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孟婆传

孟婆传第8部分阅读

    面孔向上游。它们企图将花开拉向更深更深的地方,可是无一例外的,它们在还未触碰到花开的时候,便痛苦地大叫着离开了。

    花开有些清楚了,想游回岸边,可是突然的,脚踝不知道被什么缠住了,怎么都挣不开。花开有些慌了,脚上挣扎得更是用力,可那东西也缠得越紧。渐渐的,呼吸困难,窒息的感觉铺天盖地而来,时间似乎变得十分漫长,但事实上,那只是很短暂的一段时间,最后连挣扎也失去了力气。慢慢的,沉入河底。

    在失去意识前的一刻,花开突然想到了白草的样子。她想,不知道在黄泉路上能不能遇见他?

    这是花开第二次看见白无常。当时她正躺在地上,睁开眼的时候,就看见白无常正笑嘻嘻地俯着身看着自己。

    花开分不清自己是死还是活着。

    “我们又见面了。”白无常笑眯眯地说着。

    “我死了吗?”

    “当然,不然你怎么可能在这时候看见我?”

    “你要带我走吗?”

    “当然,不然你当我来这闲逛吗?”

    花开错开目光,看了一眼渐往西去的圆月,再过不久,就要天亮了。她站了起身,只感觉到身体轻飘飘的,像一阵风也能将自己吹跑。然后回头望了一下,就看见那个死去的自己正躺在离河岸边不远的地方,双目紧闭,一动不动,湿漉漉的头发沾满了发白的脸。看起来竟有那么点安宁。

    花开不知道是谁将自己拖上岸的,但是很明显,在上岸的时候,自己已经死了。只是想不到会这么死去,看着自己的尸体时,竟然也无悲无喜。又看了一眼放在身旁的长剑和白衣,想到白草。花开知道,那个时候的白草一定不是鬼怪,因为他并不会因触碰自己而痛苦地逃开。但明明是自己亲眼看着他死去,亲手将他埋去,为什么他会是以长大了的样子出现?难道他已经成仙了吗?

    如此想,花开便觉得放松了许多。

    “在发什么呆,跟我走吧。”

    花开点点头。

    白无常将铁链锁在花开的手上,“例行公事而已,希望你不要介意。”

    “不会。”花开跟着白无常走了几步,便回过头,看了最后一眼,然后就再也不回头地跟着白无常走。

    “上次我说你活不过二十岁,但我没想到会这么快就见到你。”白无常拉着铁链,说着,“一听到是来勾你的魂,那些鬼差就不敢来了,所以只好我一个人来。”

    花开突然想起什么来,“有哪些魂是你们不带到地府的?”

    白无常想了想,说:“倒没仔细研究过。我是负责那些不带怨恨死去的人的魂。冷哑巴负责的就是那些生前作恶,或者死后还作恶的魂魄。”

    “冷哑巴?”

    “就是黑无常啦,认识他这么久,就没见他说过一句话,整个鬼都冒着冷酷、生人勿近的气息,连我都受不了他,何况是别人。所以我就叫他冷哑巴了,你别说,还挺合适的。”

    花开并不在意白无常叫黑无常作什么,她在意的是其他,“那么那些冤死的人呢?像是淹死之类的。”

    “一般作为淹死的人,心中都有些怨恨和对亲人的的留恋。死后也就留在了他死去的那个地方,变成水鬼,有点像縛地灵。好的水鬼会安分地呆在那个地方,直到灰飞烟灭,但这除了那些傻鬼会做以外,剩下的就是找替死鬼。通常要找个活人,扮成其他人的样子,一般是亲人的样子,然后迷惑他,让他也在那个地方淹死,那么这个水鬼就有机会离开那个地方,转世投胎,但这也算作恶,所以投胎后通常为畜。而那个替死鬼,就会代替原先害死他的那个水鬼,寻找下一个目标,如此循环,报应不爽。”

    “有什么办法能阻止它们吗?”

    “除非那河干涸了,或者有人给他们超度咯。不过你现在自己也是鬼啦,别想些有的没的,圣人不是那么好当的。”

    花开沉默了一会,不再说话。

    走到黄泉路的时候,白无常便拿出了引路灯。那火红色的灯焰照亮前方九尺的地方。飘忽的红光照在黑泥上,也照亮黄泉路两旁的彼岸花上,满满一大片,没有尽头。只有火红的花瓣,没有叶子,血一般的颜色,随风摇曳。

    “人死后,能成仙吗?”花开突然问。

    “当然能啊。”

    “那成了仙后还能长大吗?”

    “长大?像人那样长大?”

    “嗯。”

    “肯定不行啦。如果这样的话,那天上的神仙不都一个个都是老不死的,那得多吓人啊。你看看我就行啦,我死的那年才二十几岁,现在还是那个样子,还是那么迷人!要是让我变成老妖怪的样子,还不如让我再死一次算了。”

    白无常自顾自地说着,过了一会,手上的铁链拽不动了,转身过去,才发现身后的女孩已经停下了脚步,完全失了神,眼中一片不敢置信的悲伤。白无常将头别开,他最受不了的就是这种眼神,哭又哭不出来,什么都憋在心里,早晚会疯,虽然她已经是鬼了。虽然自己也已经是白无常了。

    “其实,我说得也不一定正确。”

    “如果……如果他不是神仙,为什么不久前我还看见他在我面前,看见他长大的样子,他还告诉我让我活下去……可他明明已经死在我面前,还是我亲手埋的,如果是他是鬼……那他就不可能靠近我!你告诉我,他到底是什么?他到底是什么?”花开无力地蹲下身,忍不住痛哭着。

    一种希望,一而再,再而三地被无情地摧毁,任谁也受不了了。

    “可能是你看错了。”

    “我不会看错的,他披在我身上的衣服,在我醒来的时候,还在我身上……你说我怎么可能看错?怎么可能看错……”

    白无常叹了一口气,蹲到花开面前,说:“你有什么想过一种可能,就是有一个神仙,扮成你那个朋友的样子,来安慰你?目的就是为了让你不那么容易就轻生?”

    花开愣住了,她抬起头,泪流满面地看着白无常,“你是说,真正的白草,还是在那个地方徘徊,还在那里受苦,还不能转世投胎吗……”

    白无常咬了咬唇,“应该是这样。”

    花开看着这条黄泉路,看着两旁的彼岸花,只要走过了这里,就再也无法回头了。那谁去把白草从那个地方救出来?那白草岂不是生生世世都要呆在那里,独自一人,暗无天日。

    花开突然从地上站起,然后死命地挣扎,大喊着:“我不跟你走!我要回去!我要回去救他!”

    第二十五章

    白无常当然不能放她走,紧紧地抓着铁链,“你回去又能怎么样?你说的那个鬼魂,也可能已经烟消云散了!”

    “不会的!我说过一定要把他带出来的,一定要的……如果我投胎了,那他怎么办?谁能把他救出来……是我害死他的,是我害死白草的,如果不是我,白草就不会死,他就不会死……”花开大哭着跪在了地上,满身泥泞。

    “因果循环,你如此自责也是没用的,跟我走吧,投完胎,就是一个新的开始了,你也不用再去烦恼这些东西了,多好。来吧,跟我走吧。”说罢,白无常便用双手去扶起花开。谁知道花开却用力地将白无常推开,“我要回去!我还不能死!我一定要回去!”

    白无常看着花开的样子,许久之后,才叹了一口气,“就算我现在放你走,你也走不出这条黄泉路,更何况我不能放你走。不过你可以去求阎王,让他给你还魂七日,不过我想,阎王那个死脑筋的冷面家伙是不会答应的。”

    听到还有这么些希望,花开抓着白无常的衣服,哀求道:“求你让我见阎王……我不能就这么离开。”

    后来,白无常就带着花开去了阎王殿。

    那时阎王正坐在高堂上,穿着朱红滚黑边的大袍,脸面虽长得周正,却面无表情。而站在阎王身后的判官在看见花开后,便翻了翻手中的生死簿,然后在阎王耳边低声说了些话。阎王微微点了点头。

    “堂下之人有何事?”阎王面冷淡地开了口。

    花开双手伏地,额头也抵在地上,恭敬地跪在阎王面前,“我是来求阎王爷让我还魂,让我回人间,我现在还不能死。我保证,只要我一办完事,我愿立刻回到地府,就算打入十八层地狱,永世不得超生也无怨无悔。”

    “可以。”

    花开抬起头惊愕地看着阎王,连白无常也完全没有想到这个铁石心肠的阎王会轻而易举地答应,一时也愣住了。

    阎王拿过判官已翻好的生死簿,说:“孟花开,生死簿上写着你阳寿八十七,自然老死。现在你阳寿未尽,劫难未完,等你办完事,也未必能来这地府,更别说入十八层地狱了。回去吧。”说罢,阎王便让白无常把她送回去,自己也起身走了。

    回头走在黄泉路上的时候,花开手上的铁链已经被解开,她有些着急地走在前面,白无常就在她身后开口说道:“原来是阳寿未尽,不然我说嘛,阎王那家伙怎么可能放你走?不过你运气还挺不错的嘛。”

    花开没有理会白无常说的话,只是过了一会后才问:“你不是说我活不过二十岁吗?为什么阎王却说我有八十七年的阳寿?”

    “我不知道生死簿上为什么那么写,但我看一个人的寿命,从来没有错过。你要知道,我是白无常,一个人什么时候死,我可是很清楚的。”说完后,白无常又嬉笑起来,“不过你的寿命跟生死簿上不一样,说明你不是一般人嘛,你应该觉得自己独一无二才是,想想,那么多人里面有几个能跟你一样啊。”

    花开突然转过身来认真地看着白无常,“我宁愿当一个普通人,普普通通的一个人。”说完,又转回身,继续向前走。

    白无常发觉自己说中了那女孩是痛处,也知道不好意思,想说些话安慰她,又怕自己又说错话,尴尬得不知道说什么好,只好低着头。一路那种沉默让他这个话唠难受得要命。

    过了一会,白无常便发现她不再走了,一抬起头,就看见前面不远处还站着一个穿白色衣服的女子,面容是绝美。她站在大片大片的彼岸花旁,白衣和红花随风摇曳,似乎已经在那等了很久很久。她不是鬼,也更不可能是人。

    “你朋友吗?不是我说你,你真的很不一般啊,有那么多神仙朋友,而且还那么漂亮。”

    这时,那白衣女子已经走到了白无常面前,说:“剩下的路,我就由我带她出去吧。”

    白无常却是无赖般地摇摇头,说:“那可有点麻烦,阎王吩咐让我带她出去的,要是让阎王那冷血的东西知道我偷懒,半路就把魂魄交给他人,那可是很要命的。”

    “那你要如何?”

    白无常痞子般地嘿嘿笑了两声,然后说:“只要姑娘告诉我你的芳名,要是阎王那家伙追究起来,我也好有个人名报上去啊。”说白了,就是想知道人家的名字而已,整一个不要脸的。

    那白衣女子却笑起来,故意说道:“我认得你,你当年是你跪在佛祖面前,求他让你与你心中的那位再见一面吧。我还以为你也是个痴心不二的人,想不到……都是装出来的吧,”

    “误会误会,我对姑娘你可是一点歪念都没有,你可千万不要把这罪名安我头上,要是的等我找到他以后,让他听说有这么一件事,可是会死人的!”白无常急忙说道。那时候白无常只是在地府呆了几百年,离与佛祖说的那五千年还很远很远,他对与找到那个人,还是抱着很大的希望的,只是想不到,以后的三四千年间,他还是没能找到他。

    “那……我可以带她走了吗?”女子指了指站在一旁的花开。

    “可以可以,当然可以,姑娘你赶紧走吧。”白无常像是在赶走瘟神一样赶走她们,但在她们走了几步后,白无常又追了上去,问:“你可知道他在哪?”

    女子摇了摇头。

    白无常也只是失望地哦了一声,就让她们走了。那样子,挺落寞的。

    花开和那女子一路沉默地走着。最后,花开忍不住问:“你是谁?”

    可是女子并没有回答,一味地走着她的路。但花开也不是那种得不到答案就会歇止的人,她继续问着,“你到底是谁?”

    直到问了第五遍的时候,那女子才叹了一口气,说:“我在天庭也只是一卑微的小仙,说出来,你也认不得的。”

    “为什么来这?”

    “为了带你出去。”

    “为什么要带我出去?”

    “因为有人会因为你的死而伤心欲绝,痛不欲生,我不想看到他这样,所以我来了。”

    “你说的梓竹吗?”

    “还能是别人吗?”女子苦笑着。

    “你跟他……究竟是什么关系?”

    女子想了想,最后竟然说:“毫无关系,我与他,从来都是毫无关系。他从不知道有我这个人存在,他的眼中只有你一个人,我的眼中只有他一个,而你的眼中,却是什么也没有,前世是如此,今生更是如此。”

    “前世?今生?我们前世认识吗?”

    “前世你是让众神尊敬的花神,我认得你是应该的。但你不会认得我的,因为我只是一只毫不起眼的蝴蝶。后来,你犯了天规,被贬下凡,经历劫难。他想都不想就跟着你下凡了,而我,在知道他走后,就下凡来找他了。只要能跟在他的身边,护着他平安无事,我也就心满意足了。”说罢,她们已经走过了黄泉路,前面就是鬼门关了,踏过鬼门关后,就能回到人间了。

    “我为什么会被贬下凡间?”在即将踏过鬼门关时,花开问道。

    女子转过头来看着花开,“我说得已经够多了,不能再说了,剩下的,就让你自己去参透吧。”她的声音很轻,像是从远处传来的。

    她说完后,就率先推开了鬼门关,一脚踏了出去,花开也跟在她身后出了鬼门关。才将脚踏了出去,眼前就一片豁然开朗。

    她们已经站在了河岸边,那时候天已经是鱼肚白。

    然后花开就看见自己还是躺在那个地方,只是身边多了两个人,一个是老道士,一个是梓竹。老道士虽然没有哭,但脸上也有明显的悲痛,他并没有只是站着,而是在不远处开坛做法,企图将已经走远了的魂魄招回来。

    而梓竹正紧紧地抱着自己已经冷却了的尸身痛哭着,“为什么……为什么死的人不是我……”那样子,可怜极了。那女子说得没错,他的确伤心欲绝。花开转头看了一眼那女子,就看见她眼中有明显的不舍和痛楚。

    “我要回去了。”花开对她这么说。

    “请你等一等,我想借你的身体用一下,就一次,很快的。”说完,也不等花开答应,就走上前,躺进花开的身体里了。

    然后,“花开”慢慢地睁开了眼,伸出手,轻轻地抹去梓竹脸上的泪水,微微笑着说:“不要哭,我回来了。”那是花开不会有的温柔。

    梓竹震惊地看着怀里的人,满脸的不敢置信,很快的,又是泪流满面。

    “为什么要哭?我回来了,你不高兴吗?”她温柔地说着。

    “我以为你死了!我以为你死了……”

    “可是我还没死,不是吗?”

    “为什么……你明明已经断气那么久了?”

    “花开”柔声道:“阎王说我阳寿未尽,不收我,就回来了。”

    梓竹将花开紧紧地抱住,说:“太好了太好了……”

    “花开”将头搁在了梓竹的肩胛上,嘴角弯着,满足地说道:“你知道吗?能让你这么抱着,我真的很开心。多少年了,那是我做梦都梦不到的……”她慢慢地闭上眼,眼中有泪。

    第二十六章

    花开站在一旁,看着这一幕,心中有些复杂,那是自己的身体,却被抱得那么紧。那是自己的声音,却说着自己永远不可能说的话。

    女子就着被梓竹抱住的姿势,从花开的身体出来。立刻的,梓竹便感觉到不对劲了,怀里的人似乎浑身没力气地瘫软在自己身上。梓竹疑惑地将两人的距离拉开一些,才发觉到花开已经紧紧地闭上眼睛,又像断了气那般惨白着脸。梓竹颤抖着将手指放到花开的鼻下,却是一点气也没有了。

    梓竹大惊失色,痛苦地摇晃着花开的身体。在不远处一直背对着他们专心做法的老道士也察觉到了不对劲,急忙往梓竹的方向走去。

    老道士似乎没有看见站在一旁的花开的魂魄,直接从她的身体间穿了过去。花开有些疑惑,师傅不是也跟自己一样看得见鬼魂的吗?为什么他看不见自己?

    从花开身体里出来的那个白衣女子,流着泪走到花开身边,对她说:“请你不要告诉他我的存在。”

    “为什么?”

    “因为他注定无法爱我,那我又何必让他知道?”女子泪眼婆娑,“谢谢你的身体借我,能让他这么抱着,我已经无憾了。虽然我知道他抱的不是我……为了报答你,我会帮你捉住那女鬼的,请等我的消息吧。”说罢,她便走了,寒凉的风卷着白衣和发丝,那背影竟是如此悲凉。

    花开看着她走后,便转身看着还躺在地上的自己。

    那时候老道士还在她旁边诵经求魂,而梓竹则用了很多方法也没能让她醒来,便渐渐地绝望了,哭着紧紧地抱着她的身体,一点也不松开,口中喃喃道:“花开,你醒醒……醒醒啊。”眼神已经有些涣散。

    最绝望的事情,不是一开始就没了希望,而是在给了你希望后,再毫不留情地夺走。此刻的梓竹,抱着花开的身体,真的很像那时候花开抱着白草的身体,都是一样的可怜。

    花开沉默了一会,便转身走进自己的身体内。慢慢地睁开眼,朝老道士轻轻地喊了句:“师傅,我没事了。”说罢,便挣开了梓竹,从地上站起身。

    老道士和梓竹似乎都没回过神来,就愣愣地这么看着花开整理着她脏乱了的衣裳。过了好些时候,还是老道士先缓过神来,急忙走到花开身边,抓起她的手,按着脉搏,发现那还在跳动的时候,才真的松了一口气,说:“谢天谢地,佛祖保佑啊!”但很快的就是老泪纵横,“你什么时候能改改你那固执的个性!早晚会害死你的!”

    花开看着老道士哭得如此伤心,就知道自己真的吓坏他了,但还是无可奈何,“师傅,我已经在鬼门关走了一趟,算死过一次了。而且你不是说过,一切都是命中注定的吗?阎王要我三更死,谁敢留人到五更。既然这样,我又何必改?该我死的时候,阎王不会放过我,不该我死的时候,他也不能留我。你看,他现在都把我放回来了。”

    老道士察觉到自己的失态,抹了抹眼泪,叹了一口气。老道士当然也明白,如果不固执,就不是她了。

    这个时候,梓竹才真的回过神来,才真的相信花开又活过来了,她回来了。不敢置信地走上前,刚刚伸出手,却被花开躲开了。

    花开说:“天亮了,我们走吧。”说罢,便拾起地上的长剑,还有那件白色的长袍。后来,那件长袍就被花开小心地藏了起来。她一直不明白到底是谁给她这件衣裳,为什么要扮成白草的样子,用意是什么?这一切,都不知道。直到数年后的那一天,才算彻底地明白了。

    鱼肚白的天际透出了淡淡的色泽,轻风凉凉。

    梓竹看了看自己空荡荡的手,呆愣了许久,望着花开渐渐走远的背影,有些疑惑,有些悲伤,似乎刚刚那个抱着他的花开不曾出现过,一直如此冷漠。直到老道士拍了拍他的肩膀,示意他回去了,梓竹才慢慢地跟了上去。

    回到屋内,花开便换了身干净的衣裳,然后向老道士和梓竹说出她经历的一切。但在说到白衣女子的时候,花开淡淡地看了梓竹一眼,就隐瞒了她的存在。

    老道士听完后,想了想说:“看来这河里之前突然死了不少人,无人知道,也无人超度。这些冤死鬼的怨气加大,便四处找替死鬼,又害了不少人,如此恶性循环,再加上那女鬼半夜出来晃荡吓人,一时流言四起,才使得这镇子渐渐落没。”

    “那些突然死去的人,大概也和那女鬼脱不了干系吧。”梓竹插嘴道。

    老道士点点头,“这女鬼恐怕就是十八年前那个疯了的女人吧。大概也是发生了些什么事,才会致使如此。如今,还是先将河内的冤魂超度一下,好让它们能早日投胎做人。”

    三人吃了些东西,便好好地睡了一觉。折腾整夜,已经是累极,躺在干草堆上,立刻便睡去了。

    梓竹还做了个梦,梦见的就是当年还小的时候,在破庙里遇见了花开,她蓬头垢面,满身是血,不会说话,不会动作,连眼睛也不会眨。后来又梦见她从那扇门出去后,就不见了,自己急忙去找,然后发现她倒在雪中,几乎被掩埋。最后,就是在河里了,他看着她走向河中央,然后一头扎了进去,波光嶙峋的河面不再见她的身影,一片孤寂。

    梓竹顿时被惊醒过来,醒过来后,才知道自己已经是满身冷汗,他看着熟睡在一旁的花开,才知道自己刚刚是在做梦,那不是真的。梓竹看着花开许久,不由自主地伸出了手,朝她的脸上抚去,暖的。想起之前花开在河边,衣服湿透,全身湿透,闭着眼睛一动不动,已经是断气许久。那时候自己真的不敢相信,只能抱着她的尸身嚎啕大哭,却也无能为力。

    梓竹拿开了轻抚着花开脸颊的手,看了一眼火红的天际,已经是傍晚了。他再也不想经历一次这种感觉了。也是在那个时候,他看着花开,暗暗地做了一个决定。

    在梓竹醒来不久后,老道士和花开也相继醒来,吃了些干粮,便拿着超度用的东西往那河边走去。

    因为只是刚刚傍晚,街上还有几个老人家在在乘凉,见到这些外来人,便觉得惊讶。

    之前渡他们过河的那个老人也看见了他们,赶上前去问了问,“你们这是要走了吗?”

    老道士说:“不是,我们是要到河边,给河里的冤魂超度。”

    “超度?”老人瞪大了眼睛,“可那里面也没死过人啊。”

    老道士叹了口气,说:“恐怕这镇子上的人都死在这里面了。”

    老人大惊失色,“那我儿子呢?我儿子呢!”

    “老道我并不清楚,不如跟着我一起去看看吧。”

    “好好好。”老人赶紧答应。

    在一旁的其他老人,听了后也是议论纷纷,眼眶红红,也不理会这天就快黑了,跟在老道士身后就走。

    在到达河岸边后,老道士便开始起坛作法,诵经超度,约莫半个时辰后,那原本平静的河面竟涌动起来,飘来一阵阵腥臭味,但众人还是眨也不眨眼地盯着河面看,好一会,河水不再涌动,但是底下却渐渐飘上数十具腐尸,被河水冲上岸边。

    老人们看见尸体后便大叫着往这些尸体急忙走去。那些尸体在河中已经泡了数年,早已经看不出样子了,但是一些人也认出了他们身上穿的衣裳。

    老人认出了自己儿子临走时穿的衣服,便嚎啕大哭了起来。他只想着儿子弃他们老两口不顾,过好生活去了,想不到自己的儿子早已经死在了这河里面,无人知晓,无人拜祭。

    老人哭得快没气了,才抬起头看着老道士,悲切地问:“是谁害死了我儿子!还我儿子来啊……”

    “老人家也不要伤心了,如今尸骨已经浮上来了,日后好好安葬就是了。它们的魂魄今夜也会被带走,重新投胎做人,总比留在这河里无人知道的好。”

    “我的儿子啊……”老人依旧哭喊着。

    老道士忍不住叹了口气,看着这些尸身,死的人绝不止这些,只是原先死去的那些,已经太久了,尸身早已经没了,魂魄大概也在找了替死鬼后离开了。如今也只剩下那个女鬼而已了。

    夜深的时候,花开并未睡着,只是睁着眼睛,想着一些事。不知道过了多久,那白衣女子竟出现在自己面前,手中拿着一件东西,是数张符纸绑成的结印。

    她说:“那女鬼已经被我打伤了,就封在这里面,过不久,黑无常就会来取。”

    “谢谢,只是我还想问她为什么要杀害那么多人。”

    “这个,我来告诉你好了。”

    原来,那女人的丈夫说要出外谋生,可是走后就没回来,而那时候她又刚刚怀了身孕,孩子却意外地流掉了,这对她的打击很大,再加上苦苦等不来丈夫,就渐渐地疯了,见人就说:“为什么要走?为什么要走?……”然后失心疯起来就乱咬人。那男人是父母还在的时候,还能绑着她,可是后来连老两口也死,就没管着她了。一天,这疯女人就走到河边,投河自尽了。只是想不到死后依然存有极大的怨气,成了恶鬼,一心只想着让人留在这村子里。在就一次,村里人不少男丁结伴外出数日,是在夜里走的,没有其他人送行,也在那时候,那女鬼就把这些人都引到了河边,全部害死,尸体沉入河中,没有浮起,也无人知道。

    后来这女鬼越发厉害,能看透他人的记忆,然后装成他们最想念的那个人的样子,引他们入河,一般都是在深夜无人时,才能屡屡得手。

    “之后就如你们想的那般差不多了。”

    “为何你会知道这些事?”花开问。

    “虽然我修为不深,但也知道一个恶鬼的前世种种还是行的。”女子微微地笑着,温柔地看着熟睡了的梓竹,一会又才转过头去,对花开说:“黑无常来了,你只要把那女鬼交给他就好了。”

    “为什么你不自己给?”

    “我说过我要报答你,你把它交给黑无常,就算是功德一件了,对你日后多少有些好处的。”说罢,女子便消失了。

    花开握着手上的东西,悄悄地出了门。果然没一会,远处就有一个拖着铁链,穿着黑衣,戴着黑色面具的身影,愈走愈近。不像白无常那样能一路嘻嘻哈哈的,黑无常一路都是沉默着,踏着无声无息的步子,走到花开的面前。

    就算黑无常戴着面具,花开也能清楚地感觉到他在看着自己手上的东西。

    花开将手的东西伸了出去,黑无常不发一语地接过花开手的东西,就转身走了。像来时一样,无声无息,渐走渐远。

    第二十七章

    第二日清晨,老道士醒来后推开了门,只见屡屡洁净的金色光芒透入屋内,如佛光一般。老道士不解,明明昨日空气中还飘散着丝丝阴气,而如今却什么也感觉不到了。

    花开站在老道士身旁,看出他的疑惑,便开口说道:“昨夜黑无常已经将那女鬼带走了。”

    老道士疑惑地说道:“昨夜?怎么一点声响也没有?”

    花开并无说话。

    “不过这样也好,免去了不少麻烦。那我们等会跟村民说一下,就离开这吧。”

    花开点点头,过了一会,她忍不住问道:“师傅,您是不是看不见鬼魂了?”

    “为什么这么问?”

    “那次在河边,我的魂魄就站在你面前,可是你一点也没有看到,直接穿过我的魂魄。”

    老道士叹了口气,说:“其实在很早以前,我就已经看不见了。早些年的时候,还能看见,现在已经不行了。现在,若是恶鬼,即使看不见,还能多少感觉到些,但只是一些普通的鬼魂,却是看不见,也感觉不到。”

    “这样的感觉一定很好吧。”花开忍不住低声说道。

    老道士明白她的感觉,怜惜地摸着她的头发道:“我想你老了后大概也会像我这样吧。不过现在你既然无法改变,就试者接受它吧,总有一天你会习惯的,也会觉得这并不是一件坏事。”

    “其实我早已经习惯,但我永远不可能把它当作一件好事来看待。”

    老道士只能叹息,“世上哪能样样都称心如意?”

    花开抿着唇,不一会,便抬头看着老道士,问道:“师傅,你要什么时候才能告诉我,被妖怪吃掉一半身体的魂魄,究竟如何才能转世投胎?”

    “时候还没到,等时候到了,我自然回告诉你的。如果我现在告诉你,也只会害了你而已。”

    “我要等到什么时候?白草要等到什么时候?”

    “孩子,耐心些,不会很久。”

    “师傅,我很怕。”

    “怕什么?”

    “我怕就算我让白草投胎了,白草也不会原谅我。”花开痛苦地闭着眼睛,“毕竟是我害死他的,是我害死他的。”

    老道士又叹了一声,“你要知道,人各有命,一切都是天注定的,你自责也是没有用的。而且,我相信,白草其实从没怪过你,不然他也不会拼死救你了。”

    “如果可以的话,我真想用自己的命去把白草的命换回来……”花开的语气中已经有一丝丝的哽咽。

    “傻孩子,你怎么可以这么想呢,世上哪有这种道理,这是不可能的。”

    花开沉默不语,她当然知道这是不可能的,就是因为知道,才更加痛苦不堪。

    而那个时候,梓竹正侧着身躺在干草堆上,只是眼睛一直是睁开的,他早就醒了,不言不语地听着花开所讲。眼中有光,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后来,他们就离开了那个镇子,又开始了新的旅途。那时候,北方也已经不再打战了,看不见漫天的硝烟,也没有遍地的尸体,这也就意味着他们不必再拉着小车去拾遗那些无主的尸骨,当然也无人再施舍果腹的干粮于他们。他们身上那少许的银两,多半是梓竹帮人算命而得来的。

    或许梓竹那穿着布衣,却又依然温和的少年模样并不像一个算命先生,但他每算一卦,都是无比精准,但他又不会像其他算命先生一样告诉他们解灾的办法,因为他确实不会。他能算出的,必定是要发生的,怎么可能躲过?

    后来,很多人都知道有一个穿着布衣,温文儒雅的算命先生,年少的模样,只要从他口中吐出的言语,必然是要发生的,就算有天大的本事,也不可能躲得过。他们叫他作“天机”,一语破天机的意思。

    之后又过了些年,那时候的花开已经十七岁,梓竹也已经弱冠。花开长得如天仙般美丽,只是脸上始终挂着冷冷的、毫无动容的表情,连眼睛里都没有多少光芒,很深,就像是忘川河里的那池不见底的水。相反的,梓竹的眼里始终都有光在里面静静淌着,颀长的身体,温和的笑容,看了便让人觉得如沐春风。

    不知道有多少人暗暗叹息,“可惜是个道士。”但她们却没有注意到,他眼中最温柔的目光,始终只在一个人的身上。那个人或许是知道的,可能一直都装着看不见。

    这一日,梓竹正摆着摊与人算命,若算的人家有丧事或运气不济,他便不收此人的银两,若是算的人家有喜事或偶有横财,便让这人看着给。

    来算命的,竟然多数是些妙龄的少女,她们红着脸,让梓竹给她们算姻缘,眼神还一直柔柔地飘向他。

    其中有一个长相甚好的女子,轻盈地坐在梓竹面前,脸颊微红地说:“请先生也给我算算吧。”

    “姑娘想算什么?”

    “当然是姻缘。”

    梓竹答应着,一卜卦,却有些尴尬。

    女子看出算命先生表情怪异,便忍不住说道:“先生算了什么,倒是说啊。”

    “我看还是算了吧。”

    “可我一定要听,若先生不说,那我也不走了。”说完,女子便端正了坐姿,一副无论如何也要知晓的模样。

    梓竹想了想,最后无奈地说道:“那我说了后,姑娘可千万别生气。”

    女子笑了笑,“我绝不生气,先生就说吧。”

    梓竹这才清了清喉咙,说道:“这卦象不详,前卦流云浮水,说的是你年少富贵,家人疼惜,是个好卦,但中卦横纵交错,示意姑娘你中年命途坎坷,多灾多难,红鸾星丝毫未动,至于后卦,独挂乾坤,说的是你晚年,只能孤独终老。”

    梓竹每说一句,女子的脸色便惨白一分,原先的笑脸也早不见了,只有一片死灰。女子知道算命先生的卦是一出必行,到最后只能大哭了起来。

    “先生有化解的方法吗?”女子哭着祈求。

    梓竹只能无奈地摇头,“算命,算出来的就是命,既然是命,那要怎么化呢?”

    女子哭得更是伤心欲绝,用手巾捂着脸颊,伤心地跑了。站在后头的几个姑娘,听到梓竹算出来如此,也担心自己的命算出也是这样那该如何?一时间面面相觑,犹豫着不敢上前,过了一会,便都散了。

    梓竹叹了一口气,看了看漫天的红霞,已经是黄昏了,就慢慢地收拾着面前这简陋的摊档。他其实也不希望有太多人来算命,毕竟是命,早知道了自己的命途,若是好的也就罢了,若是不好,那日后的几十年便是折磨人。

    就在梓竹快收拾完的时候,来了一个老人。

    那老人伛偻着身子,满脸的皱纹,一圈圈地垂在脸上,多得像是假皮挂在脸上。她很老,老到梓竹都看不出她的年岁。

    老人笑着,露出剩不了几颗的黄牙,扯动着满脸的皮,“小伙子,你也给我算算?”

    梓竹觉得奇怪,想了一下,还是把东西都放回原位,请着老人坐下。

    待老人坐下后,梓竹便问:“老婆婆,您多大岁数了?”

    老人笑着说:“你觉得呢?”

    “老人家年岁过百了吧。”

    老人笑着不说话。

    “那老婆婆那您想算什么?”

    “我想算算老婆子我什么时候死。”

    梓竹愣了愣,“老婆婆你确定要算这个吗?”

    “当然,不然我找你干什么?”老人说着就从怀里掏出一锭银子,摆在梓竹面前,“若是准了,老婆子我就把这个给你,若是不准,那我就要收回去了。?br/>shubao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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