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得愈加欢愉了,孩子般和着旋律拍手打着拍子。
周怜踏着自己的歌声漫转轻舞着,肩上彩锦绣成的如意云肩在晚霞金光中绮丽摇曳,晔晔似虹彩掩映于碧落流云之中。
在后宫里,妃嫔独自对着亲王唱此靡靡之音,本是会犯大忌的。但此时周怜早已顾不得那么多,看着一张张熟悉的面孔或巨变或模糊,她莫明的想要留住些什么,再放开些什么。她彼时只想留住雪樱的笑,只想放开莫明给自己套上的层层枷锁。什么凤国公主,什么凤妃娘娘,她只想做回周怜,做回灵魂来自千年之后的周怜!
歌声甫落,周怜的心绪却已换了番光景,满眼迷醉笑意的睇向被雪寒保护成单纯的“温室花朵”般的雪樱,“今日天色已晚,明日再为襄王献歌吧。”
周怜飘然转身踏出近月亭,又倾倒众生的回眸一笑,却是向着冷若冰霜的雪寒,“愿清王早日抱得美人归。”
在雪寒惊愕震动的炯炯眸光里,周怜意气风发的走进漫天灿烂霞光之中。
第三卷:后宫篇第二十三章:朝雪节(六)
入夜,周怜邀文心在倾雪殿共进晚膳。
周怜虽有心与这让她心生倾慕的侠女相亲近,只是文心总是恪守宫规的疏漠持礼。周怜虽无奈,也知这种事急不来。
用过晚膳文心就回了她的素心堂,周怜则催着如初给她换下一身厚重难耐的行头,换上鹅黄|色菲薄寝衣,独自坐在金灿灿的铜镜前梳理如黑绸般光泽荡漾的三千青丝。
在现代时,周怜的发头也很长,但顶多及腰。而如今的身体,乌黑的长发立可逶地,虽着实华美,却也是着实沉重麻烦。
对镜拢眉思量良久,周怜突然向如初吩咐:“去取把剪刀来。”
“呃?娘娘要剪刀做什么?”如初侧首疑问。
周怜神秘一笑,催促道:“去取来便知。”
如初应声去外殿取剪刀,周怜回眸对镜研究起自己想要的发式来——没错,她就是想要剪头发!她不是不喜欢这长到惊人的长发,只是不喜欢这样的拖累,她若想重新“轻装上阵”,就一定要从“头”开始!
丝缕夜寒的细风掠进寝殿,惊扰了鎏金瑞兽铜炉中静谧的袅袅熏香,拂得殿内重重垂垂的纱帷随之起舞。铜炉内的清雅熏香大盛,氤氲轻烟缭绕于纱帷间,恍惚中衬得寝殿宛若瑶台仙境。
周怜忽然感觉到有人站在身后,也没多想为何没听到脚步声,只径直问:“剪刀取来了么?”
“爱妃要剪刀做甚?”雪孤俯身,淡漠浅笑的俊颜与周怜镜中的惊愕娇颜相对。
“圣上?你不是在皇后那儿吗?怎么突然到臣妾这里来了?”周怜倏地回身站起,泛红的面庞与雪孤近至毫厘,鼻息相抵。
周怜直觉得呼吸困难,赧然垂首退后一步。
雪孤轻浅若无的叹息一声,幽幽道:“筱莲她推说身子不适,不能侍驾。”
“哦。”周怜低应着,心里不禁思量——他是叫她筱莲,而不是尊称为皇后,这代表什么呢?
“原来是皇后娘娘凤体欠安,圣上才想起臣妾呀。”周怜抬眸妩媚一笑,虽话语中薄有嗔责醋意,却尽数被娇柔媚态掩了过去。
雪孤默然凝视周怜许久,幽深黑眸里满是望不尽的黝暗迷雾,平静的眼波下似有滔天汹涌的暗潮澎湃。
周怜看不穿雪孤此刻的心思,只是直觉的感到紧张,气息轻浅的乱了起来。
雪孤微干的唇抿了抿,陡然长臂将周怜紧紧拥进怀中,声音是压抑的哽咽:“月,我知道你一定是月,你回来守护我了是不是?月,我自号月帝,用意就是替你做的这个圣帝。”
“孤……”周怜被复杂的泪意迷朦了双眸,他竟然自称“我”而不是“寡人”,足见他此言的郑重。
周怜倚在雪孤怀里泣声道:“如今,我是不是雪月又有何重要?在这里,我从来便不是我……”
闻言,雪孤攫紧周怜双肩,神色激动得有些颤抖,“你真的是月,对不对?你为何不投个男儿身回来?那样我也好还这帝位给你,你不知道,筱莲她,她何其……何其想你……”
周怜心中一动,蓦然想起“雪月”生病时筱莲来探望的样子,似有闪电样的光亮划过脑海,却迅速得让她什么也看不清。
压下纷乱的浑沌心绪,周怜吸吸酸涩的鼻子,“我只是后来回宫的月,并不是之前许你守护一世的月。我也只是后来入了凤国皇城的倾雪公主,并不是之前不明身份的凤国小女子。”
雪孤惑然蹙眉,他自是听不懂周怜这番话的真正意思,但也隐约猜出些端倪,只是无法短时内想个通透。沉默半晌,又道:“我只问,你是不是被我失手剑杀的月?”
周怜的唇轻轻抽搐,迟疑须臾后,黯然点头。她既不知雪孤是否听懂了她说的话,也只得对他的问题如实以答。
“那就好!”雪孤再度把周怜拥进怀里,欣喜若狂的喃喃道:“回来就好,若不是筱莲已为皇后,你既入后宫,我定敬你为后……”
周怜摇摇头,夺眶而出的泪濡湿了雪孤肩头姿态威武的暗红龙纹,“你不懂,我根本不在乎这些虚名……我要的,只怕你永远都给不起。”
“月?”
“我是怜,周怜。”
第三卷:后宫篇第二十四章:玉阶怨(一)
翌日清早,第一抹曙光才冲破夜的黑暗,雪孤便神清气爽的离开倾雪殿去上早朝,还特意吩咐了宫人不得打扰凤妃休息。
如初接了圣谕,喜不自胜的候在寝殿门外,为圣上终于能在公主寝殿里好好待上一夜而欢喜雀跃。想不到一次次把圣上从安凤宫请走的是皇后,最后促成圣上留在安凤宫的还是皇后。看圣上离开时的神色,日后必会对公主宠爱无限,看来公主出嫁前众人许下的能位列四妃之愿不会太远。只是此后公主的安凤宫与皇后的凤仪宫,怕是不会两相安宁喽。
“如初。”
“啊?”如初愕然怔住,想不到公主竟然在圣上才走后就醒了,“公……娘娘,奴婢在。”
周怜挂着熊猫眼坐在铜镜前,待如初进殿便吩咐着她替自己更衣。如初忙前忙后,嘴角始终是抑不住的笑痕。
“什么事把你乐成这样?”周怜惑然蹙眉看向如初,又见她向自己暧昧一笑,立时明白这小丫头心里想着什么,啐道:“小丫头,胡思乱想些什么?我陪着他说了一夜的话。”
“啊?只说了一夜的话?”如初虽疑惑,更多的却是扼腕惋惜,怏怏道:“那想来也是聊得开心了,不然圣上走时怎会那么高兴。”
周怜只神色倦怠的“哦”了一声,换好锦衣华服后,便径自对镜梳妆,用古老的胭脂水粉掩去满脸一夜未眠的憔悴。
“圣上已经吩咐奴才们让娘娘好好休息,娘娘何必这般急着起身呢?”如初熟稔的绾起主子黑缎墨绸样的长发,一缕缕的拢成祥瑞的流云髻,再嵌上珠光宝气的金钗步摇与栩栩如生的精致绢花,最后又拈了一块弯月形羊脂白玉吊饰坠在主子光洁饱满的额头上。
周怜见到在眉间投下轻浅暗影的那弯玉月,不禁触动心事,幽幽道:“既然他待我这般好,我岂能不为他做些事情?”
如初歪头看向主子绝美的侧脸,问道:“娘娘要为圣上做什么事?”
周怜靡然一笑,“既为他的后妃,我就要帮着他安稳后宫啊,好让他能安心在朝堂上治理他的锦秀江山。”
“啊?”如初傻住,忽然想起主子早起至今的种种异样,又问:“娘娘,您怎么一口一个‘我’,不自称‘本宫’呢?还有,称圣上也只叫……‘他’,这,这不是大不敬吗?”
周怜挑挑眉,起身道:“我也只敢在没外人时这样叫叫罢了,毕竟在这里,我总不是我……”
如初越听越是糊涂,见主子已走出寝殿,赶忙追着出了倾雪殿。凤妃的暖轿在宫门口正遇上文常在一行,周怜示下,便与其一路同去凤仪宫向皇后请安。
第三卷:后宫篇第二十四章:玉阶怨(二)
皇后倒不是副病恹倦怠的样子,反而雍容华贵明艳照人得紧,上穿牡丹凤凰纹浣花锦衫,下着曳地丝锦百褶凤尾裙,头饰上的錾金步摇垂下缕缕细珠流苏,在琉璃灯的奇彩光芒下闪耀出点点璀璨。
自凤妃与文常在进殿,皇后的目光便始终流连在凤妃额上那一弯玉月上,幽深慧黠的眼底流转着明翳不清的暗沉波涛。
周怜曲下金丝白纹昙花雨丝锦裙下的双膝,盈盈拜倒,“皇后娘娘万福金安。”
皇后略带慵懒的倚在镂金鸾椅的凤翅扶手上,带着珐琅嵌红蓝宝石护甲的纤白手指抵在颌下,端详堂下的凤妃良久,绛唇漾起抹柔媚却沉谧的笑,“凤妃妹妹何必如此多礼呢?快请起身入座。”
“谢娘娘。”周怜挂着恬静平和的浅笑,礼度丝毫不差,心底却不禁暗自庆幸这雪国后宫不必动不动就下跪,否则只怕自己这双膝盖可要受苦喽。
“听说,昨晚圣上是在凤妃处歇下的?”皇后就着贴身侍女恋晚的手,饮了一口浓香甘醇的蜜露盏。
“是。”周怜敛眉垂眸,恭谨道:“听圣上说,娘娘昨晚身子不适故不能侍驾,不知今日凤体可好些了?”
“谢妹妹关心,已经无碍了。”皇后神色如常,转眸看向另一边身着镂金百蝶穿花云锦袄的骄矜女子,“段贵人,听说令尊段尚书又被加封为太傅,当真可喜可贺呀。”
段贵人就在座位上欠身为礼,难抑眉目间的得意之色,“承蒙圣上宠爱罢了,哪能跟皇后娘娘的金贵身份相比呢。”
皇后筱莲的出身低微是人尽皆知的,段贵人如此明显的暗贬,着实让其余妃嫔惊讶。不过,谁都知道当今后宫妃嫔里属她吏部尚书之女、长忠王义妹的身份最为尊贵,所以虽然她仅为正六品的贵人,便敢如此轻视皇后身世。
“是呀,圣上专宠皇后娘娘之心是世人皆知的,自然天下女子都比不得娘娘金贵。”皇后未语,却是雪美人接过话去,竟半点不因自己从六品之身忌惮于段贵人。
段贵人竖目,凌厉的横了雪美人一眼,“哟,雪美人可真是伶俐的人儿,深谙倚着大树好乘凉的道理呀,只不过……只怕你靠的这棵大树,根基不稳,难以长活呀。”
此言一出,别说在座众妃嫔变色,就是任她皇后娘娘修养再深厚,也不禁变了脸色。
皇后竖眉立目逼视向段贵人,沉声道:“段贵人且莫忘了,至少本宫今时还是后宫之主,今日念你初犯,便只罚你抄录宫规百遍,小惩大戒。”
段贵骄矜的面色虽不好看,但也只能忍气吞声咽下满腹不甘,暂不敢妄自尊大。
“段贵人当明为妾之礼,切莫缺了民间亦懂的妇道。圣上虽宽宏,但也最容不得恃宠成骄的例子。”皇后特特加重了一个“妾”字,惹得段贵人又气又恼又不得发作,只能垂首搅着手里浅金底绣粉红杜鹃的丝帕,搅得十指关节都泛白作响。
敛起凌厉怒气,皇后转眸看向雪美人时已是春风化雨般的温柔,“听闻近来东陲是难得的太平,令兄功不可没呀。”
雪美人含首浅笑,“蒙圣上、皇后鸿福庇佑,家兄也只是听凭圣上圣意办事罢了,臣妾既入后宫,便不敢妄议国事。”
皇后满意的点点头,“雪美人谨记后宫妃嫔之份,才当是典范。姐妹们同侍候在圣上身边,该当恪守本份和睦后廷才是。”
众人齐齐应了“是”,周怜心中却不禁失笑,想这筱莲皇后讲得冠冕堂皇,却忘了因她而禁足的谷婉仪么?
皇后冷下段贵人,又与众妃嫔谈笑徐久方才散了。
第三卷:后宫篇第二十四章:玉阶怨(三)
近午的阳光暖暖的洒在映月池上,池上平镜样的水面已结上一层薄薄的寒冰,被浅浅的金色阳光一恍,折射出万千道灿烂光辉来。
周怜扶了如初的手与文心比肩而行,她是想借湖光山色舒解心事,不过身边的文常在似乎有些神思不宁。当到得近月亭,她更是双目炯炯向里面的人看去,须臾又暗淡下了目光。
周怜心中甫动还不及细想,便听近月亭中传来婉转如莺啼的声音:“臣妾段氏,给凤妃娘娘请安。”
段贵人在近月亭里盈盈下拜,毫不见当着皇后面时的跋扈骄矜,谦卑有度的展现着名门千金的大家闺秀风范。
“哟,原来是段贵人在这儿赏风景哪。”周怜抬手止了身后宫人跟随,与文心踏进近月亭。
文常在向段贵人福身施礼,失望的颓唐神色早已如烟云散尽。
周怜看出段贵人有意跟自己亲近,便亲和的握了她的手道:“今日在安凤宫中委屈妹妹啦,不过妹妹也当真冲动了些,人家毕竟是后宫之主,你这般明着与她为难,终是要亏了妹妹的。”
段贵人连连点头,“还是凤妃姐姐真心待妹妹好,不像那个皇后……”
周怜赶忙抬手拦住段贵人的口,“妹妹,祸从口出啊。”
“是,谢姐姐提点。”段贵人这才惊慌的四下看了看,压低了声音又道:“那人不甘出身低微,净找我们的不痛快呢!凤妃姐姐身份尊贵、位份又高,她自不敢轻举妄动,可怜妹妹初入宫门品阶低微,才会被她这般欺负。”
周怜瞥了眼身边的文心,见她只作不闻,才又转向段贵人道:“妹妹既然明白,该当先收敛些脾气才是,莫要因一时之气害得自己身子受累才好呀。妹妹既得圣上宠爱,还愁他日……”
段贵人自然明白凤妃未明言的话语,只是听闻“得圣上宠爱”几个字后,即刻暗淡下了娇颜,“娘娘不知,圣上只不过是在众小主中先翻了臣妾的牌子罢了。此后臣妾便成了众矢之的,后宫的险恶臣妾是见过,却哪里见到圣上的特别宠爱了?只不过如别的姐妹一般,雨露均沾罢了。”
周怜扬眉,压下心底一丝莫明的窃喜,又劝导了段贵人几句。而后,段贵人便以回琼梨堂抄录宫规为名,先行告退了。
“文妹妹,你觉得段贵人是个怎样的人?”周怜拢了拢肩头金丝织锦翻毛大氅,倚在亭中美人靠上,拨弄着玳瑁护甲上的润泽明珠。
文心颔首答道:“臣妾拙见,这段贵人不似愚笨之人,纵是对皇后娘娘多有不满,也不该在今日当着众妃嫔之前让娘娘难堪。如此不智的卤莽之举,不该似她这般聪敏之人所为。”
周怜不置可否的凝着文心,脸上是似笑非笑的淡定神色,心里却不禁思量从不多言的文心,怎会因她一问便突然评论起段琼霄来。看来这宫里的种种,当真是扑朔迷离,不知拨云见日之后显出的会是怎样错综复杂的残酷现实。
“不知今日,襄王还会不会来此听本宫唱歌呀。”周怜状似无心的说了句,瞥向映月池面的眼角余光却是睨着文心的神色。
文心只微微一怔,便即恢复昔日淡定疏漠的模样,眼观鼻鼻观心的瞧着自己交叠在身前的青葱双手。
“想不到果真在此再度遇见凤妃娘娘。”
周怜有些意外的回眸,文心却是抑不住的浑身轻轻一颤,同看向亭外来人。
瞬间,似在空净万丈光芒之中,无端飘起万千粉嫩细小的菲薄樱花残瓣。朦胧梦幻的花瓣雨里,着白底绣飞樱缤纷纹的俊逸男子如樱花神般偏然降世,清越的眉眼与弧线绝美的唇畔尽是纯净温宛的如花浅笑。
“当真是说曹操,曹操便到,才说襄王今日会不会再来,襄王便出现了。”周怜笑意盈然的福身施礼,不意外的在雪樱身后看到了如影随形的雪寒以及御医总管之女楚楚。
雪樱面颊微染红晕,向文常在欠身为礼后,才又向凤妃道:“不怕娘娘笑话,樱实在是对娘娘的妙音念念难忘,以至早早便想来此碰碰运气,只盼还能候到娘娘大驾。不想,竟然才到就见娘娘正在亭中赏景,当真幸甚,幸甚。”
周怜掩口轻笑,“本宫哪有襄王说得那般好?于歌艺,也只不过是平庸之质而已,顶多是心里的歌特别些罢了。”
“樱就是倾慕娘娘心里这些特别的歌。”雪樱清澈见底的漆黑眼眸里看不出半点杂质,宛若两湾未被污染过的天潭净水,直视这一双眼睛久了,似乎都可被其洗涤清洁。
周怜唇方启,还不及唱出心里的歌,便听属于内监的尖细声音在另一边清晰响起。
“圣上有旨,请凤妃娘娘到圣颐宫觐见。”月帝身边的内务府总管小纶子垂首候在近月亭外,恭候凤娘随他去见圣上。
“劳烦公公了。”
周怜憾然看向雪樱,“今日只得有负襄王之待了,来日定当补上。”
雪樱弯起体谅的笑,“樱明白,娘娘慢走。”
周怜又拉起文心,道:“妹妹若不急着回去,就在这儿多赏会风景吧。”
文心怯怯看了眼笑容神秘的凤妃,又急急垂下头去,福身应了。
第三卷:后宫篇第二十四章:玉阶怨(四)
御书房里,正午的阳光将房内渲染成华贵的金色,澄亮的雪花砖清明如镜的映着诸物倒影。
周怜独自走近,轻移的莲步不是为谨显后宫妃嫔礼度,实是怕被光洁的地面滑倒。御书房里极静,只有雪孤一人端正坐于玉案前,剑眉轻蹙,提笔批阅着一叠叠奏折。
“臣妾恭请圣上圣安。”周怜扬着顽皮笑意盈盈福身下拜,放肆的目光却毫不遮掩的投在眼前人身上。
“怜儿?”雪孤即刻放下御笔,佯装嗔责的扶起周怜,道:“你再这般多礼,我可要生气了。”
周怜昂首道:“好啊,那也请圣上日后别再这般兴师动众的把臣妾召进圣颐宫,臣妾可很怕成为‘宠妃’,成为众矢之的。”
雪孤的神色一黯,揽过周怜肩膀,柔声道:“我明白了,日后若想见你,自己去倾雪殿找你便是。”
“谢圣上成全。”周怜又是抑不住笑的福了福身,自是又被雪孤莫可奈何的拉起,“你这个时候把我叫来,不会是让我饿着肚子陪你批阅奏章吧?”
“我岂会那般残忍?是有事想与你商议,但午膳可是已让人备下的。”雪孤拉着周怜的手走进偏厅,一桌精致午餐跃然桌上。
周怜欣然落坐,执起银著道:“那我们是要边吃边聊喽?”
雪孤默然含笑点头,毫无君王驾子的亲手给周怜夹菜舀汤,却是始终沉默,直到用餐过半才清了清喉咙,道:“你知道我国东邻的契国吧?”
周怜咽下一口松仁玉米,点头道:“听过,今天还听皇后提起过呢,说近日那边是难得的平静安稳,还说是托了雪美人兄长之福。”
“我只觉得这是暴风雨前的宁静罢了。”雪孤垂眸顿了顿,抿了口夜光杯中的葡萄美酒才继续道:“星相进言,怀疑契国安插了细作在我宫中,他会暗查前朝,我想……”
第三卷:后宫篇第二十四章:玉阶怨(五)
“让我帮你查后宫?”周怜唇角弯弯,笑意却是寥寥,本来后宫那些女人的事已经够她烦了,她本不愿卷进这牵挂到国家大事的政治是非中。但既然是雪孤开口相求,她别无选择,必然尽力相助,“你怎会怀疑到后宫呢?那可全是你的大小老婆。”
雪孤扬起自嘲的笑,“通明透徹如你,就别再取笑于我了。人人想做帝王,人人羡慕帝王可坐拥天下佳丽,可又有几人知晓帝王面对后宫千百佳丽的无奈?”
周怜挑眉,“难不成,我们圣上还是个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的痴情君主?”
“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雪孤喃喃默念,幽远忧郁的目光黯然望向镂花窗格外的细碎光景。
周怜揶揄的笑僵在唇畔,她知道,他看的,是安凤宫的方向,是筱莲所居住的方向。不愿任思绪沉沦进低落悲伤的泥沼,清咳了两声,道:“不知圣上对后宫里的细作可有目标?”
雪孤摇了摇头,“似乎人人都有可能,又人人都不可能。”
“这不废话嘛!”周怜在心里低骂,表现出来的却只是撇撇嘴角,“那我就当把福尔摩斯好啦,反正柯南看了那么多集,总会学到些东西的。”
雪孤摸不着头脑的问:“福尔摩斯?柯南?是什么?”
“呃……”周怜思量半晌才答:“他们,他们是我家乡两个很有名的侦探啦,专门破各种奇案的。”
“哦。”雪孤漫不经心的应了声,话锋陡转:“听说,昨日爱妃在近月亭为寡人的樱皇兄献歌弄舞,好不开怀?”
周怜额角显现三条黑线,皮笑肉不笑的道:“圣上还真是圣眼通天呢,什么都逃不过您的法眼呵……那个,我吃饱了,得回去……”
“怜儿!”雪孤拉住周怜的手,直直对上她逃避的目光,“以前的月就与樱交好,你如今与他投缘倒也无可厚非,不过……”
“我明白。”周怜重又坐回桌旁,“在这里,我总不是我。”
雪孤拍了拍掌中柔荑,道:“我只是怕生出些没必要的事端,会为难到你。”
周怜转眸,深深看进雪孤迷潭样的深邃黑瞳,“我不在乎别人,只要你相信我就够了。”
雪孤怔愕须臾,唇轻抿,郑重的点了点。周怜嫣然而笑,颔首倚进雪孤怀中。只要他相信她,她便什么都不怕了。
第三卷:后宫篇第二十四章:玉阶怨(六)
周怜回到安凤宫已是夜寒时分,见月色皎皎星光朗朗,便在宫门口下了轿,扶着如初的走漫步回倾雪殿。
素心堂前的汉白玉阶上染着清明如水的月色,极品细绸样的月华若水银流泻,尽数倾洒在玉阶上悄然独立的湖蓝色倩影身上,似在那蓝白裙袂间晕出朵朵明亮凄美的清莲。恍惚间,有如烟云白露,又若水漾波光的朦胧光影氤氲缭绕,袅袅婷婷的将那倩影衬的缥缈若仙。
“给,给文常在请安。”如初如梦初醒的福身向文常在施礼,也才算拉回一众人痴痴的视线。
文心蓦然收回遥望的目光,谦恭的盈盈拜倒,“文心给凤妃娘娘请安。”
“妹妹还没休息呀?”周怜含笑上前,“这般在外面站得久了,就算地上没有积雪,也难免会被夜露侵湿了鞋袜的,染风寒伤了身子可就不好了。”
“多谢娘娘关爱,臣妾着实是贪恋月色忘了时辰。”文心点滴不露的敛下神色,状若无心的道:“怎么圣上没与娘娘一同回来呢?下午时段贵人还来看望娘娘,得知娘娘被圣上召去,就说今晚圣上必要翻娘娘的牌子呢。”
周怜笑容略僵的点点头,“妹妹若还不困,可愿陪姐姐进屋说会话?”
文心只迟疑了片刻,便即侧身请让了凤妃进素心堂落坐。
除了如初,其余宫人都被周怜散了,素心堂暖阁里,文心亦只留了云无痕在身旁伺候。
云无痕放下晶莹剔透的水晶帘,拢住满室的融融暖意,又为凤妃及小主各斟上温热清香的花茶。立时,怡神爽心的冽冽芬芳便随着白玉瓷茶杯中的氤氲热气扩散开来,混合了莲瓣铜炉里的缕缕檀香,溢得满室芳菲如春花在野。
外殿的门还大敞着,透过光泽潋滟流转的水晶帘,依昔可望见天际玲珑皓洁的月牙高悬,似银勾划空的锐利,却又蕴着和润如玉的温柔。
心中一动,周怜触景想起首李白的宫怨诗——《玉阶怨》来,睨了眼面色敛然的文心,便悠悠念起:“玉阶生白露,夜久侵罗袜。却下水晶帘,玲珑望秋月。”
“娘娘好文采!”却是如初最先抑不住的拍手叫起好来,还流连的喃喃回味咀嚼着。
第三卷:后宫篇第二十四章:玉阶怨(七)
周怜只淡淡而笑,凝练如月华的目光仍看着文心,“月色虽好,但夜凉如水,再好的月色,又怎抵得上我们姐妹柔肠百转的情思呢?只不过,这宫里的女人纵然有颗七窍玲珑心,也只能想着一个君主圣上,妹妹觉得呢?”
文心这才抬眼,对上凤妃炯亮如两丸黑水银样的美目,“娘娘说得不错,宫里的女人,终其一生等的也只能是一个男人罢了。”
周怜倒没想到文心会如此直白说话,眉稍轻挑,“妹妹似有心事?”
“臣妾能有什么心事呢?”文心重又敛回目光,双手抚摸着裙上的兰花绣纹,“不过跟众姐妹一样,盼着苍天降福,多分得些圣上宠爱罢了。”
就算看不到文心的眼神,周怜也只知道她这话里没几分真意。文心的情思她是看出来了,但是否为了月帝雪孤,可就不得而知喽。
周怜扶了扶鬓边珊瑚珠流苏步摇,话锋陡转,“妹妹说下午段贵人来了?”
“是。”文心丝毫不见因话锋急转的不适应,“段贵人特带了亲手做的点心来看望娘娘,只可惜无功而返。”
“圣上今天还念道段贵人呢,其父段丕的吏部尚书之职,可是任命调度朝中官员的重位权臣,就算是各位亲王,也都要卖他几分薄面呢。今日在皇后处又听闻,段贵人竟还是长忠王的义妹,那当真是更加的不得了啦。”
文心又应了声“是”,波澜不惊的道:“长忠王乃雪国第一勇士,手握重兵大权,再与吏部尚书交好,当真可谓权倾朝野。只怕当今除了星相,朝中再无人得望其项背了。”
想到雪羽,周怜唇畔不禁弯起抹略带浅愁的温暖弧度,“幸好这长忠王一脉世代忠心为国,未有二心,否则……听说当初的雪大将军是拥护四皇子的,妹妹可知?”
文心低眉顺眼的神色如常,云无痕的眼角却跳了一下,周怜将种种细微末节尽收眼底,却权当没看见的默然不语。
“臣妾清早才听过皇后娘娘的训戒,不敢妄议朝政纷纭。”文心回得合情合理,既推了问题,又不会开罪凤妃。
周怜倒也不以为忤,反正她相信当初种种事端,文心必然不会比她知晓得多,会有此一问,也只不过是个试探罢了。
品着香茗,又无关痛痒的聊了些闲事,周怜也就回倾雪殿休息了。
室外,夜风席席掠过枯稿的树丛,似有鬼魂泣号悲鸣,肆意于暗夜中张牙舞爪着令人不寒而栗的阴森。狼牙月如勾高悬,渐聚的烟云遮蔽了漫天星斗,又再侵近孤凄寒月。
第三卷:后宫篇第二十五章:夜乱(一)
夜凉如水。
自素心堂回倾雪殿后,周怜急急换下已顶了一天的厚重行头,要不是在现代拍《千年之恋》时已经试过如此繁复的打扮,她还真怕自己会被累出些毛病来,譬如颈椎病、腰肌劳损之类的!沐浴后换上轻薄的桃花粉寝衣,她又让如初取来剪刀,就打发了宫人们去休息,连如初也给哄了出去,就怕她见自己动手剪头发会叽叽喳喳出一堆什么“身体发肤授之父母,岂可损毁”之类的话来。
寝殿里的几个火炉烧得正旺,熏得炉中橘皮之甘爽甜香大盛,连袅袅檀香都染上了清甜。凤尾青鸾烛台上燃着婴孩手腕粗的红烛,烛身里是在灌制时便加了进去的干花与香料,因而随着烛芯的燃烧,也有馨香的花之芳菲弥漫于无形。种种香气与殿中盆栽的凤凰花之香,混合成了独属于倾雪殿凤妃的味道,令人醺醺然便欲沉醉不醒。
周怜手握鎏银錾金的剪刀,跟自己乌黑如缎的长发比划了许久,却迟迟不敢下手。虽然在现代时都有她私人的职业造型师、化妆师、美发师等给她打理一切,但在成名前的那段穷苦日子里,她也曾自己剪过头发的,只是时隔已久,如今有些无从下手罢了。
绾起一缕青丝,周怜一咬牙,咔嚓一声,终于剪下了第一刀。
看着那尺余长的发丝自指间滑落,周怜竟有瞬息的心疼,不知是自己越来越被这些古人同化,还是那份心疼是源自于这个身体的残余意念?想到这里她不禁心里一慌,匆匆收回目光准备继续剪第二刀,却突然觉得眼前一花。
“他待你不好吗?为何要落发?”
紧闭的镂花锦窗悄无声息的开启,似只被夜风掠开般的自然。寒冽的细风趁机窜入温暖的室内,呼啸着掠起重重垂垂的轻纱帷幔如烟云缥缈,亦扬起披着月华而来的雪白衣袂。
花开如火的凤凰花树前,若玉树临风的雪衣男子长身而立,未束缚的微卷银发随风飘扬。火红的花朵将那张邪美绝伦的俊颜映得红润动人,直鼻英眉,刀削斧雕般棱角分明的下颌上,漂亮的菱形唇瓣弯起轻浅优美的弧度。然而,这张绝世俊颜上最流光异彩的精粹凝练之处,当属那双冰蓝色的眼眸,如清流澈海水般的光华熠熠,慑人心魄。
周怜闻声回眸,先看到的却是来人手中珍宝似捧在手心里的那缕残发,而后才缓缓的将目光上移,“羽,你怎么来了?”
依当今长忠王、昔日雪国第一大将军雪羽的功夫,自由进入皇宫内院并不稀奇,以前周怜还是“雪月”时就已领教过许多次了。只是,今时不同往日,他又这般突然的出现在自己“卧室”里,她难免会诧异。
“羽?原来你还记得这样叫我……”雪羽目光氤氲,压下心底酸涩的浅痛,抿了抿唇才又道:“为何要独自落发?他,待你不好么?”
第三卷:后宫篇第二十五章:夜乱(二)
周怜转过身子,却仍坐在那里。她不敢走近,虽然她也不知道自己在怕什么,但却只想保持这样的距离就好,因为哪怕已近在咫尺,至少还是有“距离”的。她漾开浅淡如水的微笑,应道:“头发太长了麻烦,而且很累。不过剪个头发而已,跟别人有什么关系?”
不过剪个头发而已?
雪羽朗眉轻蹙,还未张口周怜就已经猜到他要说什么了,赶忙抢先道:“我说,我不是属于这里的人,所以对很多事情的想法跟看法与你们不同。在我们那里,自己的头发自己说了算,想把它变成什么样子就变成什么样子,没人会干涉你,也不会有人搬出什么‘身体发肤授之父母’之类的话来管压你。我们那里的人,无论做什么都可以,只要不违法就可以拥有绝对的自由!”
“绝对的自由?”雪羽语带轻诮,眯起寒冽的冰蓝色双眸颇有深意的道,“这世上就算天上仙界、地下冥府,也不可能有绝对的自由。”
周怜没趣的撇撇嘴,“谁跟你死钻牛角尖了?这么说的话,至少我们那里比你们这里自由得多。我都答完你的问题了,你还没答我的呢,你来做什么?”
雪羽宽袖轻拂似只要把手背到身后,数丈外的镂花木窗却随之掀起的劲风而闭合。周怜不禁挑眉,心里暗想:这就是传说中的气功吧?
“今晚宫里不会太平。”
“宫里不太平?”周怜垂首喃喃默念,霍起抬首目光骤亮,“今晚亲王们都留宿宫中,难道……”
雪羽垂眸看着窗前寒凉月色,道:“他当初是怎么登上王位的你最清楚,别人怎会这般轻易便甘心俯首称臣?昔日九子中——除了你,野心之士大有人在。”
“为何偏偏除了我?”周怜被激起傲骨,不服气的昂起头。
“你现在后悔也晚了,这可不是凤国,没有女子称帝一说。”雪羽莞尔笑道,“你若想做女皇,就该留在凤国才是。”
周怜心里莫明的有些不是滋味,岔开话道:“既然今夜宫里不太平,你这么晚来是为了?”没问出的是——你这么晚来是为了替雪墨办事么?
雪羽深邃如海的双眼早已洞悉周怜的心思,直接道:“我族精忠报国世代忠良,为雪氏江山鞠躬尽瘁。既是你亲口让帝位给他,我岂会有不利于他王位之举?”
周怜这才暗吁口气,“那么你入宫是为了保他周全喽?可知是何人要不利于他?”
“你为何就这般关切他?他当初待你如何好了吗?虽然是失手,但他毕竟是杀了‘月’的元凶,你为何再回来就这般护他?”雪羽虽不至痛心疾首,但神色间隐忍的郁痛仍清晰可见。
“羽,你不知道……”周怜双眸半阖,浓长的睫毛在她玉样的脸上投下两片阴翳不明的鸦色,“雪孤的后世,与我有极多牵扯,我始终觉得老天爷安排我来到这里,是为了圆与他未尽的缘。”
雪孤的后世?雪羽听得云里雾里,越想越是迷糊,“怜儿,你究竟从哪里来?”
“我……”
周怜才吐出一个我字,就听远远的传来侍卫宫人们的呼喝声:“有刺客,抓刺客!”
“你别动!”雪羽不容反驳的留下这一句,下一刻已如来时般悄无声息的消失在倾雪殿里。
第三卷:后宫篇第二十五章:夜乱(三)
原本寂静若死的暗夜深宫里,彼时灯火通明人声嘈杂,盏盏宫灯照耀下,羽衣卫迅速有序的分散在各宫院中搜索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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