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婉儿的后宫日记

婉儿的后宫日记第3部分阅读

    言,灵眸泛星,思量着怎样言语。

    还是果里之妻口快,捂嘴笑道:“二姑娘说对了,可不就把宫里的被褥垫枕都带来了。”

    “这是为何?”

    “三格格、二姑娘哪里知道这些?”果里之妻解释:“贵人已有七八个月的身子,最忌移床,把宫里贵人炕上、床上铺着的被子、褥子都带了出来,一件不漏的铺在这里,为的是害怕动了胎神。”

    富恰之妻接着说:“就连贵人的衣服鞋袜,都是常穿常用的,不敢带一件新的。这屋里摆放床的位置,也要跟宫里的位置一样才行。”

    戴佑、晓莲听得似懂非懂,只喃喃点头。

    到了晚上,他来我屋子,柳翠正在妆镜前替我散发。他一进来就挥退了下去,然后走到我身后,轻柔的梳着我头发。一下、两下……再略显笨拙的将头发编成了疏松的发辫,但皇帝一时找不到捆绑用的丝绳,微微停顿,索性将自己发梢上的东珠坠角发绳解下一根,为我捆上。

    这好似“结发”一般……

    ※※※

    遵化的温泉,四季如汤,故又称汤泉。泉池用巨石瓮成,清澈见底,无数气泡从水底冉冉升起,犹如串串珍珠。

    太皇太后坐汤沐浴,戴佑、晓莲亦陪,而我今年却是不能。腹中的孩子踢了我一下,我摸了上去。怎么了,我的儿,额娘说错了么?若不是因为你,额娘也会在泉池里坐着。

    我笑眼轻弯的走在离泉池不远的梅树林里,树枝上结着梅花骨朵,等待着这仲冬里的第一场雪到来。梅林内,有一处流杯亭,那是一个六角的龙亭。所谓流杯,是指亭内地面凿有九曲石槽,温泉池水沿槽缓缓流动,如将酒杯置入槽内,杯随水转,很快就能将酒温热。

    这是学着古人之雅,把酒临风、吟诗诵赋,可惜我亦不能饮酒,白白辜负了这苍山池泉间的一脉豪情。

    不过,这里到底有我所喜之处,池清山高,雾气迷漫,飘渺似仙界云端,婆娑如瑶池阆苑。每日闲睱游玩,着实令人心旷神怡,他看在眼里,心情亦加极好。

    “贵人走了好一会了,要不先歇歇再走?”富恰之妻陪侍我每日闲步。

    我笑:“哪有这么娇贵?如今比在宫里大有精神劲了。”

    富恰之妻满堆脸容:“这样最好,奴才们也替贵人高兴,到底来这里,贵人的气色比宫里好多了。”

    我回以微笑,抚上肚子,这孩子又踢了我一脚。也许,是他累了。

    于是,暂坐在流杯亭的亭栏上歇腿,撇眸间,却发现亭外细石子上躺着一纸素笺。

    “四喜。”我轻唤,示意她拾起掉落的笺纸。

    她原是识字的,拾起看了一眼,呈上:“主子,好像写的诗词。”

    “诗词?”我疑惑:“怎么掉在这里?”

    “主子忘了,昨日万岁爷在流杯亭曲宴文臣,想是收拾时纳下的。”柳翠一旁笑着解释。

    我也想起是有这么一回事,这大概是哪一位的诗稿遗落在此。

    轻展开折叠的一角,温润的笔迹映在眼帘,并夹带了栀子露研化的淡淡墨香。

    万里长空只一星,往古来今自独行。

    孤伴幽清霜皎月,浅映闲池路人影。

    新雨后、若浮萍,几曾追忆也有情。

    流水落花随风去,宛泣低吟似魂灵。

    闲步

    几天之后,皇帝因孟冬享太庙返回北京城,我与戴佑、晓莲留在汤泉陪奉太皇太后,承王并内大臣、侍卫等人亦在此,不曾还京。

    承王,这是宫女太监在我面前,几乎不提的两个字,而他仍是太皇太后所钟意的近支亲王。这次幸遵化,裕王、恭王、纯王都没有来,太皇太后独命承王一同陪奉。

    他也是一个显贵肆傲的人物,我知道晓莲的心事,她爱极了承王,即使太皇太后早将她指与了承王,只等着再赐婚期,可三格格说,承王看晓莲的眼神,冷淡无光,有甚至避开交集。

    我心中不免担忧,但每次看到她在我面前细描着承王的点滴,说着从宫女处传来的承王的事情,那般眉飞色舞,那般纯情浓意……这是爱一个人的滋味。我静静的听她诉说,分享她的喜悦高兴,或也许……承王很快就会将眼神化为无限深情。

    雾霭散去的梅树林,越加清馨怡人,绣鞋踩着地上干枯的枝叉,传来咯吱细响。我绕过了流杯亭,走到了更远的地方。树林接着一片又一片,掉落的树叶层层铺在小路间,伴着来人的移动沙沙作响。

    一个身影就跃入了眼眸……

    一身藏青长袍,一件靛蓝行褂,一顶红缨暖帽,似悠闲信步于林下,似愁思辗转于树间。会是谁?这装束看来是宫里的侍卫。我缓缓而近,直到看了分明,亦使那人发觉了旁人的存在。

    原来是他,皇帝宫中的一等侍卫性德。

    我倒并不陌生,以前充职“答应”御前陪侍的时候,侍卫性德亦时常侍奉御前。他满腹经伦,文华横溢,甚得皇帝器重,每每经筵进讲、随侍扈从,多半在列。

    小太监已上前说道:“请回避。”性德大概也认出了我,侧身低首一旁,等候着我走过后,方敢抬头。

    可是,我并没有挪步,嬷嬷、宫女簇拥着,我轻启唇:“你在这里做什么?”这是一个词藻极好、才情更佳的人,我不禁想知道他在此吟何新句。

    “臣在此思量一个下句,不想扰了娘娘。”他恭答,但有些迟疑,大概没料到我会问这些。

    眼中闪过微动,如星光般划亮:“那上句是什么?念出来听听。”

    “是。”他又是一阵迟疑,然后略直起身子,环顾四周巍巍山脉,薄唇吐出:“娘娘见笑,上句是:一砚浓墨泼山黛。”

    “果然好句。”我赞叹,思量几分。“可有下句?”

    他回道:“臣虽想了一个,只是不好。”

    “是什么?”

    性德敛神,仿佛若有所思,顿了一刻方念出:“半抹残阳染桃红。”

    我心弦微动,残阳?这略显着凄凉。但没说透,淡淡的阖下睫毛:“下句也好。山因浓墨而黛,桃花因落日而红,极美的一幅春晚景色,刻画得入木三分。”

    “谢娘娘夸奖。”他恭身回答。

    “不是夸奖。”我笑:“侍卫性德素工诗词,满朝皆知,区区联句,自然不在话下。”我定眸看他,只是他不敢看着我,心里有些好笑,大凡我满洲儿女,皆不似汉人那般畏手畏脚、怕言怕语,亦没有汉人那儒套繁杂的规矩,更何况嬷嬷、宫女也同在一处。

    我一笑,说:“我也有一个下句,不知可否?”

    果然此言一出,性德略感惊讶的抬眼,但接触到我的目光后,又觉失态的垂了下去:“请娘娘赐教。”

    我领着众人转身,朝着来时的小路往回走了几步,然后扭头对他缓缓念出:“一砚浓墨泼山黛,半枝素毫醮水青。”

    回来的路上经过流杯亭,不想三格格与晓莲却在那里玩耍,瞥见我的身影,便招手邀我过去。

    亭子里已摆上了两张矮几,几上放着佐酒食盒,小宫女用竹勺舀酒,再将酒碗放置在石槽里温热。

    三格格笑:“我们到处寻你寻不着,你去哪了?”

    我未答,只回笑问道:“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曲水流觞你还不知道么?”三格格说,轻扬着她的柳叶眉。

    晓莲便笑着解释:“她今天好雅兴,学起古人来了。”

    我含笑,柳翠拿过垫子来,我挨着亭栏坐下,她二人兴致倒高,直接铺着毡垫,坐在了地上。

    温热的泉水在石槽内缓缓流动,轻带了细薄如纸的荷叶盏弯过几个曲回,朦朦的热气弥漫起来,散发出梅甘酒的清香。

    “可惜你不能吃酒,这酒极好。”三格格捞起一盏来。

    我挑眉:“这也不算什么极好。若等到这片梅花开后,坐在亭子里吃今年新制的青梅酿,再闻着亭外腊梅的香气,也不知道是花香还是酒香,那才叫极好。”

    晓莲笑着,说:“只怕我们回去的时候,这梅花也还没开了。”

    “对了。”三格格一面将喝尽的酒盏递与宫女,一面对我说:“你刚才遇到承王没有?”

    “承王?”我不解,略停了一下说:“怎么问起承王?”

    三格格笑道:“我们才来的时候,远远的看见承王在亭子边上,晓莲还高兴得不得了了,可走近的时候就没看到了,所以问一下你从那边走来看到没有。”

    这话说的,晓莲连忙就着石槽里的水泼她:“什么高兴得不得了?你看见了?就你胡说!”

    三格格避水嘻笑,我亦一阵好笑。

    一会儿酒尽兴毕,大家各自回行宫。柳翠扶着我,关心的问:“主子今天累着了吧,奴才马上命人烧水,伺候主子沐浴。”

    我点头,今天的确是走得太久了。

    “贵人。”果里之妻迎面而来,略带喜悦:“奴才正要去找贵人了。”

    “什么事?”她是留下来看屋子的,要去找我,想是太皇太后有什么吩咐?

    果里之妻连忙说道:“万岁爷回来了,在屋里了……”

    后面说了什么我已经不知道了,只知道心中狂喜,疾步走去,宫女打起毡帘,我抬脚而入,不想皇帝正在帘后,一下子就撞到了他怀里。

    “婉儿。”他护住我,皱眉:“你急什么?”

    “急着来看爷。”我美目盼兮,盈盈的勾上他脖子。

    眉头立即舒展,喜悦呈现在他脸上:“你去哪了?”

    “去外面闲走了几步。”

    “都有哪些人跟着?”他横抱起我坐在炕上,习惯的将我放置在腿上。

    我如听话的学生一样背着课业:“柳翠、四喜、富恰嬷嬷还有两个小太监。”

    他略点了下头,没有再问。只停了一会儿,又低低在我耳边问道:“想朕么?”

    眼中闪过一丝狡黠,我笑:“爷想我么?”

    他闷笑出声,我也不急,好有心情的看着他眼中的一闪一动。

    “想。”他微吐出此字。

    我媚眼如丝,丹唇微动:“我也想……”双唇已贴到了一起。

    生产

    皇帝从宫里复来遵化,路上又添了一批护军、侍卫官员,但最令我意想不到的是,阿玛也在这批官员当中随扈到此。

    第二日,他传谕王磊安排相见,我跟晓莲自然是欣喜万分。

    阿玛的身体、精神都极好,因为骑马的关系,穿着一身褐袍行褂,戴着红缨暖帽。王磊领阿玛进来,我与晓莲起身相迎,阿玛躬身垂手,笑问:“贵人安好?”

    “阿玛可好?”我回道,一面请阿玛坐下,宫女立即献上茶来。

    王磊自是一个聪明之人,意示宫女们都到外面听候吩咐,屋内就剩下了我们三个。

    晓莲接过阿玛手中喝完的茶盏,连连问:“阿玛身体可好?额娘可好?伯启的马骑得怎么样了?”

    “阿玛跟额娘都好。我这次奉旨随扈,没想到贵人与你也奉太皇太后在此,皇上亲命相见,实在是圣恩浩荡。”

    阿玛说完,又看着我凸起的小腹,那是快九个月的身子:“贵人身子可好?”

    “阿玛不必担心,女儿挺好的。每日御医都要来请脉,精奇嬷嬷、接喜嬷嬷、守喜太监一大帮子的人守着。”我笑回。

    “这是奴才家里天大的福份,能得贵人降于奴才夫妇……”

    “阿玛!”我轻呼,如同在家一般撒娇:“阿玛又说这些,中秋节的时候阿玛与额娘进宫来看女儿,已经说过一遍了。什么贵人不贵人的,我只知道我是阿玛与额娘的女儿。”

    “阿玛。”晓莲亦撒娇说:“难道我不是阿玛的女儿么,阿玛只想着姐姐,我不是阿玛家里的福份么?”边说边佯露一副哀伤之色。

    “又在贫嘴。”阿玛见晓莲如此,连忙笑道:“你跟你姐姐都是阿玛家的福份,这是上托天恩,下荫祖德……”

    “阿玛。”我笑着打断,就怕阿玛又绕回到那些话去。

    腹中的孩子却在这时狠踢了我一脚,我抚肚皱眉,身子不稳的斜支在炕上。

    “姐姐?”晓莲看出不适。

    “没什么。”我摆手笑道,安抚着肚中的孩子。

    “贵人不舒服?”阿玛站了起来,担心不已。

    我笑:“没事的,阿玛。是孩子淘气,就跟以前额娘常说伯启一样。”

    阿玛听得我如此说,似乎也回想到了额娘怀伯启的情景,脸上闪发出幸福的光芒。阿玛是深爱额娘的,我想,就如同现在的他对待我一般吧……

    过后几日开始,小腹便偶有阵阵不适,御医来请过脉,接喜嬷嬷也查看过,说足月在即,并无大碍。皇帝眉头不展,一脸担心,偶尔他起兴问我:“想生阿哥还是格格?”我不加思索的笑回:“格格。”他听了一时心情大好,愉悦的说:“朕想要阿哥,你若想要格格,朕下次再给你。”

    我双颊微红,孩子还没有出生,就说起下次来了,抚上肚子想了一想:“若这次就是格格呢?”他不急,亲啄一笑:“那就下次再生个阿哥。”

    “下次也是格格呢?”

    “那就再下次。”

    “再下次也是……”

    “婉儿!”他呵起我的痒,使我在炕上避闪不及。“你别想逃,总有一天你为朕生下一个阿哥。”

    “是。婉儿遵旨。”我咯咯的笑,亲昵环上他的腰,令他高兴不已。

    但是,生产一直是女人最难过的坎。

    阵痛,在清晨就已经开始发作,午后愈发明显,精奇嬷嬷、接喜嬷嬷忙个不停。

    皇帝疾步进来,我正靠在炕上,因为一波阵痛而皱眉。

    “婉儿。”他一脸心疼,声音不知怎么竟有些颤抖:“你别怕……这些个嬷嬷都是极有经验的。”

    我回以一抹微笑,我不怕,只是怎么觉得他倒像有些害怕。

    “痛么?”拉住我的手,他早就不管屋里是否有旁人。

    “不痛。”我摇头,呼吸却因又一波疼痛而急促。

    屋子正中的产床设好时候,阵痛已经频频。我身边的宫女已经被指派到外面帮忙,屋里全是精奇与接喜嬷嬷。

    一波接着一波,汗水直往外冒,指尖没进身下的被褥,牙齿紧咬着布巾。果里之妻不停的为我拭汗,嘴里念叨着:“贵人再忍忍,就快出来了。”

    “唔……”我吃痛出声,又是一阵大汗。

    接喜嬷嬷抚上肚子,极富经验的说:“贵人用力,再一会就好了。”

    用力……我已经用了无数的力,从天黑到现在,每波阵痛都叫我用力,我已经没多少力气了。

    咬着的布巾被人取开,一枚参片放进了我嘴里。

    “用力……贵人,再用一点力……”

    我已经没有力气了,抓着被褥的十指已经僵硬,额头上的汗水不停的渗出,疼痛持续着,耳边嗡嗡作响。他在哪里,那个呵护疼宠我的男人现在在哪里?我想见他,就是现在,他不在我身边,他不在……

    我强忍疼痛,略作呼吸,十指无力,双目紧闭。果然……

    “贵人,贵人!”果里之妻惊呼。

    “贵人,贵人快醒醒。”

    一时之间,嬷嬷们惊恐万分。有人抬起我的后项,喂我喝水,我紧闭着牙关,水就顺着我的脖子流下。

    “贵人醒醒啊,贵人。”是富恰之妻的声音,可怜她已经吓得哽咽出声。

    “快去叫太医,快去!”有人说。

    有人将手指探到鼻息处,我屏住了呼吸。

    “天呐,贵人,贵人!”果里之妻摇晃着我,撕声叫出,却伴着一道铜盆落地的巨响,一声颤抖的惊呼:“皇上!”

    他来了,我心底窃笑。

    无力的手握进了熟悉的大掌,耳边传来急切的声调:“婉儿,婉儿睁眼。”

    不,我不睁,我已经没有力气睁眼。

    “文韵!”手被紧握着,他在叫我的学名,这是一种命令的语气。

    “啊……”疼痛再也忍不住,但嘴里含着的参片差点被呛了进去。

    我干咳着,连忙吐出参片,皇帝铁青了脸,一干精奇嬷嬷跪倒在地。

    “爷……”我微弱出声。

    “别怕,一会就好了。”他安慰着我,手心传来无限的热量。

    接喜嬷嬷见状,急忙扯下外面一间的门帘,拉挂在产床中央,隔开我的上下身。

    我咬牙,开始用力,这次力气十足,可宫缩的强度更大,又是一阵吃痛叫出。我撇了他一眼,他皱着眉头,亦不好受。

    “爷还是不皱眉的好看……”干涸的嘴唇沙哑吐出。

    “婉儿。”他低哝,随即对着帘子喝道:“你们是做什么的?怎么还没接生出来?”

    “快了,快了,贵人再使一下劲。”一叠叠急促回答。

    是,我使劲,我突然很有力气,因为他就在我身边。

    “哇……哇……”一道清脆的啼哭划破夜空。

    “是位皇子……”

    我有了一位阿哥,我笑着,他亲吻我的额头,丝毫不顾众人正在齐呼:“恭喜皇上,恭喜贵人……”

    育儿

    入冬以来的第一场雪,在昨天夜里消然落下。屋子里暖暖的,翠玉缸里竖着一枝枝精致的水仙,孩子刚吃过奶,心满意足的睡在炕上的小吊床里。

    我扶在旁边看他,小小的,双手撅着一团,小嘴嘟嘟的作吮吸状,眉角似动非动,尔后竟又在睡梦中笑起来。我不禁轻轻的拉住他的小手,放进他的小被褥里,再抚上他的眉眼,睫毛又细又长,我心里美美的,孩子长得很像他。

    一只大手覆上了我扶着吊床的手,不用回头也知道是他来了,身子微微侧依,靠进了他的怀里。

    “又睡了?早上这么安静,到晚上却闹腾得慌。”皇帝无奈的苦笑。

    “他夜里饿了,当然是哭着要吃的,怎么会是闹腾?”我宠溺着儿子,一如他宠溺着我。

    “朕不管。”他从后面拥住我,好似另一个孩子。“昨晚已经折腾了一宿,今晚叫||乳|母们来抱去伺候。”

    我眉眼弯弯,轻声细语:“这几日小阿哥扰了爷的安宁,今晚爷还是回寝殿去……”

    “朕偏要在你屋里。”他打断我的话,眉头略挑,指着小吊床中的儿子,邪肆魅笑:“今晚,他跟朕,你只能选一个。”

    “那我选……”我眼中闪着狡黠,一动不动的注视着他,而后,收目看向熟睡中的儿子。“我选……”

    “你敢!”果然,他略显沉不住气,手臂收紧,凑到我耳边切齿威胁。

    我低低笑出声,扭动着想松开他的紧桎,但未果。

    “今晚叫||乳|母抱出去。”他强硬的命令,不容说情。

    “爷说让我选的。”小声嘀咕着,一脸无奈,一脸抱怨。

    皇帝半眯着双眼,危险的贴上脸颊,却又用极其温柔的声调问道:“我的婉儿,你到底选谁?”

    我睨他,嘴角轻扬,他挑眉,顺势啄了一吻,仿佛已经认定我会选择令他满意的答案,不必另作语言。不想睡梦中的儿子,却在这时毫不解风情的哼呀起来,我急忙推开他,轻摇着小吊床,哄着儿子。

    好在儿子并未哭闹,哄了一下子,又睡着了。我松了一口气,甜甜的看着这小家伙,幸福洋溢在脸上。

    他有点无奈,伸手抚上我戴着的紫貂抹额,心痛的说:“你瞧你,身子还没复原,怎么经得起折腾?这要是回了宫,还是要让||乳|母们伺候的。”

    我重新依进他怀里,玩着皇帝衣襟上的盘龙金钮扣:“爷什么时候奉太皇太后回宫?”

    他微愣,然后干咳了一声,说道:“太皇太后说瞧着你的身子,还需多养几日,等孩子满月后……”

    “我已经大好了,不用再等满月,爷近日即可奉太皇太后回宫。”我忙说,心里暖暖的,太皇太后幸汤泉已经两个多月,如不是因我,想必早已回宫。

    “不行。”他立即否道:“路上又是风,又是雪,你的身子如何禁得住?”

    “爷。”我轻唤,语句温柔:“我已经待在屋里快二十天了,不必非要坐足一个月才让出门,况车轿内又暖和,风雪哪里挨得到我?”

    他沉默不语,我赖在他怀中,一边玩着他手上玉板指,一边继续说:“小阿哥还未给皇太后请安,只怕皇太后也想见小阿哥。我是想,小阿哥的满月,还是应该在皇太后跟前请安才是。”

    他仍不语,只是将拇指上的板指取了下来,任我玩耍。我知道他已经动摇了一半,于是趁机撒娇:“小阿哥的小床就安置在我车里,||乳|母跟在后面车上伺候,回京城的路又是新修的,十分平稳,爷说这样可使得?”

    他闻言一笑,抵上额头,宠溺的轻叹:“你都安排好了,还需要问朕?”

    我知道他同意了,媚眼低弯,红唇上扬,他迷情的附了上唇来……

    宫里的靠垫坐褥都换上了新的,墙上挂着《婴戏图》,炕桌上放着一对高足百子盘,盘内装着飘香的苹果。

    四秀、春来、庆香三人因没有跟着去温泉,现见我回来,便过来磕头请安,又见炕上睡着小阿哥,遂又给小阿哥请安,众人喜笑颜开。

    我想着刚才在慈宁宫,||乳|母抱了小阿哥给皇太后请安,皇太后喜欢之极,亲手接过抱在怀里,贵妃娘娘并各宫嫔位、贵人,都在一处凑趣,恭喜声连连。太皇太后也很高兴,忙叫皇太后抱到自己跟前来,含贻弄孙一回。

    孩子在熟睡中醒来,哼呀的嘟弄着小嘴吮吸着。我会意的笑了,抱起他,抬手解开衣襟的钮扣……

    “主子,叫奶嬷嬷来吧。”柳翠见状,急忙上来劝道。

    我微怔,随即笑着摇头,孩子闻到了奶香,大口的吮吸起来。

    宫女们一脸愁容:“主子,万岁爷吩咐叫奶嬷嬷伺候小阿哥,奴才等若违背圣意,万岁爷定会怪罪下来的。”

    “没关系。”我轻拍着儿子,一脸母性的光辉:“有我了,皇上不会怪罪的。”

    “什么不会怪罪?”真是说到曹操,曹操就到,皇帝轻步而进。

    众宫女慌恐跪倒在地,我一笑,仍旧靠在炕上,喂着儿子。

    “怎么不传小阿哥的||乳|母?”果然,他俊眉一紧,责问着我屋里的人。

    “奴才知错……”

    “爷。”我伸手拉上他的大掌,让他坐在炕沿上,然后对地上的宫女道:“你们下去吧。”她们大赦而退。

    他仍皱着眉,看到贪婪吮吸的儿子,轻叹:“婉儿,现在是在宫里了。”

    “我知道。”我笑。

    他停了一下,略清了清嗓子说:“小阿哥以后……”

    “爷。”我打断他,柔柔的浅笑:“小阿哥晚上由||乳|母们伺候,早上就在我屋里,若是饿了,仍由||乳|母们喂奶。”一口气说完,当话音停落的时候,心中添上了一丝苦楚。

    “婉儿。”他叹息,伸手抚上儿子戴着的宁紬小帽,额头抵在我的鬓间厮磨。

    看着儿子已经吃饱入睡,我轻柔的放下,盖好小被褥,皇帝更是轻柔的为我扣上衣扣。我习惯的依进他怀里,他衣襟间挂着一串多宝挂,宝石冰凉的触感在指尖沿伸。我突然想起了那串蜜蜡十八子,也是如此冰凉,当那天一粒粒散落在地上的时候,这个男人,是如此让人心惊害怕。

    我心中一紧,连身子也跟着颤抖,丝毫不敢再想下去。

    “怎么了?”他感觉到异样:“冷吗?”

    我不言,一动不动在他怀里。他摸了摸坐着的炕褥:“炕冷了,叫外面的人再烧热一点。”

    “不,爷。”我道,抬眼望着他担心的目光:“炕是热的,我不冷。”

    至少,他现在对我是宠溺呵护,眷顾情深。那么,就够了……

    新年

    孩子满月的时候,阿玛与额娘奉旨进宫看望,自然,他们二位欢喜之极,我诞育了皇子,这是整个家族的荣耀。

    晓莲的婚期赐下来了,定在正月初十,三格格亦有婚约,太皇太后一发高兴,赐了正月初八日,让她们二人一前一后的热闹出阁。只是,定下日子之后,三格格与晓莲便奉旨出宫回家,在家里俟嫁出阁。算算日子,也不到一个月的时间了,家里想必正急赶着准备嫁妆吧。

    岁末临近,各宫添灯结彩,贴福挂联,喜庆非凡。腊月二十三日小年,御茶房奉旨恭进太皇太后、皇太后年例干果,再赐内廷各位年例干果。腊月三十日除夕,正午在乾清宫赐宴内廷。我在太皇太后宫多年,妃嫔齐集一处看得多了,只是,这一次我与她们列席而坐。

    乾清宫正殿内,东、西各摆了三张宴桌。贵妃、安嫔在东边第一桌,荣嫔、惠嫔、宜嫔第二桌,敬嫔、端嫔、僖嫔第三桌。西边的第一桌,是我与布贵人、伊贵人,第二桌是郭贵人、贵常在、英常在,第三桌是戴格格、万格格、勒格格。奇+shu网收集整理众人皆着吉服吉帽,八团绣纹、东珠红缨,秋香色、香色、葱绿色交相辉映。

    皇帝穿着缂丝龙袍,外罩石青四团云龙衮服,头戴吉服冠,端坐在正中的宝座上,总管太监献酒,毕,赐内廷各位酒。席间无言,唯有杯箸起落之声。我偷偷抬眼看了他一下,他面容和悦,太监正殷勤布菜。

    我含笑回眸,却正好迎上了对面坐着的贵妃与安嫔的眼眸。贵妃微笑着向我点头,安嫔也笑着,侧首向贵妃低语了什么,双双而笑,好似她们看到了我刚才的“偷看”。心中暗猜着,羞赧垂目,终席再无话。

    正月新年,各宫各处贺年、聚坐不暇,只是我的屋子在昭仁殿后面的坤宁宫东庑房,与东、西各宫不在一处,自然彼处的热闹情景,在我这里淡了许多。

    额娘命人带进平安家书,说晓莲的嫁妆已经样样齐备,只等着初十那天出阁。我心里无限感叹,想着几年前,自己还是额娘怀中的宝贝,转眼间,一个要出嫁了,另一个的怀中已经有了自己的宝贝。

    想到这里,我不自觉的看向躺在炕上的儿子,我的宝贝正睁大着眼睛,骨碌碌的看着他的额娘。我甜笑,拿着小摇鼓哄他,他更是寻声张望起来。

    我看着有趣极了,探进小被褥去摸儿子的小手,儿子却紧握住我的一根指头不放,我感动上心,情不自禁的附下身去亲吻宝贝的额头,儿子居然在此刻咧嘴开笑,我惊喜异常,忙叫柳翠、四喜过来,她二人也是惊喜一番。

    “毛柱儿,你哥哥毛贵儿在隆宗门那儿,你去见他了不曾?”窗外传进来小太监们的闲聊。

    “见了。今日万岁爷赐宴几位王爷,我哥跟了纯亲王进来……”

    “你们小声些,有话边上说去,仔细惊扰了主子。”早有宫女出去制止。

    我一笑,对柳翠说道:“叫毛柱儿进来。”

    柳翠领命带了进来,我笑问:“你们刚才在说些什么?”

    毛柱儿垂首道:“回主子的话,奴才刚才说万岁爷赐宴几位王爷,奴才的哥哥随纯亲王进来,奴才便去隆宗门与奴才的哥哥见一面。”

    “皇上还在赐宴几位王爷?”我低语,看看自鸣钟,已经赐宴两个多时辰了。

    “是。”毛柱儿回道:“听前面的谙达说,万岁爷在与几位王爷分韵作诗、填词了。”

    作诗填词?我眼底一闪,心里暗思起来,近支王公中,少有几位能懂诗词,皇上与他们作诗填词,不知又是怎番情形。我又即刻想到了侍卫性德,若说他是词藻优美第一人,半点也不为过,若他也奉旨填词,不知又有何等好句?

    我心中拿定主意,笑道:“毛柱儿,你去乾清宫看看,皇上跟王爷们都做了什么好诗词。”

    毛柱儿是识是字的,素日也知我喜爱这些,便“着”的一声领命去了。

    我仍旧转过身来哄儿子玩,可惜小家伙已经累了,打了一个哈欠,很不给我面子的自顾着闭眼入睡。

    我爱溺的笑了笑,为他盖好小被褥,一道阳光就在这时穿透了云层,直射到了窗棱外的地面上。我心情极好,穿鞋下炕走出庑房,初春的太阳就照耀到了我的身上,温度虽然不高,却仍很晃眼|qi|shu|wang|。我用一手遮住前额,阳光下各宫殿顶上的琉璃瓦,黄澄澄的混为一片,闪发着金色的光芒。

    坤宁宫、交泰殿、对面的西庑房,我一一的看着,然后是乾清宫……我突然心中一惊,直觉有人在某处看我!稳住了自己,四处查看,果然,在乾清宫的扉门墙边,瞥到了一个身影。

    承王?隔着一段距离,我仍认出了他。一袭石青的四团金龙补服,二层金龙朝冠,直立在那里,没有回避,没有隐藏,只是愣愣的看着我的方向。偌大的宫院内,似乎只有这两处身影,他一动不动,我倒有些不自在。

    深吸一口气,隐住心中的不解,略看了承王一眼,回眸转身,才发现宫女们原来在我身后侍立,她们显然也看到了承王。

    “太阳倒是好,只是忒晃眼了些。”我轻言。

    四喜忙道:“可不是。主子回屋吧,外面虽有太阳,但到底是化雪的天气,干冷得很。”

    我没有再回头,径直进了庑房,但我仍能感觉到身后那道灼热的目光。这个目光,这种感觉,我其实并不陌生,在慈宁宫,曾经不止几次的上演。

    只是,我早遗忘了。在过去的日子里,我心中至始至终只有一个人,而后,再是另一个小小的他……

    过了不多时,毛柱儿回来复命。他呈上一页稿纸,笑着回道:“奴才去乾清宫,顾谙达说,万岁爷命裕亲王、恭亲王、纯亲王,承亲王还有一等侍卫性德各做诗词,韵角不拘。众人皆知侍卫性德的词做得最好,连万岁爷也时常称赞,所以,奴才便拣了词的字稿出来,请主子过目。”

    柳翠将稿页呈到我手中,果然是那日一样的笔迹,再看那字里行间,宛转无奈,如泣如诉,好一首动人心肠的《水龙吟》。

    寂孤无语点香炉,寒风依旧入户。

    绵绵夜雨,归心似箭,难踏征途。

    凝神侧听,昔年往事,朝朝暮暮。

    对此时情苦,难托尺素,黄粱梦、几时种?

    不忍梦中低诉,枉自嗟、望长安路。

    越太白山,悼离人墓,念忘情湖,何日重逢?难忘春雨,初现此处。

    引痴人留顾,青衫尽透,此心永驻。

    春日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投射到了东暖阁的软缎织金帐上,我朦胧睁眼,娇弱无力的揭开帘帐一角,阳光正从窗棱间撒落到屋内,外面已经大亮了。

    被褥凌乱,发辫蓬松,我扭头看了看旁边的明黄暗纹枕头,他早已经起床。什么时辰了?我想,伸手自枕角边摸出一个小怀表,“卡嗞”打开,指针对着辰初三刻(7点45)。脸上露出了柔媚浅笑,他这会儿,应该正在乾清门听各部院衙门奏议政事吧。

    我伸了伸腰,寻找床角各处散落的衣物,却听得帘帐外传来细微的脚步声。一朵红云浮上脸颊,虽说是自己近身的宫女,但让她们看到我此刻的模样,实在不雅。于是连忙裹紧了被子,面朝里边佯装未醒。

    帐帘被掀起,阳光肆情的照射进来,接着感觉到床沿凹下去了一块,我正疑惑,只听那掀帘人怜爱低语:“还在睡呢?”

    他下早朝了?心里不由欢喜。

    皇帝俯身上来,将我鬓角的发丝顺到耳后,声音充满了宠溺:“婉儿,该起了。”我翻过身来,他正笑意浓浓的看着我。

    “爷先出去,我马上就起来。”拽着锦被,我媚眼如丝。

    他一脸玩味:“为什么要出去?还有什么朕不能看的?”

    我娇嗔,且不管他,用被子挡在胸前坐起,左手一扬,重新放下银钩上的帘帐:“爷不许偷看,我一会儿就好。”

    帘外立即传来一阵爽朗的低笑,然后他说:“进来吧。”便有宫女捧着洗漱之物而入。

    我穿好里衣下床,柳翠、四喜上前伺候着穿外袍、洗漱,皇帝就坐在一旁的椅子上,饶有兴趣看着我起身梳妆的每一个步骤。我微红了脸,坐在镜奁前,柳翠梳着发髻。

    突然,我定神看着妆匣里的镜子,不禁“哎呀”叫了一声。

    宫女们惊诧的看着我,他立刻走到我身边:“怎么了?”

    怎么了?双手紧拢着无领的衣袍,,红霞上泛,他居然还问我怎么了?

    “哪里不舒服么?快松手,让朕瞧瞧。”他略显着急,试着拉开我的手。

    “不行……”我含羞回口,但终究力量悬殊,他轻而易举的掰开,露出了颈项上的几处小红印子。即刻,他放声大笑,心情愉快之极。

    我越发脸红,现在是暮春时节,天暖气和,身上只套着一件无领织锦袷袍,只怕早就被柳翠她们看到。想到这里,我瞟了宫女们一眼,果然,她们相视会意而笑。

    一时恼羞不得,檀口清晰吐出:“你们先出去。”宫女含笑而退。我起身扑进他怀里,粉拳落下:“爷还笑呢?都怨爷!我早就说过不要弄在脖子上,爷不信,这下可好,叫别人看见成什么样?”

    他安抚的搂住小蛮腰,心情极好:“怕什么?朕每次掀你的牌子,都是由敬事房记了档的,儿子都生了,这点子小红印子,你还害羞成这样?”语罢,更是将灼热的唇贴在我耳垂脖脉之间。我心跳加速,直觉想推开他,但哪能得逞?越发被他抱得更紧,狂热的唇瓣嗫住了小嘴,如痴如醉,难舍难分……

    才穿好的衣袍又已散落一地,我趴在他胸前低喘:“爷叫我一会子怎么回屋了?”皇帝一只手拉过锦被盖在我身上,另一只手则抚玩着我披散在他身上的长发。“那就不回屋去。”挑起一缕头发,放在唇边轻吻。

    我心甜如蜜,将手贴在他胸膛上,他因激|情而产生的狂热心跳也才刚刚平息。再顺手摸着他的发辫,发绳上捆绑的金玉坠角,沉甸甸的压在辫梢。

    “饿了吗?”他突问。

    “嗯。”我如实回应,我的确尚未用早膳。

    他听后,好像是一件极其开心的事一样灿烂着笑容。他说:“待会儿你陪朕用膳,然后再随朕去太皇太后宫请安……”

    紧跟着不久便是皇上的万寿岁,皇帝率王、贝勒、大臣诣两宫行礼,再御太和殿赐诸王、贝勒、公等茶宴。

    三格格与晓莲奉太皇太后懿旨各自跟着夫君入朝,至慈宁宫处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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