哭不闹,接着又露出一抹动人的笑容。
王天顿时也一笑,然后握着孩子的小手,叹息道:“不知道你爹怎么想的,一个女孩子起个天君这名字……你若是男孩子就好了,倒是能教你武功……不过你爹那份学问,也够你学的。”
这般喃喃自语之际,王天忽然回头,接着看向站在门前的沈无言,忙苦笑道:“想来是感觉到采儿不在就哭了起来,我与他聊了一会他又困了。”
听着王天这般一说,沈无言也走近一看,孩子的确已然再次熟睡,于是沉沉的点了点头,片刻之后又怒道:“你这不争气的……你难道要采儿主动?”
提及采儿,王天的脸顿时羞红,他苦涩一笑,忙道:“想来时间还……在过些时日吧。”
“还要等到何时?”沈无言看着这羞涩的年轻人,顿时露出一抹失望的神情,苦叹道:“我这个老师怎的教出这样的学生。”
王天原本低着头,此时也微微抬起头瞥了一眼沈无言,低声道:“你那位小皇子学生却也不怎么争气……倒是徐光远还不错。”
提及这另外两名学生,沈无言却又微怒,顿时想起几天前由小皇子朱翊钧策划,王天与徐光远参与的那起戏弄自己的事件。
若非多年来的与这几位学生的相处,看出某些端倪,才躲过一劫,如今想来真是不容易,倒是可怜了随行的张居正,竟然被推进了泥塘之中,洗了个污水澡。
张居士素来清洁,骨子里也是结果搞的儒袍上尽是泥污,好在当时事情突然,没有来得及追究这些事,倒是冯保因此被高拱一顿训斥。
好在张先生事后也不再追究,倒是冯保与高拱积怨又加深了许多。
“小皇子未来前途不可限量,才几岁就会驾车……对,还会骑射。你已然学了几年了,竟然毫无长进。”
小皇子的确善骑射,宫中规矩实在太多,繁琐的礼仪要一遍一遍的熟悉,未来若是出阁为太子,怕是再也没有机会在做这些事。
说起来沈无言也觉得那些繁文缛节实在拖沓,只是他若当真是未来的一国之君,自然行事要得体,否则定然又要受到这些个老儒生们的指责。
此时又提及王天的骑射,沈无言大抵也是能理解的,毕竟在日本时时常练得都是水上功夫以及阴流刀法,而今这个年纪在学新东西本就很难。
这般说也只是随口一提,王天大致也是明白沈无言的意思,便不在强辩,只是想起另外一件事,苦涩道:“驸马府那边的确是有问题的,公子莫非就没察觉到?”
自从徐阶走之后,高拱出任大学士,甚至还兼任吏部尚书,基本已经是位极人臣,虽说尚未成为首辅,但内阁之中高拱说话的分量毋庸置疑。
只是在这一大动作之后,京城却又出奇的安静下来,除却将戚继光与谭伦正常调动,以及那位贪的满朝皆知的殷正茂负责平定广西,基本没有什么大事。
只是沈无言明显能感觉到这平静之中暗藏着某些危机,至少驸马府正在有意无意的接近高拱,而二十多年前的那起宫变竟然再次在坊间四起。
当年深夜之中,皇帝被宫女杨金英以及数十名宫女联合起来谋杀,用黄绫险些将那位痴于长生之术的皇帝勒死。
后来因其中一名宫女杨金莲胆小,便将此事报告给当时的方皇后,皇后立即赶去,将一干宫女制伏,并下令斩首,其中杨金英等几名主犯被凌迟。
事情蹊跷就蹊跷在当时侍寝的曹端妃,因为皇帝深受惊吓不能说话,最后在方皇后的言语之下,便将端妃以及服侍的宫女也一并凌迟处死。
然而宫中之人皆都清楚,曹端妃对此事并不知情,方皇后这本就是为了借机除掉受宠的曹端妃,只是人以死,在多言已然无用。
作为曹端妃的女儿,宁安公主当年年纪并不大,只是这一幕却也是她亲眼目睹,她看着自己的母亲被锦衣卫带走,然后被凌迟。
起初那些年并不懂凌迟是何物,后来逐渐懂得之后,她便怕了。即便后来皇帝因有愧于端妃,便将那份愧疚转嫁给宁安公主,她终究还是不能忘。
嘉靖二十一年的那场宫变之后的五年,坤宁宫大火。
坤宁宫是皇后居所,当时火势极其猛烈,且火源来的蹊跷,但皇帝竟然要求不去救火,最终方皇后竟然被大火活活烧死。
这事本就蹊跷,但诸人都明白,皇帝都不让救火,那便无需再将事情查下去。
关于这一系列之事,沈无言只是听于只言片语,事情的真相一直也未有头绪,毕竟当时嘉靖皇帝尚在,查这件事终究会犯了忌讳。
此时听起王天的话语,沈无言微微点了点头,沉声道:“这些天保护好柳含烟,这件事的实情大抵也就只有她知道。”
王天不由一愣,忙问道:“什么事……柳姑娘倒是奇女子,知道的事情当真是不少。”
沈无言瞥了一眼王天,轻笑道:“当年你与柳姑娘黏在一起时,却也不知道你如何想的……当时还真以为……”
当时沈无言的确以为王天钦慕这位精明的女子,哪成想后来竟然出了个采儿,此时提及,不由也有些尴尬。
王天却是不明白沈无言的意思,愣了愣,又道:“前些天出门见到一名武士……看起来很厉害,与我几乎不相上下。”
“武士?”沈无言心中一动,很快便想到那天夜晚来到书房的那位木下藤吉郎,于是忙道:“不相上下,那你们谁上,谁下。”
“自然我上……”王天忙应了一声,却见沈无言露出一副玩味的表情,顿时发觉上当,忙道:“那人的确了得,只不过我学过剑经……终归是胜他一筹。”
沈无言微微点了点头,那人离开之后便没有过来找过自己,本已经忘记了,如今王天提起,顿觉又是一个问题。
“看来这平静之下并不平静……好好准备,一场暴风雨将要袭来……啊,海燕……”
看着走出门的沈无言,王天呆呆的摇了摇头,苦笑道:“这天气怎会有暴风雨。”
随即便看向那乌云密布的天,怔了一怔。
第178章将临(1)
隆庆二年冬。
一场冬雪将京城变成粉妆玉砌的世界,牙牙学语的孩子在小院子里跑来跑去,倒是让一边的专心百~万\小!说的沈无言很是遭乱。
倒是围在火炉边上吃着西瓜的李婉儿很欣喜,大抵是因为为人妇以来,日夜守候,终于等到叫出妈妈的那一瞬间。
看着在小院子滑倒又起来,也顾不得拍拍推上的雪的孩子,李婉儿满意的笑了笑,接着又回头看向身边正在百~万\小!说的相公,忙道:“倒是有些像你……”
沈无言瞥了一眼,冷冷道:“现在胆子越来越大,昨天竟然敢骑在王天脖子上撒尿……要说王天这般的武林高手,江湖中谁有这个胆……”
说起这事,李婉儿也不住的捂嘴大笑起来,惹的一边正习字的王天尴尬无比,却又让徐光远钻了空子,讥讽道:“大抵是天君知道王天冷,于是就给他……”
说到这时,徐光远已然笑的说不出话来。却让一边沈无言一怔,许久之后,才苦笑道:“你当真是读圣贤书长大的?”
徐光远一愣,接着便低头继续画图,片刻之后,才沉沉道:“其实大明的火器在技术上并不差,差就差在不能统一管理……”
沈无言轻笑一声,这是他这几年来对大明军备国防的一些见地,说不上会有多么的精妙,但总的来说还算比较现代化,也比较符合大明的情况,若是能按照这种方式来改造,自然可以远胜西洋诸国。
只是这一套现代性的思维落在徐光远这边,便有些困难。他对于数学极其专著,进而对火器天象术数也颇有钻研,只是落在管理上,又是弱项。
此时看他有板有眼的说来,沈无言忙道:“接着如何?……只是知道差在哪里,为什么会这般,又怎么去做,你倒是说说?”
徐光远撇了撇嘴,无奈道:“先生说战争无非就是敌强对敌弱,人多打人少……然而我大明兵多将广,为何在战事上屡屡失利,当年几十名倭寇,竟然从沿海纵横,最终打到苏州南直隶等地……按理说当时南直隶可是有十二万守军。”
对于这个问题,沈无言却也纠结许久,一直以来他都以为是军中武器的问题,然而这些年大明的火器制造技术并不差,而且算起来远胜与倭寇。
那些个倭寇尚还在使用双刀之际,大明已然用起了弗朗机火铳,便是如此每每对敌之际,倭寇总是以少胜多,明军屡战屡败。
沉吟一阵,沈无言不由无奈道:“这些倒是要问问戚继光了,所谓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实践出真知,想来有机会去战场上一观,便能解释。”
徐光远目光之中不免显露出些许失望,倒不是他对于眼前这位先生的失望,而是愈发听得这位先生讲学,愈发觉得大明当真像是一个正垂死挣扎的病人。
“戚将军如今调往蓟北任总兵,总领京城防卫……打了那么些年的倭寇,在让他打蒙古人……当真是有些麻烦。”
沈无言点头道:“他带去的那三千戚家军强大毋庸置疑,但南军与北军结合起来,终究还是有弊端,如今只盼朝廷能允许他能从南边调人过来。”
“调人想来是不会允许的。”徐光远无奈的摇了摇头,即便如今谭伦任蓟辽总督,但内阁方面与陛下总不会愿意看到这样一名极有威望的将领拥兵自重。
徐光远如今任职神机营,虽说官职并不大,但跟随沈无言有些年头,所以对于朝廷中的许多事也算是了解,此时这般说却是有道理。
沈无言轻叹一声,苦笑道:“戚继光终究还是幸运的,至少比起俞大猷强很多……这些年总是不讨领导欢喜,所以仕途堪忧呀。”
这边闲聊之际,王天却又摇头,道:“戚将军总有出头之日,至少张先生是看重他的……”
沈无言神色微变,接着看像王天,王天素来不语政事,而今忽然说起这事,自然不会这般平常。
果不其然,沉默一阵之后,王天微叹道:“前些天去了一趟驸马府,想来宁安公主也有意联系戚将军,但看形势好像戚将军拒绝了她,所以就打算抱负,于是驸马就说了这句话。”
“哼,倒还有些见识。”沈无言轻哼一声,冷笑道:“却不知道如何得罪这家人了,总是和老子过不去,当年景王之事便是如此。”
倒是没料到沈无言会发脾气,李婉儿忙将一块西瓜递到沈无言口中,低叹道:“事情终究是要解决,急也是没用的。”
看着一脸担忧的李婉儿,沈无言苦叹一声,无奈道:“宫变毕竟涉及到皇家事,总会担心连累到你们……后果实在不堪设想。”
这却是一个极大的麻烦,而今的隆庆皇帝不同于当年的那位嘉靖皇帝,新皇帝看似软弱,但做起事来定然不会含糊。
这些天来的观察,沈无言十分相信,只要一步走不好,那么自己便会死无葬身之地。
长叹一声,沈无言缓缓起身,接着整理了一番衣裳,又撑起了油伞,这才道:“今天去给小皇子上课,便不用等我回来吃饭了。”
一边的王天一愣,忙道:“马车……这个……我送你过去。”
沈无言看着一脸愁容的王天,微笑道:“驾车学不好便不学了,以往倒是对你有些苛刻……好好照顾好采儿。”
雪飘洒在伞尖,又飘进脖子里,凉丝丝的感觉。
并未乘坐马车,只是觉得这天若是乘车实在有些辱没了这北国风光,更有心中那份不安,也许只有这般冰天雪地才能舒坦一些。
行走在长安街上吐着白气,沈无言轻叹一声,喃喃道:“过些年若是能离开京城,便回苏州……倒是有些时日未曾见过少卿先生……”
这般说着忽然又笑了出来,轻叹道:“却不是为了李婶的那些饭菜……不过想来文长也想回家了,这一次一定要救他出去。”
说着话,迈着步子,心中那份沉重逐渐轻了许多。
小皇子朱翊钧刚上完张先生的课,此时正百无聊赖的翻着前朝实录,忽然看到正德皇帝实录,不由好奇道:“这位该如何称呼……倒是洒脱,修豹房,带兵出城打仗,竟然还打败蒙古小王子。”
一边正在磨墨的冯保一听此话,忙道:“总是要学些好的,比如当年的太祖太宗……”
“得了吧,我若是当皇帝,才不会有这般繁文缛节,当真是要烦死。”朱翊钧轻声喃喃道。
一听此话,冯保顿时大惊,这位小皇子的确聪明过人,才近七岁大小,便能看懂前朝实录,甚至诸多实事也能有独到见解。
只是此时之话又颇为不善,若是被礼官听见,免不了一番训斥,忙道:“这当皇帝的事可不能乱说……罢了罢了,不看这些了。”
大抵是怕小皇子在看到什么不好之处,冯保连忙上前替朱翊钧将书卷合上。
朱翊钧脸上明显露出一丝不喜,但宫中百无聊赖,也只有这位冯大伴相伴左右,除却那位沈先生之外,其他人都伴着脸,却是无聊。
这边苦闷之际,小皇子脸上顿时浮现笑容,接着忙跑出庭院,大声呼喊道:“沈先生终于来了。”
对于这孩子,沈无言却也十分喜爱,且不说他聪明过人,那份少年老成也绝非寻常孩子能比。
想来这些也并非喜爱的缘由,而是因为从心中发起的喜爱,而感觉到的聪明以及少年老成。
捏了捏朱翊钧的小脸,沈无言微笑道:“今就不上课了,正巧下着雪,便与你堆雪人如何?”
在未曾遇见这位先生之际,他并不知道堆雪人这有意思的活动。
孩子的天性本就是玩耍,即便在因为家庭环境的原因,而变的少年老成,即便多么的聪明过人,终究无法脱去那份本性。
“这雪人呀,来自遥远的西边的一个叫欧洲的地方。”沈无言一边亲自动手堆砌,一边道:“来自一位大艺术家,叫米开朗琪罗……嗯,昨天也给天君堆了个大雪人,不过想来他并不喜欢。”
提起沈天君,朱翊钧露出一抹笑意,喃喃道:“本来和娘说将天君接到府上来玩,结果……”
“等天君大些了再说吧。”沈无言拍了拍朱翊钧,淡笑道:“自己玩吧。”
说着,沈无言起身走向一边的冯保,轻声道:“如今是个什么情况?”
冯保脸色微变,于是愈发黯淡,许久之后才摇头道:“柳含烟终究是保不住的,一直被我压着……但高拱已然出手,想来也就这几天的事了。”
沈无言点了点头,沉声道:“那场宫变又能奈我如何……当真搞不懂他们的意图。”
冯保微叹道:“想不通的是高拱为何要这般对你,这其实完全就是没必要的事。”
“没什么有必要没必要,我存在终究是陛下的一个心结,高先生也是奉命行事。”
略一沉吟,沈无言又苦笑道:“不过也无需太过担心,毕竟还未不知道那边的意图。”
第179章将临(2)
冯保自然明了这其中内情,只是如今身为司礼监秉笔的他却也不好受,无论是掌印太监陈洪那边的压制,还是内阁大学士高拱的排挤。
如今即便知晓这位对自己有知遇之恩的书生,即将会有一场很大的麻烦,甚至会威胁到他的性命,但依旧无能为力。
于是这些年来服侍小皇子的优越感逐渐被击破,他忽然发现对于这庞大帝国来说,自己其实什么都算不上,甚至想要保护自己朋友都做不到。
看着一边玩雪的小皇子,冯保无奈的摇摇头,轻叹道:“你未来若是当了皇帝,可万万不要忘记你的这位先生。”
小皇子朱翊钧并不知晓如今他这位先生即将会有的麻烦,只是知道没隔几天这位先生就会过来教自己学问,比起张先生他要好的多。
此时听得冯保的言语,朱翊钧痴痴一笑道:“张先生博学,沈先生……说起来沈先生也博学,不过没有张先生那般枯燥……也不能这般说,至少比起高先生要好许多。”
提及高先生,冯保也不由皱起眉头,那位高先生的脾气他最为了解,对于这小皇子十分严格,平日里但凡背诵任务无法完成,便会有各种惩罚。
有些时候倒也不会亲自来惩罚,但也会告诉李侧妃,李侧妃素来严格,总会让小皇子朱翊钧罚跪,终究还是惩罚。
听着小孩子的抱怨,沈无言也有些无奈,摇头苦笑道:“其实高先生也是为了小皇子好,只是方法不当……这却又涉及到教育心理学了。”
“教育心理学?”正在思虑如何能将沈无言的事压过去,却听见沈无言说到这个,不由一怔,又道:“说起来那高先生果真是缺心眼,小皇子才多大年纪,就让背诵如此多的书……就算是我也做不到。”
后来这句话倒是实话,凭借冯保的才华,若非不是入宫当了太监,而去考科举,大抵也会有这不小的成就。
沈无言无奈一笑,淡淡道:“背书终究是有用处,如今理解不了那便背诵,未来在慢慢理解也是好的……只是这打小报告却是有些过份了。”
这般一说,沈无言抬脚踢了踢撅着屁股堆雪人的小皇子,轻声道:“过些天可能会给你换个先生,如今是谁还未看好……不过肯定不会像高先生那般。”
这边说起高先生,便有一行人从边上走了过来,却正是高拱与几名老先生。
听得沈无言这般言语,沉声道:“高先生倒是哪里得罪了沈先生……当年老夫教陛下也是这般严格,哪见陛下有一句抱怨。”
沈无言不由一怔,倒是一边玩雪的小皇子眼中露出一丝惶恐,忙将手中雪球丢在一边,端端的站立,直视缓缓走来的高拱。
沈无言看着朱翊钧这般可怜模样,不由心一软,随即摸了摸他的头,低声道:“别怕,先生给你出气。”
说话之际,高拱已然走了过来,看着诸人身后的那不成样子的雪人,脸色顿时一黑,沉声道:“小皇子今天的功课都完成了?”
一边的小皇子脸色微变,轻轻的推了推沈无言。
沈无言轻笑一声,随即迎上高拱,淡笑道:“高先生今天倒是有兴致过来……今天的功课便是做好这雪人。”
说着话,沈无言不由回头看了一眼那狰狞的雪人,皱起眉头,道:“如此丑陋的雪人,哪像是我教的?”
听得沈无言的质问,朱翊钧忙低下头,低声道:“学生今天才第一次联系……先生莫要生气,学生以后加倍联系。”
沈无言露出一抹赞赏,微笑道:“好,还算有担当……那便继续去联系吧,不过要切记心无外物,就算天子驾临,也要专心致志。”
朱翊钧装着一脸委屈的样子,向着沈无言草草的行了一礼,随即跑向雪人前,心中暗暗窃喜。
这般一来二去,倒是将高拱晾在了一边,惹的这位位极人臣的老人脸一阵青红:“沈先生这又是什么功课,老夫倒是没有见过。”
听着对方的质问,沈无言回头淡笑道:“高先生不知道的事情想来都能装十卡车了……不知道有这功课却也算不得什么,不丢人。”
高拱眉头微皱,沉声道:“卡车……这又是什么。”
沈无言这边摇摇头,苦涩道:“已然说过高先生即便学贯古今,却也会有不知道的事……卡车……便是一种车,改天再下画好图送到内阁供你一阅。”
这般一说,倒是惹的一旁几位老先生也不住偷笑,但又看到高拱那通红的脸,便也不敢太过,脸上表情一闪之下,恢复如初。
听着这般一说,高拱才发觉竟然被对方套住,于是连连干咳道:“那便不说这是否算功课,且说你这玩物丧志……却是辜负了陛下对你的信任。”
沈无言不由大笑道:“何谓玩物丧志,整日捧着圣贤书读来读去终究没什么样就叫有成就?……倒不如堆堆雪人,感受这天地气魄来的好。”
未等高拱反驳,沈无言继续道:“身处王府已然十分孤寂,身旁并未有同龄人相伴,若是这伴整日逼着读圣贤书,早晚会有一天心里变态……这个责,高先生你负的起?”
虽说不怎么理解那心里变态,但终究还是能明白沈无言的所指,一时之间,高拱却也担心这般下去,小皇子的性格是否会孤寂。
“这……”
却是被沈无言这一席话说的哑口无言,许久之后,才沉沉道:“所谓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
“少提什么大任了。”沈无言讥讽一笑,冷冷道:“所谓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便是你们这些熟读圣贤书的使命,但他又与你等不同。”
高拱暗自叹息一声,却是对沈无言这观点也有些赞同,只是终究还是与自己想法相悖,即便对方说的很有道理,却依旧无法承认他就是对的。
虽说这边高先生未曾认错,但小皇子听来却颇为欢喜,毕竟这位整日只知道板着脸训斥自己的高先生,如今竟然被沈先生训斥的话也说不出,却是难得的欣喜。
沈无言轻笑一声,随即拍了拍高拱的肩膀,淡淡道:“如今最重要的是解决朝廷的弊政而非小皇子如何……既然有张先生负责,你总该信任他才是。”
说起张先生,高拱却不得不信任,那人的才华也是连他都不得不佩服的,如今一同在内阁任职,即便当年有所嫌隙,却依旧不妨碍二人的合力。
轻哼一声,高拱冷冷道:“沈先生当真是长了一副好嘴……。”
虽说是这般说的,意在故意讽刺沈无言善于雄辩,实无大才,但其实内心依旧还是佩服此人的,于是那份杀人之心愈发强烈。
只是大抵脾性便是这般,沈无言正巧也感觉到对方瞳孔之中散发出的那份杀意,不由心中一颤,轻声道:“冯保,怎样才能让我离开京城。”
冯保尚还在高拱的威慑之中,此时被沈无言这般忽然一问,忙道:“如何?……离开京城需要陛下发话,我却没这个能耐。”
“有陛下发话……”沈无言想起刚才感觉到的那份杀意,愈发觉得恐惧,倒非担忧一人之生死,而是那一大家子都在自己头上。
“妈的,都快死了……不不不,还有方法……”
喃喃自语之后,沈无言的神色又恢复如常,接着又和小皇子玩了一阵,这才交待今天所需完成的作业,便离开王府。
倒是留下冯保一脸茫然,许久之后,才轻叹道:“申时行才是七品编修,虽说是状元之才……只是当小皇子的先生还是不合适,当真不知沈先生如何想的。”
冯保自然不知道沈无言为何这般安排,至少以他的精明,其实也看不到这位看似乖巧的小皇子,其实性子极其倔强,更是对宫中这繁文缛节十分厌恶。
多年前有一位敢于奋起对抗这些礼数的正德皇帝,而今又出现了这样一位小皇子,只是今昔非比往日,自小在这氛围之中长大的他,已然不具备那位叔祖的能力。
于是便需要一位同样具备沈无言那份能力的人来照顾他,至少让他不至于对这驳杂的朝政生起厌烦之意。
大抵想法还是好的,只是沈无言没有料到的是刚走进小院,便得知柳含烟被刑部抓进大牢的消息,却是因为多年前的那宗宫变。
只是事情具体如何,王天并不太清楚,显然谋划此事的人也有心,将一切都做的很隐秘。
那份敏锐的洞察力告诉沈无言,真正的暴风雨已然开始,他这只海燕是否能冲破那暴风雨,便要看接下来的一步一步如何去走了。
手中轻轻挥动着小铲子,将小院中玫瑰尽数铲掉掩埋,然后又吩咐车技极差的王天将李婉儿与孩子还有采儿送回苏州。
即便李婉儿无论如何也要留下,沈无言却也只能用迷|药将她迷倒,然后强行送走。
夕阳下的告别终究是有些困难,大雪几乎将沈无言尽数染白,望着那远去的马车,仿佛听见那牙牙学语的小姑娘叫了声爸爸。
第180章将临(3)
重新回到小院之后,天已然暗了下去。
此时小院只剩下沈无言一个人,大抵明天醒来还会有些不适应,但日子久了大抵也就能习惯。
想来李婉儿下次醒来已然在前往苏州的船上,这般让她离去却是有些残忍,但却也只有这个结果,否则别无他法。
盘膝在小亭子中的火盆前呆望着这寂静苍穹,脑海之中迅速将那些牵挂抛弃,随之开始思虑如今这局又该如何去处理。
说起来也许并不算是一个局,对方便是那般简单粗暴的在一步一步的进行,从柳含烟开始,终究会轮到自己。
其实早在严世蕃死后,他便想到会有这一个结局,斩了景王算是将自己逼进了死局,以后再也没有能牵制裕王,也就是如今的陛下。
那软弱的君王内心之中对这位书生始终都有那么几分忌惮,想来便是从含烟楼那夜开始,原本一直在自己控制之下的人,就这样飘然而去,自己却丝毫都没有察觉到问题所在。
于是对方斩了自己的同胞弟弟,兴许当时心中还有那么几分快意,毕竟自己又少了一个敌人。
只是内心极其自卑的他,很快他又发现原来一切都是敌人,除却那位多年来相伴左右的高先生之外,没有人能信任。
景王被沈无言杀了,并非是敌人被打败,而是被更加强大的敌人取代。
一直以来除却忌惮这位看似毫无来历的书生,还有一位在朝几十年,朝中声望极高的老先生徐阶,好在如今他主动致士,那么只能怪他自己无知。
于是本着痛打落水狗的想法,将徐阶抄家。高明在于那位高先生将此事做的滴水不漏,以徐阶提拔起来的海瑞来将徐阶除掉,然后再让海瑞滚蛋。
脑海之中波澜起伏,想起前些天传来致士回家已久的徐阁老被抄家之事,沈无言便知道下一个便是自己,而今总算是开始。
雪寂静下。
沈无言就这样看着雪花飘落,将昨日葬花之地淹没,然后微红的双眼扫了一眼东方之即白。
一夜已然过去,沈无言大抵将事情从头到位简单回顾一遍,然后又想起另外一些事,嘴角浮现一丝惨笑,接着喃喃自语道:“如何来跟天子斗?”
那一年三月来到这个世界,从一名小书生到如今还是寻常书生,怎能料到会有一天会和那位执掌天下生杀的皇帝为敌。
接着将冻得不可屈伸的双手,缓缓放在将要熄灭的火盆前暖了暖,这才微笑道:“却也不至于无路可走……猛如虎,我便当武松好了……不过沈无良也算不得武大郎……”
自嘲一句,沈无言不由苦叹一声,接着从袖中掏出一本装订极其精美的书,此书是王世贞离开京城之际送给他的。
由于书中某些言语上极其不堪入目,所以沈无言一直贴身而放,生怕被李婉儿看到。
翻动着书页,沈无言轻笑道:“真不知道这《金瓶梅》拿去给吴先生看会有什么结果……倒是兰陵笑笑生这笔名起的好,只是不知道岳父大人是否愿意刊印。”
喃喃自语之际,已然从蒲团上站起,然后拍打拍打膝盖小腿,确认四肢已然恢复自然之后,这才将一边早就温好的酒壶端起喝了几口。
刀便在手边,用手摸去尚还带着余温,于是随意挂在腰间,然后穿好儒袍冬衣,将那把破旧的油纸伞撑起,走出小院。
天刚亮,街边的摊贩才开始摆摊,包子铺笼屉上飘着白烟,倒是让这洁白的清晨又添了几分孤寂。
踩在街道上,脚下发出阵阵咯吱咯吱的声音,倒是踩出了节奏,以至于心神都聚集在脚下,倒是没有在意此去将要面对之事。
其实直到如今一切都照常,太阳依旧升起,皇帝没有召见沈无言,锦衣卫也没有过来造访,总之一切都未有见到有丝毫不同。
小院距离刑部大牢还是有些距离,行走一段之后,沈无言找了个小摊子坐下要了早餐,随即开始狼吞虎咽起来。
京城的包子比起苏州的包子却是少了几分精美,但又极具北方特色,吃起来却也是舒坦无比,至少给这凄冷的早晨来了些温热。
这边吃着包子,倒是没注意从街对面走过来一名穿着儒袍的老人,那人远远的便看到坐在摊子前的书生,于是几步一滑的总算坐在了书生的对面。
沈无言头也未抬,只是淡淡道:“何先生吃包子自己点……要谈别的请下次。”
坐在对面的何心隐目光微愣,看着这一脸平静的书生,心中不由为之一叹,许久之后才苦涩道:“昨日与吴先生一叙说起你的情况……说起来,却是不好办。”
“莫谈其他事……”沈无言声音依旧平静,但从言语之中也能感觉到,他依然有了离开的打算。
何心隐捋了捋胡子,摆手道:“罢了,罢了。……这天当真是越来越冷,前些天去了一趟泰州……谁能想到王学会有今天。”
所谓泰州,便是王学在泰州的一只学派,如今被称为泰州学派。
何心隐大抵也算是此学派中的一员,徐阶的学生、前些天被高拱踢出内阁的赵贞吉,却也是此学派中的一员,只是何心隐性子较为激进,所以就连同门也排斥他。
未等沈无言说话,何心隐继续道:“说起来也十分厌恶那些腐儒……只是我却也是一介儒生。这些年也实在很累,不想再这般游荡。”
“我在苏州有一间大宅子,你可以过去住……想来如今严阁老与徐阁老正在那边下棋,倒是归先生,他大抵不会喜欢你……”
严嵩被削职为民之后,便辗转被沈无言接到暖香阁居住,后来徐阶被抄家,屋舍也被来历不明之人烧毁,最终也客居在暖香阁中。
这其中又有诸般缘由,却也是沈无言早就预料到的,至于收留这两位,想来也只是一时兴起。
何心隐显然对沈无言这些做法早就了解,随意听得此事却也没有什么惊讶,只是微笑道:“莫要说归老先生,便是严阁老大抵也不会容我……只是严阁老想来时日无多了。”
提及严嵩,沈无言心情也着实复杂,朝中对于严相评价普遍极差,只是前些日子与翰林院几名江西籍庶吉士谈及严嵩,却又感激百倍,不由又有些无奈。
“……”
谈话之间,沈无言已然将包子吃完,接着起身向着何心隐一抱拳,道:“何先生也并非无家可归之人……你那乌托邦已然是如今最美好之处,归隐吧……这朝廷不适合你。”
说完这句话,沈无言转身而去。
望着那远去的瘦弱背影,何心隐瞳孔微缩,那离开时的言语在心中久久回荡。
“这……这朝廷不适合我……”
喃喃自语许久之后,何心隐这才起身,苦叹一声,道:“世间不平事千百般,我岂能独善其身?”
……
走到刑部大牢前天已然大亮,狱卒大抵已然换了人,否则见到沈无言过来,定然会过来迎接,如今却仿若没看到沈无言一般。
无奈的摇摇头,接着便要走进牢门,却被狱卒拦住。
沈无言不由一怔,忙道:“过来看一位朋友……在下鸿胪寺少卿沈无言。”
那狱卒露出一抹讥讽意味,冷冷道:“这里是刑部大牢,又不是你鸿胪寺,岂是你想进就进的?”
沈无言微微点了点头,顿时会意,随意从袖中掏出几十两银子丢给狱卒,道:“麻烦了……”
那狱卒接过银子,讥讽一笑,冷冷道:“还算懂规矩……进去吧。”
倒也无需与这小狱卒一般见识,沈无言走进牢房,便在接引带领之下,很快便看到那沉沉低着头的女子。
想来是在想事情,所以并未感觉到有人过来,直到沈无言敲响了牢门,这才忙抬起头。
沈无言冲着那女子淡淡一笑,道:“柳姑娘……好久不见。”
柳含烟早就剃度,而今看起来更加显得脸色苍白,她抬头向着沈无言惨笑一声,低声道:“好久……好久不见。”
以往那位风姿卓绝的含烟楼台柱,受京城文人士子青睐,因一人之才色貌,将一楼变成京城第一楼,一夜之间名扬京城的女子,如今却变成了这般模样。
沈无言伸了伸手,却是打算过去拍拍柳含烟,却听着一边的狱卒冷冷道:“别麻烦了,前天腿已经断了。”
心微微一颤,抬眼看向柳含烟,却见对方脸色浮现一抹惨笑,随即微微点了点头,苦涩道:“却是不知道我又何罪……莫须有?”
沈无言微微闭起双眼,不忍去看这一切,心中愈发后悔当年让王?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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