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增山自问未必写得出来。你已经够资格与我徐增山交流学问了。”
陈艾:“不敢,陈艾肯定有叨扰先生的地方,还请不吝指点。”
二人对话一出,众皆惊得说不出话来。
听增山先生的话已经将陈艾当成可以交流学术的平辈,这个陈艾究竟是什么人,又为什么来我徐家读书?
所有的人突然对陈艾敬畏起来,就连坐在他身边的几个学童也悄悄地将身体往旁边挪了挪。
“好了,开始上课。”徐增山说完话,清了清嗓子开始讲《中庸》的“非天子不议礼、不制度、不考文”一篇。
徐增山念完那一篇之后,说道:“此以上都是子思的说话。礼,就是亲疏贵贱相接的理解。度,是宫室车服器用的等级。考,就是考证。文,是文字的点画形象。子思推明孔子直意说,自用自专,与今生今之人,皆足以取祸着,何也……”
洋洋洒洒,就说了半个时辰。
这还是陈艾第一次听徐增山讲课,当初他是讨厌徐增山的狂妄和自大,心中对他颇有抵触。实际上,来徐家族学读书他是很不愿意的。
实在是宋金保的上头也不知道是何方神圣,看样子不太好惹。
陈艾没办法,打算在徐家族学读他半个月书,只等应天府的院试一举行,以自己的才学,考个秀才功名应该不难。
只要能够得了功名,宋金保的上头就应该给自己一个说法。毕竟,无故软禁一个有功名的读书人与礼制国法不符。
只要中了秀才,我陈艾就能恢复自由。
目前只需按奈性子,权当在这里白吃白住半个月罢了。
可一听到徐增山刚才这番讲解,陈艾眼睛却是一亮:这个徐增山果然不凡,讲起课来深入浅出,又有实用价值,究其水准而言,比胡梦海要强上许,至少他不像胡大人那样拘泥于圣人之言食古不化。
不过,今天这课对其他徐家的子弟来说还深了些,那些徐家子弟看闲书的看闲书,小声说话的小声说话,而徐增山也不管。
徐增山虽然厉害,可毕竟是大名士。大名士都是有独特性格的,或许对他来说,学生们能够来听他授课已经是造化,爱听不听,他才不会像普通私塾学究那样耳提面命呢
陈艾被徐家子弟们吵得头疼,俗话说富贵不过三代,这徐家已经到第三代了。子弟中多是纨绔之辈,读起书来也不上心。相比之下,徐景昌也算是个人才了。
回想了一下自己熟知的历史,徐家从徐辉祖之后好象就败落下去了,也没出过什么不得了的人物,这也是一个大家族发展到极至之后的必然。
徐增山的课上得实在精彩,错过了也可惜。为了记住这其中的要点,陈艾索性铺开了纸,将自己的一点心得都记录下来:
古代都是君主制,家天下,最为反对的就是政出多门,天子的权威和权力不容丝毫侵犯,否则就是僭越大罪。子思当时所处的春秋时代大过于混乱,各诸侯国的统治着过于残暴和贪婪,此时子思就开始怀念四海诸侯唯天子马首是瞻的日子。
为人臣、诸侯者,当恪守本分,清楚自己的身份,大一统中央集权制度不容挑战。
因此,制约诸侯国和藩王乃是各朝各代制度的重中之重。
……
记录到这里,陈艾突然想起未来即将发生的靖难之役,心中好笑:问题是,如今的大明朝各地藩王权利极大,手握诸侯国的财政权和军权,朱元璋还真是给未来的建文帝留下了一个烂摊子啊
陈艾进徐家族学一事本来就很奇怪,也早就被大家注意到了。见他提笔写个不停,就有人悄悄探头过来偷看。
陈艾也不放在心上,由着他们。
很快,就有人提起笔将他的听课笔记抄成小纸条传到徐景昌后归元节手中。
徐景昌看完,突然冷笑一声:“一派胡言”
这声音惊动了正在讲课的徐增山,他一把从徐景昌手中夺过纸条,只看了一眼,面色微变:“谁写的?”
“老师,是他”归元节指着陈艾。
徐增山问:“景昌,你好象不同意陈艾的意见?”
徐景昌站起身来点点头:“依学生看来,陈艾所作不但是一派胡言,还别有用心。”
这已经是很严重的指责了,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到陈艾身上,陈艾也愕然地将笔放下。
“哦,你说说。”
徐景昌:“今上以藩王守边本是稳固边防,稳定朝局的善政,怎么在陈艾的笔下,王爷们都成了潜在的叛乱分子。君子只需埋头读书即可,怎么能妄议政治?”
陈艾苦笑,忍不住说:“我写过这样的话吗?”
徐增山却淡淡道:“景昌,这本是圣人之言,陈艾不过是做些记录罢了,你说这种话未免小题大做了。”
徐景昌知道先生在维护陈艾,一脸不忿,却说不出出话来。
那归元节有些挑拨,道:“先生,徐公子的三个姑姑分别是燕王妃、代王妃、安王妃,陈艾在徐家族学里说什么制约藩王,难道他想制约燕王、代王和安王,这不是在挑衅徐家吗?”
“一篇课堂笔记罢了,犯不着捕风捉影。”徐增山哼了一声,一脸不快:“尔等不好好读书,说这些闲话做什么。”
今天的课他已经授完,说毕,也不理睬众人,背着手出了书屋。
“终于下课了”有贪玩的学童一声欢呼,轰一声拥出了教室。
可徐景昌和归元节等人却留了下来,相互递了个眼色,就朝陈艾围了过去。
陈艾刚将文具收拾完毕,正要离开,却见他们围了过来,心中有些诧异。
如果不出意外,以徐景昌和归元节为首的几个徐家子弟应该是来找自己麻烦的。
对这两个家伙,陈艾心中却不畏惧。
他抬头看着二人温和一笑,静静地等着。
归元节那张胖脸凑到陈艾面前,哈哈一笑:“陈艾啊陈艾,你能啊,以前在苏州你就敢惹我。也是我运气不好,在你手下吃了点小亏。可如今你千不该,万不该,不该惹徐大公子。徐大公子什么人,将来可是要继承国公爵位的,官居一品当不在话下。将来要捏死你一个小小的陈艾还不像捏蚂蚁一样?”
陈艾:“是吗,在归兄的口中,徐公子就好象是一个气量狭小的市井小民?你这么诽谤徐兄,意欲何为?”
“你……”
徐景昌冷笑一声:“元节也不要同这个小人生气。”
他走上前来淡淡道:“陈兄不但猜谜不错,也能写得一手好文章。对了,明日燕王世子就要来我徐家,你也知道我大姑是燕王妃。她老人家给我大叔三叔还有我父亲都准备了不少北平的土产,说是大过年的,要给家里人送点过来尝尝鲜。哎,大姑果然是我徐家出去的,不忘本啊”
说到这里,他摸了摸自己的鼻子,笑道:“燕王世子,我表哥,从小就喜欢读书,陈兄这篇好文章我一定要给他看看。没准,表哥看了之后爱你之才,要好生同你亲近亲近,赏你点什么吧”
归元节继续大笑:“对,世子最喜欢读书人了,肯定会赏你一百板子的。”
陈艾心中一惊,燕王世子,那不就是朱高洵,未来的明仁宗吗?
听说这人相当肥胖,好象一只腿也有问题,行走很不方便。
如今,各地藩王坐拥重兵,有朱元璋在,他们还不敢乱来,等皇帝一死,新君又压不住场子,于是各诸侯国就开始挑战起中央。
这个徐景昌分明是拿自己这篇课堂笔借题发挥,好借燕王府的人给自己制造麻烦。
不过,这人在历史记载中口碑不错,是个宽厚之人,应该不会拿自己怎么着。而且,不就是一篇笔记吗,多大点事情,朱高洵才不会在意呢
恩,这却是一个机会,如果能够同未来的皇帝结识,对我陈艾的将来却大有好处。不管此事最终结果如何,至少能同未来的仁宗皇帝混个脸熟。
陈艾低头沉思起来。
见陈艾不说话,徐景昌和归元节以为他怕了,都得意地大笑起来,又挖苦了他几句,这才得意地离开学堂。
第一百一十九章又遇
第一百一十九章又遇
慢吞吞地收拾好文具,学堂里的学生都已经走得干净。提着自己的行李,陈艾才发现自己遇到了一个烦。
今天上午他来得迟,一来就直奔学堂,还来不及找住所和吃饭的地方。如今,也没人引路。
没办法,只能硬着头皮回大门去找门房。
好在门房是徐府的老人,并不像徐景昌那样可恶,态度甚是客气,笑道:“公子刚才急着去学堂,也没问其他,我也不好多说。正估摸着你该回来找我了,这不,正等着呢。”
陈艾忙道了声谢,悄悄将一张钞票塞到门房手中。
门房见面值不小,心中暗喜,心道:这个姓陈的士子也不知道是什么来头,竟然让身份尊贵的增山先生点名破格招进府中来,看他举止谈吐,出手又这么大方得体,显是见过世面的,也不知道是哪家功臣勋贵的后人。这二十多年来陨落的勋贵也不知凡己,不过,怎么着也是大家族出来的,这风度气势还是与常人有所不同。
就笑道:“你也是富贵人家出身的,这寄食在徐府里的子弟们每月虽然有月份可拿,却微薄到可以忽略不计,日常吃住也非常简陋,只怕你过不惯的。”
陈艾忙道:“既然来徐府读书,看中的却是增山先生的学问,其他倒不重要。”
就随门房去自己住的地方。
徐府颇大,据说是南宋时一个王爷的宅子,就陈艾看来,简直就是一个座大公园,弯弯拐拐走了半天,也走不到头,院子中的房屋有新有旧,却非常精美,不愧为明初第一豪门啊
也不知道穿过几座院子,走过几条回廊,终于来到一座僻静的小院。
这座小院子以前也没什么用途,荒废了许久,徐家也从来没维修过,院子里长满了枯黄的长草,门窗都很破旧,风一吹,窗户上糊的桑皮纸哗啦乱响。
陈艾住的是靠北的一间小屋,里面的陈设倒也简单,就一床一几,地上还摆着几只死了的灶鸡虫儿,脏得厉害。
门房叮嘱了陈艾几句,这才告辞而去陈艾将包裹放在床上,拿了笤帚,端了盆水开始打扫卫生。
正忙碌着,就有两个学童进来帮忙。一问才知道他们就住在这个院子里,是徐家旁系子弟。这二人一高一矮,高的那个叫徐延年,矮的那个瘦小得像个猢狲,名字叫徐吉。这二人先前在学堂里同陈艾照过面,见陈艾进院子来,都上前见礼态度倒也恭敬。
毕竟,连增山先生都夸奖陈艾的才学,读书人嘛,谁学问大谁的地位就高。
徐延年生性豪爽,话也多,倒是个容易相处的人。徐吉比较木讷,性格很是温顺。
这两人家乡遭了灾,家中无法供养,就让他们来南京投奔徐府读书。一来或许将来能考个功名,光宗耀祖,二来,就算考不住,徐国公府也会被亲戚们一个出路,不至于饿死。
二人住在院子里,倒也是良邻。
忙碌了半天,总算将屋子打扫干净,这个时候,陈艾的肚子里有些饥饿,这才想起现在已经是傍晚时分,就问二人饭点。
一说起吃饭,矮个子的徐吉舔了舔嘴唇,一副谗相,回答说:“马上就要开饭了,你不说我还没想起来呢”
“吃吃吃,你就知道吃。”高个人的徐延年笑了笑对陈艾说,“陈兄,你别看徐吉长得瘦小,却非常能吃,他一个人的饭量顶我两个,前世肯定是饿鬼投胎。走吧,我带你去吃饭。”
徐吉却有些不服气:“延年、陈兄,不是兄弟能吃。是这徐府的饭菜实在不怎么样,一年到头也看不到点荤腥,每顿清汤寡水下去根本不顶事,反将人的饭量越吃越大。”
三人一边走,徐吉一边埋怨:“刚来府里时,我每顿也不过半斤米饭的量,可到现在,每餐一斤只填了个半饱。”
徐延年笑骂:“你这家伙实在是不知道说你什么才好,我等寄人篱下,凡事都要小心,看你每天饿虎捞食的样子,伙房的几个大婶看你都是一脸嫌恶,你却没有察觉。”
徐吉忿忿道:“嫌恶嫌恶什么,还不是嫌我们穷。皇帝也有几门穷亲戚呢,她们凭什么看不起人。将来我若得了功名,定好好挖苦她们一番才解我心头之恨。”
陈艾心中奇怪,问:“你们徐家乃是海内第一豪门,怎么你等的饭菜那么简陋?”
“徐家虽然家大业大,却有他们的难处。”徐延年反替国公府说起好话来,道:“这阖府上下上千人,每日花消都是一笔巨大的数目。少爷和小姐们且不说了,每月三两银子的月份,侍侯老太太和各房太太们的大丫鬟每月都有二两,一般的丫鬟一两,再下面的小丫头们也有几百文可拿,林林总总加一起那可就不得了啦还有,家主那一辈,也就是徐景昌徐大公子的三个姑姑嫁给三个王爷的时候,府中也贴进去不少行嫁。如今,我们徐家外面看起来光鲜,其实里面却空了。”
说着话,他看了徐吉一眼:“徐吉,你我都是寒门出身,能有一口饭吃就不错了。感恩戴德来还不及,又怎好埋怨?”
徐吉词穷:“延年说得在理,我这不也是饿得心慌吗?”
陈艾好奇:“延年兄,你怎么对府中的情形这么清楚?”
徐吉祥笑着调侃道:“延年将来可是要到府中帐房做事的,平日里也常去帐房里帮忙,自然清楚了。”
徐延年苦笑:“这世上读书人千千万万,又不是人人能得功名。我徐延年又不像大公子和陈兄你惊才艳绝,估计将来是中不了秀才的,能够进帐房做事乃是我的理想。”
“对,我也没奢望获取功名,只希望读两年书后能被派去家里的庄园里做个管家什么的,只要每月能吃几顿肉就成。”说起肉来,徐吉满眼都是绿光,喉结咕咚滚动。
他又叹息一声:“真羡慕那些又月份可拿的人啊,如果我每月有二两银子,先存一两,其他全部买烧鸡吃。”
“你这个吃货。”徐延年调侃着他。
三人一边说笑一边走着,相互也熟悉起来。
不片刻就来到了伙房。
刚才从徐延年口中得知徐家有大大小小十个伙房,除了四房各一个小灶外,老太太还单独开了一个。四房的太太和少爷小姐们自吃小灶,府中其他各色人等根据身份不同,则分别去不同的伙房吃饭。
至于学堂中的学生们,一千多号人中有百余家境贫寒,如今正寄食在府中,则随下人们一起吃大灶。
陈艾他们三人所去的伙房环境倒不错,位于一个人工池塘旁边。如今刚是初春天,池塘旁边的柳树已经萌发新,触目一片绿意,看得人心情大快。
陈艾等人还遇到了三个学堂的同学刚吃完饭出门,双方相互点了点头寒暄了几句。大概是怕错过了饭点没吃的,徐吉忙催着陈艾和徐延年进去。
伙房很大,环境不错。里面有不少粗使丫头和嬷嬷们正在扒拉着碗中的饭粒。
里面的伙食却非常简单,饭是糙米,里面还夹杂着不少没有脱粒的谷子。今天的晚餐就大骨头熬卷心菜,清汤寡水了这么多天,总算看到荤腥本是一件好事。
可徐吉却很不开心,因为来得迟,休说巴骨肉,就两汤面上浮着的油星也被人捞得干净。
见他一脸的恼怒,陈艾安慰他说:“徐吉,这地方环境不错,也干净,若是同脚夫和车马把势一起吃饭只怕更糟糕。我们读书人,不就图个清净雅致吗?”
“如果那样才好呢”徐吉祥气道:“脚夫和车马把势干得都是力气活儿,每三天都有一顿肉吃,这里全是老女人,吃的东西却是府中最差的。”
陈艾笑笑,又吃了几口米饭,却觉得嗓子眼被扎得难受。他穿越到明朝之后虽然在梅姐的铺子里过过一段苦日子,可后来小发了一笔,日子也好滋润起来。这人一过惯了好日子,一吃到这种伙食就觉得再也无法忍受。
他无奈地将筷子放在桌上看着正狼吞虎咽吃饭的徐延年和徐吉发呆。
“你怎么不吃呀,虽然是春天了,可晚上却冷,若不多吃点,只怕挨不住。”徐延年好心地提醒陈艾。
转眼间,徐吉已经倒下去三大碗干饭,就连徐延年也吃了两大碗。
陈艾对他们的饭量是佩服到五体投地。
“实在是难吃啊”陈艾苦笑,并小声咳嗽起来,有一粒谷壳正好沾在他喉咙里,吞不下去吐不出来。刚才吃饭的过程中他还咬到了两颗沙子。
看样子,这徐府的经济情况也不是太好。
这也可以理解,徐达当年虽然极尽荣宠,可朱元璋对官员们管束得极严,贪污一两银子就是死罪。徐家虽然出了这么多高官,可没人敢捞好处。若不是有徐达当年随皇帝打天下时得的赏赐,只怕这徐家早就破产了。
因此,大家的伙食都不好也可以理解。
陈艾叹息一声,看着两个饿虎投林似的同学,说:“别吃了,等下我请你们吃酒肉。”
听到酒肉二字,二人眼睛同时一亮。徐延年小声问:“陈兄有钱?不过,我们读书人,将来花钱的地方多着呢,还是节省些吧。”
陈艾:“还有些积蓄,你们放心,进府的时候门房同我说了,我每月都有二两的月份。今日是我们第一次见面,又做了同窗,大家好好庆贺一下。”
“早说嘛。”二人高兴地放下了筷子,心中却是一惊。族学的学童中的徐家直系亲戚和故人子弟才有月份可拿,这个陈艾究竟是什么身份?
正在这个时候,突然听到那边传来柔和的女声:“荣婶,听说伙房今日得了几条鲤鱼,钱姨娘身体不适,想喝点鱼汤,能不能分点给我们院子?”
这声音是如此的熟悉,陈艾忙转头看过去,却是昨天晚上在灯会里遇到的蛾子。
这小姑娘还是那副一见人就微笑,落落大方的模样,看得人心生好感。这还是陈艾穿越到明朝之后所认识的教养最好的一个女孩子。
梅姐且不说了,人生得漂亮,可就是性子又急又犟,是颗小辣椒。素娘虽然温和,可那是胆怯。
蛾子同她们是完全不同的,如果真将蛾子穿越去现代。估计这女孩子此最应该呆的却是上海浦东的大公司办公室,是的,这就是一个知性女白领式的人物。
按说这样一个小姑娘会让所有人心生好感,可惜她的温婉聪慧却被伙房的那个姓容的胖大妈给无视了。
刚才陈艾可是眼睁睁看着徐吉领教这个容婶厉害的,当时徐吉因为来得迟了,见那盆白菜汤中的油水和肉食已经被人提前一步捞得干净,却不甘心,反提着筷子在里面不住翻动,试图寻些漏网之鱼。
结果,容婶一勺子敲过来,鼓着眼睛喝道:“翻什么翻,你的筷子那么邋遢,你翻过了谁还肯吃这盆菜?我说你也别费劲了,就这几根猪大骨炖好的时候已经被人抢先一步把肉都剔净了,就连浮在汤面的骨油也篦了个干净。”
吃了这一勺,徐吉觉得自己受到了极大侮辱,回嘴道:“容婶你放尊重点,我好歹也姓徐,又是读书人。”
“哦,读书人啊,就你这么一个蔑片相公,连个秀才功名都没有,还想摆老太爷资格?我看你这辈子也就是个帮人抄抄写写的货色,若不是徐家将来回给你个出路,我看你混得比老娘还惨。”容大婶轻蔑地看了他一眼:“姓徐就了不得了,这世上姓徐的人多了去,你以为你是国公府的亲戚,究竟出自哪一房哪一支?只怕老太太和太太们连你的名字都记不住,还想拿这一点来吓我?”
徐吉斗嘴斗不过容婶,只能负气地舀了一大海碗白菜回了座位上。
不过,这家伙是个夯货,吃上几口饭就开心起来,也就将刚才的不快抛之脑后。
坐在旁边的徐延年将容婶的身世大概同陈艾说了一遍。
这个容婶今年三十六七岁模样,身生得又胖又大。她和自己丈夫都是徐家的亲戚,可惜她男人身子弱,前年得痨病死了。
俗话说三十如狼,四十如虎,这女人只要没有男人的滋润,性格就容易走极端。
就像这个容婶,性子火暴不说,看所有人都不顺眼,对院子里没有身份的下人和学生们动辄大声呵斥,说起话来也特别难听。
而且这种老女人最看不得小姑娘的青春年少,可谓一见到年纪比自己轻的就是火冒三仗。
所以,一听到蛾子问她要厨房里的大鲤鱼,就喝道:“去去去,哪里还有什么鲤鱼,早送到大老爷的小灶去了。”
“原来是这样啊,哎,容婶,我昨天不是同你说过让你留一条吗?”蛾子一脸的失望,依旧柔声笑道:“钱姨娘前一阵日子患了风寒,胃口不好,成天吃粥。今儿个总算就好,想吃点鱼,还望容婶你想想办法。”
“去,我又不是三头六臂的菩萨,哪里去想法子。你不就是心疼你母亲吗,你母亲我是知道的,嘴刁得很,成天只想细的饭菜,真当自己是太太了。她自己不肯过来抛头露面,反支使这你们这些小孩子过来闹,成什么话?”容婶一脸不屑,态度很是蛮横:“莫说我这伙房你没有鱼,就算有,没太太点头,也不给。哼,想吃好的,可以啊,老太太那里燕窝鱼翅鲍鱼多的是,你怎么不去求?”
听到这话,陈艾一呆。这个蛾子不是徐府的小丫鬟吗,可听容婶刚才的话,这蛾子却好象是徐家的一个妾生子。
不对啊,就算是妾生子,也算是府中的小姐,怎么昨天被徐景昌当丫头使,还要受下人们的气。
身边的徐延年是个话多的人,见陈艾凝神看蛾子,小声耳语:“陈兄,这个女子是二老爷小妾钱姨娘的女儿。这二老爷也是个风流之人,有四房妻妾。我们学堂里的徐景昌是二房太太的嫡生子。钱姨娘好象是ji女出身,府中的人都看不上她,就连二老爷也从来不去她的院子。因此,这个蛾子从小就没人管,被人当成丫头看待。不,甚至两丫头也不如。府中月份她是一概都不要想了,就只给一口饭吃而已。”
“原来是这样啊”陈艾可以想象蛾子在府中的处境,心中却有些同情起她来。
若换成自己是她那样的身份,只怕早变得偾世疾俗,准一个问题青年了。
可看蛾子的模样,却依旧一脸平静,听到容婶骂,也不恼,反微笑道:“容婶你说错了,什么我母亲,我娘自是景哥儿的母亲,钱姨娘虽然生了我,可姨娘总归是姨娘,这个伦常秩序却乱不得。容婶说出这样的话来,不怕老太太、太太听到了吃她们的责罚吗?既然你这里没鱼,就当我今天没来过。”
说完话,她施施然点了点头,走出门去。
容婶吃她这么一通埋汰,气得脸发白,想要拉住蛾子理论,蛾子却已去得远了。
“死女娃子,真以为自己是徐家大小姐。哼,ji女生的种会是什么好东西?”容婶越想越气,禁不住破口大骂起来,一时间,污言秽语滚滚而来,听得徐吉和徐延年大皱眉头,同时伸手掩耳。
陈艾心中却是一动,明天燕王府的人就要来徐家探亲,徐府要举行一个盛大的宴会。
自己无论如何得同他们见上一面,最好能够扯上关系。靖难也就是几年后的事,如果能够早一步同燕王混熟,对自己将来的前程却大有好处。
不过,我陈艾如今不过是一个小小的童子,根本挨不了边。
恩,其实可以走一走蛾子这条门路,看能不能让她带自己进到宴会里去。
想到这里,陈艾拉住两个同学:“二位徐兄外面说话,我有一事想麻烦你们。”
第一百二十章拜门
第一百二十章拜门
徐延年:“陈兄,你我乃是同窗,又十分谈得来,有话请讲,绝不推三阻四。”
徐吉也急忙吞掉口中含着的那一口白饭,说道:“佩萸,你我相处甚得,说这话就见外了。”
陈艾一拉着二人出门,一边道:“出去说。”
三人来到伙房外面的小院子里,陈艾斟酌了一下语气,道:“我有一事想求到二老爷那里去,也没有门路,你们知道学堂里有没有人同二房相熟?”
徐延年和徐吉互相看了一眼,须臾,徐吉才打了个饱嗝,说道:“徐府二老爷徐增寿乃是当朝一品大员,他和大老爷公务繁忙,一月中也没两天在家。再说了,你我都是小人物,就算求上门去,只怕二老爷看都不会看我们一眼,反一怒之下将我等驱除出徐府,那就得不偿失了。”
这二人心中疑惑,陈艾虽然给他们一种高深莫名测的感觉,但终归是一个小小的童生,在徐家的三个老爷眼中也不过是芥子一般的人物,他会有什么事求到二老爷那里去?
陈艾如何不知道这二人的心思,前世作为一个久经沙场的公务员,像这种走门子拉关系的事情他虽然没干过,可看得多了,也知道其中的关节。
如今他的身份不过是一个学生,人家徐二老爷是个一品高官,你去同他拉关系,就好象后世的一个乡镇干部想去见中央军委主席,无疑是痴人说梦。
于是,他笑了笑,解释道:“其实我也不是想见二老爷的面,只不过是想看能不能同他攀上关系,我听人说二老爷是个和气的人,不想大老爷那样高高在上,不好接近。当然,二老爷的面我肯定是见不到的,如果能够拜见一下夫人也好。”
徐延年立即明白陈艾想干什么,笑道:“原来是这样,的确是,你我托庇于徐府,情理上是该去见见夫人,向她磕头道谢。若有府中的夫人关照,日后定然有许多好处。陈兄你想走夫人的门路这个想法本是不错的,你本身家丰厚,买些看得过眼的礼物送上去,没准能得夫人的欢心。据我所知道的,二老爷的夫人秦氏对黄白之物颇为喜好,但凡有礼物送上,没有往外推的。但是……”
“但是什么?”陈艾不断引导着这两个同学。
“但是……”徐延年迟疑片刻,直接指出其中的要害:“依徐延年所见,你好象同秦夫的儿子,也是二老爷的大公子徐景昌好象闹得不愉快,你走夫人的路线只怕不妥吧?”
陈艾:“我说过要去走秦夫人的门路吗,据我说知道,二老爷好象有四个妻妾吧,咱就找个最不得宠,最受气的如夫人。”
“你说的是钱夫人,她在府中地位最低?”徐延年迟疑道:“你找她办事,只怕她没这个能力吧?怕只怕,她连同二老爷说话的勇气都没有。”
陈艾哈哈大笑起来。
徐延年和徐吉都有些发塄,徐吉忍不住问:“陈兄笑什么?”
陈艾笑指二人:“你们二人同我一样都是寡公子,懂得什么男女之事。再说,人家夫妻关起门来过日子,二老爷心中究竟喜欢那个夫人多一些,外人怎么会知道。不过,钱夫人既然被娶进门来,身上必然有二老爷喜欢的地方。还有,官场上有烧冷灶一说。钱夫人现在不得宠,我去走她的门路,先结个善缘,将来她若重得二老爷欢心,心中岂不念着我的好?反正我现在也不过是花些钱,说些好话,也不值什么。”
二人这才心悦诚服地点头,皆道:“还是陈兄看得明白,我等服了。”
“怎么了,有门路没有?”陈艾笑问。
两人有相互看了一眼,半天,徐吉才道:“我就算了,虽然也姓徐,可和府中隔了好几层。倒是延年兄在帐房的那个亲戚同二老爷关系密切,这事倒可拜托延年兄。”
陈艾:“延年,可否?”
徐延年倒也爽快,只略一思索,便点头笑道:“其实这事也简单,不就是帮你说一句,让你同秦夫人搭上话而已。秦夫人最近受了不少气,又窘迫得紧,她的门路一走就通。不过,真要求她办什么事,只怕行不通。”
陈艾:“那倒不用担心,先拉到关系再说,此事就要拜托延年兄了。”
“好说,好说。”
“好,那我马上出府准备一下,没啥说的,等下请二位徐兄吃酒席。”
“如此就多谢了,我这就带话给秦夫人。”
二人听说有酒肉吃,都一脸的兴奋。
事不宜吃迟,再说,今天晚上也没吃饱,得弄些酒肉回来才能熬过这个漫长寒冷的春夜。
于是,陈艾出了徐府,叫了辆车先去了一趟自己以前住的客栈,让说了地址,让小二送了一桌酒菜过去,然后又让小二顺便将客栈里的新鲜鲈鱼捉了两尾,用木桶装上,一并送过去。
陈艾在客栈里住了大半个月,出手也阔绰,小二的态度自然非常热情。
最后再去了药铺,买了上好的燕窝半斤,又让他们帮忙熬了两盅,等一切弄妥,这才回了住所。
再次回到徐家的那座小院子时,刚一走进门,迎面就是一股浓郁的酒气,屋子里传来徐延年和徐吉的说笑声。
原来,客栈的人已经将酒席送了过来,小儿正恭敬地站在两个浑身破烂的穷书生旁边侍侯着。
“吃上了?”陈艾将一张钞票递给客栈小二,将他打发走。
“托佩萸兄的福气,总算捞着酒肉吃了。”徐延年笑道:“你的事情已经办妥了,我先前去了趟帐房同我那个亲戚说你想拜见钱夫人,钱夫人虽然身患小恙,可我那亲戚一通好话下来,钱夫人却没有拒绝,说可以见见你。”
陈艾:“多谢延年兄,二位徐兄你们吃着喝着,我去见见钱夫人就回来。”
说完,一手提着一个上好的描金檀木盒子,一手提着两尾鲜活鲈鱼,问了钱夫人院子的位置,大摇大摆地走了过去。
这算是陈艾第一次进国公府的内宅,一路都有门禁,通报了半天,这才进了门。
第一百二十一章钱夫人院子
第一百二十一章钱夫人院子
海内第一豪门果然名不虚传,这里的规矩怕只比皇宫要小一些。
陈艾也不知道自己经过几次通报,换了两个下人,这才来到一处种满海棠花的小院外。
据带他来这里的那个叫什么阿富的仆人说,内宅总的来说分为五大块,徐老太居正北。另外四块分属四房。其中地盘最大的是徐家家主徐辉祖和他的夫人们,最小的一片是早流逝的徐四老爷的寡妇们的居所。其余两块分别属于徐增寿和徐赝绪两房。
由此可见徐家的规模大成什么样子。
阿富是一个十二三岁的孩子,一头发育不良的黄发,看起来既猥琐又懦弱。
刚到钱夫人的院门口,就听到里面一阵激烈的争吵,这个阿富竟然站在门口一脸苍白,好象听到狮子老虎的叫声,却不敢再向前一步。
里面传来几个人说话的声音。
有一个女人的声音显得年纪有些大,估计三十来岁模样,语调很是激烈:“太欺负人了,太欺负人了,想我也是二房的夫人,不就是最近老爷不来我院子里吗?怎么连个伙房的卑贱老女人也敢骑到老娘头上撒尿了?马上扶我去伙房找那姓容的臭女人,看我不撕了她的老逼”
陈艾听这女人的声音显得有些大,语调也有些粗俗,同徐府的整体氛围很不协调。如果没猜错,应该是蛾子的生母钱夫人。据说此人的出身不太好,想来也没什么文化,难怪说起话来这么不顾身份。
果然,如陈艾猜得一样,蛾子柔柔的声音响了起来:“娘,你好歹也是夫人,为这么一点小事去同下人闹,也不怕失了身份,反让府中的人笑话。”
“笑话,笑话什么,蛾子,你若是我的女儿就随我一共过去。”
“这个,怕不好吧”蛾子还在小声起劝着。
可钱夫人的声音却越来越大:“怕怕怕,你怕什么?做人小心成你这样,以后还不被人踩死。哼,我看你不是怕,是别有心思,不想认我这个娘了。”
蛾子的声音有些颤抖:“娘,你怎么这样说话?”
钱夫人冷笑,只听得院子里“叮当”一声,好象有杯子或者碗盏之类的东西摔碎了,想来定是她的手笔:“你这小妮子,别以为我这几日病在床上就成什么也不知道。我不过是风寒入体,又不是瞎子聋子。你下午在伙房你跟那姓容的女人说你母亲自是徐景昌的母亲,我只是你姨娘,是不是?”
“你……”蛾子的声音中带着一丝恼怒,然后又很快平静下来:“府中的规矩就是这样,娘自是我的生母,谁轻谁重,难道我是傻子分不清吗?我说娘你也别闹了,爹如今都不爱到你这里来,你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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