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无与伦比的美丽

无与伦比的美丽第4部分阅读

    表情而相信他,即使没有,也动摇了。

    “有!有个说话不清不楚的欧巴桑!”她吼着,警告自己不能再蠢得相信他。

    欧巴桑?

    徐秀岩飞快地想了一下,想起早上交代过陈太太来做晚餐,而陈太太确实有口原住名腔调……

    “你见到陈太太了?”猜到女人的身份,他冷静下来。

    “她故意拉开窗帘,不但看到我的脸,还冲着我尖叫,用鄙夷的目光看我!”史嘉蕾边说,边又高高抬起下巴,嘴唇却忍不住颤抖。

    徐秀岩知道这是她防御性的举动,每当她开始害怕,想保护自己,就会这样。

    而现在,她快要哭了。

    “我交代过她不准进主卧室。”他皱起眉,脸上布下阴霾。

    “交代过她?你根本不该让她进来!”心底已经信了他的话,她气愤地捶了他一拳,眼眶不争气的红了大半,态度不再那么尖锐怨恨,反而更显脆弱。

    徐秀岩明白就算陈太太有她自己的理由和解释,对史嘉蕾而言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她已经被人看到,那才是她最在乎的。

    “对不起,我今天有事赶不回来,怕你没有晚餐可以吃,才会找原本就替你打扫这间别墅的陈太太来煮晚饭。”他此刻真的感到懊悔。

    他以为只要交代清楚,就不会有差池,怎料凡事皆有意外,结果却令她伤心难过。

    最近他怎么总是在伤害她?连为流产吵架的事都还没亲口向她道歉,需要道歉的事又添了一桩。

    “我宁可饿死,也不要被别人看到现在的样子!你懂吗?”她大声嚷着,泪水悬在眼角,泫然欲泣的神情让人好不心疼。

    徐秀岩一脸严肃,难得词穷,想不出任何安慰的话语,只得任由她不断地捶打自己,发泄情绪。

    史嘉蕾听了他的解释后,明白他是出于担心才这么做,并不是她想的那样。

    得知他并非背叛自己,她松了一口气,但是隐忧仍在,于是把气都出在他身上,偏偏他一副逆来顺受,任由她欺凌,打不回手,骂不还口,只求她能消气的模样,最后她再难打下去。

    徐秀岩用后悔懊恼交杂的表情凝睇她,张开双手,慢慢抱住她。

    “对不起。”他在她耳边低声道。

    她抬手抱住他,终于失声痛哭,“从明天开始,这里就会有媒体包围,我再也没有地方可以躲了……”

    “不,不会的!我会替你解决这一切,你什么都不用担心。”他不断在她耳边保证,心里想的是明天首件要事是解雇陈太太,并收回钥匙,以及用各种方法逼她不能透露史嘉蕾在这里的事。

    必要的话,把陈太太一家送至国外都在所不惜!

    第六章

    台湾媒体这么多,新闻怎么报?

    这个问题如果去问now电子新闻的章子远,他绝对不会说出“乱报就对了”这样不负责任的话,因为他的所有报导,都是脚踏实地地追来的——或者说是“跟踪”来的。

    毕竟是娱乐圈的记者,在这个连是个人都有机会成为媒体追踪目标的时代,成为打死不退的狗仔是顺应潮流的趋势,也是最快在娱乐新闻线成名赚大钱的方法。

    他追逐报导的秘诀就是——紧咬不放。

    无论发生什么情况,正在追的新闻绝对不会放弃,捕风捉影、看图说故事则是撰写新闻内容的最高指标——管他是不是真实,人们只想看辛辣刺激的标题,耸动浮夸的新闻内容,反正一段时间后,新闻变旧闻,那就什么也不是,更不会有人记得。

    所以那些艺人还得感谢狗仔的存在,替他们搏版面,大出名咧!

    “小章,你追史嘉蕾的新闻也够久了吧,她入院后两个星期记者就都撤光去追悟空妹的新闻,你怎么还紧追着史嘉蕾不放?就算拍到她车祸现场的血腥照片,让你受到老总称赞,她的新闻点也早过了,唱片公司和她解约的新闻就没那么高的收看率,我看你也该去追悟空妹了。”

    章子远不理会同事的话,“你说我迷信也好,我从开始跑娱乐线以来,一直没跑过什么令人惊艳的大新闻,直到三年前,那个小男模跟我爆料说他和史嘉蕾有暧昧关系,两人一起去过汽车旅馆,还进过史嘉蕾豪宅的那则新闻,让我明白了娱乐新闻的操作技巧,也知道大众爱看的是什么,从此以后,只要碰到和史嘉蕾有关的新闻,都有办法创造出我的事业高峰。”

    女同事不以为然地说:“你完全把她当升官之道了。”

    “我闻得出来,史嘉蕾还有新闻点,她还有东西值得挖掘。”章子远眼里闪烁着豺狼般贪婪的眼神。

    “半夜三点还有什么点?都被你挖光了吧!”

    “到目前为止,还没人拍到她车祸后的模样不是吗?我好不容易才从医院的清洁人员口中套出她出院的事,现在我只要守在她家就行了,一定拍得到。”章子远信心满满。

    “如果她不在家呢?”

    “她父母家我也派人守在那里了。总之,先监视个四五天再说。”章子远大口吃掉在便利商店买来的饭团,拿起一叠厚厚的资料,背起相机和背包准备离开,忽然想起什么似地回头说:“如果你有听任何关于史嘉蕾的消息,记得马上通知我。”

    “知道啦!”女同事无奈的挥挥手。

    拗不过史嘉蕾不上医院的坚持,徐秀岩只好替她把双手和双脚皮肉中的玻璃碎片一片一片用镊子挑出来,并用双氧水消毒,再包扎起来,只是对她右手上的石膏感到头大。

    见他紧拧眉头,脸色不甚好看,史嘉蕾忽道:“你睡得很少。”

    “怎说?”他没有停下手上的动作,分神问。

    因为他每天早上五点出门,晚上过了八点才进门,又要替她煮饭烧菜,整理家里,洗完澡后也没有立刻就寝,而是打开电脑开视讯会议,常常过了凌晨两点才熄灯。

    “……感觉。”史嘉蕾没有说出自己观察的结果,怕被他发现,她随时都在注意他。

    “睡眠对我而言并不重要,一天三小时就够了。”徐秀岩还在想她的右手该如何处理。

    “喔……”她的情绪和稍早的狂乱比起来好了许多,仔细看还能发现一丝赧然。

    他没有背叛她。

    这个念头在脑海中徘徊不去,心里微微泛酸,不是不舒服的酸意,却又很难解释那种酸到底还带着甜甜的滋味。

    她始终不确定该不该信任他,偏偏心像是有自己的意识,选择相信眼前这个男人,她的前夫。

    是啊,他们可是离婚的夫妻。

    他为何还要来找她?是同情吗?

    史嘉蕾眨眨眼,对这个想法并不开心,却想不出有其他足以留下他的可能原因,顿时一阵怏怏不悦。

    “我小学时的美术成绩虽然不差,但纸黏土向来不是我的强项。”徐秀岩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

    “什么?”她愣了愣,听不懂。

    他抬眸看她,一瞬间有些闪神。

    这是她第一次在他面前出现如此松懈的表情,就算所有人认为她现在的样子非常吓人,他却那么觉得。若不是因为车祸和离婚的事,他不会有机会看见、认识这样的她。

    “你说什么?”她又问了一次。

    徐秀岩这才回神,故作没事的淡声道:“你的右手需要看医生。”

    闻言,史嘉蕾脸色骤沉,僵硬否决,“不要。”

    “这是石膏,不是我买几包纸黏土来替你糊一糊就可以的。”

    史嘉蕾臭着一张脸,不说话了。

    “听着,因为工作的关系,我认识一个医生,类似密医,他的口风非常紧,任何伤都会治,我们让他试试看,好吗?”

    史嘉蕾因他的话,左胸一震。

    他说……“我们”,仿佛他们还是夫妻,而且是相爱的夫妻。

    一股热热的暖流淌过心窝,她出神的望着他,几乎忍不住傻笑。

    “你身上的手术缝线也早该拆了,再不拆绝对会留痕迹,交给他处理,如果不好的话——”

    她截断他的话,“不可能好的。”垂下褪去光彩的黯淡眼眸。

    “谁说的?”他的眼略略一眯。

    “医生。”

    “医生怎么说?”

    “……他说我的脸伤得严重,以现今的整形技术,无论如何都会留下疤痕。更别提身上大大小小的烧伤、割伤和撕裂伤,不可能恢复成原本模样的!”她说到最后,语气激动。

    不可能恢复?

    只要有钱,不可能都会变成可能。

    “那个庸医,他随便说,你随便听听就算了。”徐秀岩温声道。

    史嘉蕾提高了嗓音,“你怎么知道?如果他说的是真的呢?那我宁可——”

    “宁可不尝试治疗吗?”他接口。

    徐秀岩渐渐明白她的思考模式。

    她是个要求完美的女人,尤其是曾经拥有过的,她放不下,所以才会那么执着。

    史嘉蕾又抿紧嘴巴不说话了。

    “嘉蕾,你听我说,凡是可以慢慢来,多少重伤濒临死亡的人,最后不也活下来——”

    “对呀,断手断脚的活着。”她讪笑。

    徐秀岩没好气的白了她一眼,“难道你想一辈子这样?”

    这句话问到她的心坎里了。

    她确实不愿意在脸上、身上留下疤痕,偏偏医生说留疤是无法避免的,这让她失望透顶,才会赌气不治。

    瞧她没有开口,徐秀岩知道自己猜对了。

    “不然就先让他替你重上石膏就好,其他的等你想做再做。”他退一步,摸摸她的脸,动作透着温柔。

    突如其来的亲匿举动和厚掌的温度,引起一阵像小虫在皮肤上爬的搔痒感,然后钻牙钻,钻进心底,融化成一波波的热流,史嘉蕾小脸一红,莫名的羞涩袭上心头,连怎么拒绝都忘了。

    徐秀岩观察她害羞的反应,嘴角忍不住向上勾起温柔的弧度,黑眸深处浮现煦煦柔软。

    久经工作磨练,他习惯用笑容来隐藏过于精锐的眼神,久而久之连笑容都成了疏离和戒备。唯独这个小女人,坚强中偶尔显露脆弱和单纯的模样,令他难以防备,不自觉便跟着她的情绪走了。

    小心的把她自摇椅上抱起,放回床上,发现她神情有异地瞧着自己。

    “怎么了?”他在床沿坐下。

    史嘉蕾欲言又止地看了他一会儿,最后摇摇头,“只是有点饿了……”

    他笑了笑,“想吃什么?”

    那不是没事的表情,她从来不会老实的承认自己的需要,这表示她在隐瞒什么。

    是流产的事?还是其他?

    认定现在不适合谈太重口味的话题,徐秀岩暗自决定将来找个机会好好和她谈一谈。

    “……热可可。”史嘉蕾垂下脑袋,小小声说了一句,有点困窘。

    这些日子以来,她不知不觉间把热可可的温度当成他的温度,那比安眠药还要容易哄她入睡;偏偏她自己就是泡不出那种温度和味道。

    “不吃点东西?”

    她摇摇头,用无辜的眼神望着他。

    徐秀岩不着痕迹倒抽口气,压下莫名躁动的欲流,好半天才应了声,匆促离开。

    这是他第一次因为女人的一个眼神而起了怪念头!

    摸摸重新上好的石膏,戴着毛帽、墨镜、围围巾的史嘉蕾若有所思,听着门半掩的房外,徐秀岩和那个“密医”交谈的声音。

    “现在虽然是慢了些,但还可以拆,等伤口再愈合下去就真的很麻烦了。”

    她的小手摸上平坦的小腹,即使隔着衣服都能感觉到凹凸不平的疤痕。

    现在还是会痛,但没那么痛了。

    “当然脸部重建也是尽早开始比较好,久了伤口长出肉芽,处理起来问题比较多。”

    她的小手往上移,摸摸歪斜的鼻梁和看起来像兔唇的伤。

    现在脸已经不肿了,虽然仍丑陋。

    “烧伤呢?现在有人工植皮,不能做到和以前没有不同吗?”徐秀岩询问得很仔细。

    “我倒觉得该从心理建设先下功夫,才能承受长时间的治疗,而不至于打击病人的信心。”

    “那声音……”徐秀岩压低声音问。

    医生也配合减低音量,“得照内视镜才能知道是伤到声带,还是血肿压迫到声带,当然还有其他可能,例如喉返神经受损。”

    “差别是?”他忙问。

    “前两者还好,能治愈,只是需要花时间,但如果是喉返神经受损就非常麻烦了,因为神经断了就是断了。”医生简单解释。

    “那不会好了?”徐秀岩沉了脸色。

    “难说,复原有限吧。不过还是得看情况,有时候不可能救活的伤偏偏就好了,有时候简单的小感冒也能致命。”医生瞧了门内史嘉蕾的背影一眼,又说:“如果有需要的话,再跟我说吧。”

    从她只愿意打上石膏,其他伤连看都不愿意给她诊断一下的情况,最重要的还是从心理着手,否则说再多也没用。

    徐秀岩也明白他的意思,点点头,送他离开。

    “医生走了。”听见他走回来的脚步声,史嘉蕾先开口。

    “嗯。”他应了声,走到她对面的位置坐下。

    “好平滑。”她摸着手上的石膏,“想不到在家就可以打石膏,而且这位医生做得真好。”

    “我事先跟他提过,所以他把工具都带来了,毕竟你不想到医院去吧。”他无奈道。

    史嘉蕾不以为然地转移话题,“你说他是密医,难道还有诊所?”

    “没有,他在世界各地的医院被踢来踢去,当人球医生。”徐秀岩眨眨眼。

    史嘉蕾笑了几声,感觉有点紧张。

    黑眸一黯,他突然问:“要不要到外面走走?”

    她老是闷在家里,该出去透透气,心情才不会越来越灰暗,趁今天他休假,陪她到附近散散步,应该是个不错的决定。

    “不要!”她想也不想就拒绝,墨镜下的眼里溢满惊讶。

    “如果你担心陈太太的话,我已经提醒过她不要跟任何人说。”因为陈太太不会想经历第二遍的方式“提醒”。

    见她还是犹豫,他又说:“况且她完全没认出你是谁。”

    “不代表别人也认不出来!”史嘉蕾握紧双手,态度开始强硬起来。

    “距离这里最近的一间民房,步行要三十分钟以上,不会有人来的。”他放软声音说服她。

    史嘉蕾用颤抖地手摘下墨镜,问了一个问题:“她没有告诉任何人吗?包含家人?”

    徐秀岩当然也想到这点,也询问过陈太太的家人。“所有知道的人,我都提醒过他们不得再转述。”

    “你以为这样就够了吗?她家有会用电脑的孩子吧,你能把他们的网路线都断掉吗?你知道网路是这世界讯息散播速度最快,且毫无阻碍的媒介吗?”

    徐秀岩想起有关她被网友批评的报导,霎时词穷了。

    “网路是最不用负责的传播管道,人人都可以自由发表言论,自由攻击别人。”她愤慨道。

    “但是陈太太并不知道你是史嘉蕾,就算有人上网写了什么,或有什么流言,也不会有人知道是你。”

    “有心人就会做很多联想,穿凿附会,随意抹黑。”史嘉蕾讥刺的口气十分强烈,“到时候,你将会发现‘有心人’到处都是。”

    徐秀岩蹙起眉心,发现她简直是草木皆兵。

    难道公众人物都得像她承受这样的压力?

    那他宁可把她关起来,永远别让任何人见到她。

    从来没有面对过媒体的徐秀岩无法感同身受,只知道这逼得她精神紧绷,每当提起这件事,都会令她难以克制的发火、迁怒。

    他的心拧紧。

    史嘉蕾起身,绕过他,走到窗前,左手抓住窗帘,但没有拉开,“其实……我只是想唱歌,唱自己的歌给大家听而已。”

    那曾是个很单纯的心愿。

    “只要有人愿意听,写自己想唱的歌,写自己想写的东西就好……第一次被唱片公司赏识,我好高兴,他们说我写的题材很新颖,表达的方式很特别,希望我继续努力下去。为了不辜负称赞我的人的期望,我好努力好努力的写,认为自己真的很行,不管写什么都会成功。”

    她的眼神有些迷惘,但是嘴角微微上扬,似乎回想起过去美好的时光。

    徐秀岩缓步踱到她身侧,只能瞅着她。

    史嘉蕾仿佛没发现他的目光,继续说:“刚开始,我做得很好,陆续出了几张专辑,都被歌迷所喜欢,走在街上都能听到我的歌曲被播放,虽然也曾经被指点过哪些题材是不适合那时的我,但是初入行,一切对我来说都很新奇,唱片公司的人说什么我都听。渐渐的,我写的歌越来越长,也越来越不符合主流市场,公司看我能赚钱,便好声好气的要我修改,我也听了他们的话改了好几次,偏偏越改,我越搞不懂这是自己原本想要表达的歌曲吗?是我自己的东西吗?他们明明说过我的创作是主流音乐中的一股清流,却又要我走回主流音乐的路上,偏偏这些歌曲,确实把我推上歌坛一线歌手的地位。

    “不过我心中的不满并没有因此消失,我还有想要发表的歌曲,想自我作主,但随着与公司在词曲创作上的理念不同,我渐渐感到不快乐。也许是自视甚高吧,别人的好意提醒听在我耳里变成批评,说话的口气也很冲,动不动就摆臭脸,认为他们不了解我。有一次,我终于受不了,用续约为筹码和公司谈判,要求做一张由我自己担任制作人,全权策划的专辑。公司拗不过我,答应了。

    “能够做自己想做的歌曲,我把这视为自己积极争取的机会,发表了一张全创作的专辑,里头有许多题材,多元曲风,就是没有和爱情有关的主流歌曲。我信心满满,认为这集大成的专辑会突破以往的销售量……结果出炉,那不只是我卖得最惨的一张,也是当年度各家唱片公司中排行榜倒数有名的。

    “公司数落我,唯有歌迷才是我的衣食父母,他们要什么,就给他们什么,这就是在演艺圈生存下去的方式——假如我还想继续走这行的话,就必须这么做!

    “那一刻,我终于看清楚了,我喜欢的东西,不是每个人都喜欢的,我不能拥有自我,因为自我在别人眼中不过是个屁!所以我开始在一起别人的眼光,沉溺其中,不可自拔。有时候我会讨厌那些支持我的人,因为他们喜欢一成不变的东西,害得我只能在有限的范围里创作一些不再喜欢的东西;但我更厌恶那些批评我的人,只因为他们可能连听都没有听过,也没有接触过我的音乐,就任一把我贬得一文不值。”

    史嘉蕾首次在他面前说了这么多话,把从未对人说过的过去和心情一字一句,全盘吐露。

    她回过头,扯了扯嘴角,“我曾经一点都不在意的,别人爱说什么就说什么,我只要做我自己就好,也可以大大方方的和男性友人出去吃饭,不怕被狗仔跟拍。可是现在,我却连拉开窗帘的勇气也没有。”她抓着窗帘的手因使力而泛白。

    徐秀岩能嗅出她的恐惧,听着她有时淡漠,有时气愤的叙述,他的心好像被捏在她手中,随之起伏。

    他不喜欢她惶惑不安的模样,张开健壮的臂膀,将她小心翼翼搂进怀中,几度张口,喉头好像鲠了鱼刺,吐不出声音来。

    史嘉蕾安静地动也不动,似乎感觉不到他的怀抱。

    “你知道吗?以前我常常听到旋律,无论是走在某条第一次前往的路上、吃到好吃的店家、在机场看到情侣重逢的情景……好多好多时候,仿佛有人把音乐塞进了我的脑袋,要我写出来。”她闭上眼,企图再听见那声音,最后只能挫败又无奈的睁开眼,迎向他的目光,“但是现在,我什么都听不到了。”

    也许她的时代已经过了,接下来轮到别人,她应该急流勇退,趁这机会不再固执坚持。

    史嘉蕾伸手抱住他,浑身散发着沮丧。

    他用所能给予的温度包围她,毫不保留,同时眼神沉静,若有所思。

    “如果是我的话,就会去说。我很讨厌沟通不良,任何事情只要肯说,不管要说几次对方才听得懂,我都愿意去说。”

    她只是太压抑了,又不敢跟别人说,才会把自己推落谷底。

    “说?说给谁听?”没有人会听她的解释,多说,只是多被扭曲而已。

    “我会体听。”徐秀岩退了一步,要她看清楚自己的认真,“尽管说给我听。即使是一点点小事,开心的、难过的,当你找不回自己的时候,我帮你。”

    他的话并不是特别动听,任何人都会说,她也听过许多人对她说。

    但是她的心却独独对他的话有反应。

    为什么呢?

    史嘉蕾解释不出个原因,鼻酸的感觉直往上冲,连眼眶都刺痛不已,但心口涨得满满的,渐渐踏实了起来。

    “你为什么不走呢?”她再也忍不住的问。

    明明没有人愿意留在她身边,所有人都等着看她一蹶不振,他怎么不像其他人一样对她置之不理就好?

    “大概是因为发现前妻奇货可居吧。”他似真似假的说。

    史嘉蕾听了,表情可紧张。

    “说笑的。”徐秀岩捏捏她的脸,见她痛得眨眼,眼色顿时深了些,“在你准备好之前,我随时可以替你擦药,但是等你准备好了,一定要告诉我,到时候,再好的医生,我也替你请来。”

    凝视他严肃正经的神色,史嘉蕾整个脑袋闹哄哄的。

    为什么他要对她这么好?

    那种敷衍的回答,只是让她更加困惑了。

    第七章

    “要开门了。”

    温淳悦耳的男声慎重其事的开口。

    “我想还是算了……”犹豫的女人往后退了几步。

    “算了?”一手搭在门把上,徐秀岩不置可否得挑眉。

    “今天太阳很大,我们还是晚上再出去好了。”史嘉蕾随便找了个借口,不安在水眸深处跳动。

    自从有了带她出去走走的念头,徐秀岩开始尝试许多方法,一有机会便劝她离开屋子。

    她愿意走出房子的第一天,并非任何令人惊讶的原因,单纯是那天晚上月亮很圆,天气很好,他提早回家,邀请她到屋顶的游泳池畔野餐,也许是因为屋顶算是自家范围,其他人无法任意入侵,她考虑了一下就答应了。

    其后几天,他开始在吃完饭后拨出一点时间到门口走走晃晃。起先他每天都对她交代一声“我就在外头,要找我就大声喊”,然后他会绕着落地窗看得见的地方,走个几圈,抽根烟就回来,她也只是用目光追寻他。

    有一天他告诉她:“我在回来的路上看到几只松鼠,所以今天要走远一点,我会带手电筒。”她开始迟疑,似乎不想他离开自己看得见的范围,又不知道在考虑什么,最后不太愉快,仍点头放人。

    其实他是希望能让她跟着他去,不过也不急着一下子就成功。接连几天,他都以找松鼠为由,到比较远的地方,一次大概去半个小时,回来便会见她守在门口,像被主人遗弃在家里的小猫,缩在那儿等他回家。

    必须承认,见到那样的她,他揪心不已,但又很清楚如果因为心疼她而留下来,只是陪她一起放逐自我,不再振作而已。为了重建她的信心,他不得不狠下心来这么做。直到那一天,她在晚餐时,主动要求和他一起去看松鼠,多天来的努力终于有了回报。

    从那之后,她愿意在晚上和他出去散步,但仅止于附近,太远的地方还是不行,白天更是不可能。

    “你忘了昨天晚上散步时答应过我什么吗?”没办法,他只好抬出她曾给的承诺。

    “也不用执意要在今天啊!下雨天再出去也行。”她的语气听起来有点不爽。

    雨天天色比较阴暗,还可以撑着伞,如果路上碰到别人的话,比较不用担心被看清楚。

    徐秀岩又怎会不知道她能拖就拖的心思?

    “那样不方便,再说地上湿滑泥泞,你不小心滑到了,岂不是得不偿失?”他对她晓以大义,同时在心里衡量到什么程度才不会失去她好不容易对他付出的信任。

    “可是……”史嘉蕾还是一脸迟疑。

    辣文“你都已经戴了毛帽和墨镜,又穿长裤长袖,别担心啦!”他握住她的手,声音轻快的说,“而且这里绝对没有人会来。”

    辣文他拉开大门,一鼓作气的把她推了出去,还能听见她咕哝着“我一定会后悔”、“也许该加件被单”之类的话。

    但是一见到阳光,她眨眨眼,瞬间就说不出话来。

    天好高,却仿佛触手可及;云好深,却在她的四周漂浮——这是她第一次看清楚自己住的地方!

    还记得从医院跑出来时,一路上因为止痛药刚退,全身疼痛不已的她,根本没有办法思考其他事,只想着不被别人看到,要快点到最安全。没有人知道的避难所,连周围风景都无心留意。

    来到这里之后,她只有晚上才会拉开窗帘,其他时候都把窗帘拉起来,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感受到阳光洒在身上的感觉——即使现在已经是初冬了,阳光的味道依然令人怀念。

    都三个月了。

    从她出车祸到现在,已经三个月了,由秋天跨到冬天也不奇怪。

    “山上比平地要冷得多,非常有冬天的味道。”徐秀岩牵起她的手,领她向前走。

    史嘉蕾被他的话吸引,侧头看过去。

    “现在平地白天还是热得接近三十度,但是待在这里就像冬天了。”每天都要山上平地两边跑的他,已经习惯这种“温差”。

    她没有搭腔,于是他也不再说话。

    跟着他走在白天从未走过的散步小径上,她一双眼四处看,仿佛在比对夜晚和白天的不同。

    徐秀岩悄悄观察她,能从那佯作镇定的表面下看出,她其实很开心,虽然还带点迷惑,但是她比夜晚时更愿意触摸树干,蹲下来嗅嗅花香,眼神也从一开始的沉重,被久违的放松给取代。

    两个人走了好一会儿,直到他找到适合的地点,摊开带出来的野餐巾,两人躺在上头,望着蓝天白云,许久都未开口说话。

    “真不可思议,我好像很久很久没有出来了。”不知过了多久,史嘉蕾打破沉默,双眸亮灿灿的。

    她竟然错过一整个季节的山景!

    倘若不是他苦心安排,也许她就要忘记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子了。

    见她放下忧虑,徐秀岩打趣的重复,“你确实很久很久没有出来。”

    史嘉蕾斜睨他一眼,哼了声,坐起身,双手撑在身旁,悠闲的享受难得的冬日午后。

    徐秀岩耸耸肩,闭上眼。

    蓦地,沙哑的声音徐缓流泻出咬字清晰的歌词——

    外面的世界很精彩

    外面的世界很无奈

    当你觉得外面的世界很精彩

    我会在这里衷心的祝福你

    每当夕阳西沉的时候

    我总是在这里盼望你

    天空中虽然飘着雨

    我依然等待你的归期

    ——“外面的世界”词曲:齐秦

    她在唱歌。

    初时,他感到讶异,但是没有表现出来,怕惊扰到她,于是压抑着心中莫名而起的激动,聆听她的歌声。

    虽然沙哑,虽然刺耳,换气的频率过高,她唱着,唱不停,有落寞,有辛酸,也有不仔细听听不出的坦然。

    “……天空今天也飘着雨,我依然……依然等待归期。”稍微改了的歌词,似乎唱出她的心声。

    她在等待自己的天空放晴……已经开始期待。

    当尾音如最后一滴澄澈的水滴轻盈落下,宽厚的手掌不知何时包住她的小手,无声给予安慰。

    史嘉蕾反手握住带茧的大掌,没有看他,小脸仰得高高的,只有眼角闪过一丝水光。

    “谢谢你。”她说。

    谢谢他没有放弃她,谢谢他逼她踏出第一步,才终于能看见这片景色。

    所以,谢谢,愿意守护她的人。

    徐秀岩更加握紧那伤痕交杂的手,“你喜欢就好,喜欢就好。”

    “我听说你要请特休。”

    隼悠闲的晃进徐秀岩的办公室,在沙发上跷起二郎腿,悠然问。

    “原本想一次清完年假,但老板不准,最多一个礼拜。”徐秀岩的口气有些不满。

    “够多了,依现在的工作量而言,老板没拒绝你请特修,还给一个礼拜真的不错了。”

    哪像他才从南非回来不久,马上又要准备跟着凌厉出国。

    这时秘书送来隼交代的食物,布满整张桌子,各式各样的料理都有,是从员工餐厅直接送上来的。

    “如果出国的话就不算了。”徐秀岩睨了眼在他办公室里大喇喇享用美食,却完全没有询问主人需不需要的同事。

    “你要出国休假?那恐怕只能找邻近国家了。”隼把牛排切成三大块,一口便吞下一块。“例如日本、韩国之类的。啊,最近南北韩关系紧张,如果你不是想趁休假的时候去拓展商机,还是别去的好。要是考虑日本的话,倒是可以和我一起回北海道。”

    “我又不是去出差。”徐秀岩咕哝了一句,“就是因为不是邻近国家,才需要长时间的特休。”

    “你要去哪里?”自称自己做的是劳力工作的隼,三口就把牛排给扫进腹中。

    “美国。”

    “那就不是休假了吧。”根本是回总公司啊!

    徐秀岩摇摇头,还忙着处理手上的文件。

    “去干嘛?”隼问得很随意,他的注意力早已转向面前十层的大汉堡——那是这间美式作风的公司餐厅里的招牌菜。

    徐秀岩停顿片刻,老实道:“带前妻去看医生。”

    啪!

    十层大汉堡掉落在玻璃桌面上,里头的料全散了出来。

    “我有没有听错?”诧异写满那张长相秀气、却气质粗犷的脸上。

    虽然之前见到徐秀岩的时候,他就有这家伙和凌厉走上同一条不归路的感觉,没想到在这么短的时间内,他不但结婚还又离婚了?!

    “你是指出国为了看医生的事?”

    “我是说你前妻的事!”隼可没笨到连他故意闪躲都听不出来。

    徐秀岩本就没有继续隐瞒的意思,至少现在,他是真的认为让一些亲近的好友知道,将来要找征婚人比较容易。

    “改天你来我家吃饭,我很乐意把她介绍给你认识。”他笑得人畜无害,彻底敷衍。

    “我只能说你手脚也太快,而且有人会对前妻那么好吗?还住在同一个屋檐下?”

    还带出国去看医生……那应该是还没离婚前做的事吧!

    徐秀岩明白隼在想什么,但是要说明前因后果需要花时间,现在他赶着下班,没空解释。

    “下次有空再告诉你吧。”

    “嘿,别告诉我你现在就要出发了。”

    正打算把文件交给助理,徐秀岩顿了一下,“没错,我还没订机票。”

    听见他的自我叮咛,隼只能翻个白眼。

    现在他真的考虑要多兼一些其他工作,以预防将来失业了!

    最近,史嘉蕾的感觉良好。

    也许真的如其他人所说,她把自己逼得太紧,又没有利用度假放松一下,当她开始每天出来散步,每天发现四周一点点细微的改变时,她的心情越发轻松起来,仿佛有人替她把压在心头上的大石一颗一颗搬开。

    现在,她已经能自在的在别墅附近一个人散步了,而且有越走越远的趋势。

    她不会走到有人的地方,在她心里捏了一把尺,走到一定距离,她就会退回去,像是缩回自己的壳里。

    但今天,她的心情特别好,也许是因为下了点小雨,空气中闻起来有股不同于平常的味道,这让近来爱上改变的她感到新奇,有些旋律从脑袋冒出来。

    那是一种熟悉的惊喜……她好久没听到的“灵感”的发芽声。

    所以她忍不住一路走呀走,超过了平常的范围,往树林的深处走,以防被其他人看见。

    几个月过去,她之前被玻璃碎片划出的伤痕大多好了,绷带也拆掉,右手虽然还打着石膏,也用不着像之前那样吊在脖子上,并且在徐秀岩软硬兼施的巧计下,又请之前的密医来替她拆了缝线和检视脸上的伤疤,几天前更将伤口上的肉芽软化清除。

    那简单的“清除手术”,刚开始她非常难以忍受,因为早已愈合的部分要重新划开,尤其是眼皮正中间的裂缝,医生告诉她如果不导正愈合的正确方向,到时候可能连眼睫毛的生长方向都会改变。

    若非医生和徐秀岩不断解释安抚,她可能又会拒绝。

    后天,密医介绍的整形医生就回来,只要耐心等待,恢复的日子指日可待——因为有徐秀岩的陪伴,她的信心一天比一天增加,即使偶尔怀疑,他都会不断给她信心。

    现在,她已经开始期待重新走入人群的日子。

    “……再过两天就好。”她蹲下来,低喃,嘴角勾起欣喜的笑意。

    眼前的草丛忽然窸窣动了起来,史嘉蕾吓了一跳,立即往后退了好几步,直到重心不稳,一屁股跌坐在地,才被迫停止,浑身颤抖的瞪着沙沙作响的草丛。

    蓦地,一只黄金猎犬从草丛中跑了出来,见到她立刻扑上去,热情的舔舐她的脸。

    原本吓得动惮不得的史嘉蕾看清楚黄金猎犬无害温和的长相,登时惊喘了口气,感觉它不断舔着自己,片刻才回过神来,轻笑了几声。

    “原来是狗……”还好不是人。

    但下一瞬,草丛后出现了人影——

    “咦——有人。”那是一名大约二十出头的男孩子,应该是黄金猎犬的主人。

    “什么?有人?”又是另一个男孩子。

    “噢,天啊!她是人吗?长得好可怕!佩兹快过来,别舔了!会生病的!”说话的是个女孩子,她看见史嘉蕾脸上几道扭曲的疤痕,不愿意上前把狗儿带回来,只敢站在原地呼叫。

    另外两个男孩子出现,其中一个开口问:“她也是民宿的客人?”

    “或者是附近的居民?”另一个男孩脸上明显写着嫌恶。

    大学生模样的四男一女组合,穿过草丛,走到距离史嘉蕾两公尺之外的地方。

    突如其来的变化,令史嘉蕾当场愣住,傻傻地听着他们你一言,我一语的对话,全然不知作何反应。

    女孩弯腰为走回面前的黄金猎犬勾上系绳,阻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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