确实为个中翘楚。无论在朝堂还是地方,此人都甚有影响。
现下他刚由唐营返回,却并不急于觐见赞母金城,反而直接回到尚氏家族的营地,将和谈情况通报于尚芒论。当然,这帐里的人都知道,就算他不说,那琴儿也会将事情详细禀报赞母,这也是为何前去和议要带上这名女子的原因。
毕竟现在依照现在情势,对于金城公主和尚家而言,可说是互相利用。金城公主答应让尚恐热操持和谈大权也就等于默认尚家在吐蕃国朝廷中的影响,尤其是目下这种局势。而尚家也需要这位唐朝公主顶在上面,以其名义消除甚至剪灭朝中反对势力。他们虽然不知道其中关于赞普身亡的真相,但赤德祖赞身体之差是众人有目共睹的,既然他已经到了卧榻不能出的地步,想来离大限也不远了。是以,如能以金城公主如今赞母大妃的名号控制吐蕃国,也实在不失为一件妙事,所谓名正言顺,大抵如此。
众人听完尚恐热所述之后,陷入一片沉默,一时竟无人出声。这里会聚的乃是尚家资历极老的几名长者,也只有遇到上今日这等涉及家国存亡的大事才肯露面。
尚恐热眼见众人不语,心中不耐,遂发问道:“叔叔,这瑞王所提条件虽然苛刻,但如今为大局计,无论是否答应,都是宜早不宜迟,还请诸位叔伯早作决断啊。”
其实他也不想当先出头,但见这帮老头个个都貌似计谋深沉的样子,实则不过是故意不言,只等他叔叔开口罢了。他心中虽然不满,但也知道就是这尚氏一族里也并非全然一致,否则叔叔又何必处心积虑暗中扶持自己。也正因如此,他虽然心中早有想法,但也不敢轻易说出,只是催促尚芒论早下定夺,也借此示意提醒众人:如今已经是兵临城下,大祸旦夕可至,当断不断,必受其乱。
其实尚恐热的那点心思又岂能瞒得过老j巨猾的尚芒论,只是此事牵连甚广,的确难在匆忙间做下定论。要知吐蕃自立国以来,从来只有掠获他国之土,还未曾有过割地求和的先例。如今尚家虽然由自己做主,但人心不齐,若是日后有人刻意谣言此事乃是自己带头首议的话,只怕到时自己便成了吐蕃国的千古罪人。
但眼下毕竟形势危急,他略一沉思,终于开口道:“唐人所说实是太过阴狠,积石以北的那些地方素来是水草丰茂之地,而且地势险要,易守难攻。想那瑞王开出这等条件,自然是为方便他日再来攻我吐蕃。哼,当真是用心歹毒!”说到此处,却听他话锋一转,又道:“但眼下敌人屯兵城下,兵力又远胜于我们,而且赞普又不能理事。若不答应那瑞王,一旦城破,只怕大家都难以保全,即令赞普宗室只怕到时也会惨遭毒手。如此,我们又如何对得起吐蕃的祖先啊。罢了,侄儿,既然你向来熟悉唐人,就把你心中所想说与大家听听。也好让我们参详参详。”
尚恐热听他叔叔这么一说,心道果然姜还是老的辣,自己说了半天还是要被他拿来当这出头之鸟,但此刻到底不容他再做拖延。而且也就是方才帐中沉寂的那会儿,他又想到一件事,当下便接过话头,言道:“依小侄想来,事情远不仅如此。我离开唐营时,听闻有士兵传报于那瑞王,所言居然说是什么‘安西,高节度’,结合西域那边已经数十日未曾得到消息,情势必定极糟。最怕的就是那高仙芝从大勃律掩杀而至,一旦唐军会师城下,那时说什么也迟了。”
他见几个老头一听此话,再不复先前的镇定,于是暗暗咬牙,口中道:“所以眼下当务之急便是同意和议,一旦盟约一成,就是十万大军也是师出无名,我吐蕃这样才能有喘息之机啊。”
他嘴上说的言之凿凿,实际心里却一点不信自己所说。虽然对这件事情也不可掉以轻心,但此事太过巧合,如此军机大事,又怎能轻易在自己这个敌国使者面前透露。他一路骑马回城时,早就将这事想过不下数十遍,个中因果利害于他心中早有计较。只是他想到无论此事是真是假,对他而言,若能善加利用,必定有百利而无一害。
因为尚恐热十分清楚,对这帮老家伙而言,瑞王李佑的名号或者没听过,但高仙芝在安西早就闯出名堂,而近年来吐蕃重心西移,于西域战事更加关注,因此对于这位以安西四镇为后盾,在西域大打出手的唐朝大将,众人早有耳闻。以此人恐吓他们,不愁这些暮年之人不就范,如此比之那初出茅庐的瑞王自然管用多了。
更何况,他手中还有一张王牌,确保能使他叔叔消除心中顾虑。因见众人表情开始松动,尚恐热当即趁热打铁向尚芒论建议道:“叔叔所虑,乃是为这和议画押之人。小侄不才,却有一计,可保我尚家不牵扯其中。”
“哦?计将安出?”尚芒论一听这话,心中便起了兴趣,当下看着他,几乎是一字一句地发出了这一问。
见叔叔动问,尚恐热不敢怠慢,忙道:“回禀叔叔,此事只须由赞母金城同意并且署名即可。她本就是唐人,由她出面,不会引起误会,而且也能消除唐人疑心。另外,我们自然也不怕她不答应,如今赞普卧病不起,而她之受宠全赖于赞普,一旦有事,便是众矢之的,无人可倚,现在只要我们尚家暗中向她示以忠心,她自然能明白其中利害得失。当然这些仅是小侄愚见,至于究竟如何,还要请诸位长辈拿主意。”言毕,却不再说话,只低下头以暗中眼角审视众人反应。
又隔了半晌,方才听到他二伯轻咳一声,道:“恩,你所言不无道理,如今情势危急,所谓事急从权,我们自当以家主之意为尊。但有所命,无有不从。”他这话说的好听,实则把责任全踢给了尚芒论,不过话里却也肯定了尚恐热的意见,总算也不全是废话。
就在此时,只见尚芒论微微一捋白须,沉声而道:“既如此,那为了吐蕃,也为了我们尚家,我便做个决定。就与唐人谈和吧,只是双方需要定下一个盟约的时间。侄儿,你去和唐人说,盟约时长至少五年之数。并且积石山一带不得驻军,否则,吐蕃国上下,宁为玉碎,不为瓦全!”话至后来,语气已是坚定无比。
望着尚芒论一脸神圣和傲然,底下几个尚家元老嘴上不说,心中却也不禁自愧不如。稍后,众人见事情已毕,行礼告辞之后,便纷纷离去。
偌大帐篷之中,只剩下尚芒论叔侄二人,只听尚恐热由衷钦佩道:“叔叔果然了得,如此一番便哄过了这几人,侄儿与您比起来当真羞愧的紧啊。”
那尚芒论听他这般说,心中也颇我得意,毕竟马屁人人受得。当下却见他微笑道:“若非贤侄妙计,我也未必有这许多道理可讲。呵呵,从今而起,这吐蕃国可要有好戏看了。”
尚恐热听他这么说,忙接口道:“那是,一切都在叔叔的掌握之中,这回看倚祥老头如何还有何好说。”
及不久尚家便可称雄吐蕃政坛,两人相顾良久,终于忍不住大笑起来。
天宝六年四月初三,原本满地死尸的西海外城被收拾一空,遍地军帐将此处围得水泄不通。如林而立的唐,蕃两军士兵配刀持枪,沿着居中而建的牛皮大帐围成一圈。高原烈日之下,虽然酷热难当,但却无一人晃动,军容之盛,更是常人难见。
大帐中,唐廷以两道行营节度大使,瑞王李佑为首,吐蕃则以赞母金城为尊,先以印鉴加诸于拟就的盟约之上,再又巧匠能工当场拓出碑文,准拟勒石于双方新定边界—积石山侧。
盟约规定,自此之后,唐,蕃以舅,甥相称,以积石为界,北面划归唐朝,以南则为吐蕃领地。并且不得驻扎一兵一卒于千里积石,以此为缓冲之地。同时,每年吐蕃须向唐朝进贡牛羊各万头,马匹一千,金银十万。另委派大将马重英为驻唐使,长留长安。这一点却是李佑要求的,他特别提出要吐蕃以人为质,入“长安以安天可汗心”。他只稍加旁敲侧击,便令那尚恐热心中深以马重英为恶,结果这桩无论唐朝还是吐蕃人都以为必死的差事便落到了这名吐蕃大将的头上,毕竟唐,蕃终有一战,到时这位驻唐使的命运不问而知。
手里握着写有西海盟约的绢帛,李佑站在西海围北面五十里的一处小山上,望着脚下绵延不断唐军士兵,他忽然感慨起来,自三月出征以来,短短一月,以陇右,积石为先,大小勃律及姚州南疆为后,唐,蕃共计三十多万大军在各个战场上依次展开,经此一战,唐军大破吐蕃,光李佑麾下便歼敌九万余人,西域高仙芝虽然行至大勃律,因对方坚壁清野而无力续进,但也斩首达两万余级,俘虏数千人。姚州哥舒翰于城下趁敌撤军时,出其不意,一举破敌,斩首三万级,蕃,诏联军为之瓦解。
但唐军损失也非寻常,只李佑部下便有两万多唐兵丧身在这片陌生的大地上,人已去,血已尽,不灭的是那一缕英雄忠魂。而即便是身边这几千兵马,也是满面尘灰,疲惫不堪。连日的高原日头照射下来,直将这些军汉们晒得如同黑炭一般,却更显得强壮威武。
远处传来几声军官的呵斥,将李佑的思绪从中打断。只见他眉头一皱,朝身边的黑齿岩刚问道:“前面可有事端?”却见后者嘿然一笑,遂道:“殿下没听清,大约是军中士卒想到得胜而归,心情畅快,便哼起了小调,自然被那带队的抓住了,免不了要喝骂几句,没大碍的。”
李佑听罢,释然一笑,口中道:“所谓古来征战几人回。罢了,反正已经有张守瑜在前面开路,此去积石不远,陇右道也派出大军接应,万事无妨,你派人去传令,想唱的便唱吧。”
只须臾工夫,沿着长长的峡谷,唐军歌声远远飘荡开来,各式各样的嗓门此起彼伏,一片滑稽中却又有说不尽的舒畅快意。直到最后,便是连李佑身边亲卫也跟着唱和起来。
落日渐渐偏斜,五彩的霞光将整个大地照得越发明艳不可方物,而一众唐军从中走过,整齐的步伐配上铿锵作响的铠甲之声,越发令人心生豪情。眼见此景,李佑忽然醒悟过来,难怪这许多人要执掌大权了。
只是华彩终有褪去之时。片刻之后,天地暗然,先前的美景再也不复出现,李佑眼前有的只是黑影憧憧。但他早已被激起的一腔雄心却愈加坚定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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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权柄之利(一)
天宝六年的冬天姗姗来迟,但到了如今临近过年这会儿却又变得奇冷无比。寒风凛冽之下,便是官道大路上也是人迹罕至,更别提那寻常小径了。不过京城长安却又是另一番热闹景象,只见满街的摊点上冒着丝丝热气,无数走卒贩夫肩挑背扛,往来呼喝,行人商贾更是络绎不绝,似乎新年的喜庆已经提早到来一般。
却在这时,只听有人大喊道:“大伙儿快去看啊,大破吐蕃,南诏联军的瑞王殿下回京啦!”他这一声大呼,顿时在人群里如同炸锅一般,掀起了更多的惊叫和呼声。须臾,只见一众长安百姓喧闹起来,人声中,众人由里仁坊,崇仁坊等几处热闹之地纷纷涌向传说那瑞王即将进城的东门大街。
只是人们出了各处坊门不远,这才发现原本甚是平常的东门大街此刻已然不同往日。只见那宽阔能并行六马的街道已被人围的水泄不通,只留当中数人之宽。人群中间一层是身披明光铠甲,手执斧戟,腰悬横刀的金吾卫士,一个个虎背熊腰,迎风而立,虽处寒风刚劲之中,却纹丝不动。外层的金吾骑兵驻马众军之前,手持二丈有余的大纛,旌旗飘扬之声,随风猎猎作响。而最里层的普通百姓则吵嚷不停,伸长脖子只为一睹那瑞王风采。
其实他们哪里知道,三日之前朝会上玄宗皇帝已经下旨三省六部,凡正四品官员皆须出城相迎,众官以右相李林甫,左相杨国忠,太子李屿(注一)为首,出长安城郊迎三里。
此刻,京城以东三里处,一众官员正裹着皮裘,在料峭寒风中翘首以盼。许多人固然想看看这位在短短一年里南征北战,最后克吐蕃,定南诏的瑞王到底如何样子,但也有那暗中打着哈欠,扯紧官服之人。这些人大都是各部中的闲散官员或是宗室子弟,他们平常或者养尊处优惯了,或者早知攀升无望,因此倒也并没存着逢迎讨好的心思。于他们而言,这不过是皇帝亲自布置下的一道差事而已。
须知,四,五品在官场上乃是一个坎,过了这处便有望步步高升,继而飞黄腾达;反之,若在这一阶停留过久,一旦年纪稍长,那么便是希望渺茫了。这些人大多是官场老人,于此间道理再明白不过,所以大都做足了表面功夫,至于出迎是否出于真挚,那便是另一回事了。
当然,以李林甫为首的二品以上官员自然不须吹那凉风,他们一到便被礼部负责今次大典的官员迎入临时搭起的锦帐中,里面还生着炭火,只怕一不小心没伺候好了这些当朝的权贵们,惹来无穷后患。
李林甫与杨国忠,李屿二人坐在正中。本来这类大典之事,既然玄宗因祖宗制度不能亲至,便该由太子李屿代父相迎。早先也有礼部官员据此上奏,却被当堂驳回。皇帝的理由再简单不过,即李屿身为太子,乃是未来储君,况且还是李佑兄长,以他为出迎官员之首,于理不合。这话一出,众官自然知道不过是托词而已,但聪明如杨国忠等人当然不会放过这等良机,于私底下又借此嘲笑了李屿一通。只是这位太子殿下涵养甚好,仍旧如同往日一般,对此一点都不计较,任凭那些讥刺之语流传开来。
此刻,却见李林甫和李屿二人正端坐正中,偶尔低头啜口茶喝,大半时间或是闭目沉思,或是凝神远望,模样虽然悠闲,却并无懈怠之态。杨国忠坐在一旁,将二人神态尽收眼底,他面上虽然仍是一副安之若素,专心致志的样子,内心却早已神游物外。
他自年前被加为左相,同时又身兼六职,官势日渐显赫。而这一年多来,上要邀宠于玄宗,承环于贵妃,下又要同李林甫明争暗斗,虽然这老家伙身体一日差过一日,但所谓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因此杨国忠每与此人争权,都不敢掉以轻心,实是因为往日吃亏不少。当然这番历练下来,倒也使他对这朝廷官场越发了解,早已再非当日吴下阿蒙了。
只是,此刻他心中想的是相府中那一男一女。据这二人说,他们本是辽东室韦族乌罗护部人,只因不满平卢节度使安禄山摊派的苛捐杂税,想要上告朝廷,却反被这人提前下手,一夜灭族,死者数万。那男的名叫小赖,本是族中勇士也是该部大头领的护卫,而叫紫霞的女子则是头领女儿,也是这一部落活下的唯一血亲。二人言之凿凿,话到动情处,更是潸然泪下。
杨国忠对此事早前也略有耳闻,眼见如此,又加上二人还有族中信物为凭,哪里还有不信的。只是此事已经过去大半年,而且如今的安禄山已经身兼三镇节度,手中权柄着实不小,杨国忠与此人过节也非一日之仇,但他也知道单凭这两人尚不能扳倒那个不识一字的蠢笨胡儿。须知,如今的大唐边镇自以边帅为重,一般征伐之事根本无须报请朝廷批准,各节度可自行决定安排,当然事前事后免不了要向朝廷作个交代,不过也仅此而已。所以,先不说这大半年前的事能否让玄宗皇帝相信,即便真以为此,大约也不过就是对安禄山罚俸,再以使节宣慰乌罗护罢了。他深知,要打倒前者,惟有以谋反重罪,而这事若非栽赃强加,看来竟是八竿子打不到一块的。
他失望之余,却发现此事于他而言,倒也并非一无所获,至少那名叫紫霞的女子便是一个天生尤物。近年来,杨国忠一直混迹于宫廷之中,同他几个表妹堂姐早已玩得腻味,至于京城几大妓院的头牌姑娘更是隔三差五便叫进府中,虽然他早就对怡红楼的花魁杜青虹甚有意思,但据说此女背后颇有来头,而且听说她的名声便是宫里的皇上也有所耳闻,更别提长安城里那一大帮子皇亲贵戚和纨绔子弟了。
而这紫霞于此刻出现,对而言他不啻为一箭双雕之人,他既迷恋于其美色,又觉这室韦人另有价值。至少凭着二人这番叙述,坐实了安禄山私自调兵出征,再加逾制征收贡赋,这两条罪名若深究起来,也是非同小可。
当然,依杨国忠如今意思,却不妨将此事先行遮瞒下来,等到时机恰当之时,再连同其他诸罪一并告之于玄宗,争取毕其功于一役,免得零敲碎打不起作用之下,还给对方以反扑之机。何况,若然将此事立时抖露出来,紫霞等人即刻便会被召入问对,不然也起码交由大理寺处置,总之无论如何,都会落如他人手中。他又怎会轻易放弃这充满诱惑的到手之物呢。
于是,杨国忠便以对方势大需徐图之为名,让这几人住在自己府上,而紫霞等人却也不疑有它,只因他们来时早已打听到这京城之内,与安禄山真正有过节的人中,此人不仅是官职最大者,更是如今皇帝身边的第一宠臣。只是他们所不知的是,中原官场毕竟不是那草原部落,论起勾心斗角,尔虞我诈来,恐怕便是十个室韦部落加起来也不敌一个杨国忠。
但紫霞,小赖等人虽然纯朴又无心机,却也并非傻子。话说当日在长安城误刺李佑之后,他们不久便听说那人是当朝亲王,是以众人生怕久留长安会为他人所觉,即便那瑞王当时并没遣人捉拿他们,反而还放了一条生路。但是这些人毕竟心有顾忌,不久便出城而去。其实依照紫霞之心,也不乏没有求助于李佑的想法。
只是,一来这人放他们走时便声言报仇无望,二来便是小赖也不同意再返回寻找这位瑞王。而直至最后长安传出消息,瑞王被委任为节度大使,出征边疆,那时说什么也迟了。却不知为何,紫霞至今仍想着那个眼神中对自己飘荡着无尽怜惜的男子。
但其后众人自是极不甘心,而且安禄山一日不除,他们族中余下之人便只能躲藏于大山之中,一日见不得青天。于是,众人计议之下,便重新潜入长安。但结交权贵,托人传话又岂是容易之事,更何况他们既身无所长,又无熟人相识,行事之际,更是艰难万分。所幸,他们机缘巧合之下,打探到杨国忠这人,于是便投到了杨府……
这中间的曲折经过自然不为杨国忠所知,紫霞对他只略微说了往昔之事,却不曾将当日行刺等事说出。只是杨国忠倒也并不在乎这些,他关心的不过是如何将这些人掌握在自己手中而已。
杨国忠心中正想着这些,却不防一个公鸭嗓子在耳边响起:“禀报各位大人,瑞王车驾离此地不过一里,还请大人们按制准备。”他惊醒而起,却见李林甫正笑呵呵地看着自己,而太子李屿则依旧一副淡定自如的样子。只不远处传来隆隆蹄声,想来是瑞王的护卫先导已经纵马而来。
李佑高踞马上,望着身后如林旌旗和威武昂扬的铁甲雄师,心中不由泛起一股豪情。他自三月底大败吐蕃,并且与之定盟于西海围后,便班师回蜀,而时过不久,高仙芝,哥舒翰两路大军得胜之情也紧接而来。至此,由他主持的这场针对吐蕃,南诏的战争以唐军大获全胜而告结束。
只是相比于吐蕃,南诏的形势却越发混乱。此战之后,南诏分裂成东西两部,西面由原拓东节度副使罗日升控制,而东面则握于王子阁罗凤之手。他自败于哥舒翰之后,虽然麾下之军大部阵亡,但自己却在护卫保护下,侥幸逃脱,回到都城太和之后,便大集城内城外青壮男子开始整军备战。从此之后,阁罗凤与罗日升二人便经常大打出手。而李佑为牵制二人,不得不坐镇巴蜀,直至双方都已筋疲力尽,无力再战,这才忙里偷闲,奉旨还朝。
但他心中却并不因此懈怠,毕竟眼下国事纷扰,而且最近从朝中传出消息,安禄山即将兼领河东节度使,这于李佑而言,实在糟糕至极。所以即便出于此事,他也要立即回京。
正在李佑脑海中浮现出一幕幕安史之乱的假想时,却听身边黑齿岩刚低声提醒道:“殿下,快到长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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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权柄之利(二)
步履昂扬,肌肉盘突的紫电朝下喷了个响鼻,似乎对眼前的大队人马颇不在意。不过相比于这马儿,它的主人—瑞王李佑可就显得谦恭多了。远远望见来迎的官员队伍,李佑便令一众亲卫随他下马,朝着对方迎面而去。
不过片刻,两处人马便碰到了一块。却见那原本老迈不堪的李林甫一见这瑞王到来,当即变得精神矍铄起来,竟抢先几步,迎了上去。只见他脸带笑容,慈祥如长者一般,向李佑道:“呵呵,殿下远来辛苦,本相奉皇上之命,率同百官郊迎于此,以彰殿下宏伟军功也显示我天朝声威。”说着竟弯下腰来,要向李佑行礼。
旁人如黑齿岩刚等武人一见此状,或者会心生骄傲,毕竟在这短短数月之中,唐军取得如此大胜,又成功分裂南诏,使其不再有力为患南疆,这等功劳便是皇帝当面出言嘉奖,也是受之无愧,更何况不过是眼前这位当朝宰相了。
但李佑却对这位与自己还有着宗亲关系的李右相再清楚不过,而他最怕的正是此人一脸人畜无害的祥和笑容。只要历数往昔那些栽在此人手上的达官贵人,便不难了解这人越是与人为善,就越有对付他人的想法。而且李林甫之毒在于伤人于不动声色之间,从早先的张九龄到之前的李适之,哪个不是圣眷匪浅,结果都在不经意间被此人一一除去,再不得重用。因此,正所谓“前车之鉴”,李佑哪还有不小心的。
其实,若非有鉴于如今杨国忠日渐得势,而李林甫一直力挺的寿王李瑁乃是自己的亲哥哥,李佑早就要疑心此人有害己之心。不过即便如此,他也不敢大意,眼下正因自己的出现,使得寿王一党声势日隆,连带着李林甫也不似史书所载那般逐渐失势。
这些心思说来繁复,实则只是在他脑中一转而过,只因李林甫后面还跟着左相杨国忠,太子李屿等数人,因此李佑虚扶起那李林甫之后,便忙着同众人见礼寒暄,一时倒也颇为热闹。只是随着中官一声“吉时到”,众人便再次按着官阶凝立道旁,而李林甫等人则陪着李佑翻身上马,朝长安城缓缓行去。
城内,紫霞和小赖被挤在人群之中,一时竟不能动弹分毫。他们进入杨府也有数月时间,起初杨国忠尚不让他们随意出入府邸,只言安禄山手下爪牙遍布京城,实在危险不过。但时日一长,一来他二人对他已经颇为信任,二来他也知道要以这高墙深宅锁住这些草原边地上的蛮人,只怕是力有未逮,与其到时让他们生出疑惑,倒不如任由其进出,只暗中派人跟随便是。于是,这两人方才由此得了些自由,闲时也可上街打探些消息。
当然他们的目的也非只于此,前时刚入杨府时,对那杨国忠可说是一无所知。众人之中以小赖与汉人相处最多,由他提议暗加戒备,自然无人反对。于是,他和紫霞便在长安城中一处偏僻之地,觅了一所宅院,将手下几名部众安排在内。而他们出府上街,却也是为了借机联络下属。只是他们自然不知,自己的一举一动已经落入杨国忠的掌控之中。
不过今日情势却略有不同,这东门大街上人山人海,又是由城卫司,金吾卫一同维持。别说杨国忠手下根本找不着二人,就算看见了,碍于重重阻隔,也无法靠近。是以,那两名杨府下人只得踮起脚跟,胡乱张望,却是无甚收获,便是连影子也没见着一个。
就在二人垂头丧气,却又心有不甘时,只听不远处传来锣鼓齐鸣,朝廷礼乐之声更是由远及近,不绝于耳。再下来,便听的一众人发喊道:“瑞王来啦!”一时间,却见人群马蚤动起来,更有那有心者早将鲜花肉品捧在手里,只等瑞王大队而来,便即抛洒出去。
随着钟鼓乐声响彻着整个长安城,全仗执金吾们拼力维护,否则早被激动热情的京城百姓冲到大路中央了。饶是如此,却也令一众城卫,金吾士兵紧张地冒出了大汗,被那隆冬冷风一吹,顿时感觉一阵冰凉。
片刻之后,整齐的蹄声传入人们耳际,抬眼望去,却见为首众人中,一名青年将领,身着紫裘,披挂银甲,高踞大马之上,甚是英武。当下便有那心思灵敏之人呼喊了出来:“恭迎瑞王殿下!”于是,一时间大街之上随处可闻“大唐万岁”,“殿下英明”之类的叫喊。百姓们自然不能接近李佑,但抛洒出的鲜花花瓣却着实令他如沐香浴,而跟在他和李林甫等人身后的三百虎赍亲卫更是被随之递送而来的美酒熏肉所淹没。只因那金吾士兵虽然人多,却又怎架得住数万人的冲挤推攘,是以,护卫李佑等人顺利通过便成了第一要务,至于其他,却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了。
李佑看着道旁激动万分的百姓们,脸上虽然仍是淡然微笑,但心中却再也无法平静。闻着身上沁人心脾的花香,他突然感到原来权力是如此美妙,若非自己手握大军,又怎能平定吐蕃,南诏,自然眼前这夹道欢迎的模样也不会出现。他心中这般想着,手里的缰绳却握得更紧了,脑海中浮现出一幅号令天下的雄图。只是这般一想,那战场上的种种杀戮却也重新出现。
他眼见此景,心中感慨只须再过几年,一旦安史乱起,这繁华无边的京城长安便会尸积成山,十室九空,惨遭洗掠之下,片瓦不存。言及此,李佑心下一片清明:既然自己已然体验到权柄之利,那么与其畏首畏尾,驻足不前,不如迎难而上,否则难道眼看这长安毁于安贼之手。
他想定这些,已是神色数变,却被一旁的李林甫看在眼里。只听后者轻咳数声,笑道:“殿下年轻气锐,又得万民拥戴,实是前程无量啊。老夫年纪老迈,以后治理这大唐江山还要多多倚靠殿下啊。呵呵……”
李佑被他突然一说,思索他话中语焉不详,不免有些尴尬,只得道:“相国大人这是哪里话,若论治国谋略,便是父皇对大人也是信赖有加,本王又怎及得上大人之万一呢?!今后大人若有差遣,只管吩咐,本王定当倾力以赴,决不令父皇和大人失望!”
李林甫听他这般剖白,脸上笑意越发浓了,手中缰绳微微一抖,便回道:“殿下言重了,朝廷能有殿下这般天纵英才,是我皇之福,也是大唐之幸……“话至一半,却又压低声音道:“殿下可知,今次圣上准备如何嘉奖于你?呵呵,你定是不知,这大唐兵部尚书之位已然落入你手啦,哈哈。”言毕,朝着对方微微一笑。
李佑乍听此言,不禁心中诧异,望向李林甫时,眼见对方满脸笑容,却是意味深长,偏偏又不再多发一语。他对此心下毫无准备,又不得提示,虽然久经历练,但正因如此,及官场倾轧,他心中越发疑惑不定,望着远处的兴奋轰乱的人群,脸上依旧镇定自如,只眼中却渐有迷惘之色。
他却不知,此刻人群中正有一双美目紧紧盯着自己。紫霞看着这个曾经险些被自己刺伤的男子,那凌驾于万人之上,却又从容自若的样子不禁令她心下有些茫然无措,连带着投向那人的眼神也渐渐迷离起来。她忽然有些懊悔当初没有恳求这人帮忙,虽然对方先前曾言自己报仇无望,但她总觉得若是一心相求,这人未必不会答应。
但究竟为何会有这般感觉,便是连她自己也说不清楚,或者是因为他身为皇子亲王之尊,擒拿住自己之后,非但开释,对此还隐瞒不究;或者是因为他如今官高势大,找他相助,于报仇之事更加稳妥;又或者是……她心中这般想着,脸上则是一阵红一阵白,只是身边众人都沉浸在迎接瑞王及凯旋之师的喜悦当中,倒也并未有人察觉出她的异样。除了一直站在她身旁的小赖。
若说他之前尚在疑惑:究竟是什么使得这身负血海之仇的紫霞对一个陌路人如此信任,几次三番提议要去求对方相助。那么眼前之景无疑给了他一个清楚的解释,虽然不是出于她口。但看着她脸上神情和眼中发出的那种光芒,小赖便明白无误地猜到了其中的关键。一切只因当他看见紫霞时也会有这种感觉,一种内心莫名的激动。只是现在的他知道,从这一刻开始,自己心中的紫霞已经不再属于他小赖,或许从来也不曾有过,更可能永远失去。思及此处,他心下愈加烦躁,想起还要同胡子等人碰面,他轻轻甩头,抛开了脑中杂,低声道:“走吧,时候不早,胡子还在等我们呢。”
言毕,却见紫霞并无反应,他轻轻一叹,伸手拍了拍佳人肩膀,自己却带头推开人群,转身离去。
紫霞被他一拍,这才从自己脑中绮里恢复过来。她脸色微红,侧身看去,望见小赖已然走在前面,只是那身影却有说不出的孤寂冷清,与身处的热闹繁杂竟格格不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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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权柄之利(三)
大明宫西南有一处花园,是年前玄宗皇帝为方便闲时休憩而建造的,又因为广聚乐师,伎工于其中,昼夜笙歌曼舞,故而命之为“梨园”。
这梨园之内,建有正屋数十,周围为假山,池塘所环绕,中间则以飞榭亭台相沟通,虽然不及大殿雄壮,也不如那后宫御园那般奢华,却是朴实中无华中不乏精致灵动,若论构筑之精巧,这皇城之中能与之比肩的恐怕没有几处。
不同于别处,这里的假山都有数丈之高,还栽以花草矮树,宫廷之中为防刺客,甚少植树,此处的树木也是定期修剪。而这“群山”绿荫之中,还建有一处人工湖泊,湖心有一岛,岛中有亭,名为“清心”,以九曲石桥连接陆地。此刻正是隆冬时节,湖上却尚未结冰,但昨日雨过之后,便隐隐有氤氲之气,远远看来,似有似无,亦真亦幻,颇有曲径通幽之妙。
此时,这清心亭中,一位身着明黄锦袍的白发男子正惬意地卧在软榻之中,身上随意覆着一件水貂皮裘。他身后是两名妙龄少女,婀娜玲珑的身体就着那华丽美艳的宫装,散发出迷人的风韵。她们一人添加熏香,一人则在旁剖着那从西域以驿马加急呈贡来的新鲜瓜果。一边生着的炭火使得以锦幔包围的亭中更显暖和,除了那站立在侧的左监门大将军,知内侍省事高力士外,两名宫女都是一脸红晕,说不出的娇媚动人。一时间,虽然外间气候甚冷,但亭中却是春意盎然。
而这躺在软榻之上,虽然年已六旬有余却仍精神健旺的老人正是大唐朝的皇帝,承袭先祖太宗被五湖四夷敬称为天可汗的玄宗—李隆基。
只见他听着从外边传来的悠扬乐声,随手捏过几颗鱼食往水中扔去,不到片刻,鱼儿便竞相争食起来,将那一池碧水搅出一片涟漪。玄宗见状,“呵呵”一笑,随手挥退两名宫女,却对着身边的高力士道:“今瑞王立下大功,非但分裂南诏,而且还逼得吐蕃定了城下之盟,朕想进他为兵部尚书,再加同中书门下平章事,也好早些历练,以期将来为我大唐之栋梁,将军以此如何?”
高力士听皇帝问起此事,他早知玄宗意思,而且也对李林甫久握相权心生不安,只是自从上次直言提醒,反惹皇帝不悦之后,他便失了胆量再做劝告,此时听到玄宗欲让这瑞王参议政事,他窃以为如此至少能分李林甫手中大权。而且,对于杨国忠,高力士更加心生鄙视,若说李林甫玩弄权术,疾贤妒能,则尚有治国相才,那姓杨的与前者相比可就差得太远。而瑞王不仅聪明谦恭,军功卓著,与自己关系也是不错,这次回京便带了一块南诏王室的宝玉赠给自己。因此,他听皇帝这般发问,当下便回道:“瑞王恭谨识大体,又是战功累累,我大唐向有出将入相之说,陛下所决,甚是英明,为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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