挪空间的铁骑在敌人反复攒刺围攻下,大为不便,屡屡失利。不过多久,惨呼声中,只见唐军骑士纷纷坠落马下,接着便被一涌而上的吐蕃士兵乱刃分尸。
却在这时,只见一名唐军挥刀将跟前的吐蕃兵连人带盾砍做两段,又回身将右侧一人削去了首级。但久战之下,刀刃上已是缺口处处。这人乃是骑兵前锋团属下一名火长,名叫吴天德。他因跨下战马被敌人砍掉双足,于是便成了一名步军,眼见手中横刀不堪再用,随手一扔,正欲拣起地上长剑,却不料三枝长矛已然刺到,但听他虎吼一声,将脚下宝剑朝当面之敌踢飞而出,迫得那人倒退数步,勉强收回了手中长矛。同时,这人一个闪身,避过贴身而来的另一枝长矛,却趁机将它一把抓过,力气到处,长矛应声而断。然而,就在此时,身后那矛却毫无防备地自左肋下刺入了他身体。
吴天德只觉一痛,心下一惊,回过头去满脸不信地看着对方,左手则使劲握住了那枝矛。正当他想要奋力拔出时,先前迫退的那名吐蕃兵再次杀到,趁着他凝神身后之际,猛然将那锋利无比的矛尖从他右胸上当胸透过。同时被两枝长矛刺中要害,任凭吴天德再怎么勇武不凡,也经受不住,何况久战之下,早已脱力。终于一口气没缓过来,他颓然跪下,嘴角边一抹猩红缓缓溢出。
望着满脸凶狠,手舞长刀发疯一般冲上前来的吐蕃士兵,头盔歪斜,披头散发的吴天德心有不甘地闭上了眼睛,他知道答应女儿带个布娃娃回去的承诺是永远无法兑现了。一阵长呼声中,刀锋过处,血肉四溅,握紧长矛的双手终于渐渐松开…
李佑眼看一众部下面对数倍强敌,奋不顾身,死力拼杀,却怎奈敌兵众多,唐军渐渐不支,他满眼所见尽是不断的杀戮,鲜血已经将原本青葱湿润的林荫大道染成了一片深红。眼见此景,他目中如欲喷火,但除了指望段冲速速杀入敌人中军外,也只能在原地勉力厮杀而已。
而远在大江对岸的马重英此时也是心急如焚,他也不曾想到那个勒白居然畏敌败逃,而且还不遵将令。但这时情况危急,毕竟不是计较的时候,当下他便下令除去再吹号角之外,另派亲信大将扎西多吉带兵前去约束众军,务必要保障江上浮桥通行无阻。
只是这事说来容易做来难,此刻不光桥上,连两岸都是人头攒动,又哪有地方让扎西多吉等人通过。马重英对此非是不知,但他更加清楚一旦让出路来,放任勒白部下逃过大江,势必会冲乱本军,导致中军主力不能渡河,继而使得投入南岸的丹巴伏兵变成一支孤军,这又岂是他愿意看到的。于是,马重英权衡利弊之下,终究还是选择了派人前去整顿,如此虽然缓慢,但一面丹巴部下已经拖住唐军,一面也能防止败兵溃散,实在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扎西多吉带着几十亲兵,沿途不断喝骂,过了好一会儿方才赶到江边,正要指挥部队重新列阵,却突然听到了隆隆鼓声。起初不过三两声,慢慢的,鼓声密集起来。待到后来,只听得大江两岸似乎都为之震颤,就在吐蕃军脸露惊恐时,北岸右侧的丛林中猛然冲出无数唐军士兵,高呼着听不懂的汉话,朝吐蕃中军杀来。
原来,吐谷浑人的确知道有一条山道可以从上游过江,绕到吐蕃军右侧,但时间紧张,李佑等人无暇验证。于是,高秀岩便由那向导领着,率一万步卒,走上了这条无比艰难的小路。
唐军费时费力,这才好不容易走完了这条长达几十里的山道,来到青松谷外侧的树林中。高秀岩派探子前去查看了形势,待那人回来之后,方才得知情况对唐军十分不利。但吐蕃眼下阻在江边桥上,难以进退,正是他麾下兵马大显身手的好机会。当下只见他一挥手,后军的鼓手便将那十面大鼓擂得隆隆作响,震天惊地之时,埋伏的唐军士兵遂一涌而出,直接冲向吐蕃主力。也亏得唐军晚到,否则以马重英的精明又如何会看不出来。
这时情景,若有人登高俯视,便可看到,隔着一条宽阔的澜沧江,唐,蕃两军分成数块,各自酣斗不休。兵铁交击之声和惨呼哀号不住传来,此时双方士兵都已经杀红了眼,所谓不是你死便是我亡,用来形容目前战场最合适不过。
但吐蕃军本来阵势已经稍乱,如今被唐军从林中突然冲杀出来,负责守卫侧翼的两千后军如何抵挡得了。虽然号角频繁,但唐军在高秀岩指挥下如同脱缰的野马,毫不留情地冲入对方阵中,再加上其后阵的隆隆鼓声,使得一众吐蕃士兵更是心神惊惧,若非该部乃是马重英麾下精锐之师,从来训练有素,否则早已溃散而逃了。饶是如此,面对唐军排山倒海一般的猛攻,吐蕃军也只能节节抵挡,而桥上众兵被两岸心惊胆颤的士兵一再压迫,终究不能支持,当即便有许多人被挤下水去。这样一来,形势更趋混乱,一片乱军之中,扎西多吉虽然连杀数名逃兵,却再也不能号令众军,只是无奈地被挟裹着朝山谷中退去。
马重英眼看吐蕃军经受不住唐军冲击,他知道战败不过只是迟早而已。而就在这时,耳边忽然听到夹杂不清的吐蕃话:“马重英已死,你们还打什么!”他辨明方向,正是出自唐军阵中,想来定是对方为扰乱吐蕃军心刻意而为。眼看外围士兵听到话声之后,便似被人狠狠揍了一拳,抵抗也变得绵软无力,他心中忧愤交加,想到一世英名就要埋葬此处,心有不甘之下,一振手中长刀,便要冲去杀敌。却被身边众亲兵团团围住,怎么也不让他以身犯险。
就在众人不住劝阻时,扎西多吉率兵赶来,只听他急道:“将军切不可如此。现下敌人势大,若我等不退,便是全军覆没之局,请将军下令速退。”隔了一会儿,见马重英不语,他又道:“将军,我军在河西尚有五千士卒,还有几个千户所,如今不撤,这些便会被唐人一口吞下,到时如何救援国都啊,请将军三思,三思啊!”说着,便翻身下马,长跪不起,一众亲卫见状,也纷纷跪倒在地,希望主将能听从劝告。
其实马重英又何尝不知这节,但他考虑唐军是否当真仍有兵力围攻逻些,还是不过那一般的声东击西之计,目的只为打垮自己和盆达延麾下部队。思虑一番后,他终究没能得出答案,但也明白此险不能冒,否则一旦稍有差池,就是击败眼前敌人也将不可挽回。终于,他痛定思痛,收刀回鞘,沉声道:“也罢,日后当报此大仇。扎西多,你立刻传令左军为前锋,沿大江往下游走,中军随我跟在其后,大家齐心合力,定能走出此地。”
扎西多吉等人见他终于回心转意,心中方才安定下来,正要整军出发,却听他又道:“你去令前军吹号,告诉丹巴,命他也撤往下游,我自会在青瓦渡口等他。”
望着双方胶着的战线,马重英又道:“去传令中军分出两千兵马,务必堵住缺口!”言毕,一提马缰,往左军赶去,只回首望了望纷乱血腥的战场,眼中尽是无奈和苦涩。
澜沧江南岸,段冲和部下几百骑兵摆脱吐蕃军的牵制,正朝其中军杀奔而去,不过一刻工夫便同那丹巴的亲兵杀在一处。唐军在主将带领下,个个视死如归,又借着马速,当下便把吐蕃人杀得七零八落。却在这时,只听得对岸吐蕃号角大作,那丹巴原本正欲亲自上阵,闻听此号,顿时一脸惨白,当即只得率军而退。
李佑及部下众将均知己方伤亡惨重,根本无力追赶敌人。待紧跟着冲杀了一阵后,他生怕马重英另有伏兵,便停下脚步,不去管那丹巴了,却掉头朝渡口杀去,那里有六千多混乱不堪的吐蕃士兵。
这一仗,从清晨杀到傍晚,整整近六个时辰。双方都已人困马乏,最终仍以吐蕃军败北而告终。是役,唐,蕃两军各自绕行伏击对方,终因时机所限,唐军大破对方,斩杀吐蕃官兵一万二千余人,俘获四千多人,而己方伤亡仅五千余人,其中四千骑兵却只活了一半不到,着实令李佑心疼不已。但他也并不就此罢手,望着丹巴等人远去的方向,一声令下,几名传令兵飞身上马,也往南去,那里有两万正往此而来的唐军步卒。想来,等待丹巴的将是极其沉重的迎头一击。
与此同时,双方有所不知的是,吐蕃国都逻些以西,四如之首的叶如境内正上演着一出百年不见的好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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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章威震高原(五)
西海围在吐蕃国都逻些城西北三十里,这里背靠纳木湖,除了往东是臧山外,四周地势平坦,而南面则有一条出自大湖的纳木河,蜿蜒回旋,曲径通幽,一年四季,水草丰茂,牛羊成群,各种珍禽异兽更是不可计数。
吐蕃自兴国以后,不断向四方拓展,并在赞普松赞干布时期,彻底征服了象雄一地,而这纳木湖一带也落入其手。从那时起,这西海围便成了吐蕃赞普及一众贵族,上层僧侣游玩修养的宝地。
这一年的二月末,吐蕃赞普赤德祖赞第二次驾临此地,随同前往的有逻些禁军两千人,另有赞普护卫亲军一千余人,除了五百骑兵仪仗外,其他俱是步军。只因此地乃处吐蕃国心腹,再加上本身叶如还有数个千户所。是以,历代赞普出游于此,均是轻车简从,虽然即使如此,动辄也要役使奴隶,民夫上万人。
时至今日,赤德祖赞已经不复当年雄姿,别说骑马射猎,便是寻常走路,也需近侍搀扶。不过即便如此,赞普威严仍然高高在上。而且,随着赤德祖赞身体每况愈下,这位赞普的脾气也是愈加暴躁多疑。平日里,稍有不如意时,身旁无论侍从还是奴婢都有杀身之祸,至于各种剜足,剥头皮等酷刑更是多不胜数。
幸好有赞普妃,自大唐远嫁而来的金城公主在旁劝说,众亲卫才得以幸免于难。不知是出于对这个唐朝公主的爱慕还是将儿媳引为妃子带来的愧疚,赤德祖赞对金城可谓关怀备至,极少逆她心意。虽然近年来,随着唐,蕃两国不住交兵,为免大臣闲话,也为安抚苯教因公主大力推崇佛教而生出的怨恨,他在最近一年已经尽量减少和公主相处的时间。
但每次当他睡在红山宫里宽大的寝宫里,望着怀里抱着的侧妃纳朗氏,心中就会不由自主地想起金城那洁白光滑的肌肤,就仿佛是唐朝皇帝赐给的锦缎一般,摸来舒爽滑润,令人心头起火。尤其是看见其他妃子那黝黑宽大的脸庞,更让他泛起无名之火。两火不一,美人就在身侧,却不能经常亲近,自然使他烦躁不甘。
其实,不单如此,身为吐蕃国至高无上的赞普,赤德祖赞更担心自己身死之后金城公主的去向。他自然知道吐蕃不比大唐(虽然唐朝也不干净,作者注),儿子娶父亲的侧妃乃是平常之事,就像当初他纳儿媳为妻一般。
更何况,那些贵族大臣,平日里看见公主,哪个不是一副色授魂与却极力隐藏的样子,这一切他都看在眼里。半年前,大将力巴桑结只因暗中献了一块绿玉给金城,之后便被他下令以勾结外敌意图不轨的名头,诛灭全族,一家老小百余口人,一齐被剥去头皮,扔进土牢。这便是唐人说的杀一儆百,之后果然无人再敢随意亲近金城,赤德祖赞对此心下颇为得意。
但这一年来,他身体渐渐老迈,既不能骑马开弓,便是连行那房事也是力有不逮,偶尔听见金城公主若有若无的叹息,他心中便羞怒交加,不可抑制,甚至对待这一向爱护的人儿也大不如前。
这天,他来到公主所居的帐篷中,却碰上金城外出散步,只有婢女琴儿在一旁收拾东西,他正欲开口询问,却忽然看见那床头摆着的一只碧绿玉镯。一时往事浮现,赤德祖赞再也忍耐不住,大喝道:“你你说,这镯子是怎么回事?”激愤之下,本已老迈的他,愈加口齿不清起来。
他对面的琴儿是大唐金城公主的贴身侍女,七岁便入皇宫,十四岁那年随公主嫁来吐蕃。五年来,一直是金城公主身边最亲信之人,她亲眼目睹了公主从一个明媚少女转变成了端庄娴雅的妇人,也经历了吐蕃宫廷中无数风风雨雨。
她眼见赞普突然驾临,又问起玉镯,心中立刻反应过来,忙跪下行礼道:“奴婢恭迎赞普。禀告赞普,这镯子是公主从我大唐携来的嫁妆,乃是大唐皇帝御赐之物。”她虽为侍女,但这话却答的不卑不亢。只因她知道,此刻这赞普暴躁,一个不小心,别说自己性命难保,就是公主也要受到牵连,所以回答的格外谨慎。
只是那赤德祖赞年老头昏,被恼怒冲昏了头脑,听了琴儿辩称,不但不收回疑心,反而一脚踹出,将对方踢倒在地,口中大骂道:“好你个贱人,敢,咳咳敢用你们唐朝皇帝来威胁我,我是吐蕃赞普,你们皇帝见了也要行礼问候。我”话到一半,却被喉中浓痰所咽,说不得出。
他捶胸顿足,好一会儿,方才将那口痰吐了出来,只是心头火气反而更甚,眼见那琴儿虽然倒在地上,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子,眼中却是充满了坚定不屈,甚至还有一丝—不屑。对,就是不屑!赤德祖赞越想越怒,抽出腰间缀满玛瑙,碧玉的宝刀,朝琴儿挥去。
只是他手中长刀尚未砍下,耳边便传来一声娇呼,一转眼间,一双柔腻白净的玉手便抱在了自己大手上,刀势也为之一阻。
赤德祖赞浑浊的双目中出现一个浑身罗衣,一脸凄丽的曼妙身影。正是他素来宠爱的金城公主。只是看着这如花一般的人儿,他心中却充满了失落和烦恼。望着美人泪如雨下,肝肠欲断的样子,一个头忽然在他心头冒起:难道她是在恨我吗?否则何必为了一个女奴抗命于我?这个想法一起,顿时只见赤德祖赞须发皆张,便似又老了十年,只听他大声自语道:“罢了,罢了,你们就一起去见天神吧。”言毕,右臂一甩,将金城公主扔到了一旁,手中长刀再次向琴儿砍去。
他哪里知道,金城公主远嫁来此,年龄同这琴儿最为相近,再加上这女子性格坚强,又有机智,这些年来,由她帮衬这自己,这才应付下了吐蕃后廷中丝毫不逊于唐宫里的如许阴谋险厄。因此,在这异域他乡,金城早已视她如姐妹亲人,听得有人禀报赞普来到自己帐中,便立刻赶回,却不料见到如此一幕,心惊之下,不顾尊卑,便冲上前去,架住了那即将挥下的长刀。只是如今她被赤德祖赞这般一甩,站立不定,一交跌倒,脑袋撞在了一边的木桌上,一时额角渗出鲜血。
琴儿见公主为己受伤,心中悲苦,只见她一手捂着小腹,一手勉力扶着桌椅爬到了金城身边,费尽全力将对方软倒的身子抱起,却将自己身子护在公主之外。想来那赞普年纪虽老,但这含恨一脚着实不弱,否则怎会将她踢得腹痛不已。
只是赤德祖赞此刻已经神志不清,眼见二人抱做一堆,脸上便露出狞笑,迈着摇摇欲坠的步伐,擎着刀朝她们走去。他进帐之前,便似早有所觉一般,下令帐外诸亲卫侍从不得号令,不准入帐。是以,这一番吵闹,声音虽响,但外间却无人胆敢闯入,更别提劝止此人。
眼看那刀锋的寒芒已经映出了琴儿的丝丝秀发,却也正在此时,只听得“嗖”的破空声响,一枝长箭飞入帐中,插在了赤德祖赞脚下寸许之地,箭尾仍兀自晃动不已。而只听外间绵密的弩箭声越发清晰,赤德祖赞因此一呆,几十年的大权在握,顿时让他清醒过来,知道定是有人阴谋作乱。他正欲喊人斥问,却听一名禁卫将领在帐外大声道:“禀告赞普,唐军大举来袭,我军不支,请赞普速速回帐。”话语之间,却掩饰不住那惊恐之意。
赤德祖赞闻言一听,却是不由大惊。这里乃是吐蕃腹地,外间理应重兵把守才是,又怎会让唐军突袭至此,他心中不禁想到自己刚刚要砍杀这两个唐人,便有唐朝大军掩袭而至,莫不是老天报应么?
但他向来自负且自信,摇摇头转又想,定是这唐朝公主勾结对方朝廷,引军杀到此地。可是这头一起,不免又想自己对她一向爱敬有加,她为何要做出这般忘恩负义之事?这一想却又引出对自己眼前这番所作所为的不安与自省。顿时原本已经处于疯狂边缘的大脑再度胡思乱想起来:吐蕃国,红山宫,草原,遍野的牛羊和数不清的奴隶,还有那刀枪蔽日的雄壮之师,以及眼前这一片凌乱却更添凄美哀婉的唐朝公主。这一幕幕便如做梦一般在他脑海中飞快闪过,他想捕捉,却心有余而力不足,伸手使劲挥去,却什么也抓不住,很快他只觉眼前一黑,便再也感觉任何事物,却发现所有的一切正离他远去
琴儿和金城公主互相依偎着,傻傻地看着那赞普赤德祖赞手中长刀砰然落地,口中只大呼了一声“啊”,便仰天倒下,再也没能起来。
二人就这么眼睁睁地呆看着眼前这一幕,却不敢动弹分毫。直到外间那吐蕃统领连呼三声“赞普”,这才把她们惊醒,但抬眼一看,却见门口五名吐蕃官兵正瞪大着眼睛,看着自己和地上躺着的赞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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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一章威震高原(六)
众人均被眼前景象所惊,一时不发一言,竟忘了营外唐军的猛攻。最后终究还是那吐蕃亲兵统领反应较快,只听他喝道:“还愣着干吗,扎错和及木答,你们两人快用毯子将赞普裹好,现下赞普他不过暂时病发,但若被流箭所伤,那便是我们的罪过了。”顿了一顿,见二人躬身领命,去找毛毯,他便朝着另外两人道:“你们二人,由合达开道,葛尔西丹负责卫护赞普妃二人,我来殿后。”
却听那叫合达的侍卫问道:“将军,我们去哪里?”这统领眼珠一转,脸色依旧沉静如水,只见他一咬牙,道:“回赞普中军主帐,再作计议。”一挥手下,四人不再多言,各自准备起来。
这统领见葛尔西丹扶起金城公主二人,便上前低头沉声道:“末将朗日则布参见大妃。”说着,暗中看向公主的目光却是一跳。
只是这金城公主惊魂甫定,并未注意到此,只稍稍点了点头,便不再言语,目光却停留在正被装入毛毯的赤德祖赞身上。朗日则布见她神情不善,知道此处不宜久留,便催促着众人上路,而门外的合达也已经集合了一支百人队,个个手持大盾,用来抵挡箭矢,他自己则刀盾俱在,掀起了帐帘,恭声道:“请大妃和将军动身。”
朗日则布一挥手,众人便离帐而出,只他堕在最后,趁人不备对着前边的金城公主低语道:“公主无须担忧,朗日此命得自公主,必定竭尽所能,护卫公主安全!”言毕,朝金城深深地看了一眼,却大步迈出,领着众军,朝中军大帐而去。
而此时西海围吐蕃大营外,只见尘土飞扬,遮天蔽日之下,弩箭分飞,无数骑兵在箭矢的掩护下,策马挥刀朝着吐蕃军营杀去。一众吐蕃士兵虽然百般抵挡,怎奈那唐军似乎有备而来,居然还有冲车随军。在突如其来的弩箭射击下,守卫外营的吐蕃军猝不及防,损失惨重。而当唐军冲车撞到第十一下时,粗木筑成的外营大门终于不堪重负,轰然倒地,骁勇异常的唐军骑兵横起加粗的绊马长索,呼啸声中,将支撑营寨的巨木拦腰扯倒,以此为凭借的吐蕃士兵纷纷从木墙上摔落而下,立时便被紧接着冲入营中的唐军铁骑踏做了堆堆肉泥。
只是这西海围除了以巨木建成的外营,内中更有一座石砌的小城,此城背靠纳木湖,城内建有数座宫殿,虽然不比逻些的红山宫那般气象森严,雄壮非凡,却独有灵韵特色,乃是仿造大唐,天竺等国规制而建。平日里,或登高远眺,或泛舟湖上,在这雪域高原,都是别有一番妙趣。
这内城取自象雄当年地方贵族居住之所,其后经历吐蕃历代赞普的增厚扩建,如今虽然远称不上巍峨壮阔,却也是城坚墙厚。而城外大营之所以用木头搭建而非巨石垒成,却是因为吐蕃王室素来以此激励警示后人,要时刻专注扩张,不可困守一隅。而内城修筑坚固乃是为了表示吐蕃背靠险要,是以开疆拓土时,不必因此心有犹豫,牵挂不断。正仿佛此国立身高原之上,地势奇险,长久以来,无人敢犯。
所以即便是唐军有备而来,一时却也对此无可奈何,那唯一的一辆冲车早已在不久之前被吐蕃死士冒死摧毁,面对如此厚重的城墙大门,唐军在付出二百余人的代价后,暂时退出一箭之外,要知道,便在刚才突袭外营的战斗中,唐军也仅损失不足百人。
只是这般伤亡在旁人眼中或许算不得什么,古来征战便是战死十万也不足为奇,但于唐军大将黑齿岩刚而言,此事却不同寻常。那吐蕃人或者不知,可他自己却心如明镜:此刻他手下将士只在五百左右,那扬起的滔天烟尘不过是百名骑兵尾缠树枝,来回奔驰所致,敌人所见的千军万马实则只是障眼之法。
而外营一下,那吐蕃军一时竟如草木皆兵一般,闭城不出,这般想来,却也更加坐实了先前对方俘虏的口供。当然,若非他已经与瑞王取得联系,得知后者将率大军兼程赶来,增援己方,那便是拼了性命也要挥军攻下此城,更别提死伤几百士卒了。
原来,却道数日之前,围攻吐蕃国都逻些城的唐军黑齿岩刚部在伤亡几百士兵之后,便停止攻城,而只在城扎下大营,一时竟绵延数里,对逻些形成包围之势。
吐蕃人眼见唐军势大,却在小挫之后,安营扎寨,显然是等待援军,这可急煞了吐蕃大论倚祥叶乐。如今情势再明显不过,想要击退唐军便首先要杀败眼前城下之敌,但眼看敌人有恃无恐,居然敢在吐蕃心腹之地安之若素,这却着实让一众将领摸不着头脑。
当然也有人曾经提出,这唐军或许只是用了疑兵之计,毕竟要以大军千里突进,行至吐蕃腹地,绝非易事。但其他人或许尚不知晓,而倚祥叶乐却很清楚,唐军无论从兵力还是计谋都有难以想象的地方,因为他刚接获马重英部所报,称他们在澜沧江渡口遭遇唐军伏兵,损失大半。如此一来,使得这位吐蕃大论愈加谨慎小心,要知以吐蕃现今形势,当真危急万分。有鉴于此,他便做出了一个今后将永生难忘,追悔莫及的决定:派人迎接赞普回城。
当然身为吐蕃国大论,执掌军政大权数十年,此人心思已经机敏缜密非常。他之所以做出这般看似危险的决定,却是因为几日前,派往西域拦截唐人的吐蕃大军失去音信,连日来,竟无一人回城禀报,这使得他担心不已。如果唐军在高仙芝带领下,再用潜行迂回的战术,在冰川雪原之地,巡哨无法周全之下,极有可能入寇吐蕃境内而非只是像寻常一般兵进大勃律。
眼下吐蕃赞普所在的叶如,已经被抽调出数万兵马,正日夜兼程赶来救援国都。所以一来为了防止唐人高仙芝部偷越吐蕃防线,趁西海围附近叶如各千户所兵力空虚之际,直入此地;二来,也为让赞普离开那看似安全实则危险无比的境地,倚祥叶乐这般考虑再三,之后便以宫城禁卫统领达瓦为将,领着三百人马偷偷从西边角门出发,去向纳木错湖畔的赞普行宫,迎其返回国都。
这样一来,便可以放心调集兵马围剿来犯唐军,否则单只为这赞普的安危便够他烦恼不已了。而且,旁人不知,他此举实是另有一番含义。原来另一大论措旺恐自唐军围城之后,便多有反常举动。所以一旦赞普回城,他也可借此安定人心,打压此人及其亲信爪牙。
不过,饶是他这般千算万算,始终不曾料到那城外唐军只是虚张声势罢了,实际这几里连营俱是空营,不备一兵一卒。起初,黑齿岩刚尚留下百人,不断进出营中,造出声势,只是两日一过,连这些人也悄悄撤走,唐军大营陷入一片空寂之中。
而倚祥叶乐及一众吐蕃将领却是在五日之后,方才发现这一怪象。因为几日之前,尚有唐军巡哨出动,但连日来已经许久未见动静。其实吐蕃众将之中,也有智谋高深之人,但碰上倚祥叶乐一心要以逸待劳,凭借堂堂之阵破敌于城下。是以,之前有请战之人都被他或敷衍或训斥,给压了下去。直到他自己都起了疑心,这才遣五百骑兵挑战阵前。在一番怒骂无人理睬之后,早已按耐不住的吐蕃将领一声令下,众兵策马而进,绕了一圈,却发现这不过是一处空营而已。
时已至此,倚祥叶乐方才心头大惊,他既得知唐军如此,脑中千回百转,不过一日之间,便知情势不妙。只是此刻距离达瓦出城而去,已经过了整整三天,便是那自叶如而出的援兵,恐怕也将抵达逻些城下。他虽然内心震恐之至,但毕竟久经风浪,就在吐蕃众将惶惑不安之际,颁下令去,只为安抚众人,并伺机救援西海围。
却说那黑齿岩刚也是侥幸,他本来率军在逻些城下,牵制吐蕃一方已达三日之久,完成了瑞王临行嘱托的重任。只是因所派信使尚未返回,他既然不得军令,又恐怕时日一久被敌人瞧出破绽,便干脆率军离去。
其实他这时本意只是四处寻机打对方来援之兵一个埋伏,用以震慑人心,使其更难判断唐军虚实。但阴差阳错之下,竟给他带兵撞上了正赶赴西海围的达瓦一军。双方激战之下,唐军大获全胜,而黑齿岩刚因觉事情蹊跷,故而派人往返巡视,截杀吐蕃残兵。同时立刻审问敌人俘虏,虽然达瓦及身边将校亲兵口硬不说,但唐军终究还是在一名普通士兵嘴中得知了事情详略。
于是黑齿岩刚当机立断,一连派出十人,命其换马不换人,兼程赶往瑞王大营,上报此等重大军情。而他自己则不敢耽搁,迅速进兵西海围,之后不久便与瑞王取得联络,这才出现先前一幕。
眼下,黑齿岩刚正端坐中军,眉头紧皱,只为想出破敌妙策,却忽然听到帐外人声喧哗,却见一名亲兵匆忙而入,躬身道:“禀报将军,瑞王殿下已至军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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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二章城下之盟(一)
李佑望着营外数队飞驰而过,充做巡哨,警戒的唐军骑兵,以及布置完整的沟垒营寨,心中不由对黑齿岩刚大加赞赏。却听营中鼓声响起,接着两队排列整齐的唐军铁骑分左右两路,徐徐而出,为首一员大将越众而前,见着李佑忙翻身下马,领着身后诸将抱拳迎道:“末将黑齿岩刚等恭迎瑞王殿下。”言毕,众人便随他一齐躬下身去。而在他们身后,则是一众举刀立马的唐军骑兵。
眼见此景,李佑心中却是十分满意。这黑齿岩刚所部现下不过几百人,在这高原之上夜行晓宿,转战千里,却仍能保持这等军容气势,的确不同寻常。只是那黑齿岩刚看来倒是更加粗犷勇猛,几日不见,这原本只在颌下留着短须的大汉居然已经是满脸络腮了。不过,因见众人都在等待自己,他也不敢久看,当下便上前虚扶,口中道:“将军神武,本将甚是佩服!这几日辛苦诸位将士,待此战之后,本王定当与大家痛饮三日,不醉无归!”这话到了后面,却是由他鼓起内劲朝着营内营外一众唐军所说。
众人原本只以为这瑞王也就说些寻常勉励之语,哪曾料到他竟说出这么一番话来。其时,李佑于澜沧江畔大败吐蕃军的消息尚未传开。眼下众兵虽不曾闻其威仪,但此话出自于他口中,众军只觉得说到了自己心坎子里去,顿时说不出的受用。若非军纪严明,早已有人甩盔大呼了,但饶是如此,一众唐军心情激越之下,跟着带队校尉齐声大喝道:“大唐必胜!”一时营内营外,铿锵之声,不绝于耳。
这般威势之下,李佑由众人护着进入中军大帐。于是,原本慷慨的唐营重又恢复一派肃然。百步之外的石城上,吐蕃士兵看着唐军营中这般斗志昂然,心中自然不免惴惴。同时,又见那唐军骑兵源源不断开入大营之中,众兵虽然身为吐蕃赞普亲军护卫,但眼前情势如此危急,也令他们着实为赞普,也为自己捏了一把汗。
而唐营大帐中,李佑早已屏退诸将,只留下黑齿岩刚和高秀岩等数人。他见众人都落座凝神,便开口道:“如今情势大致明了,吐蕃军被困于城内,我军游骑已经四面截断其往来交通,现下便只差如何攻城了,诸位可有良策教我?”
他话音刚落,却听黑齿岩刚当先言道:“启禀殿下,末将以为,如今我军新到,正应凭借锐气和兵力,一鼓作气,破城而入。否则若身处此地过久,一旦敌人援军聚集,只怕形势将对我军极为不利。”他从逻些城下转战至此,对吐蕃腹地周边情况略有了解。更何况,那吐蕃人在都城之下找不到他,立时便会猜到唐军兵行险招,为救其赞普,便是倾全国之兵都不在话下。如此一来,若不能以雷霆之势攻下此城,那么等待唐军的便只有葬身高原的下场了。所以,他早已权衡多时,当即便将心中所想,和盘托出。
却见那瑞王听他所言,竟然微微一笑,只是笑容甚是苦涩。而其他两将也不言语,黑齿岩刚见状,不由有些心急,当下正欲说话,却听李佑沉声道:“黑齿将军之意,本王已然了解。可是有一事却是将军有所不知的,那便是如今随我来营的不过区区三千兵马而已,其中尚有两千步军。而且众军激战之后又为我催促,连日兼程赶来,哪还有锐气可言。至于这兵力么,我想将军察敌已久,可有把握凭此一举破城么?”
黑齿岩刚突然听到这番话语,不免为之一呆。先前下面军官突然禀报说瑞王率军抵达,他稍加整顿,便即出营相接,当时却也没空查看瑞王到底带了多少援军。只是在他心中,想来没有两三万,一万总还是有的,但如今居然只要三分之一,哪里能不叫他大吃一惊。
他尚在沉思,想要再找出一个妥善之策来。但眼下唐军不过三千五百人,前番攻打吐蕃外营时,他就曾大致估算守卫此地的吐蕃士兵当在三千左右。除去攻破外营时斩杀的一千敌军,至少还有多于两千的吐蕃军士正防守内城。如今唐军只比敌军多出一点,却要在敌人有所防备之下,攻此坚城。更何况,现下驻守城中的都是赞普亲信卫兵,到时定然死守待援,对于唐军而言,如此则情势堪忧。
而高秀岩也借着机会将澜沧江一战略微叙述了一番。却说那日击败马重英所部之后,接到黑齿岩刚军报的李佑当即从仅余的一千五百骑兵中点出一千人,又从战后八千陇右军中挑选出两千会骑马的士兵,以步改骑,连夜马不停蹄地赶往西海围唐军大营。而大江边剩余的六千多名士卒则由段冲率领继续往东沿江而下,追击吐蕃军丹巴部。
仅有的五百骑兵则被分成数队,来往逻些至吐蕃东面边境各城所必经之要道。李佑的命令是并非击杀所有往返两地的吐蕃谍探信使,但至少要让其翻山跃岭,不能如期来回通报军情战况。同时,在澜沧江下游的张守瑜部两万余人也正逆流而上,准备给予那仓皇东下的吐蕃军迎头痛击。
听完这段口述,饶是黑齿岩刚久经沙场,也不免为之心神激荡,对这瑞王也越发佩服了。但平静下来之后,任他左思右想,对目前局势依然一无所获。却正在这时,只听李佑爽然一笑,遂道:“大家不须惊惶。我等眼下之所以苦无良策,其实只为一心夺取此城,擒获吐蕃赞普所至。其实依目下局势,即使擒住赞普,我军也无力迫其举国降我大唐。与其如此,倒不如另辟蹊径,或者可以以此要挟赞普,得到我等所需之物,也未尝不可。”
众将听他这般说道,除了黑齿岩刚同那高秀岩两人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外,其余几名大将俱是满脸迷惘不解之色。却见李佑不再解释,只大声喝道:“诸将听令,黑齿岩刚,高秀岩。我命你二人各率军一千,一个时辰后不分昼夜,给我强攻此城。记住,不计伤亡,一定要拼力而为!否则,休怪军法无情!”言?br/>免费电子书下载shubao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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