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怎的和杨俊在一起?那杨俊不是率兵增援独石堡了吗,怎的人却又在这了呢?
第七十四章昌平伯
宫里出来的人通常要比旁人敏感得多,葛全能从一个大字不识的小太监一跃而为宣府镇守中官,除了聪明外,这鼻子更是敏感的惊人,知道什么事能做,什么事不能做,又什么事能说,什么事不能说。若是连这点本事也没有,他葛全也就活该扫一辈子地,因此看到施泰和杨俊一块从寺里出来时,出于对这两人身份的敏感,他那刻心都差点骇得跳出来。
施泰是什么人?那是郕王府的管事太监!
郕王又是什么人?那是那今天子同父异母的亲弟弟、未就藩的亲王、尔今在京师留守的监国殿下!
杨俊又是什么人?那是五军都督府后军左都督,挂镇朔将军印,充宣府总兵官杨洪的亲儿子,同时也是大明宣府镇万全都司的都指挥使,朝廷正二品的武官大员!
现在,亲王府的管事太监和边镇将帅的儿子一起出现在寺庙中,是一块来上香礼佛的,还是一起来捐香油钱的?
呸,咱家就是傻子也知道这事不简单,他们干什么,又想干什么?
葛全越想越惊,他不相信寺里的杨洪会不知道自己的儿子正和郕王府的管事太监在一起,他更不相信施泰和杨家人会是偶然相遇在这立化寺。
若是杨洪完全知道这事,也完全知道施泰的身份,那他躲在这立化寺见施泰,为的是什么?
葛全不敢去想,也不愿去想,这水不仅太深,而且还是一潭祸水,隐隐指向亲藩勾结边镇这等大逆之事,饶是葛全胆再大,他也不敢趟这混水,他只想离这祸水远远得,越远越好!
葛全很想知道杨洪和施泰在寺里都说了些什么,做了些什么,可这事却不是他能打探的,没办法,谁让他这几年在宣府如同傀儡般,连个自家的亲信人都没有,如今陡然碰上这等要命的事情,连个合用的人手也没有,也该他倒霉。
如今他只有两个选择,一是要么装作没看见杨俊和施泰在一块,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提,把这事永远烂肚子里带进棺材里;二是马上回去向宫里发去密奏,也不添油加醋,只想自己看到的事情报上去就行。
选择前者是有很大风险的,万一这事被旁人密报了上去,不管施泰和杨家人密会立化寺所图为何,亲藩和边将勾结的大罪肯定跑不掉,他葛全知情不报,断然不会有他好果子吃,就是兴安再怎么器重他,力保他,他也别想独善其身,能在宣府镇守这任上再做下去。事情不严重,他或许还能在宫里二十四监谋个差事,继续当他的葛太监,事情若是严重,恐怕脑袋就得搬家。
选择后者却是什么风险也没有,照直说说行,至于宫中怎么看这件事,就和他葛全没关系了。监视边镇将帅本就是他镇守太监的职责,他只要尽到本份,把看到的报上去就行,便是真出了什么事情,任谁也怪不到他葛全头上。
便是郕王知道他葛全打他的小报告又能如何?等皇上大军班师,他这监国便要就藩,一个成年的亲王总不能一辈子呆在京城不走吧,等就了藩,他一个藩王难不成还能找他皇帝家奴的麻烦不成!
在轿子里想来想去,葛全终是拿定主意,一回去就把这事密奏上去,而且这密奏还不能让那请来的师爷知道,更不能让他执笔,得让内书堂来的亲信小太监执笔,免得事有不机给漏了出去。要知道这宣府可是他杨洪的地盘,若是知道自个这个安稳了几年的镇守太监突然暗中给他使坏,依他杨家的势力,还能有他葛公公的好吗!
葛全那边前脚刚走,这边杨俊和施泰也都看到了那顶往东去的小轿,杨俊看着那顶轿子有点眼熟,却一时想不起是哪家府上的,便挥手召来守侯在外的亲兵队长,问他:“刚才那是什么人?”
“回大爷话,刚才是镇守葛公公的轿子。”
这亲兵队长是他杨家的家丁出身,对杨俊向来都是称呼大爷的,而对杨信和杨能则是“二爷”和“三爷”。
葛全?
杨俊恍然大悟,难怪看着眼熟,原来是葛太监的轿子,听说葛太监是这立化寺的常客,一月总要来上几趟,听人说,他是为了求菩萨让他重新长出那活计来,也不知是真是假,若是真的,却真是叫人笑掉大牙了。不过葛太监怎么连寺门也没进就走了?
杨俊心下奇怪,问那亲兵队长,对方却也摇头不知。
走就走了吧,反正自个现在也是见不得光的,越少人知道他回了宣化越好,免得叫人给参上去,杨俊这么想着,便笑着回头招呼施泰,却见施泰一脸担忧的望着葛全远去的轿子,道:“杨指挥,葛公公会不会是瞧着咱家,这才走的?”
“嗯?”
施泰这么一说,杨俊也打了个突,但随即不在乎的笑了声:“无妨,我父子还不把他葛太监放在眼里,谅他也不敢嚼什么烂舌根子,这宣府可没他葛全什么事。”
闻言,施泰忙也放下心思,笑道:“咱家行得正,不过是来寺中上香与杨指挥偶遇罢了,不怕他葛全嚼什么舌头根子。成,菩萨也都拜过了,那咱家这就告辞,杨指挥放心,杨帅的事情就包在咱家王爷身上了!”
听了这话,杨俊忙满脸堆笑,拱手作辑道:“有劳公公了,我父亲这个昌平伯可就拜托郕王殿下了!”
“杨帅为国效忠四十年,战功赫赫,早就应该封爵了,杨指挥放心,我家王爷如今代天子监国,封爵之事不过小事,只要我家王爷向皇上请封,皇上便无不允之理。”施泰不敢受杨俊的全礼,侧身避了。
“来人啊,替我送施公公!”
杨俊笑着便将几张银票塞到了施泰手中,施泰扫了眼,发现都是一万两一张,脸上的笑容更是灿烂。
当下,就有杨府的亲兵上前护送施泰出城,待人走后,杨俊的笑容瞬间逝去,一脸阴沉的走向立化寺的后院。
第七十五章出家人
伪元大德年间建立化寺时,因伪元蒙古殖民统治者大多信佛,主持建寺的又是从东夷倭邦来的高僧,故而这立化寺初建之始便占地极广,足足圈了城中上百亩地,尔后宣德府变宣化城,大明为了防御北方的残元势力几次扩建城池,而每次扩建又都以立化寺为中心,百多年下来,这立化寺占地面积竟也随着宣化城的扩大而扩大,如今寺里的规模早就超出当年的百亩之数,已有两百多亩地了。
占地如此之多,又都是繁华之地,按理寺中的和尚都是出家人,出家人么,慈悲为怀,普渡众生,与民争利什么的哪里能做得,可自古以来,这打着出家人幌子的和尚们却都是一个比一个贪婪,哪里有半点菩萨心肠,恨不得天下人都是他们的奴隶才好,那大和尚看着是一个个慈眉善目,出口便是导人向善,可在钱财面前,却又跟世俗中人没什么两样,甚至比世俗中人还要贪婪百倍。
自打立化寺周围成了本城最繁华之地后,寺里的和尚们便一脑门子想着就是如何将寺庙周围的民宅商铺侵占下来,好让他们能够坐地收租,过那敲骨吸髓的好日子。
问要银子做甚?
这寺里的出家人难道不用吃喝花销?那泥胎的菩萨不用修修金身?那满城的印子钱不用本金?那寺外私宅里的小娘不用胭脂红粉?总之,和尚用钱的地方多着,万万少不了那阿堵之物。
不过既然是菩萨,这善财可是难舍,指望出家人花银子以市价公平买卖肯定是不可能的,若真如此,我等还信这菩萨做甚?
信教,那就必须得有特权!没有特权,我信你狗屁的教!
佛祖给了出家人特权,和尚们若是不用,那就对不起佛祖,将来是要下地狱的。
强买强卖是看得起你这世俗人,你若不开眼,我便组团到你家闹,直闹到把房子占来为止。官府若是过问,便组团去闹官府,总之,出家人绝没有错,错的是你们这些世俗中人,谁让尔等不信佛祖。这等嘴脸,却和那后世的圆顶教差不多,甚至还多有不及,那圆顶协会可是厉害,百姓斗不过他,官府怕他,佛祖见了他也要退避三尺,谁让佛祖只有一张嘴,那圆顶协会的大神却是拎着刀来的呢。
如同宣化城以立化寺为中心,这立化寺又以一座寺塔为中心,那寺塔五级八面,楼阁砖塔砌成,下有地宫,据说存放有那倭邦僧人的舍利。
以这寺塔为中心,寺里修了不少建筑,什么钟楼、鼓楼、天王殿、大雄宝殿、藏经楼、僧房、斋堂的是一应俱全,另外还塑了许多菩萨像。不过盖得最多的却是香房。
这香房,美其名曰是供香客投宿之用,但若是你捐的香油钱不够,入不了菩萨的法眼,那你便与菩萨无缘,住不得香房的。若是人人都能住进寺中,那和尚们这房子岂不是白盖了,那先期的投入不全打了水漂?
因此这香房准确的说就是客栈,只不过这客栈是建在寺院之中,相比外面的要高大上许多,环境也要好上许多,毕竟住得起香房的都是有钱人家,官宦女眷往来更多,若是环境差了,如何能引来回头客。
和尚们也不容易,这世道挣钱难啊,那凡夫俗子也越来越不好骗,不花点心思搞好硬件环境,如何能招财进宝。
不过香房最受顾客欢迎的还是上任主持匠心独具建的一排二进小院,这些院子建在寺庙的东端,绿树成荫,十分的安静。宣化城中有不少官宦人家长期订了这些小院,不时有家中亲眷过来住上几天。
虽说往日那些女眷来时都有不少护卫跟着过来,但今日一进院子外面守卫的几个护卫却和那些看家护院不同,远远看去,身上便散发着一股肃杀之气,和这寺里的慈悲氛围可是格格不入。
那些护卫守卫的院子里,栽有不少花草树木,难得还有一棵桂花树,眼下已是入秋,那桂花隐隐就要开花,因此树身上散发着一股淡淡的桂花香味。
桂花树后,一间屋子的门虚掩着,门外一左一右站着两个按刀的汉子,不时警惕的向四周看上一眼。
屋内,坐着两个人,跪着一个人。
坐着的那两人,一人满头白发,一个则是头顶光光,前者赫然便是葛全想见而不得的宣府总兵官杨洪,后者却是这立化寺的现任主持大洪法师。
跪着的那人自进屋之后便一直跪在地上,但从始至终,杨洪也没有出声让这人起来。大洪法师也只坐在那里闭目不语,并不曾替这跪着之人求情。
杨洪的手边放着一碗散发香气的浓茶,不过茶水早就凉了,他却不曾喝得一口。
许久,就在跪着那人腿已经发麻时,外面终于有了响动。
“父亲。”
杨俊没敢直接进屋,而是在门外先轻声唤了一声。
片刻之后,屋内传来杨洪的声音:“进来吧。”
杨俊进屋之后,没敢看自己的父亲一眼便也跪在了地上,大洪法师见状,微微摇头,暗自叹了口气,有心想劝说两句,但见杨洪不为所动,便也不敢提这话头。
望着跪在地上的长子杨俊和干儿子赵玫,杨洪颇是恨铁不成钢,心里翻江倒海,很不是滋味。
杨俊跪下之后,也不敢抬头,更不敢说什么,唯恐父亲的怒火再次发作。
酒喝太多了,状态不是太好,呕得惨,脑袋晕乎乎的,实在是无法构思情节并动笔描绘,勉强写了这么多,难以继续,明日清醒之后再好生用心吧。书写到现在也有二十万字了,可能大多数读者都会觉得这部作品情节很慢,也没有什么爽点,甚至可以说沉闷至极,有的读者更是指责主人公的性格问题,在此,我只想说,我在努力,也会努力。
第七十六章儿戏
不过老这么跪着也不是事,大洪法师犹豫了下,还是开口打破了屋中的沉寂,不过他并不是替杨俊和赵玫求情,而是转对杨洪说道:“封爵之事既得郕王点头,大帅受封之日便指日可待,贫僧在此先向大帅贺喜了。”
闻言,杨洪眉头顿舒,含笑点了点头。大洪法师这话真是说他心坎上去了,他已六十六岁,官是做得够大,但在这左都督位上却一坐就是数年,眼看着没几年好活,平生唯愿便是能封爵,只恨那王振却屡屡在天子耳边进谗言,让他久不能如愿,尔今有郕王愿意襄助,想那王振怕也不敢驳了郕王面子,当今皇上又极重兄弟情义,对郕王这个弟弟亲厚异常,否则也不会在御驾亲征后指定郕王监国。因此只要郕王开口,皇上必定要卖面子,如此自家封爵当是板上钉钉的事,一生所盼终是得偿所愿了。
学成文武艺,货与帝王家,大丈夫盼得不就是封妻荫子吗!
杨洪心头宽慰,对郕王愿意襄助的伯爵十分满意,想到为朝廷卖了几十年命,终是能为杨家换来一个伯爵,饶是他已经快七十岁的人了,也忍不住激动不已。
底下跪着的杨俊却没父亲杨洪那般激动,反而很是不屑这个伯爵,在心中挣扎片刻后,竟抬头冲父亲嚷了句:“不过是个不世的伯爵,何以能酬父亲之功!照儿看来,朝廷便是授个世出的侯爵给父亲也是应当,区区一个不世的伯爵,哼,未免凉薄。”
“混帐!”
听了长子的话,杨洪是勃然大怒,豁的起身指着杨俊就骂:“为父能得伯爵已是心满意足,如何敢去奢望侯爵!想我大明自太祖开国以来,除开国辅运推诚和奉天靖难推态授爵外,又有几人封了爵!此次虽是个不世的伯爵,但也不知要羡煞多少人,你这逆子如何还嫌不满,你是嫌我杨家不够树大招风,还是嫌为父没给你挣个能承袭的伯爵,要将为父活活气死!”
“儿不敢!”
见父亲气得胡子都翘了起来,杨俊慌忙低下头去,不敢再触怒父亲,心底下却仍是不以为然,一个不世的伯爵值得老爷子激动成这样吗!
赵玫在旁边则是暗骂杨俊说话也不挑时辰,这个节骨眼上怎还去惹老爷子生气,当真是要激怒老爷子才甘心么。要知道他俩头上还悬着顶利剑呢,依着老爷子二十年前的脾气,早就拿他二人以正军法了!
提起独石堡的事,赵玫就憋着一肚子气,若不是杨俊没看住手下的鞑兵,何以会闹出那么大的乱子,若是万全卫没有乱,开平卫又怎的会守不住!现在好了,阿剌部长驱直入,宣府的东部和北部大多都已经沦陷,损失之大难以估量。更要命的是,阿剌在会合了另两路寇边的人马后,有迹象表明他是准备向怀来进军,要是逼近居庸关,震动京师,他赵玫这颗脑袋就得跟着赔上去。
更可气的是,杨俊竟然自个带人跑了,把他这干兄弟给扔在独石堡,一点情义都没有,若不是自个见机得快,恐怕真被瓦剌人给包了饺子。
奈何,自己是干儿子,杨俊却是亲儿子,自己再怎么亲近也不比杨俊这亲生的来得重要,因此赵玫心中对杨俊就是再有一万个不满,这会也是不敢表现出来。他清楚,眼下能保住自己官帽和性命的只有干爹杨洪,因此也只能老老实实的跪在那里装孙子,等侯杨洪的发落。
见杨洪怒火又冒上来,大洪法师怕他气坏了身子,赶紧劝道:“大帅息怒,大公子无心之言,大帅万不能当真。”
“哼!”
杨洪可以不给任何人面子,但却绝对要给这位大洪法师面子,不为别的,只因这大洪法师早年便是与他一起在军伍中厮杀的结拜兄弟,后来厌倦了杀人,忽的改了性子投了佛门,几十年下来竟然成了立化寺的主持,而他杨洪则成了坐镇一方的边帅,两兄弟的际遇当真是叫人唏嘘得很。
杨洪勉强按下怒火又坐了下去,大洪法师看了一眼杨俊和赵玫,却又说道:“以贫僧所见,大公子这番话未必就说错了。”
杨洪一怔:“大师何出此言?”
大洪正色看着杨洪,道:“以兄长的功劳,区区一个不世的伯爵却是刻薄兄长了。”言语间,已是换了称呼。
“老二,你”
杨洪没想到大洪竟也会有这样的想法,不由愣在了那里。
大洪知道这个兄长的为人,当下也不再多说,只叹了口气,转过话头问杨洪:“京中可有回文下来?”
杨洪摇了摇头,道:“正式回文没有,倒是于谦给为兄送了封私信来。”
“噢,于谦?”大洪很是惊奇,“这人不是向来看不起咱们武人的吗,怎的会给兄长送了私信来,这信中说什么?”
杨洪道:“信中倒没说什么,只说御驾亲征,宣府护守大军侧翼,万不能有失。”
大洪迟疑一下,道:“兄长可将阿剌部的动向据实上报?”
杨洪扫了眼尚跪着的杨俊和赵玫,苦笑一声:“若据实上报,这两个逆子还有命吗?”
“那兄长打算怎么办?独石丢陷肯定是瞒不了多久的。”大洪很是担心道。
杨洪没有瞒他,说道:“为兄准备亲自率兵出征阿剌,务必将其逐出宣府。”
闻言,大洪一惊:“皇上不是要大哥随驾西行,殿前听命吗?”
杨洪摆了摆手,“改了,还守本镇。”
“又改了?”大洪眉头微皱,很是不满道:“先前御驾没至宣府时,要大哥带兵去守阳和口,御驾来后又要大哥为殿前将,去了大同后又要大哥还守本镇,如此朝令夕改,为的何事?这皇帝,太糊涂!”
“老二慎言!”
“都是自家人,忌讳什么?要照我早些年的性子,早就骂那正统小儿糊涂蛋了,这大军出征,军令岂能如此改来改去,这不是儿戏吗!”
“事已至此,说这些也没用,眼下还是将阿剌逐出去要紧。”杨洪说到这里,起身看向杨俊和赵玫,对他们说道:“你二人天黑之后就出城,为父明日便领军东征。你二人好自为之吧,若是再出了差池,为父也保不住你们!”
“儿子明白!”
杨俊和赵玫双双磕了头,心中悬着的那颗石头也同时一松。
作者注:明朝爵分两种,一是只授终身(不世),二是可以世袭(世),世与不世,以军功大小而定,均给诰券。
第七十七章流言
大同,阳和口,十五万大军密密麻麻驻于山口之下,声势惊人之下却难掩军心动摇之势。
两日来,恳请御驾班师回京的官员在御帐外跪了一拨又一拨,可是得到的答复却都是不允。
在御驾初至大同时,如此场景便每日都在上演着,此时却越演越烈,几乎所有的随军文官都参与进了跪请御驾班师的行列之中,甚至已经有武官也参与其中。
御驾是26日到的大同,27日便传下旨意,全军由大同开拨至阳和口,伺机寻求也先主力决战。旨意一下,随军文官便一片反对声。
大学士曹鼐、张益、兵部尚书邝埜、户部尚书王佐、刑部侍郎丁铉、工部侍郎王永和、右副都御史邓棨是此次随军文臣中的翘楚者,也是大明朝堂的中坚力量,更是反对此次皇帝亲征的主要力量。
其中右副都御史邓棨更是在大军刚出居庸关时便上疏请求皇帝返京,尔后在大军至宣府、至大同时,又再次上章请皇帝班师,但三次请求均未被正统帝理会。
大军未到大同时,阳和口兵败的消息一直被王振刻意封锁,直到大同参将郭登亲自来报讯后,文官们方知阳和口兵败之事,因此对王振封锁消息恨之入骨,因为若是提前几日知道阳和口兵败,文官们便有足够理由劝说皇帝班师,哪里会让御驾再到大同来。
本以为御驾到了大同,又不见也先踪迹,皇帝肯定要班师回京,哪想这才一天,御驾竟然又要离大同到阳和口去,这让忍气吞声的文官们再也无法忍受,他们纷纷进言正统皇帝,强烈反对大军移驻阳和口,理由是也先部踪迹不明,阳和口又孤悬边外,且前番四万大军刚葬送于此,此时冒然前去实在危险,且时下虽已入秋,但白天气温仍高,十数万大军突然前去,恐会染疫。
对这些文官的反对,正统皇帝却一概置之不理,最后,户部尚书王佐提出个折中方案,若是御驾一定要至阳和口,不妨派一老将先领兵马前去察探,确认没有危险后御驾再去。这老将人选由驸马井源和恭顺伯吴克忠二人选其一。
驸马井源是老将,皇帝的姑爷爷,辈份极高,又骁勇善战,很得军心。而恭顺伯吴克忠是由追赠国公的原恭顺伯吴允诚之子,虽是蒙古降人,但父子两代对大明却是极其忠诚,吴克忠更是从军三十年,常以副总兵之职巡边,正统九年因征兀良哈有功,加太子太保,是文官眼中不可多得的将帅,同时这二人也都和文官亲近,并不是一介粗鲁武夫。
此二人,不管哪个去,都不会出问题。这也是个极为老成的方案,可惜年轻的天子却不知为何,仍就没有答应王佐这个提议,反而坚持要御驾亲往。
和文官们的集体反对不同,武将们在御驾移至阳和口这一点上出奇的保持了一致,便是不赞成皇帝亲征的将领也没有反对,就是向来和文官们亲近的驸马井源和恭顺伯吴克忠在这一点上也没有和文官们保持一致,其中又以成国公朱勇和大同参将郭登的声音最大,屡次在皇帝面前出声呛驳文官们。
而一向老成持国的勋贵之首英国公张辅这一次也难得的没有和文官们达成一致,虽然他没有同成国公朱勇一样直接和文官们正面掐对,但他的沉默却足以告诉皇帝他的态度。
英国公张辅其实本心也不愿意皇帝冒然前往阳和口,可他没有办法反对,因为皇帝给出的理由实在是叫他说不出什么来——大明天子要亲去战场祭拜为国捐躯的将士,他张辅能反对吗?
罢了,既然先帝将皇上托付给老夫,老夫便在这有生之年尽全力陪护他吧。若是也先真在阳和口关等着,那老夫便算拼了性命,也要护得皇上周全!
勋戚之首的英国公态度自然影响了一大批随军的勋戚,最终,在勋戚和武将们的支持下,文官们的反对没有起到作用,大军于于27日向距离大同四十余里外的阳和口进发。
进驻阳和口后,斥侯哨探骑兵均未发现也先部的踪迹,除了少数几个附近的小部落外,方圆数十里地竟然再也看不到一个瓦剌骑兵的身影,这让大军上下多少安下心来,但那数万具暴尸于野外的明军尸首却让军心在瞬间下降到冰点。
好在,年轻的天子正统皇帝并不是只说不做,在他的坚持下,大军于28日在阳和口做了个短暂的招魂祭拜仪式,尔后开始收敛战死将士的尸首,并下旨命对战死将士好生抚恤。如此举措,迅速稳定了军心。
因阳和口连日大雨,泥泞不堪,很多尸体泡在水中都已发臭,好在已经过了十多天,疫病的源头已不在,只是气味难闻些而已。
在忙于收敛战死将士尸首时,朱祁镇也没有闲着,却不是召集文武官员商讨针对也先的军事行动,而是每日对着帐外跪着的文官们生闷气。
头天还好,在外跪着的官员不过几十人,今日人数却突然增加了两三倍,除了那些重臣外,差不多所有的随军文官都跪在了帐外,人群中还有十几个武将的身影,这让正统皇帝大为恼火。
军中也开始有流言传出,说大军已经断粮,若是再不班师,用不了两天,十多万将士就都没有吃的了。
这个流言也不知是谁散布出来的,于是大军中慢慢的弥漫一种不安的情绪,这打仗本来就是出生入死的情况,士兵们不怕打仗,也不怕死,却唯独怕饿肚子。他们宁可自己是被敌人杀死,也不愿自己是被饿死的。
没有粮食,就没有军心,没有军心,就没有军队!
一些将领发觉到流言对军心的影响,他们很快向皇帝禀报了这件事,并尽力去安定人心,可是流言这东西,越是堵,它就越是让人相信,最后,这流言就如长了翅膀一样传遍全军,并且恐慌也开始在军中蔓延开来,对象也从普通士兵转向军官。
第七十八章军前廷议(上)
谣言迫使年轻的天子不得不召集随军重臣商议,因为王振告诉他,如果不能马上稳定流言导致的动摇军心,大军将不得不班师。
一旦大军就此班师回京,那便意味着正统皇帝的第一次御驾亲征将以虎头蛇尾告终,并且在回京之后,年轻的天子将迎来臣子们的集体嘲笑,他们或许不会明着讥讽皇帝,但背地里却肯定会为此弹指相庆。这还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如果大军连敌人的影子都没看到就此草草回京,那么皇帝在全国臣民心中的权威将遭到重创!
可以肯定,皇帝归京后,市井之间将会充斥天子还是太年轻之类幸灾乐祸的评论,当然,在这些评论的中间肯定会夹杂对天子所信任的老师王振的攻击。
一腔热血,雄心勃勃欲效仿先祖立下赫赫武功的正统皇帝朱祁镇肯定是不能接受臣民对自己的看轻和贬低,他更不能容忍有人借此对他最为信任的老师王振进行攻击,因此在决定召集军前廷议前,他要王振彻查此事,不管用什么办法都要将那些在背后散布谣言的家伙们纠出来!
可是让人无奈的是,尽管王振也很想知道是哪些人在背后散布军中断粮的谣言,但他手头能用来查探消息的厂卫人手却太少,那些精于刑狱查缉的锦衣校尉和东厂番子们大多都留在京中并未随军,而随军的只是锦衣卫的大汉将军,让这些大汉将军们拱卫皇帝仪仗尚可,要他们去充当查缉侦事的特务就实在是为难人了。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王振现在有些后悔当初为什么没有听马顺的话多带些厂卫的人随军,以至现在碰到事情竟无人可用。
无人归无人,事情还是要查的,王振先命御马监提督太监陈官利用御马监的人手暗中查访,后又命自己的侄儿锦衣卫同知王山带着为数不多的厂卫番子开始密查此事。
虽说是天子命令彻查,可王振也不敢大张旗鼓的去查,眼下军中人人惊疑,若是大张旗鼓去查,恐怕正合那些散布谣言的家伙心意,王振搞出的动静越大,他们就越是高兴,因为这样做的后果是谣言将会更加坐实,本来就惊疑的军心将会变得更加动摇。
能从一个老教书匠变成大明司礼监的掌印太监,王振的脑袋肯定不傻,因此他决定悄悄的查,可是结果却让人失望得很。
陈官那边传来的消息是只抓了几个散布谣言的小鱼小虾,问他们何人主使,却是根本不知,之所以散布军中无粮的谣言只不过是他们也相信了这谣言,人传人,耳传耳,仅仅如此。
王山那边跟无头苍蝇似的带着手下几十个厂卫人手查了半天后,苦着脸向伯父禀报了查缉情况——一无所获。
王振并没有骂这个侄儿无能,因为他知道,王山能够动用的人手实在太少,并且这个侄儿也实在不是个会办事的好人选,若是锦衣卫指挥使马顺和东厂的唐童在这里,事情或许会好办得多,可惜这二人现在都在京中,远水救不了近火,二人现在就是插翅也飞不过来。
其实若是真想揪出散布谣言的幕后之人也很简单,只要将那些抓来的小鱼小虾一个个审问,问他们是从何人处听来,然后再去抓那个人,一个抓一个,最后肯定会找到幕后之人。不过这个办法虽然简单,但却费时费力,更要命的是动静太大,在这个节骨眼上休说王振了,就是正统皇帝也不敢搞出牵连甚广的大狱来,那样的话,这大军不垮也要垮了。
好在天无绝人之路,就在王振苦恼无处可查时,纪广却来报告了一个重要情报,在确定纪广所说的事情确实无误后,王振如获至宝,很快,在他的请求下,正统皇帝朱祁镇决定召集随军文武重臣召开军前廷议。
事关大利害,须下廷臣集议。
以往廷议都在北京城中的皇极殿中举行,今天这次廷议却在阳和口军中的大帐,虽然规模小人,人数少了,但参与官员的品级却一个比一个耀眼,不是一品就是二品,三品以下的基本上见不着一两个,可谓是飞禽走兽站了满满一帐。
文武殊途,帐中的官员很自觉的根据不同的身份分成了两拨,一拨是以内阁大学士曹鼐、张益、兵部尚书邝埜、户部尚书王佐为首的文官集团,成员主要有刑部侍郎丁铉、工部侍郎王永和、右副都御史邓棨、大理寺右寺丞萧维桢、礼部左侍郎杨善等人;
武官这边自然是以英国公张辅、成国公朱勇为首,成员有泰宁侯陈瀛、恭顺伯吴克忠、永顺伯薛绶、平乡伯陈怀,襄城伯李珍,遂安伯陈埙,修武伯沈荣,都督梁成、王贵、吴克勤、指挥纪广、樊忠、参将郭登等人。
这两拨人的边上又站着几人,却是御马监的提督太监陈官,司礼秉笔太监丘宁、兵仗局管事太监宋真、御马监管军太监王德、锦衣卫指挥同知王山等人。
驸马井源因为身份特殊,加上年事已高,皇帝特意让太监给其搬了凳子来,就坐在御案的旁边。
皇帝本人自然坐在帐中的御案之后,旁边一步开外站着贴身伺候的少年太监喜宁,王振则持着他那柄佛尘站在案前左侧两步开外的地方,与他并排站着的是英国公张辅,内阁首辅曹鼐。
人都到齐后,朱祁镇缓缓扫视了众人一眼后,开口说道:“近日军中有谣言,说大军无粮,朕闻之颇觉奇怪,大军自出居庸关便由宣府粮库供粮,一路至大同来,粮草转运都是通畅,何以现在却是谣言大军无粮呢?众卿可知这谣言是如何生起,又是何人在扰我大军军心呢?”
这个问题自然没人能给皇帝答案,谁也不敢给皇帝答案,一众官员不论文武都是沉默不语。
第七十九章军前廷议(中)
心中无鬼的坦荡荡,心中有鬼的自然是嘭嘭跳。
谣言因何而起,帐中这众官员如何不知?他们中的很多人其实一直盼着皇帝能够召开这次廷议,可当皇帝真的如他们所愿把人召集起来后,这些人又都害怕起来。他们很害怕会被皇帝视作幕后的指使者,毕竟散布谣言动摇军心可是死罪。虽说法不责众,可皇帝真要龙颜大怒,这脑袋恐怕还是要掉几颗的吧。
好在皇帝似乎无意追究谣言的幕后主使者究竟是谁,而是转而看向兵部尚书邝埜,问他道:“可查到也先部在哪了?”
邝埜回答得很干脆,他回道:“臣不知。”
“不知?”?朱祁镇一愣,旋即露出不快的表情,斥道:“朕到阳和口都两日了,你这本兵却连朕的敌人在哪都不知道,每每问你,你都回个不知,朕问你,你除了回不知外还能做什么!”
“臣有罪!”
听了皇帝的斥责,邝埜倒也光棍,直接就跪了下去,但看他那直挺挺的架势,哪里是自认有罪的样子,反而倒像是和皇帝憋着气使劲样。
“你!”
邝埜一跪,朱祁镇却怔在了那里,不知是该继续骂他无能还是要做什么,头疼的朝边上的王振瞥了一眼,后者冲他做了个微不可查的摇头动作,朱祁镇回过头来朝邝埜无奈的挥了挥手,道:“罢了,罢了,你起来吧!”
邝埜依言起身。朱祁镇原以为他会向自己赔罪,岂料这兵部尚书竟是一句话也不说。就那么直挺挺的站在那,这让身为皇帝的朱祁镇万般无奈。也百般尴尬。
驸马井源在旁见了,也觉邝埜这态度有点不对,有心想劝邝埜向皇帝赔罪,缓和一下群臣间的气氛,可见一众文官们的架势,不由暗叹了口气,识趣的不掺和这混水。
“也先不知所踪,你们又不肯为朕分忧,军中又满是谣言。朕现在真不知道这次亲征到底是对还是错。”
朱祁镇很是落寞,他知道,这帐中的官员有一多半是不支持自己亲征的,可是圣意已决,他们就不应该阴奉阳违,背地里使坏,难道他们以为朕这次亲征是出来游山玩水的吗!不!朕是真的想要和也先一较高下,为大明除此心头大患的!
君死臣辱,君忧臣解!
天地君亲师。你们眼中朕这个君到底排在第几!
见臣子们都不说话,朱祁镇痛心之下暗自哼了一声,也不再跟他们废话,转头看向王振。
见皇帝的目光看向王振。王振又一脸胸有成竹的样子,首辅曹鼐心咯噔了下,隐隐有种不妙的感觉。
军中谣言断粮。身为首辅,曹鼐对此也是颇为不满。他虽然也很想大军即刻班师回京,可他却万万不能认同以动摇军心的办法来达到这个目的。身为首辅。曹鼐自知责任重大,他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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