么呀?!”这会儿我才意识到,原来程开,哦,不光是程开,认识我的同学都认为徐志是我男朋友,而这种情况已经不知不觉持续了一个学期了。
我问徐志,我整天这么满脑子风花雪月是不是不正常,徐志说:“不是不正常,你这个年纪的人都是这样的,只不过你要懂得调整,你要清楚什么对你来说是最重要的。小树,我指的不是你主观认为的最重要的东西,而是客观上的,你懂吧?”
我好学生般地点头,“懂,懂。你的意思就是说,我应该知道学习对我来说是最重要的事,尽管我主观认为感情是最重要的。”
“嗯,聪明。”
我爸就愿意让我跟徐志在一块儿玩,因为他觉得是徐志把我带上了革命正确的道路,所以不管徐志什么时候来找我,我爸都跟欢送志愿军过鸭绿江似的送我出门。徐志暑假的事不多,他也懒得出去做家教,除了跟他的初中高中同学混,就是来找我玩了。我也愿意跟徐志在一起,因为我觉得徐志身上有一种东西让人情不自禁地喜欢,之后情不自禁地接近他,毫无戒备。
我弹吉他就是徐志在那个暑假教我的。
以前我只在电视上看见过别人弹吉他,就好像徐志的普通话一样,对我来说都是新鲜的。徐志的吉他弹得不错,他说我手指头挺长,适合弹钢琴,不过既然现在不能学钢琴,学吉他也是可以的。他教我的第一支曲子是《青春》,校园民谣和弦最简单的一首歌。我学累了,让徐志弹歌给我听,徐志想了想,一边弹一边唱了一首我从来没听过的歌。
“怎么会迷上你呀,我的灰姑娘,我什么都能放弃啊,竟然今天难离去。你并不美丽,可是你可爱至极,哎呀灰姑娘,我的灰姑娘……”徐志告诉我,这首歌叫《灰姑娘》,是一个名叫郑钧的歌手唱的。“好听么?”徐志问我。
我拼命点头。
我从徐志那里认识了小虎队张国荣之外的一些歌手,比如张楚,比如窦唯。徐志说,听他们的歌会有一种听流行歌曲没有的感觉,你会觉得,这个世界上除了爱情还有很多其他的东西。我似懂非懂,可是我从此喜欢上了郑钧。
我学吉他学得手指头开始疼了,徐志说:“渡过这一关就好了,你别怕,等到你手指上的皮肤磨出茧子,你就不疼了。你要是坚持不下去,那你的吉他永远学不成。”望着我,徐志又说:“放弃么?”
他不这么问还好,一问我的牛脾气便上来了,“不,决不放过它!”
“好,”徐志点点头,“小树,记住,不管做什么事,都要有这么一个劲头儿,不放过它,任何你想做的事情都不能放过。”
等徐志收拾行李准备回上海的时候,我已经记住一些简单的和弦,还会弹几首歌了。只是我的手指力气不够,大横按我总是按不住。《灰姑娘》我还没学会,但是我学会《童年》了。徐志说,我唱这首歌的时候满脸的童年。我那时候不明白什么叫“满脸的童年”,直到二十岁才我明白徐志的这个形容是什么意思。我觉得,像徐志这么诗情画意的男孩,真的应该去当一个艺术家或者作家。他总能说出很美丽很出人意料的句子。可徐志说,虽然作家和艺术家都是诗情画意的,可诗情画意的人不见得都能当作家或者艺术家。“有的诗情画意的人注定了要学化工。”徐志跟我打趣说。
放你在心里
我之所以觉得幸福,是因为我能够在这种浪漫的气氛里牵着程开的手。我不知道程开后来有没有牵过陈冰冰的手,可是程开说他喜欢陈冰冰,这是个不容置疑的事实。
程开不好意思地笑了,脸有些红。我在那一瞬间坚信,若我爱着什么人,那么这个人一定是程开。一定是。
豆子为了追求陆璐,在这个暑假使出了浑身解数,我没有告诉陆璐不理豆子,因为我知道陆璐喜欢的人是程开,豆子再怎么追求也不可能动摇陆璐这个信念。别看陆璐一直强调她在乎的是内在而不是外表,可我明白,如果两个人她谁都不认识而让她去挑,她铁定挑程开而不是豆子,更何况她早就认识程开了,而且还在为他着迷呢!
另外一方面,我知道豆子这也是三分钟热度,豆子自己都说,他交过那么多女朋友,其实都是小孩子在游戏,他不明白什么是真正的感情。他交女朋友就是好玩儿,实际上他和他的女朋友最过分的动作也就是牵牵手,豆子在这方面还是有分寸的。
豆子约陆璐,陆璐全部都答应下来,条件是必须叫上我和程开。豆子照办。程开以为陆璐是叫我作陪而怕我孤单才叫的他,豆子以为陆璐是怕他多想才叫上的我们,只有我清楚,陆璐是找借口跟程开在一起,我和豆子全都是陪衬。不过我管不了那么多了,反正我有机会跟程开在一起玩,无所谓什么理由。
陆璐忽然说要去打桌球,我们去了。当时豆子手上有好多“夏宫”的招待券,我们就去了“夏宫”那个挂着“衣冠不整谢绝入内”牌子的桌球室,打本来是四十块大洋一杆的桌球。
我发现我得病了,我一看见程开拿起桌球杆就心跳加速,再看见他用左手击球的时候,我的心简直要跳出来了。豆子看出来我的心事,一直岔开话题不让陆璐他们注意我的窘态。结果只打了一会儿,我便落荒而逃,理由是我很想去尝尝夏天溜冰的滋味。
我这个理由听起来很充分,所以三个人都跟着我到了地下的冰场。冰场很小,可能因为贵,所以没什么人。那个冰场的冰鞋都是很好的鞋,而且都是花样球刀。“这回你不用怕摔跤了。”我跟程开说。想来也真遥远,上次我跟程开一起溜冰都已经是两年多以前的事儿了,而我们一共才活了十六年。
陆璐不太会溜冰,豆子趁这个机会在她面前大肆表演了一番。程开还是小心翼翼地跟着我一起,只不过这次我没敢让他牵着我的手——虽然我很想让程开牵我的手,但我在这方面比较敏感,我怕陆璐多心。
直到陆璐摔了一跤之后,她允许滑冰技术高超的豆子牵住她的手,我才敢伸出手去对不敢离开栏杆的程开说:“要不要带着你?”
“你不怕我害你残废?”程开还记得两年前我对他抱怨的那句话,真是小气!
“这是球刀,从脸上滑过去也不能破相。”我说,“要不要我教你啊?”程开伸出手,牵住我的,我开始带着他在冰场上随着豆子和陆璐在冰上的轨迹飞奔起来。
“我总是学不好滑冰。”程开跟着我,摇摇摆摆地说。
我看看他,“你重心太高,不奇怪。”我觉着程开这种人不可能什么都好,否则他就十全十美了,而书上说,十全十美的人是不存在的。与其不存在,还不如要一个有一些缺点的人。
“你说,豆子是不是真喜欢陆璐啊?”程开望着在我们前方带着尖叫的陆璐一路狂奔的豆子说。
说实在的,我也觉得豆子是真的喜欢陆璐,他还从来没在哪个女孩身上花过这么多心思呢。我从来没见过豆子对哪个女孩这么百依百顺,连她对自己笑一下都千恩万谢的。“可能吧。”
“我觉着他是真喜欢。”程开说,“豆子那人你还不知道么?他什么时候在一个月里跟同一个女孩出去超过三次的?”豆子也是的,才十七岁多点儿就落下个“花花公子”的名分,自个儿还以为多光荣呐!
我扭头瞅瞅程开,“你知道什么叫‘真的喜欢’么?”
程开愣了愣,“我想我知道吧。”
我撅起嘴,“就像你喜欢陈冰冰那样儿的么?”
“我说了,我跟她是好朋友。”
我生气了,语气不善,“我跟你还是好朋友呢,怎么从来没见你对我那么好啊?你这个‘好朋友’的概念也太广了吧?!”
“是啊,我是喜欢她。”程开淡然地说着,“她挺可爱的。”程开说完这句话,我就感觉天旋地转得快要晕倒了。我完了,尽管这之前我知道程开跟陈冰冰的关系不一般,但程开从未承认过,我便可以学习阿q不去理这件事,而程开今天跟我承认了,我就必须去面对了。“你呢?你和你的帅哥老师怎么样儿了?”程开见我不说话,又追问了一句。
“跟你没关系。”我松开程开的手,使出全身的力气在不大的冰场上狂奔,把程开一个人留在了冰场中央,看他手足无措地等着人来领他回到场地周围的栏杆边上。
我滑累了,走出冰场的玻璃围墙,坐在椅子上,豆子早就跟陆璐一块儿坐下了,程开坐在他们对面。豆子瞅着我,“行啊小树,水平见长啊,怎么样,等会儿比一比?”
“我不跟你比。”我说,“我没劲儿了。”
夏天溜冰是一种很奇妙的感觉。几个人穿着短衣短裤从三十几度的温度走进冰场,本来就是一件挺奢侈的事儿,我们还能穿上冰鞋在人造出来的冰天雪地里疯玩儿,真是幸福。而我之所以觉得幸福,是因为我能够在这种浪漫的气氛里牵着程开的手。我不知道程开后来有没有牵过陈冰冰的手,可是程开说他喜欢陈冰冰,这是个不容置疑的事实。
从“夏宫”出来以后,我们几个骑车回家,一路上我一直闷闷不乐,陆璐问我怎么了,我说没什么。“得了吧!你有事儿还能瞒得住我?到底怎么了?”陆璐用洞察一切的眼神望着我,却没有洞察到前面的红灯,我赶紧把她的车把抓住,让她及时地停下来。
“你……你还喜欢程开么?”
陆璐一脸莫名其妙,“喜欢呐,怎么了?”
“你还是别喜欢了吧,”我傻乎乎地说,“程开挺喜欢陈冰冰的,他自个儿说的。”
陆璐抬手理了理头发,“哦,我知道。这有什么的?”陆璐的表情就好像程开已经应承了她什么东西而她早已有恃无恐了一样。漂亮的女孩就是自信,对待自己中意的男孩永远有着志在必得的豪迈。
我不再说话了。对于从未受过任何打击的陆璐来说,我说什么她都是听不进去的。我也不知道是陆璐太自信还是我太自卑,反正我就是觉得程开和陈冰冰是不可分割的,我永远也没机会了。呵呵,十六岁的年纪,已经开始考虑“永远”了,这不是天真是什么呢?
那是那个暑假我们最后一次出去玩,几天之后,开学了。
我在开学第一天走进教室的时候,没开灯,教室里不太热,我看到了讲台前面正开窗户的程开。程开穿一件白色的短袖翻领t恤,下身一条火红色运动长裤,脚上一双白色的“锐步”跑鞋,让人见了立刻眼前一亮。我发现我还是放不下程开的。你看,我是为了程开才学理的,现在我是理科班的学生已经是一个无法更改的事实了。既然如此,我怎么可能放下程开呢?我想起了书上说过的一句话:“爱情是无奈的。”我知道我还太小,我也知道我没资格谈爱情,可我还是觉得我对程开的感情很无奈,无奈到明知道他喜欢别人还放不下他。
我们班有十几个人学文,被拆开的四班分到我们班十个人。我以为我们会重新编排座位,那样我就必须和程开分开了,为此我忐忑了很久。结果座位是重新排了,可我的两个同桌还是没变——我知道,我要守着班上两个成绩最好的男生过完我的高中时代了。
陆璐和陈冰冰被分在了一个班,她们的班主任是教历史的。陆璐他们班将近五十个人只有十三个男生,豆子羡慕得直流口水,我说:“程开你就应该去学文,陈冰冰有你的帮助没准儿还能上个北大什么的呢。”我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学会讽刺程开了,我觉着我自个儿特小肚鸡肠,忘记了自己当年考倒数第五的光辉历史,现在厚着脸皮去取笑别人不好的成绩。
“我不像你,我在文科没有梦想。”程开说。我心里忽然一疼,顿时没话了。
开学第一天的语文课上,我没心思听讲,抱着新书把感兴趣的课文从头到尾看了一遍,临下课的时候,语文老师说让我们写篇作文,用秋天做题材,八百字以上,体裁不限。我最爱写作文了,天马行空地写什么都行,记叙文是如此,议论文我也会写,因为我懂得怎么拐弯抹角地骂人。我记得有一回我写了一篇议论文是说加密电视的,程开看完了就说:“你这种人,不去当记者真是可惜了,这么小的年纪就会指桑骂槐。”老师说,议论文分立论和驳论,而我就只会写驳论的。我的理论在于,我只会骂人而不会讲道理。
程开的作文写得也挺好,不过我老觉得他写的作文太死板,让人看了一遍就不爱看第二遍了。
我写了一篇题目是《秋》的散文,把我能想到的形容词全都堆上去了,从天描写到地,从树叶描写到心情,反正应有尽有——不是我全面,而是为了凑字数。程开也写完了,他不给我看,他说每次我看完他的作文都会笑话他写得做作。而我偏要看,对我的这种与生俱来的霸道,程开一直都没办法。不得已,程开把他的作文拿给我,我看了题目:《秋叶残棋》。看完程开那篇作文我哭了,那还是我长这么大第一次看别人的文章掉眼泪。我被程开这篇作文感动哭了,我自己惊讶得要命。
程开写的是他和他的外婆下棋的故事。他说他小时候没有玩伴,外婆带他长大,外婆并不识字,不能教他读书。其实外婆也不会下棋,只因为那时候院子里有一张石头桌子,桌子上刻着一张棋盘。外婆便拾了石子来当棋子,和他下自己发明的棋。祖孙两人下得很开心,直到外婆去世。文章结尾写:“多年以后,我已渐渐长大,石桌仍在,棋子仍在,只是那盘秋夜里未下完的残棋,从始至终都是我心中无法抹去的遗憾。”
我从来不知道程开有这样一段经历,而我毫不怀疑程开这篇文章的真实性——那字里行间的感情是假不了的,那是多伟大的作家都无法编造出来的真情。
看完程开这篇文章,我把自己刚写完的那篇散文揉成了一团扔进垃圾桶,拿出钢笔重新开始写一篇记叙文。
“怎么不要了?你从来都不对自己写的作文不满意啊。”程开捡起被我扔掉的作文,展平,仔细读上面的字。
“因为我写得假。程开,”我真诚地说,“我看人家写的东西还从来没哭过呢。”
程开不好意思地笑了,脸有些红。我在那一瞬间坚信,若我爱着什么人,那么这个人一定是程开。一定是。
“很多人说秋天是萧索的季节,我却是极喜欢秋天的,因为我总以为,秋天是硕果累累的季节,甚至空气里都有收获的味道……”这是我那篇新作文的开头,我的作文题目是《秋思》,老师看来是“思索”的“思”,而其实我写的是“思念”的“思”。我思念的人是程开。我梦里的程开。我爱着的程开。
那些花儿
“爱情是一种美妙的感情,如果一定要有一个形容的话,便是你在用一个水晶的瓶子往一只水晶的杯子里面倒白开水的感觉。小树,你明白那种感觉么?”
高二我们需要为学校做的第一件事是拔草。我记得高一时候这活儿就是我们做的,怎么到了高二还是我们呐?我最烦拔草了,这些事儿应该让那些刚入学的高一新生干,好让他们感受感受咱学校的亲密气氛。
大课间的时候,我们班的人被领到了操场边上,老师指着疯长了一个暑假的野草对我们说:“每人一块。”我心说要是每人一根多好啊。
大家一边儿干活一边儿聊天。大家在议论过些日子的运动会和再过些日子的学生会竞选,女生们在讨论现任的学生会主席。我知道那个男孩,高三·六班的一个男生,身高足有一米九,梳着男生最最普通的学生头,平和朴素。他总是在各种活动之前或者之后出来说几句话,学校的什么大型活动他也是主持人。女生们说这个帅帅的学生会主席以后会去考北京航空航天大学——你不能不佩服女孩子们的痴心,她们连这些都打听得清清楚楚。女孩子们还在议论,下一届的学生会主席的将会是谁?她们希望还是一个帅哥。我在那个时候没有来由地想到了程开。
而男孩子们的话题则是篮球比赛。他们得冠军得上瘾了,高一得了足球冠军之后,还打算再拿一个篮球冠军。男孩子们还说,运动会之后的校艺术节会有现代舞比赛,到时候咱班也排一个现代舞吧。他们说这些的时候,我想到的仍然是程开。
后来有人说:“哎,看过《大话西游》么?那里头那唐僧笑死我了。”程开低着头使劲儿拔一把草,慢条斯理地说:“悟空啊,告诉你多少次了,不要乱丢东西,不要说砸到小朋友,就是砸到花花草草的也不好嘛!再说,月光宝盒是宝物,会污染环境的。”周围的同学“哄”地笑开了,我也跟着笑。在那之前我从来没看过《大话西游》,也不知道有个那么著名的人物叫唐僧。后来不知道在什么时候,我们形容一个人婆婆妈妈的时候,会说:“你怎么那么唐僧啊?”每当有人说起这句话,我就会想起高二时候程开慢条斯理的语气和那句搞笑的台词。
我们学校操场边上种着许多槐树,我很喜欢这些槐树,到了夏天的时候,会开很多很多白色的银铃一样的小花,那些花香甜而且美丽,并不招摇,却很可爱。夏天我们坐在教室里上课的时候,树叶真的会像书上描写似的“沙沙”作响,让人觉得很安全。现在我在拔草,看着对面那些树和树上马上就要凋谢的白色小花,蓦地觉得自己长大了。
如果说喜欢上一个人是一瞬间的事,那么长大也是一瞬间的事。我觉得成长跟爱情是一个道理:你需要一个适当的时机。而我的时机,就是我们学校操场上的那些槐树。
“徐志,我觉得自己长大了,没有什么理由,只是觉得自己长大了。我似乎变得比从前沉静了……可是还是觉得没有资格去谈爱情。你说过,人的成熟不在于年纪而在于他经历了什么。我经历的还太少,我还是没有资格谈论爱情。你说呢?”我在第一时间把这些想法告诉了徐志,因为我觉得只有他能完全理解我的想法。
我觉得我写文章的风格一直有些受徐志影响,十六七岁时候就能写出一些同龄人写不出来的句子,这不是我有什么天分,我没有天分,我是受徐志那些细致柔和的信的影响。
徐志回信说:“爱情是一种美妙的感情,如果一定要有一个形容的话,便是你在用一个水晶的瓶子往一只水晶的杯子里面倒白开水的感觉。小树,你明白那种感觉么?”我闭上眼睛想了想,我明白徐志说的那种感觉。那种感觉是:透明的、纯净的、一尘不染的,是流动的,并且无声无息的。——当然,这些形容词都是我真正长大以后想出来的,十六岁的时候我说不出来这些,那时候我只是明白这种感觉而表达不出来。
我在我的日记里有这么一句话:“我知道徐志说的那种感觉,可是我形容不出来,我只知道,那种感觉跟我听到程开声音时候的感觉似乎有点像。”这就是十六岁时候我对徐志这句话惟一的感受——程开。
离运动会还有一段时间,我为了能跟程开的距离更小一些,开始拼命钻研我的弱项——解析几何。“你首先要培养空间想象能力,当初你学立体几何的时候就缺少这点。”程开说,“你要做到不用笔画就能在脑子里想出来图形的空间形状,这样儿你才能把几何学好。”对于程开来说也许这是理所当然的事,可对我来说就比较难了。我只能依靠“熟能生巧”“笨鸟先飞”的道理逼自己学习,解析几何刚开课,还没学多少,我就开始翻出高一时候没做完的立体几何习题来做,那一个多星期别的没干,立体几何题做得我是昏天黑地不知白天黑夜。终于,我在一个星期的辛苦之后有了一点点程开说起的那种“空间想象能力”,天知道这种能力对于以后我在大学里啃线性代数的时候多么有用。
程开给我看了陈冰冰在高二给他写的第一封信,那封信用了一张白底兰花的漂亮信纸,信上说:“文科班人很多,可是没有你。”满纸真真切切的忧愁。
我在开学之初发现了一件有趣的事,马上拿来和陆璐分享。我们那时候流行用数字说话,比如521就是“我爱你”,1314就是“一生一世”,3344就是“生生世世”,单说起4的话,就是“死了”,不吉利。那天我骑车上学,看见我前面一个男孩的自行车上挂着我们学校的车牌,号码居然是“94444”,我到了学校就找到陆璐,说本来我们是94级的就够不吉利了,她们班还是四班,更不吉利,她们班居然有个家伙的学号是44号,也算得上一绝了。陆璐说这个车牌真是不吉利啊,翻译过来就是“就死,死!死!死!”想不死都不成了,不一定哪回考试就挂了。后来陆璐跟这个同学说了这件事,这个同学听了大惊失色,连忙摘了车牌到总务处挂失重新办了一个,脱离了94444的厄运。关于车牌的笑话不只这一个,比如我们曾看见高一一个男孩子的车牌是“95438”,几个人看到笑得差了气——那会儿看港片,大家全都知道“三八”是什么意思,这位老兄的车牌上公然写着“就我是三八”,你说能不招人笑么?
江南在开学不久参加了省里的数学竞赛,拿了一等奖,学校大肆表扬了一番。我知道江南高考的分数里可以无偿添上十分了。
而我,在我们语文老师的推荐下把暑假作业里的一篇影评送到市里参加“高中生影评大赛”,得了一等奖,奖品是一张奖状和一本带锁的日记本外加一支质量不太好的钢笔。我拿着这些东西心里有些愧疚,因为我觉得我写作文没有程开写文章的那种真情。
运动会的时候刚好轮到我们班值周(我不知道你们学校这个词是什么概念,我们学校这个词的概念就是,一个星期不上课,为学校以及全校师生服务),真是倒了霉了,所有运动场地的布置和运动器材的维护都落到了我们班头上,在拔草之后,我们居然又被派到跑道上清理石子。
我正蹲着琢磨地上到底有多少块石头,我们体委过来了,“张小树,你跳高去吧。”
我抬起头张着嘴,“啥?!”
“哎呀,跳高还差一个人呢,你去吧,得不得名次无所谓,你那么高的个儿,闲着也是闲着。”
我不干了,站起来对着他指指点点,“我不是报了一个一千五了么?你怎么还让我报啊?我不会跳高!不行,我不去!”
体委拿着表格看了看,“要么你跑四乘四,要么你跳高。”
我蹦起来了,“凭什么呀?!我凭什么呀?我不去不去!”
“他不是找不着人了么?你就帮个忙呗,反正跳高也不用多少力气,不像长跑那么累。”程开站在体委身后帮着他说话。他俩一个寝室的,关系当然好了,合起伙来欺负人。
可是我没有办法拒绝程开,他让我这么做我就得这么做,一丁点儿脾气都没有。“那你怎么报答我啊?请我吃羊肉串吧。”我妥协了,自己都觉得无奈。
体委乐了,“行啊,就这么定了!”转身的时候他笑着感谢程开,“就你对她有办法儿,咱班谁也说不了她。”
程开听了一愣,随即朝我笑笑,“这么给我面子啊?”
“我是看在那羊肉串儿的份儿上,”我又重新蹲下,“谁让我个儿高了,今儿我不答应过两天田老师肯定也来找我谈话,我才不费那事儿呐!”我心虚地给自己找借口,程开体贴地没有跟我争辩。
我参加的跳高比赛无功而返,这不奇怪,我压根儿就不会跳高。可是一千五百米我是有把握的,过最后一个弯道的时候我听见我们班同学有节奏地喊“张小树!张小树!!”经过我们班时我扭头看了看,程开坐在一个很明显的位置,朝我招招手。于是我又来了力气,一口气冲到了终点,得了个第二。
程开的三千米五千米就更别说了,三千米一共七圈半,五千米十二圈半,多长的时间呐?可只要程开经过我们班方阵,全班同学就都使劲儿地节奏统一地喊他的名字,结果全校都回响着一个声音:“程—开!程—开!”
程开用这两个项目成功地给我们班赚了十二点积分,我们班的总成绩在全年级九个班里名列第二,全班四十三个人没有一个服气的。我们全都觉得,我们该得第一。我们认为我们没有得第一的原因在于男子四乘四接力最后一棒的男孩跑到了最后腿抽筋了,不然我们就不会比九班差那么三分屈居第二。班主任田老师安慰我们:“第二可以了,你们留着力气赶明儿考完期中考打篮球儿去吧。”
运动会积分第二,我们班得了一个排球的奖励。
运动会之后学校里组织去看了一场电影,那场惊心动魄的电影之后,我认识了两个好莱坞明星:桑德拉·布洛克和奇诺·里维斯。电影叫《生死时速》,看得我是心潮澎湃啊。程开和江南坐在我后面,电影没开始之前,我装作无意回头看了看他俩,江南刚把眼镜戴上,他俩真的有那么一点像,至少脸上那种不自觉体现出来的柔和很像。
电影结束后,陆璐跑过来找我,“你说他俩以后能在一起么?”
“能吧。”我说,“不是说生死相依过的两个人肯定能天长地久么?”
“嗯,”陆璐表示同意,“他俩真配。”正说着,程开和江南从身后走过来,陆璐看见程开,甜美地笑了笑。
我觉得自己长大了,其实真的还没有,因为我认为那部电影里的两个人可以天长地久。后来我念了大学,去看《titanic》之后,我说:“她之所以一辈子都想着jack是因为他们俩从来没在一起,如果这种三天下来的感情在一起的话,未必见得有幸福。”那个时候,我才恍然觉得,我是真的长大了。
那天我还注意到了陈冰冰。开学之后我很久没见过陈冰冰了,她比暑假之前更迷人了,我不自觉地发现,她的某些女孩子的特点已经淋漓尽致地体现出来了,已经穿上了我在街上连多一眼都不好意思看的内衣。现在想想,其实内衣有什么的呢?可那时候我就是觉得那是个让人害羞的东西,不肯穿,直到十七岁读了高三才不得不穿上了——我妈说,再不穿就会泄漏秘密了。
秋天了,天气开始渐渐凉起来。我们那边冷得很早,有时候十月份就下雪。而我喜欢冬天胜过秋天,我喜欢下雪,喜欢在雪地里跑着笑着叫着的感觉。我始终记得程开在他的《秋夜残棋》里说:“我是被一场大雪带来人间的孩子。”所以,我更加热爱雪天。
陈冰冰真的是一个惹人怜爱的女孩,她比陆璐甜美,这就好像是麦格·瑞恩和尼可·基德曼之间的区别。或者这个比方不太合适?那么换一个好了。陈冰冰和陆璐尽管都漂亮,但一个甜美一个冷艳,这就好像是巧克力和薄荷糖之间的区别。
我没嫉妒过陈冰冰的可爱和美丽,可是我嫉妒她能让程开喜欢。后来,我开始恨她了——因为陈冰冰,程开差一点儿就惹出了一场大祸。
勇气
男孩怒了,指着豆子的鼻子告诉豆子不准插手这件事,否则后果自负。豆子也指着他的鼻子告诉他不准去我们学校惹事,程开少了一根头发惟他是问。
我早就说过,陈冰冰这样的女孩极少有男孩不喜欢——本来我想说“没有男孩会不喜欢”,后来想起徐志说他是不喜欢的,于是改口——我曾亲眼见过一个男孩子送了一只他自己做的木头箱子给陈冰冰。那只木头箱子没什么出奇,就是一只十公分见方的普通木箱,刷了天蓝色的油漆,箱子盖上用金色的图钉拼出了两颗连在一起的心形。我有意提起这件事是因为这里面有一个非常浪漫的故事。这个故事是豆子告诉我的。
送木箱给陈冰冰的这个男孩比我们大三岁,是陈冰冰初中的学长,在陈冰冰很小的时候他就开始喜欢她了,一直在等着她长大。陈冰冰十六岁那年,这个男孩子跟着一个旅游团出去玩,旅游车在深山里翻了,全车人仅有那个男孩活了下来。男孩被抬到医院的时候已经不省人事,抢救了好久才保住了一条命,昏迷数日之后醒来,上身的右面半边已经完全失去了知觉。就是在这种情况下,这个男孩做了那只木箱给陈冰冰,那得需要多大的毅力啊?那差不多是我身边最最浪漫最最感人的故事了。
我觉得,陈冰冰有这样的魅力并不奇怪,因为她真的太可爱了。不管什么样的衣服穿在她身上都那么漂亮那么得体,不管她梳什么样的发型都那么可爱那么合适,她笑起来眼睛弯弯的,嘴角向上翘着,特别亲切特别俏皮,我就奇怪,徐志为什么会不喜欢这种精致呢?
当然,喜欢陈冰冰的不只这个木箱男孩和程开两个人,还有许许多多的人。这其中有陈冰冰的一个初中同学,现在跟豆子在一所学校读书的男孩。
豆子说,这个男孩初中时候就一直惦记陈冰冰,可陈冰冰没搭理过他,他没有一直纠缠陈冰冰是因为陈冰冰一直没有男朋友。后来不知道怎么的就知道陈冰冰有男朋友了,还知道这个人是程开,于是这个男孩就去找程开,问他跟陈冰冰到底什么关系。程开很干脆地回答他:“好朋友。”那男孩当时没找程开的麻烦,因为程开根本不承认跟陈冰冰有什么特殊的关系。
豆子跟我说起这些的时候,我心里是高兴的。
后来豆子又说了。豆子说那男孩去找陈冰冰,让陈冰冰跟他在一起,陈冰冰不肯,说她已经有男朋友了,那男孩就说他已经找过程开,程开说他们只是朋友关系。陈冰冰就哭了,说程开不负责任,两人在一起那么久了怎么可以不承认她是他女朋友呢?那男孩一看陈冰冰哭了,火儿了,说什么要找一帮兄弟收拾程开一顿不可。陈冰冰不让,说:“你不能打我男朋友。”不说还好,这么一说那男孩子更火儿了,丢下陈冰冰就回学校招集兄弟去了。
男孩找到了豆子头上,把事情大概给豆子讲了一下,豆子一听我们学校的名字,便问:“你要打谁啊?”
“一个叫程开的。”
“程开?!”豆子先没有惊动那个男孩,让他原原本本把事情说了一遍,这时豆子才说:“不行,这个忙我不能帮你。”
“不是吧?你是我哥儿们啊,这种事儿你怎么能不去呢?”
“不行,”豆子说,“程开是我四年多的哥儿们,我不可能跟着你去打他。你最好也别去,我不会让你动他的。”
男孩怒了,指着豆子的鼻子告诉豆子不准插手这件事,否则后果自负。豆子也指着他的鼻子告诉他不准去我们学校惹事,程开少了一根头发惟他是问。
你瞧,多像港台片的情节啊?那时候的孩子就是《古惑仔》看多了,动不动就要打架,一个一个嚣张得要命,其实都是为了鸡毛蒜皮的小事儿。你瞧豆子和他这个同学之间的对话,你看了肯定会觉得,这要不是拍电影就是十六七岁的半大男孩子之间的对话。
我有点着急了,豆子说没事,那男孩子肯定得准备几天,到时候他也会找一帮人的。“程开知道么?”我问。
“知道。”豆子说,“他不在乎,他说他们不能把他怎么样。”
我一着急一生气,声音发颤了,“装什么英雄啊?还为了爱情牺牲一切了呐!他跟陈冰冰什么感情啊?!”
豆子赶紧安慰我说:“我不是跟你说了么?程开被人那么威胁都说自个儿跟陈冰冰是好朋友呐。”
“那陈冰冰还说他不负责任呢……这种事儿总是一个人一个道理。”我抹了一下鼻子,委屈地想起了高一时候刻满我心事的那张被烧掉的课桌。
那几天我在放学以后都不怎么离开程开,直到他回宿舍我才回家。豆子每天来接我放学送我回家,他怕我出事。
有一天晚自习休息的时候,我跟陆璐正在操场上溜达,就看见我们班体委往外狂跑,身后跟着我们班的几个男生。当时我的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程开出事了。我脑袋里“嗡”地一声,一秒钟之内看不见也听不见了。我丢下陆璐,发疯似地冲向校门,等我气喘吁吁地在学校围墙外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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