去行了礼,笑道:“让母后久等了。”
姚叶温和地笑着,示意刘尚宫出去,然后让他坐下,道:“不算太久,我本想着你今天要来。”
夏萤依言坐下,道:“许久没进宫见母后了,母后最近可好?”
“不差,同从前一样。”姚叶道,“倒是你,仿佛是瘦了许多。”
“近日天气炎热,总吃不下东西,所以瘦了吧!”夏萤笑道,“前日母后打发人送去的酸梅汤,儿臣很是感激。不知儿臣央人给母后送来的山楂露,母后可还满意?”
姚叶道:“难为你特地找人送了来,倒是比宫里面的做得还好些。”
“那儿臣着人再给母后做。”夏萤笑着说。
姚叶笑了笑,突然问道:“阿萤,你是果真不想进尚书省么?”
夏萤看向姚叶,微微一笑,道:“母后觉得儿臣该进尚书省么?”
“陛下看中你,我自然也是顺着陛下的意思。”姚叶道,“若是说真心话,我并不想让你进尚书省。”
夏萤一笑,道:“既然母后也觉得儿臣进尚书省不妥,为何不为儿臣向陛下说说?或者让儿臣回了封地,再不在帝都出现,岂不是更好?”
姚叶冷笑一声,道:“你倒是想得好,可世间不如意事十有八九,如今你父皇不在了,你还指望和从前一样事事如意么?”说到这里,她仿佛有些忿恨了,脸上的笑容都僵硬了起来:“若真说起来,你和瑾之一样也是在我身边长大的,从前我待你也如瑾之一样……”
“母后还说那从前的事情干什么呢?”夏萤打断了她的话,只是笑了一笑,又道:“从前都已经过去了,母后心中的我也不是从前的我了。倒不如重新来过。儿臣还是会和从前一样对待母后,不知母后还愿不愿如从前那样对待儿臣?”
重阳木上知了拼命地叫着,太阳渐渐西斜。西边的天空渐渐泛起金红的颜色,翻滚的云朵煞是好看。
姚叶沉默了半晌,道:“就如你所说,过去的事情已经过去了。重新来过……已经没有任何意义。我不会同意陛下放你回封地,也不会同意你像现在一样赋闲在家。阿萤,都说你聪明,想来你是明白我的意思的,是不是?”
夏萤笑了一笑,道:“母后所说的,儿臣明白了。”顿了顿又道:“母后为何就不曾想过,儿臣也是能给陛下帮忙的人呢?一心一意把儿臣当作是有异心的人,又有什么好处?”
姚叶看着他,道:“你有异心么?”
夏萤沉默了会儿,道:“儿臣并无异心。”
姚叶哂笑两声,摆了摆手:“你去吧!陛下在思贤殿等你。”
夏萤不再多说什么,起身离开了元慈宫。
到思贤殿的时候懿帝朗正在御案前翻看奏折,看到他进来,朗仿佛并没有太多意外,免去了他的行礼,又赐了坐:“这几日天气炎热,身体可还好?”
夏萤忙道:“回陛下,臣一向都好。”
“既然不想到尚书省,那便到门下省,如何?”朗抬眼看向他,眼中含着淡淡的笑意,“朕知道你是能干的,父皇当初也有让你入朝为官的意思。”
夏萤从容道:“陛下说的是。臣近日读书,也常常想起父皇当年的言语,每每想起总有太多感慨。臣虚长二十四岁,对父皇有诸多亏欠,如今父皇去了,臣是想着要为父皇守孝。今日入宫,便是向陛下禀报。望陛□谅。”
朗沉默了半晌,道:“能有如此孝心,朕允了。”这时,血红色的夕阳穿过窗棂,照进殿中来,仿佛把满室的空气都染红了去。朗看着他,轻叹了一声,又道:“阿萤,其实你是不相信我的,是不是?”
夏萤没有抬头看他,只道:“不敢。”
朗自嘲地笑了笑:“既然守孝,便回去吧!三年期满,我希望你能助我一臂之力才好。我不是我母亲,我希望你也不要把我和我母亲看成一样。”
夏萤沉默了会儿,抬头看向他,斟酌了片刻才开口:“臣不敢。”
听着这话,朗不好再说什么,摆了摆手,便让他退下了。
没有人想到朗这么轻易就答应了让夏萤回家守孝。这一守便是整三年,夏萤在王府里甚少出来,就算出来也是一身素服,连话也很少说。
懿帝朗景和三年冬,一份奏折递到了朗手中。来自江南的折子,直直地说穿了姚唯父子卖官的事情。朗勃然大怒。这件事情说起来并不算秘密了,但从来都没有人敢说穿。就算之前有折子,也被姚唯等人压了下来,没有到朗手中。这次这张折子能到朗手中,不得不说是夏萤的功劳。说起来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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