怜儿明白‘高处不胜寒’,我便放心了。”
周怜神色一黯,沉声问:“这么说,明日我便要搬去冷宫了,是么?”
雪孤长叹道:“她紧咬此事不放,我只能委屈你去冷宫待些日子,待一切解决,便立时接你出来,让你做我的怜贵妃。”
“怜贵妃?”让周怜心中悸动的并不是华丽的虚荣位份,而是曾有个悲情女子也做过别人的“莲贵妃”呵,“入冷宫我不怕,我说过,只要你相信我就好。不过,虽然知道你舍不得,但皇后你真的不得不防。”
雪孤双臂一颤,周怜还未被温热的双手便自他掌间滑落,脑中浮现筱莲狠绝愤恨的神情话语,悲恸难挡。
周怜黑瞳里映着张悲痛欲绝的面孔,心肺被绣花针穿插来去般的疼起来,她明知道的,却还是傻傻的、一次又一次的去证明他有多爱她……
“爱妃,再为寡人唱一曲吧。”雪孤仰望着凄迷苍白的如勾残月,声音有些飘渺。
周怜垂眸片刻,再抬眼,凝着雪孤的双眸已波光潋滟。吸了吸酸涩的鼻翼,浅浅勾起唇角,笑得孤凄惆怅。此时此景,她能想到的只有悲切哀婉的歌曲,也好,她现在的心情,也只能唱起那一首歌。
……
心若倦了
泪也干了
这份深情难舍难了
曾经拥有天荒地老
已不见你暮暮与朝朝
这一份情
永远难了
原来生还能再度拥抱
爱一个人如何厮守到老
怎样面对一切我不知道
回忆过去
痛苦的相思忘不了
为何你还来
拨动我心跳
爱你怎么能了
今夜的你应该明了
缘难了
情难了
……
树欲静而风不止,周怜唱罢一段泪已潸然夺眶却浑然不觉,直到夜风袭上脸颊凉意刺骨,她才匆忙举袖拭之。
良久后,雪孤紧崩许久的背脊随着一声叹息而松懈,默然转身,将他的怜儿紧紧拥入怀中,直想把她揉进自己身体里一般。那心底幽深的死水,被婉约忧伤的一段清吟浅唱而荡开了涟漪。
第三卷:后宫篇第二十七章:美人痛(一)
子夜,乌云将月色掩去半边,天色暗淡而沉闷。
雪孤已离去多时,周怜感觉到寒凉透骨后才独自回到暖阁中枯坐。妖谲的烛火在她漆黑的瞳孔里跳跃,如舞动的精灵,身姿婀娜而妩媚。她想,事到如今雪孤仍放不下莲,自己的痴心当真只是妄想了。如此,她还要继续留在这波云诡谲的皇宫里么?她好累,真的好累,倦了这些勾心斗角的日子,也倦了也众多女子去争一个男人的爱,而那个男人却心有所属根本不爱她……
想到对这份爱坚持的无奈与尴尬,周怜不禁泪意翻涌。自从明离开她后,她就要求自己不可以软弱,要坚强,要做全世界最坚强、最成功的女人!所以,她在人前永远是精神焕发光彩照人,就算受了天大的委屈也只会在无人时独自流泪。这一路走得异常坚辛,她却从未叫过一声“苦”,就算被绯闻与无中生有的负面新闻所包围时,她也依然坚定不移、镇定自若,因为她相信自己一定能够重新振作起来。事实也正是如此,在一次又一次的磨难中,她越来越坚强,越来越稳固自己的地位,终于把自己推上了梦想中的顶峰。
只是,位于高处的她,却依然不快乐。
她心里始终有一个深铭的容颜在,从未模糊淡忘过哪怕一刻。她所有的快乐与幸福,似乎都在他离开的时候随之而去了,从此再也找不回来。她原以为莫明其妙的来到这千年之前,是冥冥之中要她来找回自己的快乐与幸福,让她重获失去的爱,可是,如今她却迷惘了。她已明白雪孤不可能爱她,她只是“倾雪公主”时他不会爱,知道她是曾经的“雪月”后就更无法爱了。何况,他心中还有个挥之不去的筱莲,那个纵然要毁了他,还是让他不能不爱的皇后……
突然,暖阁内重重纱帷纷飞而起,如被吹乱的朵云般无助的飘散舞动起来。
下一刻,雪羽疾如劲风的冲进暖阁,一把拉过周怜的皓腕就往外走。
周怜怔愣须臾,继尔红了眼眶,吞下哽咽低吼道:“羽,不行,我现在万万不能跟你离开!”
“为什么?”雪羽英挺的剑眉竖起,反身将怒目欺近那如芙蓉惹朝露般的泪颜,“他如今这般不信任你,还为了那莫须有的罪名要送你入冷宫,你为何不愿跟我走?你为何还不舍得离开他?!”
周怜纤细的皓腕已被雪羽攥得泛红,“羽,我不是不愿跟你走,而是在这个时候,我不能走!羽,你难道不懂我吗?我可以抛下凤妃之位跟你离开,却不能背着被人栽赃陷害的罪名逃跑!”
雪羽怔然,高涨的气焰渐渐冷却,周怜抽回被钳制的手掩于如云罗袖之中,昂然道:“我不会就这样被她斗败的!冷宫也必不是我周怜会待的地方。”
“怜儿,我不明白,为什么?你为什么就是放不下他?明明是我们认识在先,而且我对你的了解比他多,最重要的是,我对你的喜欢比他多。为什么你偏偏执着于他?只因为他是月帝吗?”雪羽自出生便不曾动摇过的忠贞之心,第一次动摇,“如果你要的是能坐拥天下的男人,为了你,我要颠覆这天下!”
周怜惊得浑身一震,“你说什么?羽,你不是向来以家族世代效忠雪国为傲么?怎么如今会说出这种话来?为了我,你难道要推翻雪氏自立为帝不成?”雪羽手握大半兵权,若他当真要造反,雪国必要改朝换代!
雪羽威严慑人,坚定道:“我从未在乎过这江山,原本只想悠闲过完此生便好。可是,遇到你后,我终于找到在乎的东西了。所以,为了你我愿倾尽全力夺得天下,若一个雪国不够,就算让血染四国也在所不惜。为了你,我可以做第一个统一四国的帝王!”
周怜这次是彻底的被震撼或者说彻底的被感动了,她何德何能,竟能让他为了自己而改变心志去夺天下。她知道他不是夸口,若真的有那么一天,他定能做到所承诺的,只为她……
“如果那样,你就会抛弃他而选择我么?”雪羽的声音轻若缥缈的擅香,那样的小心翼翼。
周怜感动得泪如泉涌,却轻缓而坚毅的摇了摇头,“羽,你不懂,我要的不是什么权倾天下的帝王,我要的只是份相守到白头的简单之爱。我知道你不会明白我为何执着于雪孤,因为若单以他是雪孤的身份而论,连我自己都会觉得对他的坚持是那般苍白得毫无道理。所以,我必须先跟你讲个故事。”
雪羽绝望的俊颜燃起一丝希望,灼热似火的目光直凝着周怜压抑沉痛的哀戚脸色。
“曾经,有对十分相爱的小恋人,他们一起学习一起成长。女孩曾以为他就是她此生的幸福,曾以为他们以后的日子就会这样顺利的发展下去。可是,当他们要开始全新的人生历程时,男孩却突然说他爱上了别人,于是他跟女孩提出分手,并且彻底的离开了她的世界。女孩好恨,恨他的背叛,更恨自己的放不下。她用尽各种方式想要忘记他,他却总是无处不在的成为她无法逃避的梦魇。”周怜任泪水横流,盈盈瞥了眼雪羽,“你知道那种想忘不能忘的感觉吗?你知道那种真爱变成恨的感觉吗?那就像种无药可救的致命病毒,折磨得你生不如死。”
“怜……”雪羽早已猜如那女孩就是周怜,见到她悲恸的泪直心疼得无以复加。
周怜抹去泪痕继续道:“就当女孩以为自己将要抱着对男孩的恨渡过余生时,她却意外的遇到了男孩的父母,那本只是中年的夫妇竟然已华发丛生。虽然她恨极了男孩,却还是刻制的、若无其事的去问候他的父母,再佯装漫不经心的问到他……”
说到这里,周怜的泪水再度滂沱,心中想起多年前的那个已镂刻在她心里的情境来。
第三卷:后宫篇第二十七章:美人痛(二)
那天下着蘼蘼细雨,一身雪白洋装的纤细女子脸色惨白的独自站在冰冷墓碑前。
她手中的雨伞已滚落在地,白而透明的伞衣被污泥染得肮脏不堪。
这是片低档的墓地,她脚下的名贵高跟鞋与泥泞的路面是那样的格格不入,就像此刻生命鲜活的她与躺在冰冷墓里中的他一样的格格不入。
时光似已经年,却又似才过分秒。
她不知道自己在雨中墓园里已呆立多久,但哪怕迷蒙的雨水已将她淋透,她却仍不源离开半步,只想目不转睛的盯着冷硬墓牌上的那张黑白照片。因为,哪怕已到了这里,她还是无法相信他竟然已与她阴阳两隔。此刻,她真的宁愿他是真的做了负心汉,与富家千斤正生儿育女,而不是默默躺在这里,任她的心被凌迟。
恍惚间,她想起苏东坡的那阕词来。
十年生死两茫茫,
不思量,自难忘。
千里孤坟,
无处话凄凉。
纵使相逢应不识,
尘满面,鬓如霜。
夜来幽梦忽还乡,
小轩窗,正梳妆。
相对无言,
唯有泪千行。
料得年年断肠处,
明月夜,短松岗。
依昔记得最初对这词留下印象是在《神雕侠侣》书里,那是杨过待小龙女十六年而不得见时痛断肝肠所吟。想不到有朝一日,这阕苏轼悼念亡妻之词竟也能印证她的黯然神伤。
杨过痛呼,作词之人至少还知道亡妻的埋骨之地,而他却连妻子是生是死、葬身何处都不知晓。只是他虽凄苦,至少终得与小龙女殊途同归,终成隐成眷侣。而她呢?所爱之人尸骨已寒,她却仍记恨着他的背叛与绝情,浑然不知他是为了不让自己因他的死伤心才如此蒙骗了她。
他还是爱她如初,未变。
她却对他给予的“爱”而恨了十余年,这是何等的悲哀?
明,你好残忍,你知不知道?你以为宣告自己背叛,我就能断了这段情、忘了最初爱的你吗?你若当真在天有灵,也看到我的执着了吧?知道你武断决定的错误了吧?如果你没有扯下那荒谬的谎言,至少在你人生最后的日子我还可以陪着你一起渡过!为什么?为什么连最后的机会都吝啬予我?你如今又如何补偿我以后的悔恨?
……
说到最后,周怜已泣不成声的倒在雪羽怀里。
这是她第一次真正去面对自己心底最深的那道仍自血肉模糊的伤疤,她对明最初的恨,已化成永难实践的遗爱,那是份充满遗憾、悔恨的爱,那是心痛到让人绝望的爱。当她清楚的知道明当初所谓的移情与背叛,都只是因为他知道自己患上绝症命不久矣;当她清楚的知道世间最爱她的人还是明,还是那个自己曾经以为错爱的人;当她清楚的知道自己失去的不仅仅是最初的爱,而是……
从那以后,她的人生才真正的没了希望。虽然她成功演绎了许多角色,却迷失了自己,因为她的心已和明一起埋在黄土之下,永不见天日。而老天却又再跟她开了个荒唐的玩笑,一道闪电就把她带到了千年之前,而且再次遇到了他——已不再是明的雪孤。她认定雪孤就是明的前世,认定老天送她到这里是为了与明再续未了情,于是她无条件的去爱雪孤,无条件的愿意为他承受任何委屈。
可是,尽管万般不愿,她还是渐渐看透,哪怕拥有同样的灵魂,雪孤终不是明。他此世爱的不是她,她又如此与他再续情缘?思至此,她忽觉如释重负——他不是明是与她相隔千年的雪孤,明早已死了,以不愿让她伤心的方式死了。无疑,明这样做是为了让她好好的活着,绝不是想看到她伤心低靡下去,所以,她不该放任自己沉迷在过去的伤心里!明是她心底永不会忘怀的旧梦,不会忘,但她的人生还要继续下去……
“那个男孩跟他很像,是不是?”雪羽沉声低问。
“我觉得,雪孤是他的前世。”周怜仰眸对上雪羽为她而忧伤的冰蓝色眼眸,心中霎时一软,含情脉脉的抬手抚上他银亮如雪的鬓发,动情道:“羽,刚刚我还想,若是能离开这深宫跟你一起回家该多好,想不到你就突然出现要带我走了。我真的好开心,虽然现在还不行,但等这一切结束,我们就远走高飞好不好?”是的,她终于肯面对自己了,到了这里,她的心终于得以再进驻另一个男人。
雪羽含泪点头,“如果这样,我愿意等。不过怜儿,若是我,定不舍得留你一人独在世上受苦。就算残忍,也宁愿自私的带走你……”
周怜默默流泪半晌,又道:“我与他缘分已尽,如今只想帮雪孤稳住江山,权当报其点滴情分以慰心中遗憾。所以,你不能反,相信我,等到了结这一切,只要你还愿意,我便跟你远走天涯。”
“好,我愿意等。”雪羽怜惜无限的将周怜拥在怀里,神色激荡未平,心意却已坚不可摧的认定——今生与她,生死不离。
第三卷:后宫篇第二十七章:美人痛(三)
灵雪宫·悠然堂。
玉雪纷纷,苍茫了草木萧萧的庭园。雪美人下暖桥入寝室的这段路,就在她淡紫色的大氅上积下了层薄雪。
“如何?”
不属于月帝的清冽男声,不和谐的在后宫妃嫔的寝室里响起,角落暗影中是个一身的浓重酒气的男子,炯炯双瞳却星亮而清醒睿智。
雪亦悠向那男子福身道:“回主上,凤妃清早便搬进冷宫,皇后精神重新振作,已打点好一切,定在今夜行动。”
“好,很好!那我们便依计行事,明日就让月帝无法再霸占王位。”
走出暗影的男子赫然便是扫尽颓迷醉色的雪幽,一直以来贪酒好色便只是他为保全自己的伪装罢了。虽然他是千杯不醉,但心中的企图也让她不能真的醉去,为了这一日,他已等得太久。他已错过了一次夺得雪氏江山的机会,绝不会再容许自己错过这精心布置下的第二次机会!
“是,熏王才是我雪国真龙天子,代月帝重掌雪国乃天意所指。”雪亦悠笑语嫣然,凝着雪幽的目光里满是爱慕。她正是因倾心迷恋于外表腐靡内则精干的雪幽,才为助其夺取帝位,不惜牺牲自己进入雪孤后宫。如今终于等到时机成熟,只要大事得成,她便没有白白牺牲。
雪幽似是看透了雪亦悠心事,靡然一笑,道:“亦悠,你放心,只要本王做了雪帝,定不负你。”
雪亦悠双目盈然,哪怕聪明如她,明知以自己残花败柳之身再无望留在雪幽身边,但有他这一句话,她死也无憾了。
残阳如血,雪停后的皑皑天地被渲染成妖异的橘红色。雪孤分别与星堕、黑骁、雪羽商讨过后,明里刻意松散了皇城防守,只将人马在暗中集结,雪羽说这是周怜提出的“请君入瓮”之法。虽是兵行险招,但也是唯一得以将近敌一网打尽的方法——只要埋伏在圣雪城里的反贼尽数入宫,他便担保他们有来无回!
时辰渐近,幕后之人已呼之欲出,因此,他大摇大摆的离开安保重重的圣颐宫,移驾鎏金来看望徐久未见的母后。忘尘堂里,除了从不离涟漪左右的莫言外,还多了名神丰俊朗的威仪侍卫。
雪孤早想在太后身边多派些侍卫或懂些功夫的宫人加以保护,但她却总不肯,直到凤妃送来这个侍卫,她才留下没有推辞。他始终以为,太后是为昔年被人栽赃与侍卫之事而耿耿于怀,以至不肯留侍卫在身边,如今因凤妃而令她抛开前隙,他自是欢喜的。
因为这深宫中的危险太多,只有在她在乎的人身边多安插些能保护他们的人,他才能更安心的去应对其它难题。得知雪孤来,涟漪是欢喜的,那侍卫轩辕澈的神色却有些复杂——激动、欣喜、惶恐、徘徊,他不知道自己该以怎样的心情面对这一刻,眼前沉稳忧郁的月帝是他的儿子,却不认识得,而他也不能与之相认。那种无奈的心情渐渐转为悲凉,逼得他不知该如何面对。
雪孤理所当然的留下来陪母后共进晚膳,虽然他不愿让母后置身险境,但他也认为只有他在身边保护,才能在今晚注定要混乱的皇城里,彻底保全母后的安全。“皇儿,”隐忍许久,涟漪终于脱口问道,“听说你把凤妃打入冷宫,可有此事?”雪孤知晓母后对凤妃的偏爱,为难道:“确有此事,不过此事多有原由,寡人让凤妃到冷宫暂住,也是为了保她平安。待事后,定会将她安然接出冷宫,还要将她晋为怜贵妃呢。”
“莲贵妃?”涟漪心中一颤,若她的眼睛还能看见,此时定是要看轩辕澈一眼的。她眼虽盲了,心里却越发明净,“小怜是难得的好孩子,你切莫负了她。至于你的皇后,我本不该多言,但她心不在你身上总是祸根。”雪孤黯然神伤,低声应了,心中却总是不舍。“启禀圣上,星相觐见。”
小纶子的声音在堂外传来,雪孤扬声道:“传。”星堕身着水蓝色朝服,一丝不苟的向月帝与太后行过大礼,道:“长忠王亲率羽衣卫,与黑骁大将军的赤雪军已安置妥当,叛党已至觐君门,只待他们到鎏金宫便可尽数擒剿。”
“好!”雪孤弯起深沉浅笑,“再加派人手保护凤仪宫,既不可让半个叛贼闯进,也不许让里面任何一个人溜走。”
“是。”星堕稳稳应下,目光不见分毫波澜,离去时却不禁多看了眼忘尘堂那唯一的侍卫。雪孤温厚的手掌盖在太后微凉的手背上,柔声道:“母后,孩儿好久没听您吹箫了,今晚能否为孩儿吹奏一曲?”
涟漪默然湿了眼眶,念及轩辕澈此时心情,不禁愈感悲凉。但她终是颔首应下,执起从不离身的玉箫竖在唇畔,凄幽婉转的哀艳曲调即刻缓缓流淌而出。
第三卷:后宫篇第二十七章:美人痛(四)
惨白的弯弯月牙,挑起漫漫长夜的绵绵霜寒。
雪幽身着象征雪国至高荣耀的冰丝银线雪玉锦袍,头带霜银鎏金冠,一身的精气神早已不见半点颓靡醺醉之色,只见飞扬的英气与积蓄已久终得爆发的精锐戾气。他双眼炯炯若当空寒星,又若鹰隼般锐利的咄咄逼人,透着一鼓作气的狠绝。从懂事以来,他便懂得身为六子的他要争王位是何其难,甚至能在波云诡谲的后宫里存活下来都是那么不容易。为了隐藏下自己的勃勃野心,为了让自己能好好活到羽翼丰满,于是,他瞒过包括母妃在内的所有人,将自己伪装成沉迷于酒色的无用之人。既然他没力量争到什么,就要先让所有人对他放下戒心,让所有人都忘了还有他这么个能与之匹敌的对手。为此,他实在已忍了太久,也等了太久。
看着当年的太子被罢黜,他压下兴奋欣喜继续等待,因为他知道在王位前还有太多强劲到无法对抗的对手;看着雪墨被陷害入天牢时,他几乎就忍不住暴露锋芒去与剩下的人一争王位了,想不到胤帝立下遗诏传位雪月,而雪月死时又亲口让位给雪孤。虽然之后仍有那么多的波折,但终于还是雪孤成了唯一“名正言顺”的继承人。他怎能不恨?同样的隐忍十数年,却在最后时刻让最不可能成为储君的人继承了王位!这让他怎能甘心?于是,他狠下心肠,宁可忍辱负重的去勾结虎视耽耽的契国,以他成雪帝后割让土地为代价,只为自那“杂种”手中夺回雪氏江山!
胤帝九子,哪个最终继承王位他雪幽都无话可说,独独除了雪孤!因为,同样被人忽视的他,在不经意间听闻了许多关于他这最具争议的五哥的事情。就算他本无实力争夺王位,也绝不会让雪氏王位落在异姓人手里!
“王上,萱衣骑已集齐。”墨绿纱绢遮面的一名劲装男子上前躬身禀报。
雪幽道了声“好”,高抬起的手中已多了柄寒光泠泠的长剑,“众将士听令,随我杀进宫中取下昏君首级,事后必论功行赏!”他说话时胸腔震动,牵扯得那绣在胸口的萱草轻颤,仿似活了般。
泱泱数百的萱衣骑朗声应下,直可谓气势冲天。
“杀!”雪幽傲然马上,长剑直指深宫禁院的重重楼宇。
苍凉的月色下,墨绿色衣饰萱草的萱衣骑,便如一支锐不可挡的利剑般刺入圣雪皇城。近乎迅雷不及掩耳般的长驱直入,气势如虹的掠过圣颐宫直冲向有月帝与太后所在的鎏金宫。
后宫中火光四起,已染红了半边夜空。纵然冷宫地处偏僻,震天动地的喊杀声还是乘着劲凉夜风清晰传来。
宫中大乱,冷宫的侍卫早已松散大半,剩下的只是被雪羽叮嘱过要保得凤妃周全的几个羽衣卫。
虽知道雪孤已做下万全准备,周怜却仍不禁忧心忡忡,就算派威廉与如初分别去打探了数回也仍自心憔。这“请君入瓮”的主意虽是她出的,但此刻她却怨怼雪孤忒沉得住气来。难道真要等叛军进了鎏金宫才动手么?他忘了自己已是君王的万尊之躯么?若行此险招出甚意外,要她如何自处?
感觉到身后有人走近,周怜头也不回的焦声问:“如初,怎么样了?探明叛党首领是谁了么?他们到哪了?他行动了没?”
“凤妃娘娘,我觉得你现在若知道了叛党首领是谁,只有百害而无一利。”
娇柔如水的声音响起,惊得周怜背脊一惊,霍然转身看到的是一身樱红衣裙、眉清目秀楚楚可人的温婉少女。
“雪美人?”想到她与玉儿之死脱不掉的干系,周怜强压下满心陡然蹿起的恨意,力持镇静的问道,“你怎么到这冷宫里来了?”
雪亦悠笑意清雅若半开的茉莉,云淡风清的道:“皇后被软禁在凤仪宫,我近不得身了,如今只好来劳烦凤妃娘娘帮个忙,我家王上此行若有个什么意外,也好有个保命金牌。”
他们要抓自己做人质!周怜心念电转,扯出微笑不露痕迹的道:“妹妹真是会说笑,我一个被打入冷宫朝不保夕的失宠妃嫔,哪称得上什么保命金牌?只怕是个会拖累人的扫把星还差不多。”
“姐姐别诓妹妹了,这宫里人哪个不知圣上对凤妃娘娘的偏爱呀,这暂入冷宫也是缓兵之计罢了。只怕一出冷宫,您这只凤凰还要飞得更高呢!”雪亦悠说话间已状似亲昵的拉住周怜手腕,手上的力道却是任她使出浑身气数也挣不脱的。
周怜狠得咬牙切齿,她是狠害死黑玉的雪亦悠,但更狠的却是自己不懂半点武功的“手无缚鸡”之力。如果她有雪羽的一半功夫,不,哪怕是有文心与云无痕的两下子呢,定不会如此轻而易举的就被人制住,以至要去做叛党赌胜的筹码。
“你口中大逆不道的‘王上’就是熏王雪幽,对不对?”虽还只是猜测,但周怜对此答案也已有七八分把握。
“凤妃娘娘果然聪慧过人,怪不得会招圣上的偏爱呢。”雪亦悠只挑了挑眉,似乎并不意外,“只可惜,太聪明的人往往短命,且难得善终。”
“你……”周怜还待再辩驳争论,却被雪亦悠出手如电的封住|岤道,而后便被她举重若轻的挟在腋下,离开温暖的寝室,投进寒冽彻骨的夜色里。
第三卷:后宫篇第二十七章:美人痛(五)
周怜虽发不出声音,眼睛倒还好使,只见身边的树木院墙飞逝而过,几个起落冷宫便已被抛得老远。嘈杂声越来越近,光亮越来越盛,虽然不得抬头,她也知道他们离“是非之地”——鎏金宫,越来越近了。
雪幽的萱衣骑已冲进防守松懈的鎏金宫,表面上明明已是他们大局在握之势,雪亦悠却并未急着现身,而是挟着周怜在忘尘堂外暗影中窥视堂中情形。
向来清幽的忘尘堂,从未向今日这般杂乱过。
退无可退的羽衣卫总管洛染,与残余几个羽衣卫及莫言和轩辕澈成合围之势,将月帝雪孤与太后涟漪护在堂上高位之中。
堂下墨绿萱衣骑为首之人,血染缥缈华贵银袍的雪幽,长剑垂指地面,腥红的鲜血兀自顺着光滑的剑弧堪堪滴落,污了片清亮剔透的雪花石面。
“六弟?想不到最先造反的竟会是你。”雪孤双目轻眯,没有痛心疾首,却也难掩丝丝悲凉凄怆,“寡人虽早猜到你非池中物,倒也未曾想到你也有如此狼子野心。”
“狼子野心?”雪幽冷笑出声,“在皇宫里厮混的人,又有哪个不是‘狼子野心’了?成王败寇,你本就不配为我雪氏江山之主,被反亦是早晚之事。这王位若是别人坐倒也罢了,我继续安享我的美酒美人倒也悠闲,只是这王位断断容不得你坐!我雪氏江山,总不能落在异姓人手里!”
其实,此时只要雪孤一声令下,冲进鎏金宫的这支叛军即刻就会被绳之以法。可是,雪幽的话让他愕然怔住忘了下令。
“你说什么?谁是异姓人?”雪孤的声音是冰雪般的清寒,又如宝剑利器之刃般森冷。
涟漪闻言一急,拉起雪孤的手掌道:“皇儿,莫要听这些乱臣贼子胡言,快让长忠王与黑骁大将军来收剿了他们。”
“哈哈哈哈……”雪幽仰天长笑,震得蜡火乱颤,“太后、贵妃娘娘,您是看不见你那宝贝儿子成阶下囚的样子喽,难道还想让他到死都不知道自己的亲爹是谁么?”
“你,住口!”涟漪双目空洞的望着堂下,声音是撕扯的沙哑。
雪幽缓步上前,一步步走近高高在上的主位,“贵妃娘娘既然做得,又何必怕人讲、怕儿子知道呢?纸终是包不住火,再完美的谎言,也总有被揭穿的一天的。今晚,我是定容不得你儿子再活,你何不让他死后做个明白鬼呢?别再黄泉之下,再叫错了爹。”
雪孤的目光愈加森寒骇人,肃然握紧涟漪的手追问:“母后,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涟漪慌乱的摇着脑袋,“不,皇儿,你别听他重伤诋毁,你就是先帝的儿子,别信那些空|岤来风的惑众谣言!”
“谣言么?”雪幽在羽衣卫形成的包围圈外站定,“贵妃娘娘当年与澈王间的佳话,知道的人不少,但其后内情,知道的人则不多。您看,现在是您自己讲出来,还是让我……”
“住口!”涟漪这一声已喊得撕心裂肺,她其实早想告诉雪孤他的亲生父亲是谁,但此时他已不再只是她的儿子,而是坐拥雪氏江山的月帝,再不能被贯上“私生子”的头衔了。
雪幽却仍咄咄逼人的继续道:“怎么?他做了月帝便能改了身份么?就算他做了月帝,依然改不了的就是他的命!他根本不是我父王的儿子,他是你跟澈王生的杂种!他根本不配做我雪国圣帝!”
雪孤刹那间如遭雷击般的定在那里,漆黑如子夜的双瞳中映着雪幽鄙夷的神色。他是自幼便听着各种恶意重伤长大的,他每次都可以义正词严的与流言对峙,这次却不能了。无论是从母亲惶恐的表现,还是雪幽毫不掩饰的鄙夷与忿恨,他都只能不甘的去面对现实——他根本不是雪胤的儿子,而母亲与天朝澈王的私生子!
原来,他一直以来对胤帝的恨,对他未尽父亲之爱的恨,竟是那么的没道理甚至可笑。
原来,他一直以来的孤傲,竟都是孤芳自赏、自命不凡。
原来,他一直以来都只是个不容于世的私生子。
原来,他一直以来真的就是他们口中所唾骂的“杂种”!
雪幽挥剑拨开讶然怔愣的羽衣卫,抬手将一条白绫扔到雪孤身上,蔑然道:“轩辕孤,你还是自缢了吧,杀你,只会脏了我的剑!”
雪孤缓缓垂眸,看着绵软在手中的三尺白绫,的心绪几乎就要将他的胸膛炸开。
堂外不远的暗影里,被雪亦悠挟持的周怜早已看得泪眼模糊——为雪孤而心疼,痛彻心扉的疼。她只被封了声音|岤道身子还能行动自如,余光扫到雪亦悠恍惚的神色,便即刻拼尽全身边气狠狠撞开雪亦悠,然后就没命似的跑进忘尘堂。
忘尘堂里,无论是势单力孤的羽衣卫,还是气势汹汹的萱衣骑,此时都正被雪幽的话吓住心神。以至周怜横冲直撞的跑到堂上羽衣卫前,也未有人回神阻拦。
周怜虽冲出重围到了雪孤面前,却苦于张大了嘴也发不出声音,她急得泪光晶莹,求救似的看向呆立一旁,神色复杂沉痛的轩辕澈。
轩辕澈眼中异芒闪过,霎时明白周怜意图,不着痕迹的摸过矮几上一枚坚果便飞向她被封的|岤道。
“啊!”终于又能出声,周怜先大叫一声才急道,“圣上,这些旧事都已是过眼云烟,何况生在哪里、父母是谁又不是自己可以选择的。当下的现实是,你已是雪国万乘之尊的月帝,怎可因乱臣贼子的几句挑拨之言便动摇了心志呢?!再者,澈王也是雪氏后人,不过是远嫁的公主所出,也不能就算非雪氏的异姓。圣上称帝乃天命所归,熏王今日犯上作乱还要扯上旧事,难道是说先帝之遗旨有误?八皇子雪月之遗嘱重托有误?!”
第三卷:后宫篇第二十七章:美人痛(六)
雪孤霍然一惊,那“八皇子雪月”五个字便似一道惊雷彻底炸醒了他。是私生之子又怎样?反正他当初继承帝位之时,心里想的便是替雪月做这帝王,所以才自号“月帝”。既然他当初便不当自己是“自己”,如今又何必执着?周怜说得对,当今雪国的君主是他,断不能因其他乱了雪国!
“幽熏王,枉寡人厚待于你,你大逆不道犯上做乱倒还强词夺理!无论寡人身世如何,终也是我雪氏至亲血脉。而你呢?竟然勾结敌国外族某篡我雪氏王位!我看你才是要毁了我雪国的罪魁祸首!”雪孤句句豪壮、字字珠玑,浩荡气势竟逼得雪幽不由自主的倒退了半步。
“来人哪!”雪孤凭空大喝,声音朗朗传出堂外,“将这群乱臣贼子给寡人擒下!”
话音甫落,如天降神兵般的羽衣卫及赤雪军四下涌出,顷刻间便将鎏金宫里的萱衣骑团团围住,杀喊声响彻云霄,震得众绿衫军胆战心惊。
雪幽大惊失色,长剑怒指着雪孤,狠狠道:“原来你早有埋伏!”
雪孤敛下所有情绪,悠然浅笑,“为兄自知这帝位坐得还不甚稳当,怎敢不小心行事呢?”
“轩辕孤,你这个杂种!”
雪幽咬牙怒吼,双眸瞬间血红,手中长剑一抖便直刺向雪孤。两旁羽衣卫反应过来,即刻横剑护驾。转瞬间寒光纷乱血肉横飞,雪幽以不要命的打法解决了护在雪孤身边的几个羽衣卫,重伤了羽衣卫总管洛染,所向披靡的血红长剑眼看就要刺进那绣了矫矫龙首的玄色胸襟。
雪孤丝毫不乱,只因他相信以自己的功力定能化险为夷,他不先动只为保身边的母亲平安。可是,他无论如何也未曾想到,当雪幽血淋淋的长剑疾速刺向自己时,竟会横空冲出个人当在他母子身前。如此忠心的侍卫,就算为护主而死,他也定要好好嘉奖他的亡灵、犒赏他的家眷!
轩辕澈其实离雪孤和涟漪并不算远,他本完全可以挥剑搪开雪幽的剑,不必倾身相挡。只是,他不敢以妻儿的生命做赌注,或者说,经历适才的一番变故后,他已起了轻生之心。所以,才千钧一发的时候,他抛下所有对自己更安全的做法不管,选择了一个最绝决的方式保全了这世上他最在乎的两条性命,也以最完美的方式解决了自己的生命。
因最后一击不中而露出骇人恨意的雪幽,在刺穿一具躯体的同时,也感受到一道长而冰冷的尖锐东西刺进了自己的身体。滚烫的、的血液,似终于找到了一处突破口,不顾一切的冲上前,喷涌而出。腥甜的血雾迷蒙了他难得显露清明的眼,自胸口盛放的血色花朵渐渐变大,似朵华贵硕大的鲜红牡丹。
“澈爷!”
“王上!”
周怜泪眼婆娑的冲向软倒的轩辕澈,始终隐在暗处的雪亦悠则倾身扑向仰天倒地的雪幽,珠泪如雨滂沱。
“澈,你怎么了?怎么了?”涟漪声音哽咽,抱着轩辕澈的身子瘫坐在地。
周怜跟跄跑到他们身边,一手探着轩辕澈的脉息,一手扶着涟漪,“澈爷,你挺住,我马上去找御医来给你看……”
“不!”轩辕澈一把拉住转身就要走的周怜,缓缓摇头,“别白费力气了,我只想在死前完成最后的心愿。”言罢,他握紧涟漪轻颤的冰凉柔荑,举目看向呆坐原位的雪孤。
周怜心疼的唤道:“孤,他就是澈王,你的亲生父亲,你看看他啊。”
雪孤瞠大的双眼近乎惊恐的瞪着轩辕澈,复杂的目光里分不出是怨是恨是爱是痛。他无法相信突然出现眼前,以?br/>免费电子书下载shubao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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