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雪羽虽是身白衣若雪,却能在夜色与灯火间隐得无迹可寻。他才出安凤宫就遇到了一道黑影兔起鹘落的栖上了宫墙之颠,继而静止,潜伏进夜色掩映之中。
看身形似个女子?雪羽心中暗道,但往往刺客死士为便于行动及隐藏,也多有身形娇小的男子。一思一量间,他已比猫儿还轻盈的飘上墙头的琉璃玉瓦,在那人还毫不知觉时,翩然伫立在其身后。
“姑娘,好身手啊。”离得近了,雪羽已能确定这黑衣人正是个纤纤女子,低沉的语调并没有惊动远处羽衣卫的意思。
黑衣人大惊失色,浑身一阵颤栗痉挛,半晌才沉隐着声音道:“不敢不敢,尊驾的功夫才叫惊世骇……”一个“俗”子甫脱口,黑衣人手中明晃晃的匕首已反手直刺向雪羽腰腹,寒光逼得月色都变得苍白。
雪羽早有防备,衣袂如雪飞舞间便即轻巧躲过,反施擒拿手去夺黑衣人手上的匕首。黑衣人虽惊不乱,纤腕如蛇身扭转翻飞,虽险倒也躲了开去。一黑一白两道身影,便在流淌着水银般月华的琉璃瓦上攻守来去,寒光凛凛,却只闻轻浅若无的衣袂飘舞声。
黑衣人虽已与雪羽过招近百回合,但始终处于下风,少有还手之力。若不是雪羽有意试探她的武功家数,只怕早已将之擒下。黑衣人哪会不知对手之强?只是苦于被其牵制于指掌之间,纵是想遁逃亦难如愿,若不束手就擒便只得这般继续与之纠缠。
“只要你说出幕后指使之人是谁,我就放你一条生路。”雪羽柔软的唇畔始终挂着浅浅的笑,声音是春风般温暖,却就是让人不寒而栗的惊起满身的鸡皮疙瘩。
黑衣人仍操着刻意压粗的嗓音,傲然道:“罗嗦什么?!要杀便杀,老子既进得宫来行刺那贼人,就未曾想过能活着出去!”
光亮渐近,远处的羽衣卫已向安凤宫的方向寻来,雪羽的冰蓝色眼瞳在夜色中宛若两枚绝世璀璨的蓝宝石,月光样的华彩掠过时,他长臂以极刁钻的角度陡然袭出,一掌拍在黑衣人肩头。下手并非断骨伤筋的力道,只是刚好足以将其击倒摔向宫墙内。
“前面是凤妃娘娘的安凤宫,切勿嘈杂,莫要粗手粗脚的,都给我小心着点!”
远远是内监嘱咐羽衣卫的尖细声音,雪羽已飘然落在倒地的黑衣人身边点住其|岤道,抱起那纤若无骨的身子再展开轻功向倾雪殿而去。
外面乱成一锅粥,周怜自是没了继续剪头发的兴致,雪羽走时的窗还未关上,她便立在窗前遥望宫墙外的那片火光。隐约看着有抹月色风影急驰而来,她甫才下意识的侧过身,那银灰色光影已冲窗而入。
“啊!”
周怜才低叫一声便急急掩住了嘴,指着雪羽带进来的黑衣人,压低了声音问:“她就是那个刺客?”
雪羽点头,将黑衣人安置在周怜的床榻上,犀利如利刃的目光滑过黑衣人脸上的庶面黑纱,“想不想看看她究竟是谁?应该是我们认识的。”
一个“好”字被周怜硬生生咽了回去,走到床边看着那身材纤细的刺客,蹙眉道:“我们认识的?那你打算怎样处置她?”
黑衣人黑如漆点的惶恐双目里已染上晶莹水雾,苦于不能言语,只得用狠狠的目光做着最后的努力——宁死不屈!
“怎么处置?当然是……”雪羽扬起邪魅惑人的笑,在黑衣人泪眼迷离失神的瞬间,一把拉下了她脸上的黑纱。
“怎么是你?!”周怜掩口惊叫,瞠大的双眸里满是震惊。
第三卷:后宫篇第二十五章:夜乱(四)
“娘娘?娘娘?”
殿外庭院里灯火点点,如初轻柔微促的探问声自门外传来。
周怜的声音慵懒的隔着重重纱帷传出:“这么晚了,外面闹腾什么呢?扰了本宫好眠。”
“娘娘恕罪。”羽衣卫总管洛染躬身伫立殿门外,恭声道,“适才琼梨堂遭了刺客,微臣奉圣谕在宫中追查。”
“哦?”周怜显出惊诧且关切的声调,“贵人妹妹没事吧?哎哟,今夜是不是圣上在段贵人的琼梨堂呀?可曾惊了圣驾?”
洛染应道:“托娘娘的福,圣上与段贵人皆安然无恙。”
周怜这才长出口气,道:“圣上与贵人无恙便好,那你们还愣在那儿做甚?还不速速去抓了刺客回来?都等在本宫殿外,莫不是要到本宫寝殿里来抓刺客么?!”
“微臣不敢!”洛染已惊得一揖到底,为难道:“只是微臣奉命搜查各宫,还望娘娘允微臣带人去搜安凤宫中的其它殿堂。”
周怜沉吟片刻,道:“罢了,若那刺客真藏进安凤宫,本宫自也安生不了。你们要搜便搜吧,不过手脚可轻着点,文常在好静,此刻只怕已经睡下了,若将本宫的文妹妹惊扰了,可饶不得尔等!”
“是,谢娘娘恩典。”洛染一挥手,身后训练有素的羽衣卫如夜间精灵般,悄无声息的消失在千回百转的廊台殿宇之中。
半个时辰后,羽衣卫无所获,向凤妃禀告后便又去向下一座殿堂。
周怜自香檀木锦床软榻上坐起身,回眸看向床里横躺着的黑衣刺客,怅然道:“云无痕?我早该想到,你与文心本是师姐妹相称,怎地入宫又成了主仆?你们进宫都是为了伺机刺杀月帝,是不是?”
云无痕|岤道未解不能言语,纵是想极力否认,把一切都揽到自己一人身上亦不成。她心知雪羽与这凤妃皆是聪明人,自己纵是千般信口雌黄的狡辩,也终是骗不过这两个聪明人的。
“为什么?是你们与他有私仇,还是为了别人?”周怜有些哀伤,她本是真心要结交这两位侠女的,想不到她们却是有心要加害雪孤的人。
雪羽自殿顶横梁上偏然飘落,笑道:“她被封了|岤道,你问的这些话,她纵是想答也答不了啊。”
闻言,周怜抛给雪羽一个“那你不早说”的凌厉眼色,嘴上却说:“你既然不打算把她交给羽衣卫,也就是不打算伤她性命喽?那还不给人家把|岤道解开?”
“好好好,谨尊娘娘口谕。”雪羽嬉笑上前,利落的解了云无痕的|岤道,料定她不傻,所以定不会声张暴露了自己。
第三卷:后宫篇第二十五章:夜乱(五)
云无痕虽看不透雪羽与凤妃的心思,但仍翻身跪在床上,道:“多谢二位不杀之恩,无痕铭记于心,来日定当报还。”
雪羽摆摆手上前扶起云无痕,道:“云姑娘言重了,我只问姑娘一句——是成王派来的吧?”
云无痕双眼一跳,慌忙掩下惊恐眼色,思量着如何应对回答。
虽只眨眼间,雪羽却早已明了,“姑娘不必苦恼,我已明白了。今日若是别人的属下,我定不会放过。只因成王也算我昔日旧主,今晚就当还他份情。姑娘,请自便吧。”
云无痕心中震惊动荡不已,却不忘再向两人躬身施礼,而后小心翼翼的溜出窗口回去素心堂。
周怜看着云无痕消失的方向,抬手抹去额角的丝丝冷汗,“羽,你怎知她是雪墨属下的?”
雪羽目光一黯,声色不变的道:“因为昭武校尉文承勋是成王的暗棋之一,这文常在是文承勋嫡妹,云无痕又是文心如影随形的师妹,所以……”
“你不再拥雪墨为王了么?”周怜澄澈如水的双眸睇着雪羽,她觉得自她“走”后,雪羽与其他人定是也发生了许多事,雪孤这个帝王之位坐上的不容易,要守住只怕更难。
雪羽默然,冰蓝色的眼瞳转为深邃忧郁的海蓝色,良久后调转话题道:“娘娘这般便放了她回去,不怕来日她以你我私会为名蓄意加害于你么?”
周怜一心倾慕侠女风范,倒未曾想到这一层,她只闪神须臾,美眸轻眨间已毅然道:“无痕与文心才不会是这种人!”
“你又知道了?”雪羽失笑,抬手就想爱怜的抚上周怜丝缎般光滑的黑发。
“娘娘。”如初轻柔的声音在殿外响起,无意间打断了殿内悄然漫延的暧昧,“众亲王与各宫小主们都聚到落霞宫了,娘娘要不要也去探望一下圣上与段贵人的安危?”
雪羽的手乍然僵在半空中,浑圆光洁带着薄茧的指尖,在骤然变冷的空气中轻轻颤抖着。他怎么忘了,如今她已不是他的怜儿,如今她是月帝雪孤的凤妃,如今她是他倾尽一生也无法再拥入怀的君主的女人。收回僵直的手抚上胸口,也许此生,他只能得她这一缕残发相伴到终老了吧?
“我也该去向圣上问个安才是,与娘娘暂别,落霞宫见了。”
周怜仍沉浸在雪羽哀伤忧郁得令人心碎的目光里,不想他竟猝然自眼前消失,缥缈得如阵悲凉的秋风般去得没了踪影。顿时,她心里似被挖了个大洞般空落落的,不知缺了什么。
第三卷:后宫篇第二十五章:夜乱(六)
当穿戴妥当的周怜以凤妃之姿出现在落霞宫琼梨堂时,原本宽敞的正堂已因众人的到来而显得异常拥挤,后宫妃嫔们七嘴八舌如麻雀般的叽叽喳喳,更是将富丽堂皇的贵族宫殿喧嚷嘈杂的宛如贫民菜市场。
周怜谨守礼仪的跟众人见过礼,不期然撞上雪羽深邃内敛的冰蓝色双眸,见他目光轻浅若无的一转,她即刻随之看向墨成王。
雪墨发髻蓬松,一袭银底墨竹长袍衬得他意态清远,他似匆忙而来以至未能换上朝服,只着一身便装。其余亲王亦大多如此,不比精心雕琢装扮过似是来争奇斗艳的众妃嫔,他们都是副本已休息,却因听闻圣上被刺才匆匆赶来的模样,微醺的雪幽更是只穿着青紫色中衣。
“爱妃,想不到还扰了你清梦。”雪孤向周怜伸出修长的手,语调温柔,“是被搜宫的羽衣卫吵到了吧?”
周怜迅速收敛心神嫣然一笑,上前握住雪孤的手,关切的问道:“圣上可受惊了?段妹妹呢?”
雪孤摇摇头,拉着周怜在身边空位坐下,而另一边留给皇后筱莲的位置却仍空空如也。段贵人被他留在寝间安抚休养,皇后推说染了风寒身子抱恙,只派了恋晚来问候一句。虽然众人心中多有不满,但碍于她终究是后宫凤印之主,也终是不敢明着埋怨皇后什么。
对于妃嫔们争先恐后的关切之言,雪孤似也不胜其烦的隐忍着,不久后就寻个由头散了众姝。
虽然仍有凤妃在座,雪樱已不禁长吁口气,叹道:“旁人只道圣上坐拥后宫佳丽,臣弟倒觉得女人多了,好生麻烦。”
周怜佯装嗔怒,道:“襄王这么一说,不是把本宫也装里了吗?”
雪樱面颊倏地染上抹红晕,拱手道:“不敢不敢,是樱鲁莽失言了,不过凤妃娘娘又岂是寻常佳丽比得了的?”
“襄王当真会说话。”周怜被雪樱逗得笑靥如花娇艳,她本就风华绝代,如今少了满屋子的妃嫔争颜色,更是成了独一无二的美人。
雪孤顺水推舟的道:“不错,若不是各位皇兄皇弟在,寡人当真要倍觉孤苦了。难得与兄弟们再聚于宫中,不如大伙再多住些时日,权当是给寡人作伴压惊如何?”
第三卷:后宫篇第二十五章:夜乱(七)
周怜余光锐利的扫过七位亲王的脸色,虽然只是转瞬间,却仍捕捉到了亲王们脸上丝缕微妙的变化。
“雪羽,”雪孤目光和悦的看向长忠王,“这些个羽衣卫当真没用,至今还未抓到区区一个小小刺客,这些日子既然寡人的兄弟们都要留在宫里,便劳烦你也住进宫中守上几日吧。”
“圣上言重,折煞微臣了。微臣即刻就去重新安排宫里的人马,定保障圣上与众亲王的安全。”
雪孤扬眉,轻柔揽过周怜在怀,笑道:“爱卿莫忘了,也要保障寡人爱妃的安全哪。尤其是皇后的凤仪宫与凤妃的安凤宫,更是要加派人手,要安全得连只苍蝇也飞不进去。”
“是!”雪羽恭谨应下,心里揣测着月帝话中深意。
周怜隐秘的余光与雪羽匆匆对视了一眼,她亦听出雪孤话中似另有深意。加派人守看护凤仪宫,是真的为了皇后的安全,还是他已发现了什么秘密?看住安凤宫又为何?是对文心与云无痕发现了什么蛛丝马迹?还是何处何事怀疑到自己身上了?
“既蒙圣上恩典能在宫里多待几日,我等关慰圣上安好便也不必急于一时,不久就是早朝的时辰了,还是让圣上休息会儿吧。”雪痴长身玉立的自座位中站起,又行了君臣大礼便即当先告退。
如此一来,其他亲王自也不好耽误了月帝休养,也就纷纷各回住所了。
原本雪舞独居的故人归云馆此时又住下了雪影、雪寒、雪樱与雪痴,自然甚是热闹。雪墨与雪幽则同住在与之相邻的敛华斋,两人一个深沉内敛含而不露,一个嗜酒成性只好独享美色,虽同居一处庭院,但只各居其室极少相见,其中沉闷正与故人归云馆的热闹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众亲王退去,雪羽自也离开,回其暂住的羽衣卫营。
尘嚣如梦,顷刻之间喧闹的宫殿又恢复了死样的沉静,静得似乎能听见羽衣卫们越搜越远的杂乱脚步声。
雪孤见左右只余小纶子等近侍,便即执起周怜双手于胸前,“怜儿,随我回圣颐宫可好?”
周怜心中一跳,原来他还记得在无人时唤她“怜儿”,五内有软软甜甜的气息漫延开来,丝丝缕缕的缠上心头,“也好,这么一折腾,我倒也睡不着了。”
雪孤漾开俊逸缥缈的笑,扬袖朗声道:“摆驾回宫。”
“是。”小纶子细声应了,安排下众宫人各司其职,回返圣颐宫。
第三卷:后宫篇第二十六章:玉殒雪悠幽(一)
天际曙光初露,银白色的圣雪城与巍峨矗立的圣雪山,被柔软清冷的晨光渡上了淡淡的金色。
肃穆空阔的安凤宫里静谧得有些森森寒凉,啪的一声异响,惊得栖息在枝桠间的鸦雀四散惊飞而起。
“狗奴才,你想烫死本宫不成?”皇后还带着晨起慵懒气息的声音,尖锐而愤怒的自寝殿里传出。
恋晚边用绢子迅速擦拭撒在皇后裙角上的茶渍,边柔声劝道:“娘娘息怒,莫要因个奴才气坏了身子。”
皇后直狠狠盯着蜷缩在地,瑟瑟发抖不停磕头的宫女燕儿,冷声道:“你是不是觉得自圣上身边到本宫这儿,是委屈你啦?”
“啊?娘娘恕罪,奴婢断断不敢,能伺候娘娘是奴婢的福气,没有委屈……”燕儿战战兢兢的不停磕头,片刻间光洁的额头已显出触目惊心的血印子。
“没有委屈么?”皇后由恋晚扶着坐回梳妆玉台前,拈起镂花珐琅玲珑小盒里的胭脂审视着,“那你哀哀戚戚的在那里哭什么?本宫可还没死呢!”
燕儿本是仰着梨花带雨的小脸,呆呆看着脸色稍有好转的皇后,可当听到那后半句话时,即刻花容失色的重又咚咚磕起头来,“娘娘恕罪,奴婢只是害怕,当真没有……没有别的意思啊!”
皇后蛾眉尾端装饰着光华绚烂的美钻,轻轻挑动便会光芒璀璨眩人眼目,她轻拢眉心,道:“燕儿以下犯上,心怀不轨,拉出去重责五十大板,小惩大戒。”
小惩大戒?体弱些的宫女曾被打了三十板子就咽了气,燕儿只是介普通宫女并不懂什么功夫,身子又单薄纤细,重打五十大板后哪还能活?因而,皇后此话一出,燕儿当即便一翻白眼昏死过去。
两个粗使太监被召进来将燕儿拖了出去,恋晚眼见有人进来,即刻扬起笑脸福身道:“雪美人今儿可真早呢。”
雪美人浅笑盈盈的踏近寝殿,向皇后福身施礼,道:“娘娘何必跟个小小宫女生这么大的气呢?”
“哎,现在的奴才越来越不懂规矩、目无尊卑了。”皇后轻叹一声,抬手屏退左右,拉着雪亦悠一人走进暖阁方道,“妹妹不知,那贱婢是他安插到我这儿的,若不早早了结,只怕要误了你我的大事。”
雪亦悠点头道:“原来如此,那是当真留不得了。”
“妹妹此来,可是为了昨晚之事?”皇后亲手放下暖阁里的重重纱帷,彻底与外界隔绝。
“昨晚不是姐姐?”雪亦悠讶然,继而又道,“怪不得我派出的探子说看那人进了安凤宫呢,原以为是姐姐特意让死士失败后就去栽赃给那个凤妃,若不是姐姐的人,难道那凤妃嫁入我雪国也怀有异心?”
皇后思量着道:“难得众亲王都聚在宫里,正是我们事成的好机会,局面倒是越乱越好。不过妹妹可别忘了,安凤宫里可不只一个凤妃,还有位文常在呢,那昭武校尉算来该是成王的人吧。”
雪亦双目一亮,“还是姐姐英明,既然如此,我们该当好好谋划谋划才是。”
皇后含笑点点头,扬声向外面喊道:“今日若有妃嫔们来请安,就说本宫身子不适,免了。”
“是。”宫人回应的声音有些遥远,正是那份遥远,让暖阁中的两人更为安心的低声商讨起来。
第三卷:后宫篇第二十六章:玉殒雪悠幽(二)
周怜陪着雪孤在圣颐宫谈心,直至他去上早朝才得离开,看看时辰已近日日去向皇后请安的时候,所以不及回宫稍作休息便又去往凤仪宫。
被折腾的一夜未眠,还要去向人请安,周怜不愿坐暖轿里让人抬着,只扶了如初的手而行。晨光初露的清早,空气是寒冷的潮湿,细细冰凉的微风吹过,激得人霎时便清醒许多。
凤仪宫将近,周怜远远便见一道纤细的身影闪身进去,离得太远瞧不真切,她便向如初确认道:“刚才进去的,是雪美人吧?”
如初歪着头道:“奴婢瞅着是她,想不到还有人比咱们早,这雪美人看来是想依附于皇后咯。”
周怜轻摇头,但笑不语,只是不紧不慢的继续走着。到得凤仪宫前,与如初同伺候在身边的宫女若兰上前去跟守门的太监通报。
那太监一听是凤妃,即刻陪着笑脸道:“哎哟,奴才给凤妃娘娘请安了。不过,今儿可要娘娘白跑一趟喽,我们主子皇后娘娘身子不适,就免了各宫主子请安。”
“可刚才明明……”
如初略显激动的话语才说出五个字,就被周怜“哦”一声打住,“那便有劳公公帮本宫向皇后娘娘问个安了,让娘娘多多保重身子才是。”
“奴才记下了,恭送凤妃娘娘。”
那守门太监深深一躬鞠下去,只见带着锦帽的头顶与大半后背。周怜越过他看了看凤仪宫紧闭的庄严宫门,唇畔扯出抹浅淡若无的笑,分不清悲喜哀怨讥诮轻蔑。
离开安凤宫远了,如初才拧眉嘟唇道:“娘娘,我们明明看到雪美人进去了嘛,怎么又说皇后娘娘身子不适免请安了呢?”
周怜悠远的目光看着已结上层薄冰的映月池,答非所问的徐徐道:“原来,昨晚的事才只是个开始,这雪国当真要开始不太平喽。”
“娘娘……”如初待还要说些什么,却见对面走来一行人,即刻含笑施礼道,“黑容华吉祥。”
周怜这才回眸,见是黑玉笑盈盈走来,不禁漾开如花笑颜伸手拉起她软嫩的小手,“妹妹昨晚也没休息好吧,脸上还挂着熊猫眼呢。”
“熊猫眼?那是什么东西?”黑玉茫然不解的眨了眨眼睛。
“呃……”周怜呵呵笑过,岔开话题道,“妹妹可是要去向皇后娘娘请安的?”
黑玉点头,“是呀,姐姐也是吧?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周怜拢起黑玉鬓边丝缕碎发,道:“皇后娘娘身子不适不用咱们请安了,姐姐也没见着她呢。”
黑玉闻言拍起手来,“那好呀,我顶不喜欢在安凤宫时的感觉呢,不用去才真真的好。凤妃姐姐,那让玉儿去你的安凤宫玩成么?”
周怜的双眸笑成了两弯新月,“成,怎么不成?玉儿这就跟姐姐回去吧,姐姐让小厨房给你做桂花糕吃。”
黑玉最喜欢的就是安凤宫小厨房做的桂花糕,即刻欢天喜地的挽着周怜加快了去安凤宫的步伐。
巳时许,雪孤下了早朝独自突临安凤宫,周怜只得装些糕点打发黑玉先回灵雪宫。
黑玉欢欢喜喜的亲手抱着装满她最爱吃的点心的食盒回灵雪宫,自己吃又觉得没意思,便独自跑去雪美人的悠然堂,好东西总是与人分享才有乐趣不是?
清幽雅致的悠然堂里异常静谧,不知是宫人们都去忙活计了,还是偷懒打瞌睡去了。黑玉一路进来竟未遇到半个人影,直走到雪美人寝殿前才吃了记“闭门羹”。黑容华在月帝面前都是副撒娇撒憨的模样,与其他宫妃就更不拘泥俗礼了,于是在门外俏生生喊了声“雪姐姐”,便径自推门而入。
顷刻之间,黑玉大大的映着室中情境的黑眸中满是难以置信,宝贝捧在怀里的食盒也怦的一声摔落在地,浓郁的甜香霎时弥漫开来。
第三卷:后宫篇第二十六章:玉殒雪悠幽(三)
安凤宫·倾雪殿。
午膳后,雪孤独与周怜对坐暖阁之中,抿一口清淡的菊花茶,顿觉齿颊留香,赞了声“好茶”。
周怜想起适才听雪孤讲,圣雪城近日多了好些衣饰萱草的神秘人物,他还特拿了萱草图样给她看。但见它细长的叶片萋萋翠绿,桔红色花朵形似香水百合,虽非花草中的“名门望族”,倒也小家碧玉的自有种外柔内刚的端雅风采。据她所知,这萱草又名“忘忧草”,性强健、耐寒,对环境的适应性极强。今昔还记得一首苏东坡咏赋萱草的诗句,脱口便念了出来。
萱草虽微花,
孤秀能自拔。
亭亭乱叶中,
一一芳心插。
此句中的“芳心”指的可不是广义的少女之心,而是喻指母亲的爱心。心念一动,周怜忽而想起一部场面奢华的电影中的一段情结来,惊道:“我曾听过一个故事,故事讲一位皇后不堪皇帝折磨,便联合了儿子意图谋反。他们勾结朝中官员,以菊花为号,伺机造反。”
雪孤目光一寒,“你的意思是,这萱草衣饰,也不简单?”
“圣上想必早已洞悉此中蹊跷,何必再来为难臣妾?”周怜巧笑如花,不待雪孤开口,又道,“这萱草又名忘忧草,该是长在雪国东陲与契国相邻之处。圣雪城突然多出这群人,必有大事要发生。”
雪孤连连点头,周怜的想法正与他不谋而合,这批暗入圣城的人马必与契国有关,但皇城中哪个与之呼应却尚不明朗。
周怜双手捧着茶怀汲取温暖,继续道:“想来圣上已安置好了人马防患于未然,按兵不动定是为揪出内j,好将叛党一网打尽。”
雪孤轻柔指上周怜光润的脸颊,“有一位如此聪明绝顶的爱妃,当真是寡人几世修来的福份。”
周怜哑然失笑,忽听殿外门扉轻响,如初焦声道:“娘娘,皇后请您到凤仪宫一趟。”
“皇后?”雪孤与周怜异口同声,不明白皇后此举何意,周怜扬声道:“知道了,进来帮我更衣吧。”
雪孤道:“我陪你同去。”凤仪宫贻彤殿上已坐满皇宫妃嫔,众姝没想到月帝竟与凤妃同来,当即匆忙跪倒一片。如此,众人相互行过礼,月帝便拾阶而上,与皇后同坐高位。
周怜见皇后竟然没有给自己位子坐的意思,难道她当着雪孤的面就敢为难自己?
“凤妃!”皇后毫无先兆的疾言厉色,狭长尖锐的錾金护甲直指着周怜道,“你可知罪。”
“皇后娘娘何出此言?臣妾何罪之有?”周怜心知恐要遭人算计,目光关切的却只是雪孤的神色,见他亦是一脸茫然,心中才宽慰几分。
皇后端庄轻笑,“你今日曾送了黑容华一盒糕点,是也不是?”
“是。”周怜心中纳闷——此事与黑容华有甚牵扯?莫要恩她而连累黑玉妹妹才好。
皇后唇畔的笑意更深,弧度诡异,“黑容华午膳用过糕点不久便记中毒身亡,凤妃又要如何解释?”
“什么?黑玉中毒身亡?!”周怜这一惊不小,心中的不相信过后,是刀剜样的剧痛。黑玉死了?那个她到这异世第一个认识的女孩,竟然死了?还是因吃了她送的糕点死的?这怎么可能?难道她宫中有人蹿谋外人,要陷害她?会是谁?是谁……周怜心乱如麻,根本忘了跟皇后辩解,心上因悔恨、义愤、猜忌、彷徨而如刀绞般的阵阵抽痛。
第三卷:后宫篇第二十六章:玉殒雪悠幽(四)
“圣上觉得此事该如何处置?”皇后高深莫测的笑眼瞥向雪孤,她还是第一次在他脸上看到叫做“震惊”的情绪。
雪孤深深看了周怜一眼,唇角抽搐两下,道:“滋事体大,便把凤妃先禁足在倾雪殿,待查明后再做定夺。”
皇后轻眨凤目,状若无心的道:“只禁足在倾雪殿么?黑容华死得好惨呢,让凤妃到冷宫清醒清醒,也好吧?”
雪孤眼中精光闪逝而过,紧了紧藏在宽袖中的双拳,道:“那便待明日若还查不出因果,再让凤妃到冷宫禁足吧。”
“一切全听圣上断决。”皇后一拂红底刺金锦袖,向堂下道:“还不把凤妃娘娘请回安凤宫?”
宫人应声,半架着周怜往殿外去。周怜回眸看了雪孤一眼,她知道他是相信她的,她知道他如此决定是为了保护她,但她也知道,他绝不会为难皇后筱莲……
雪孤怅然挥袖,众妃嫔与宫人即刻鱼贯而出,凤彤殿里须臾间只剩下同座高位金椅上的两人。
“筱莲。”雪孤声音低沉,灼灼目光锁着皇后清冷淡漠的脸庞,“你,究竟想要什么?”
皇后高挑的眉稍下美目流转,“圣上已给了臣妾雪国女子最尊贵的身份,臣妾还有什么可求的呢?”
“皇后再无所求么?”雪孤将几个字说得近乎切齿,“因为拥有了一切,便不稀罕了么?因为再无所求,就想毁掉一切么?你若不喜欢后宫妃嫔如云,我可以散尽后宫只独宠你一人。你若只想与她们玩玩以做调剂,我也可睁只眼闭只眼的任你胡闹。但你为何便不满足?不仅要乱了后宫,还要断送了我的江山你才满足吗?!”
“你都知道了?”皇后的目光陡然变得凌厉如刀,刻骨恨意直似可凭心刮人血肉,“不错,我乱你后宫只是个开始,不亲手把你斩下帝位,安能为九泉之下的月报那血海深仇!你千般谋划不关我事,你逼死胤帝也不关我事,但你为何要剑杀了月?他是我此生唯一爱过的男人,而你却让他惨死在我眼前,你好狠!我好恨,恨不得能亲手把你碎尸万段,以祭月在天之灵!”
皇后忿然站起,疯狂的指着雪孤怒吼道:“都是因为你,若不是你第一次见过时那么露骨的倾慕,月怎会忍痛割爱把我送给你?若不是你堂而皇之收了我,那我就能得偿所愿的嫁给他!若不是你,我至少还可以不时见他一面!都是因为你,你让月死了,让这世上最好的男人死了!让我眼睁睁看着最爱的人死了!”
雪孤昂首,怔怔看着哭喊得撕心裂肺的筱莲,心是被一刀刀凌迟似的疼着。氤氲水雾迷雾了他子夜般的双眼,宽袖中的掌心已被指甲割出道道血痕,腥红的血浸入黑色朝服,只残留下轻浅若无的晕染痕迹。
“现在,你全都知道啦。杀了我吧,就用你刺穿月身体的剑,杀了我吧!”
汹涌澎湃暴发的仇恨,已将筱莲明艳的娇颜扭曲得狰狞,散乱的鬓发、爬满血丝凶光的双眼,再也不见半点皇后的端庄雍容。她此刻只是个伤心成狂的女子,一个悲伤更悲哀的女子。
雪孤出手如电,点下了筱莲的昏睡|岤,她身子一软便倒进他怀里。
“你一定累了,睡会儿吧。”雪孤温柔无限的紧拥着筱莲,缓缓合上双眸,一滴灼人的滚烫泪水堪堪滑落,在他血肉模糊的掌心跌碎,湮灭无踪。
第三卷:后宫篇第二十六章:玉殒雪悠幽(五)
周怜回返安凤宫的路上,身边除了如初等宫人,更多出十余羽衣卫。真个是瞬息万变哪,不过去安凤宫走一遭,自己便俨然成了阶下囚。这些她倒无所谓,想不到黑玉竟然……
“尊驾便是凤妃娘娘?”
冷如秋霜的声音在身前两丈处响起,周怜霍然抬头,正对上一张棱角分明、粗犷豪迈的黝黑面庞——正是已官拜大将军的黑玉之兄黑骁。他坚毅的面容增添了岁月磨砺的痕迹,轻扬的剑眉与深邃的眼瞳则预示着他此时的悲愤。
才想到黑玉惨死便突见黑骁,周怜心中不禁百味陈杂,霎时泪盈于睫,泣声道:“黑大哥,玉儿她……”
凤妃这一声“黑大哥”和“玉儿”,直听得黑骁心中巨震,似有些影像在电光火石间划过脑海,他却不及抓住看个清透,不由得疑声道:“你是?”
周怜含着满眶泪花,上前两步,“黑大哥,我是昔日玉儿的周哥哥,周怜啊。”
黑骁炯炯目倏地瞪得仿若铜铃,顾不得宫规便上前攫住周怜皓腕,“你说什么?你是周怜?被我拣回来的那个周怜?可,他不是已经死了么?怎么会……”
周怜毅然点头,道:“黑大哥,我是当年被你从马贼手中救回的周怜,不是雪月。”
黑骁糊涂了,这凤妃的说法虽匪夷所思,但他莫明的就是相信,她就是玉儿的周哥哥,是他曾口就口喂过药的那个有些奇怪的周怜。于是,他脱口道:“你原来竟是女子。”
“恩!”周怜破涕为笑的猛点头,她都无法相信黑骁竟信了她的话,“玉儿的死我很伤心,但黑大哥要相信,我是被人陷害的,只有找出真正害死玉儿的人,才能为她报仇。”
“好。”黑骁扫了眼前方的羽衣卫,“我先去面见圣上,回头再找娘娘细谈。”
周怜点头,看着黑骁伟岸的背影,心中总算落下了一块大石。
“娘娘认识大将军?”如初上前问道,她越来越觉得自己的主子“神奇”了,如果连痛失亲妹的黑骁都能相信主子,那圣上也一定不会为了这被人栽赃陷害的罪名,把主子赶进冷宫吧?
“哎,说来话长,总之算是旧识吧,他还算我的救命恩人呢。”周怜忆起往事恍如隔世,越来越分不表究竟现在的生活是一场梦,还是在现代的那些年月是场幻梦了。
回到安凤宫,已有数十羽衣卫围住倾雪殿,个个威严肃穆不可一世的骄傲样子。周怜不禁冷笑,入殿便吩咐宫人紧闭殿门,隔绝了外界的寒冷。
“娘娘,如今怎么办才好?”如初伺候着周怜换下锦衣华袍,散开一丝不乱的发髻梳理着。
周怜换上的是身自己亲自设计,让如初裁制成的宽松睡裙,她望着古拙铜竟中自己模糊的面容失神,根本没听到如初在问什么。托腮发呆半天后,才轻叹一声,道:“如初,你去歇着吧,我想睡会儿。”
如初应声退出寝殿,周怜独自伏倒在桌案上,继续苦思杀害黑玉的会是谁。
“凤妃娘娘不只是禁足吗?那让我进去看她一眼都不成吗?”殿门外嘈杂起来,是文常在与羽衣卫争辩的声音。
当此关头文心竟还要来看自己,周怜心中有异样的温暖弥漫,突觉窗棂异响,一股浸凉清风袭进室内。
“娘娘。”云无痕轻盈如燕的落在寝殿纱幔前,“师姐听说有人见着幽熏王进了悠然堂,之后不久黑容华便回了灵雪宫。”
周怜闻言紧咬唇瓣,压抑着胸中激荡心绪,道:“多谢两位侠女相助,周怜明白了。”
第三卷:后宫篇第二十六章:玉殒雪悠幽(六)
是夜,残月稀星,清冷光晕若冰雪织就的轻纱,朦胧了深浓的夜色。
守在倾雪殿外的羽已卫已换了班人,周怜闲极无聊的计算过,他们是三个时辰一换班,时间安排的倒也“科学”。周怜披着翻毛雪色大氅独立在后庭梅园之中,清傲的百树梅花才发新芽,冷凝的香气却随夜风溢满整个花园。
仰望着头顶点点寒星的迷离夜容,周怜忽然兴起,清唱道:“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我欲乘风归去,唯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间。转朱阁,低绮户,照无眠。不应有恨,何事长向别时圆。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啪啪啪,清脆的拊掌声在寂静的夜里异常清亮。
周怜愕然回眸,但见雪白的发丝随风轻扬,从天而降的却不是那双冰蓝色眼眸。
“孤?”眨眨眼睛,周怜仍有些不敢相信会是雪孤飘然出现眼前。
“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能得几回闻?”雪孤笑得温柔和煦,踱步到周怜周前,将她冰凉的双手护在双掌中,“怜?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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