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停留在时光深处的记忆:小楼春秋

停留在时光深处的记忆:小楼春秋第7部分阅读

    平安无事,谁知又被北京总部机关的一伙造反派发现有“叛徒”问题,被揪回北京批斗,不久隔离审查。柳莺也因丈夫的问题受到冲击,被批斗了一年多。后来她带着武男和武志这两个小儿子去了干校。

    年秋,乔阳因为在干校跌伤了腿,不得不回京休养。就在此时,“九一三”

    事件爆发,震惊全党全军全国,部分军队高层干部受到严格审查,王汀这位老将军,不幸也在审查之例。最后他被命令迁出北京,安置到河北农村一个偏僻的地方。

    后海这所住了近二十年的老宅必须要限期腾退。家里的工作人员也大部被撤走,只剩张云锦和刘铁树两口子和一名炊事员。王汀接到命令后,拄着拐杖,一次次环顾这所宽敞清静的院落,心生无限感慨。他此刻早已把自己的命运置之度外,令他顾虑最多的是,女儿灰灰怎么办?带她去河北农村?那里地处偏远的山区,没有正规学校,灰灰还能不能接受正常教育?最重要的是,自己政治上已经背上了黑锅,此生不知还能否翻身,灰灰若还跟着自己,今后的前途也许就完了!灰灰是个多么聪明可爱、好学上进的孩子,不能耽误她啊!

    参加过无数战斗,经历过无数次多生离死别的王汀,从来没有比现在、此刻这样心痛过。也许是自己真的老了吧!可每次想到自己的女儿会跟着自己受苦,王汀的内心就如同刀绞。

    晚上,王汀拄着拐杖找到老伴儿乔阳,谈到了女儿的去留问题。

    王汀说:“乔阳,我考虑了很久,决定还是把灰灰的生母孟小汾请来一趟,请她再把灰灰接回去!”

    乔阳吃了一惊:“听说孟小汾带着宝宝和元元跟她爱人丁省身进藏以后,又生了两个小的,他们家里现在已经有四个孩子,灰灰在北京已经独惯了,回到生父母家里,到了那一个多子女家庭,她习惯得了吗?再说,西藏那地方,太远了……”

    王汀说:“乔阳,这几年一直没有条件好好检查治疗,我的身体已经大不如以前,最近我总感觉肝区闷胀,足踝也开始浮肿……我自觉这不是什么好兆头。现在安排我去河北,那里条件更差。我怕万一我永远留在那里,灰灰该托付给谁?你我原本想的是把灰灰托付给武正平两口子,可是武家脑袋上这顶叛徒的帽子比我们的境况还要糟!灰灰到了他们那里更要受到歧视和压力,岂不是才出虎|||岤又进狼窝?!不行,武家是不能去了……”

    第五章入住小楼(2)

    乔阳想了又想,说:“灰灰的政治前途很重要!咱们还能活几年?孟小汾、丁省身他们毕竟年轻,资历浅,政治上也比较干净,暂时让灰灰跟她回去住一段也行,看看再说。以后你的问题解决了,再接她回来。”

    王汀立即给远在西藏坎布的孟小汾写了一封信,说明自己眼下的处境,征求她们两口子的意见。

    临近1972年春节的这天上午,灰灰照例在书房读书,突然看见张云锦和刘铁树神神秘秘地领进一位穿蓝色列宁装的女同志。紧接着就见父母推门出来迎接,见他们一干人往客厅去,灰灰也跟着要进去,却被王汀拦下了,恍惚地站在厅外,灰灰听到里面父母同称这位阿姨为“小孟”,可再想细听的时候,他们已经压低了声音……晌午吃饭的时候,张云锦从外面拎回来一只油亮亮的大烤鸭,灰灰心里更纳闷了,因为是特殊时期,父母的工资都被减去不少,家里已经很久没有吃烤鸭了!这个被叫做“小孟”的阿姨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会受到父母如此款待?自己又为什么会对她有一种莫名的熟悉感呢?

    其实,在这个饭桌上还有另外一个人也在出神,这个人就是接到王汀来信,刚从藏区赶回来的孟小汾。从进门开始她就一直找机会盯着灰灰不断地瞧:这孩子一晃都这么大了,想想当年还是个吃奶的孩子,如今……想到此,孟小汾不禁落下泪来。

    灰灰看见这个她应该叫“小孟阿姨”的人一直盯着自己,竟然哭了,突然心里一堵,将自己身前的烤鸭往孟小汾眼前一推,说了句:“阿姨,你快吃。”

    孟小汾见此情景眼泪更多了,甚至还有点抽泣。

    王汀看到灰灰将自己最爱吃的菜推递到孟小汾那,心里不得不摇头感叹,到底是血浓于水,于是开腔道:“灰灰,你看看,你和这位小孟阿姨长得像不像?”

    灰灰没想到父亲会突然问这样的话,她盯着孟小汾看了一会,迟疑地说:“嗯,我和小孟阿姨是有点像!我说呢,阿姨进来的时候,我觉得好像在哪儿见过阿姨似的……”

    看着女儿满脸迷茫的神情,王汀暗暗地深呼一口气,然后好像突然下了什么重大的决定,放下手里的碗筷起身面对女儿说:“灰灰,爸爸有件事必须要在今天跟你说清楚!其实,你身边的这位小孟阿姨才是你的亲妈妈!在你八个月的时候,我和你现在的妈妈抱养了你,从此你来到王家,成了王汀和乔阳的女儿!”

    灰灰耳边轰地一声巨响,童年的记忆一下揪住了她深藏在肉皮伤处的神经,疼得灰灰完全听不见父母在说什么,眼前只有几个模糊的影子乱晃!

    王汀和乔阳明知灰灰受到了巨大刺激,却故意不理会她,自顾自一口气把想说的话一口气说完。王汀激动时乔阳说,乔阳说不下去了王汀又接着说。总之老两口你说一段我说一段,把为什么要收养孩子,灰灰怎样来到王家,她原来的家庭现在怎样,她的亲妈妈为何现在来京,全说给了灰灰。

    灰灰在十三岁生日刚过完的这一天,终于知道了自己的身世!幼儿园时代小朋友告诉自己的那个可怕咒语,终于应验了!她趴在餐桌上哭了!命运啊,你真是无常!你让我来到这个世上,又给了我这么幸福甜蜜的一个家,我有一对如此疼爱我的父母,他们给了我许多同龄孩子都没有得到的爱……要是能这样一直生活下去该多好啊!一直到我长大,考上了哈军工这样的名牌大学,成为国家栋梁之才、用优异的人生成就,回馈父母的养育之恩,然后,照顾他们安度晚年……可是……灰灰爱自己的养父母,她实在不愿离开后海这所院子!她对这个院子有说不尽的感情!可是,现实是残酷的,北京的父母在一瞬间成了黑帮,他们被勒令离开这所大院,到遥远而荒凉的地方去,那里没有电影厅,没有正规的学校,甚至没有电灯、自来水……灰灰拿不定主意:是跟北京的父母一起到河北那个偏远的山区去?还是和生母孟小汾回到西藏坎布的那个家?她抽泣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第五章入住小楼(3)

    王汀坚决地说:“灰灰呀,你都是大孩子了,近几年你在学校里的境况说明,政治生命很重要!你没有一个好的出身,将来就不会有好的人生!你亲爸爸丁省身已经被解放了,恢复工作了,你在西藏的家,还是革命干部家庭!只有革命家庭里出来的孩子,将来才能上哈军工啊!灰灰,等你长大了,考上大学了,你再回来看我们!我们一定等着你!”

    乔阳也说:“对,我灰灰是个听话的孩子!你要跟你亲妈妈回去,肯定能上大学!你要是跟我们,中学可能都读不完,你就上山下乡劳动去了!我灰灰这么聪明的孩子,今后连大学也上不了,多可惜啊!”

    此时孟小汾不失时宜地说:“我们坎布地区有很好的对口学校,就是四川成都华蓥山中学,那是省重点,文革前的升学率是百分之一百。现在里面有两个藏族班,地委机关适龄的孩子,凡考试合格的,都可以到成都读书。”

    灰灰听到这里心里一喜:跟着亲妈妈回去,既可以恢复革命干部子女的身份,又可以到成都上重点中学,确实不错。如果等以后考上大学,再回来孝敬北京的父母……这顿午餐吃了三个多钟头,在饭桌上,王汀、乔阳和孟小汾相互谈了十多来年两家各自发生的一些事情,同时也作出了一个重大决定——灰灰,也就是王忆闽,暂改回原名丁晓晓,跟随孟小汾回到生身父母家。

    三天后,后海的大院里,曲终人散。

    一年后,也就是1973的春天,北京八六八大院武正平家的小楼里一片忙碌——武正平的问题解决了,组织结论说他的历史清白,军委有关部门同时颁发的命令上写明:恢复武正平同志原职,在京休整一个月,即刻回基地公干。

    武正平被关押了几年,回家的时候身体瘦弱,胡子拉碴,头发也很长。正好柳莺结束了在干校的劳动改造,带着武男、武志也刚到家。夫妻、父子团聚,不胜感慨,一家四口说了一宿的话,天明才睡。

    第二天,酷爱整洁的柳莺,立即命令老伴儿和两个儿子洗澡理发清理风尘仆仆的衣物,她自己也包上头巾,开始在小楼里大搞卫生。武男和武志洗漱干净以后,也自觉地过来帮助母亲。到了下午,过去负责武家事务性工作的干事王青松也来了,还带着两个战士,几个人一起动手加入柳莺的队伍,晚饭的时候,武家的小楼已经窗明几净,焕然一新了。

    武正平仔细洗了澡,换了衣服,吃了简单的午饭,就回卧室睡下了,未曾想一觉醒来已经是日头西斜。他起身下地,走到卧室窗口,下意识地推开窗户向外眺望。

    老政委王汀的女儿灰灰竟然站在他的窗下!武正平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定定神又看——可不是灰灰嘛!几年不见,灰灰已经长成一个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了!

    只是那两颗过去灿若星辰、天真无邪的大眼睛,如今却带着一股幽怨……“灰灰!灰灰!我说,楼下那个姑娘,你是灰灰吗?怎么不进来呀?”武正平忍不住向着楼下喊起来。

    武男和武志听见了父亲的喊声,两人一齐跑过来,挤在父亲卧室的窗口向下张望。可不是,楼下站着的那个一身旧棉军装的姑娘就是他们的妹妹灰灰啊!

    只见武男和武志以百米冲刺的速度冲到楼下,武志两下抢过灰灰的行囊,武男则拉住了灰灰的两只手。

    “武叔叔!武男哥!小四哥!”一直站在楼下傻站着的灰灰终于醒过劲来,擦着眼泪抽泣起来。

    第五章入住小楼(4)

    柳莺也抓着抹布跑出来了,她把抹布塞给武志,双手搂着灰灰的肩膀,上上下下打量着她:“灰灰,我的好孩子!你怎么会在这里?你不是被你亲妈妈接回西藏去了吗?”

    灰灰哭着说:“柳阿姨,我北京的爸爸妈妈在哪儿?他们回没回北京?刚才我去了后海原来的家,可里面住的是别人!”

    柳莺叹了口气:“孩子,进来,到家里再说!”

    几个人拥着灰灰进了小楼,柳莺按着灰灰在沙发上坐下,武男赶紧把一杯茶塞到灰灰手里。这时候,武正平也从楼上下来了。

    “武叔叔!武叔叔!我爸爸妈妈去哪儿了?”灰灰放下茶杯,站起来扑到武正平怀里。

    武家的四口人,不住地安慰灰灰,武正平轻拍着灰灰的背:“灰灰,好孩子!这几年委屈你了!来来,坐下,坐下,叔叔慢慢跟你说……”

    晚饭的时候,武家的餐厅里因为有了灰灰,显得格外热闹。武正平和武男不停地给灰灰夹菜;柳莺从前只顾着武男,现在家里多出一个灰灰就更忙了,就见她一左一右不停地招呼着;最安静的是武志和灰灰,两个人只顾着大口往嘴里扒着米饭,夹菜的空当才开始有一搭没一搭地讨论吃食。

    “还是吃汉人的饭习惯啊!这一年我在西藏整天的青稞糌粑和牦牛肉干,吃得我都快忘了米饭、炒菜是什么味了!”

    武志念念不忘农村奶妈家的一种小吃,赶紧问:“青稞糌粑是不是像我们河北老家的‘捻转儿’,很筋到的那种味?”

    灰灰说:“才不是呢!‘捻转儿’是未熟的小麦做的,很筋道,青稞糌粑吃到嘴里很黏,真让你咽都咽不下去!”

    武志赶紧问:“青稞不也是麦科植物吗?怎么会发黏呢?”

    灰灰说:“青藏高原的气温多低啊!那里长的庄稼,怎么能和常温下成熟的庄稼比?”

    武男插话:“牦牛肉好吃吗?牦牛肉干是把牛肉用酱油调料浸泡过再晾干吗?比北京六必居的酱牛肉怎么样?”

    灰灰说:“没有可比性!什么酱油调料泡啊?是用青稞发酵以后的一种汤汁泡过再晾干!牦牛肉很粗糙!”

    武男和武志都恍然大悟:“原来这样啊!我们还羡慕藏族人民整天吃肉呢!不过,青稞酒味道总该不错吧?”

    灰灰说:“我喝不惯,从来没喝过!家里其他人每天都喝好几次酥油奶茶,就我不敢喝,只喝白开水!”

    柳莺赶紧给灰灰添饭,说:“怪不得灰灰瘦了很多!原来是吃不惯西藏的饭!”

    武正平问:“灰灰,你爸爸丁省身不是坎布地区地委书记兼行署专员吗?汉族领导干部没有粮食配给吗?”

    灰灰红着脸说:“汉族干部和家属有定量指标,可是我们家人口太多,我回去以后,家里光孩子就是五个,定量不够吃。再说我奶奶爷爷、姥姥姥爷他们也老来信要粮票……我妈不得不到牧区去买高价主副食,青稞糌粑和牦牛肉干都是从牧民那里买来的!”

    武正平点头道:“青稞糌粑和牦牛肉是藏区最好的东西,幸亏丁省身两口子工资高,家里孩子们还能吃上这些。那些进藏工作的基层干部,多子女的,可能还吃不到呢!”

    柳莺说:“西藏的条件就是艰苦!”

    武男问:“灰灰,你回西藏自己的家还习惯吗?你亲爸亲妈对你好吗?”

    灰灰的脸立马晴转多云:“我妈妈对我还行,但她主要是照顾我下面的一弟一妹,我爸爸挺忽视我的。”

    第五章入住小楼(5)

    武志问:“你西藏的家里还有多少姐妹兄弟?他们都多大了?”

    灰灰微红着脸说:“我上面有两个姐姐,下面一个妹妹一个弟弟!”

    武志说:“嘿,真不老少的!把你夹中间了!”

    武男赶紧说:“在中间的最难受,受夹板气!”

    吃完了饭,一家人来到客厅坐下,柳莺随手打开灯,灰灰一时适应不了日光灯,不由拿手遮了一下眼睛。

    武正平对两个儿子说:“武男、武志,你两个回楼上自己房间去!我和妈妈要和灰灰说说话!”

    武男和武志不情愿地站起身往楼上去,武男在楼梯上还回身对灰灰轻轻挥了下手。

    武正平沉默着,不知怎么开口。好一会他才心情沉重地说:“灰灰,告诉你一个你不愿知道的消息——王政委和乔局长,他们已经双双过世了!”

    灰灰一下子愣了!她目光直勾勾盯着武正平,以为自己听错了。柳莺急忙搂住灰灰的肩。

    好一阵灰灰才醒过神来,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武叔叔,我爸爸妈妈不是去河北了吗?他们走的时候都好好的,这才一年的工夫,怎么会都过世了呢?”

    武正平说:“灰灰啊,你一定要坚强!你也知道,你爸爸是因为肝肾综合征才不得不离职休养的。自你到王家后,他又挺了十几年……在你回西藏以前,他的病就已到了晚期,他一直在硬挺着,觉得你还小,怕你忍受不了丧父之痛……灰灰,你爸爸到河北不久就去世了。三个月后,你妈妈也被查出癌症,回京治疗无效,也追随你爸爸去了……”

    对于北京父母的辞世,灰灰其实早有心理准备,她还没有回西藏生父母家里时,就已经觉察到父亲王汀的极度衰弱。可是,当噩耗真的降临,灰灰还是感觉痛彻心扉,不由放声痛哭!昔日在后海大院里的幸福生活,父母曾给予的无限慈爱,一幕幕从眼前闪过……好一阵,灰灰才止住了痛哭,她抽泣地问:“武叔叔,柳阿姨,我爸爸妈妈临终前给我留了什么话没有?”

    武正平说:“你爸爸临终前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他给我留了一封长信,说如果你在西藏待不下去,就委托我照顾你长大。你爸爸还留给你一个存折,里面有一万元的存款,说这个钱是让你上大学的……”武正平说着掏出一个存折,递给灰灰。

    灰灰接过存折贴在脸上,又痛哭起来。

    柳莺含着泪说:“灰灰,你爸爸妈妈革命了一辈子,因为他们子女少花销小,这才攒了三万元。他们给你留了一万,剩下两万交了党费……灰灰,你爸爸妈妈养育你花费许多心血,你一定要努力,要对得起他们!”

    灰灰哽咽着连连点头。

    夜深了,老两口和灰灰谈完了大事,又谈杂事。

    武正平问:“灰灰啊,你在西藏的家里过得还好吧?”

    灰灰说:“叔叔,生活苦一点没什么,主要是子女之间不团结。他们四个人,有两个拿我当死对头!”

    柳莺很吃惊:“死对头?怎么讲?”

    灰灰委屈地说:“我大姐宝宝整天看我不顺眼,嫌我手脚笨、眼里没活、吃饭慢,总是讽刺挖苦我,说话特别难听,我也不敢还嘴。有一次我小声顶了她一句,她上来就给我一个耳光!……”

    武正平和柳莺都大吃一惊,一起问:“宝宝打你?”

    灰灰说:“就是啊!我气得哭了一夜没睡着!”

    柳莺说:“太没规矩了!你妈妈也不管她吗?”

    灰灰说:“这还是我爸妈给她的权力呢!我爸妈经常下牧区,有时候一两个月不回家,家里这一大堆孩子,就靠宝宝管着!她想打谁就打谁,我爸爸还说打得好呢!”

    第五章入住小楼(6)

    武正平皱着眉说:“怎么你们家里是这么个样子?!”

    灰灰接着哭诉:“宝宝打我还是轻的,我小妹妹青青还拿菜刀砍我呢!”灰灰说着背过身,让武正平两口子看她棉袄背后的一道已经缝上的大口子:“有一次青青和我争口角,也不知我说了什么惹恼她,她拿起菜刀就砍我!幸亏我穿着部队的旧棉衣,棉花厚,要不就被青青砍伤皮肉了!武叔叔、柳阿姨,你们看我棉袄背后这道大口子,就是青青砍的,当时漏出好多棉花,我自己又给缝上了!”

    柳莺和武正平赶紧仔细看了看灰灰棉衣背后的大口子,惊得瞪大了眼睛!柳莺问:“青青,你的妹妹,她不是比你小好几岁吗?这么大胆子?”

    灰灰说:“坎布那里的孩子都很野!我妹妹青青在牧区的保姆家长到六岁半才回来,被她阿妈惯得像个野小子!青青在她阿妈家,整天和牧羊狗一起追狼,搂着牦牛使绊子……我这样的,还不是任人宰割的羔羊!”

    武正平心痛地说:“灰灰,你在坎布这一年受罪了!”

    灰灰流下了眼泪:“武叔叔,在坎布的时候我特别想念我北京的爸爸妈妈,想念您和阿姨,我不习惯坎布家里的生活,每天晚上藏在被子里哭,枕头老是湿的……我二姐元元同情我,偷了我爸爸三百元钱,我们偷偷坐汽车到拉萨,后来我又到成都,又从成都坐飞机回北京的!武叔叔、柳阿姨,我再也不想回坎布了!”

    武正平被这孩子北京与西藏反差极大的生活经历打动,红着眼圈,当即说:

    “好!好!灰灰以后不要回坎布了!就住叔叔这里,以后我们就是你的爸爸妈妈!”

    灰灰惊喜地问:“真的?”

    柳莺说:“当然是真的!你是我们看着长大的,你爸爸临终又把你托付给我们,照顾你是我们的责任和义务!灰灰,以后这里就是你的家!”

    灰灰眼圈一热,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爸爸!妈妈!今后灰灰就是你们的女儿,你们就是灰灰的父母!灰灰一定听你们的话!”

    武正平和柳莺一起搂住灰灰:“灰灰,好孩子,你起来,你起来……”

    楼上突然响起武志的喊声:“哼!坎布的那个宝宝和青青,她们还敢打骂灰灰?

    哪天让我碰上,一定臭揍她们一顿!”

    武正平夫妇和灰灰不由抬头看,只见武男和武志的房门大开,家里这两个男孩子一直都趴在楼梯扶手上,偷听楼下客厅里的谈话。此时他俩飞速下楼,分别拉着灰灰一只手:“灰灰!欢迎你回家!以后我们保护你!看谁还敢来欺侮你!”

    柳莺忽然想起灰灰说的二姐元元,急忙问:“元元也来北京了吗?她现在在哪儿?”

    灰灰说:“元元没来北京!她要来我就没钱买机票了!元元把我送到成都就回去了!”

    武正平大笑着说:“哎呀,元元这是助妹返京啊!有功!”

    灰灰却在此时把王汀留下的存折又递给武正平:“爸爸,这个存折还给您,请您保管吧!”

    武正平说:“也好,到你上大学时再用!”说着接过存折交给柳莺。

    柳莺说:“灰灰,你北京爸妈的骨灰如今都存放在八宝山革命公墓,改天叔叔带你去看望他们!”

    就这样,灰灰又回到了北京,留在了武家,并重回西城海鸥试验学校初中部读书。

    这一年灰灰十四岁。

    武正平家里从来没有住过女孩子,现在突然有了女儿,而且是灰灰这个美丽聪明高贵又懂事的公主,老两口高兴的不知怎样安顿她才好。

    第五章入住小楼(7)

    小楼的楼上原本有四间房子,分别是三个大儿子和武正平夫妇的卧室,小儿子武志回家以后,一直由保姆带着住楼下。现在老大武诗和老二武林都被分配了工作在外地定居,楼上住的儿子只有武男。柳莺把灰灰安排在自己卧室隔壁武诗的房间里,可是武志大声抗议,说是武男不应该再住楼上,凭什么他老住楼上和灰灰近水楼台的?

    要不武男住楼下来,要不他武志也得上楼住。

    武正平和柳莺都被小儿子的抗议给说愣了!两口子一想,对呀!武志已经快十七岁,武男十九岁,都不小了,知道喜欢女孩子了。武男从小就喜欢灰灰,现在灰灰住到了楼上,他整天喜得合不拢嘴,不是叫灰灰到他屋里去玩,就是自己到灰灰屋里聊天,这可不就是近水楼台吗?再看武志,虽说他小时候傻乎乎的,一股乡下孩子的倔劲儿,总说不喜欢灰灰这个妹妹,可现在他也开窍了,看他主动给灰灰接行李、又给灰灰助威、说要揍宝宝和青青,这不也说明,朦胧的两性之爱,已经开始在小四的心里萌动了吗?

    武正平和柳莺反复考虑,最后决定武男也搬到楼下去——半大小子和一个少女住一起,又没有血缘关系,不稳妥,不安全!

    武男撅着嘴,提着自己的行李和日用品到了楼下。武志小时候和保姆小黄住的那间客房,如今是武男的房间;武志则带着他保管的几大箱子图书,搬到了楼下父亲的大书房。弟兄两个都住到了楼下,又各自都有房,倒也相安无事。

    灰灰的闺房固定在楼上,在爸妈卧室的旁边,很是安全妥帖。武正平宣布,楼上空余的两间房,分别是武诗和武林的,他们若是回来探亲,肯定带着家眷,让他们住楼上才合理。

    一家人的生活很快纳入正轨:武正平和柳莺找了有关部门,把灰灰的户口和学校关系又弄回了北京。武男和武志则双双被送到部队去当了兵。两兄弟临走时,家里发生了两场有趣的谈话。

    武男趁父亲在客厅里百~万\小!说报的空当,溜进父母的卧室,对柳莺说:“妈,这回灰灰成了咱们家的女儿,你一定要好好待她呀!”

    柳莺很奇怪:“武男,你这是什么意思?我怎么能不好好待灰灰呢?”

    武男说:“这很难说!妈,你这个人最大的毛病就是抠门!你看,你对我们弟兄几个的零花钱卡的多紧!灰灰才十四岁,正是贪玩爱美的时候,该给她做几身时髦女孩子的衣服,别整天一身旧军装,搞得她男不男、女不女的……”

    柳莺说:“这还用你说?我这不马上就带灰灰买衣服去吗?你爸爸已经批准了这笔预算!”

    武男说:“还有呢!妈,您得给灰灰点零用钱!眼下正是寒假,灰灰手里没钱,连张公园门票也买不了,每次和大院里的女孩子出去玩,都是人家掏钱买票,那哪行?”

    柳莺感觉武男这个建议提得好,她还真没想到零花钱的问题。就问:“零花钱怎么给?给多少啊?过去你们兄弟的标准是每月每人五块钱……”

    武男说:“妈,每月给灰灰五块钱可不够啊!小女孩,爱美,花钱的地方多!”

    柳莺觉得有道理,又问:“你说给多少合适?”

    武男略一沉吟,说:“不放假的时候,每月八块钱。假期里看情况给,主要是给一个让她出去玩的钱!”

    柳莺知道武男喜欢灰灰,早把灰灰看成了自己最亲密的人。一贯偏袒武男的她,自然要顺着儿子,就说:“好!没问题!除了你爸爸批准给的以外,我还可以拿出我自己的零用钱,保证让她假期里玩好!”

    第五章入住小楼(8)

    楼下武志住的书房里,武志正在收拾行装,武正平进来了:“小四,来,你先停下,坐这儿,爸爸跟你说个事!”

    武志赶紧停了手,拉出椅子:“爸爸,您坐!有什么事您说,我听着呢!”

    武正平一贯疼爱武林和武志这两个没在自己身边长大的孩子,对武家的潘安、漂亮英俊的小四武志就更是疼爱。这一来因为武志是他最小的儿子,本该得到更多父爱;二来武志很朴实,心眼很实在,没有大院子弟身上普遍存在的骄娇二气;三来武志的体质很好,不怕脏不怕累,在干校劳动挑起一百五十斤的担子健步如飞,颇受好评。家里分工让他干的事情,他总是自觉主动完成,不像武男,拖拖拉拉,最后总得由王青松派战士来收场。武男和武志这两个小儿子,武正平就是看得上武志看不上武男,他总对柳莺说武男好逸恶劳,完全丢掉了劳动人民的本色,而武志勤快又善良,是他武正平的好儿子。

    灰灰这次入住武家成为武家的女儿,武正平压抑不住内心的激动。灰灰的婚姻大事,他早有考虑,这就是让她做武家的小儿媳,这也是灰灰的第一位养父、自己的老领导王汀的意思。

    再说武志。他虽然在乡下跟奶妈长大,与生身父母没接触,可回来以后一直与父亲很亲,这恐怕是血缘起的作用。武志小时候虽然跟武男掐得厉害,也根本不听母亲柳莺的,对父亲却一直是敬重、畏惧、亲近、言听计从,处处都获取父亲的欢心。武正平是常年带兵的人,当然喜欢小儿子这种绝对服从的风格,父子二人心灵相通。

    话说武正平坐下以后,便说道:“小四,你就要去部队了,爸爸有几句话嘱咐你。第一,到了部队要尊重领导和战友,遇事大家商量,不要急躁。你从小性急,要注意克服。”

    武男赶紧说:“爸爸,我记住了,您放心吧!”

    武正平正色道:“第二条,你到了部队以后,要特别注意自己的军人形象,对部队里和地方上的异性,都要做到敬而远之。”

    武志不解其意:“爸爸,您说什么?”

    武正平直说:“现在穿一身军装绿的小伙子,最引人注目。你武小四本来就长得高长得帅,穿上军装以后,会更吸引女孩子的眼球,所以爸爸告诉你,要和女同志保持距离。”

    武志说:“兵营里哪来的女同志啊!”

    武正平说:“怎么没有?团卫生队,师医院,师文工队……这些单位不都有女同志吗?部队驻地的老百姓里,女性就更多了……”

    武志说:“噢,是这样!爸爸您多虑——别说我没机会接近人家,就是有机会,人谁能看上我啊!你看大院里的情况就知道——武男屁股后头整天跟多少小姑娘,我呢?一直就是光屁股!”

    武正平被儿子逗笑了:“呵呵,你小子!武男招女孩子,那是在大院里。到了社会上,招女孩子喜欢的,是你武志这样的!”

    武志只好说:“放心,爸爸!我记住了!”

    武正平进一步暗示:“每当遇到女孩子追你的时候,你要拿她和咱们家里的灰灰比一比!”

    武志一下子悟过来,十分惊喜:“爸爸,您是说……”

    武正平威严地说:“我没有给你许诺任何!”

    武志傻高兴了一瞬,又丧气地说:“灰灰不会愿意!她喜欢武男!她从小就喜欢和武男一起玩!武男对灰灰挺下工夫的,我竞争不过武男!”

    武正平咳嗽了一声,威严地说:“武男对灰灰下工夫?有用吗?他自己想的再美,实现得了吗?这个家又不是他说了算!”

    第五章入住小楼(9)

    武志眼下也不太懂得男女之爱,但他知道灰灰是个好的不能再好的女孩子,在他与武男的叫板中,现在最主要的内容,已经不是谁多吃几块饼干、谁多看几本书的事情,而是灰灰……父亲的暗示他似懂非懂,但有一点他很清楚:除了灰灰,他不能也不该接近其他女孩,这是爸爸的意思!

    武男和武志当兵走了,小楼里就剩下灰灰一个孩子。正是寒假时候,柳莺带着灰灰逛王府井、西单、前门,给灰灰买衣服。

    说实在的,灰灰长到十四岁,还是第一次这样尽情在北京逛商场。从前在王家的时候,父亲王汀年老,很少出门,母亲乔阳工作忙,老出差,一家三口在大院里团聚一下就是最开心的事情了,哪有机会去逛商场?过去灰灰在王家大院的日子,是众星捧月、尊贵的公主,但却少了寻常百姓家孩子的自由。现在到了武家,虽说仍有当兵的把大门,但自家没有警卫班,出入自由。

    灰灰跟着柳莺一家家服装店逛过去,眼花缭乱,哪一件衣服都想买,又哪一件都看不中。

    晚饭时候,母女二人才回家。一进小楼,柳莺就累得把手里的大小包往地上一放,一屁股坐在沙发上。从来都把儿子们的生活之事交给妻子去管的武正平,对女儿灰灰却很关心,特意下楼来看女儿买的新衣服。

    灰灰人小精神足,一见父亲下楼,高兴地迎上去,非要当时就把几套新衣都试一下,让父亲评判。

    武正平和柳莺坐在沙发上,灰灰跑进武男的房间去换衣。

    灰灰脱了旧棉军装,换上灰色涤卡裤和鹅黄|色仿呢收腰上衣,款款几步进了客厅。武正平两口子顿觉眼前一亮:正在花季的灰灰,打扮一下,真是扎眼啊!

    柳莺喜得脱口而出:“哎呀,我灰灰穿上这一身,像是西子湖畔的仙女了!”

    武正平也笑眯眯地点头:“嗯,这套衣服颜色搭配协调,款式也不错!灰灰啊,这是你妈妈挑中的,还是你挑中的啊?”

    柳莺抢着说:“我给女儿挑的!灰灰喜欢一件大红的上衣,让我给否了!都多大的姑娘了,还穿大红的?太扎眼了,不好!”

    武正平呵呵笑着说:“灰灰从小一身红衣服,长大一身绿军装!她没见过也没穿过别的颜色,当然脱了绿的就是红的嘛!”

    两口子正说话呢,灰灰又换了一身出来,依然不错。老两口看着女儿,反复品评着。

    戎马一生的武正平,从来回家都是一脸严肃,大人孩子都怕他,而武家的小楼里,也从来都是钢铁般地单调和强硬。灰灰给武家带来了春天的柔美气息,老两口第一次享受坐下来看女儿时装走秀的乐趣,真可谓家风大变!

    一家三口正在客厅里热闹着,只闻得一股浓烈的糊焦味传进来。柳莺最先反应过来:“哎呀,厨房里的饭糊了!糊的还挺厉害!”

    只听客厅门砰地一声响,紧接着有人急忙跑回厨房——炊事兵小吴探头在门口偷看客厅里的时装秀,把饭烧糊了!

    晚上,武正平两口子靠在卧室的床头上商量灰灰的零用钱问题。

    柳莺说:“老武,武男当兵走的时候提出,他们几个男孩子都是每月每人五块钱的零花,但灰灰得多给些……你说给灰灰多少啊?”

    武正平说:“嗯,女孩子是得多给点!部队里女兵的津贴也比男兵高嘛,卫生费也是含在津贴里发的。这样,每月给灰灰八块钱,怎么样?”

    柳莺点头:“八块?不多,还凑合吧!老武,武男还说,假期里灰灰得跟大院的女孩子们一起去玩玩,零用钱得增加!你说,咱们寒假里给她加多少?暑假里再加多少?”

    第五章入住小楼(10)

    武正平沉吟道:“嗯,寒假里额外给加十元,暑假里再额外加十五元!让灰灰好好出去玩一玩!咱们的女儿,总不能去公园时老等着让别的孩子买门票!”

    柳莺高兴地说:“好!老武,既然这是你的决定,那我以后就按这个数目发给灰灰,每月向你报账。”

    武正平点头:“行!就这样!”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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