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太阳下的漂男泊女

太阳下的漂男泊女第10部分阅读

    懒。

    社员们的讨论很活跃,也很猥亵。那是大难年份过后,欲望本能的复苏。似乎这种欲望一旦复苏,前景就充满希望,所有社员都喜形于色。

    说这种事,社员们谁怕谁呢,于是幽默风趣的话也少不了。

    一个大奶妇女说:你们别说丧气话,未必生产队里的男女就生不出娃啦?上好的烧酒还未出缸呢。瞧瞧,不是有个十八岁的队长吗?

    男人们就来劲了:那你们这些婆娘都找他配种去吧,嘿嘿。

    大奶妇女说:废什么话,队长又不是公猪,谁家想借种就配呀?我看大家还是给队长说个媒,找个黄花大闺女吧。人年轻那吊瘾旺,要不了几年就生他三个五个娃娃队长来。

    这个主意好,我举双手赞成。可本队里没有啊……

    喂,翠玉不是一直守寡吗?我看她倒是挺合适,比叶队长大不了几岁,人也漂亮,还孝道贤惠。他男人饿死后,这两年守着她婆婆也不谈再嫁,说不准就是在等着叶队长呢。

    我觉得有点邪门,队长不能是个光杆司令啊。队长没有婆娘怎么行,怎么能够领导社员们生娃娃呀?

    这事还真对路,还真不能当做玩笑话。你看翠玉年纪轻轻的,正好生育,我看就当着全队的社员,让他们表个态吧?

    当场狗娃子这个主持会议的队长被弄得下不了台,成了个关公脸。那寡妇翠玉更是满脸红霞。

    虽然那是社员们的一个玩笑。狗娃子那一夜还真的很兴奋,通宵失眠了。他看到了自己生命里的金辉,对未来充满了设想。

    不管翠玉有没有这种意思,抑或将来娶个别的姑娘,总之狗娃子想,他不会永远像现在这样光棍一条,一个人吃饱全家不饿。

    我活过来了,还当了人人尊敬的队长!狗娃子心里美滋滋地跪拜在床上,向着冷水铺方向祈祷:爸、娘,狗娃子我不再是王狗娃,我叫叶狗娃,我还是贫农成份!你们的儿子当队长了,将来还要给你们娶个儿媳妇……

    生产队的队长是中国农村最小的一个行政长官。在生产队的行政辖区这方小天地里,大到天文地理小到鸡毛蒜皮,那些工作内容并不轻松。狗娃子在大队书记陈麻子的言传身教下逐渐成熟。

    陈麻子女儿的婆婆,给狗娃子说媒了。一个很腼腆的姑娘,狗娃子很喜欢,相亲后双方满意,他们就定婚了。那年冬天,姑娘家里催狗娃子结婚了。然而狗娃子很忙。全国城乡都在开展社会主义教育运动,上级派员深入到生产队里“清工分,清帐目,清仓库和清财物”,后来又“清思想,清政治,清组织和清经济”。所以狗娃子把婚事搁了下来。

    和所有干部一样,狗娃子基本上每天都在开会,学文件。夜深人静时,狗娃子开始对自己反省了。他知道《关于目前农村工作中若干问题的决定(草案)》的指导思想,强调“以阶级斗争为纲”,同时又指出了团结95%以上的农民群众和农村干部的重要性,以及正确对待地主、富农子女等政策。他心里很发毛,一点不踏实,他怕露出马脚,因为他隐瞒了身世,曾经是地主成份,现在是贫农,是党员、生产队长,这事情真是非大非小啊。

    最初他把身世和来历都对陈麻子说了假话,而且一口咬定。他如一片落叶从冷水铺公社漂泊来到了观音桥公社,摇身一变了。要是真相大白,他和陈麻子都有可能倒霉。转念他又想,应该没人能认得他,冷水铺远着呢,再说东山大队二生产队的人都饿死完了。他下了几次决心,不敢把心中的顾虑对陈麻子说。

    069

    观音桥公社举办毛泽东思想学习班,生产队长以上的干部参加学习。狗娃子那天一大早就和陈麻子去报到。

    把几斤大米几棵蔬菜到伙房交给炊事员时,狗娃子肩膀上被人拍了一下:王狗娃,啊,真是你呀,你还活着?

    狗娃子回头,端详着眼前这个头发花白的男子,在心里大吃一惊。怎么会是他?糟糕。毕竟活了十九岁,经历太多世故,加上这些年当农村干部在复杂事务中磨砺,他马上镇定了,说:我姓叶不姓王。我不认识你呀。你是?

    我从冷水铺公社调到观音桥公社来当文书。哈哈,你小的时候,有一天早上你父亲王再兴老师拉着你的手去学校,经过我家门口时,被我家的大黄狗咬了,大腿上连皮带肉撕破好大一个伤口,我当场把狗打死了,这事你忘了?我姓周,是周校长啊。周文书和颜悦色地说。

    哦,原来是周文书啊。不过我不是冷水铺的人啊……狗娃子佯装一副百思不得其解的样子:你认错人了呢。

    这时,陈麻子诧异了,说:周文书,你真认错人了吧。他呀,是个讨口的孤儿,从绥定,哦就是现在的达县那边过来,五九年的时候我们大队收留了他。现在把他培养成生产队长啰!

    不对呀,难道是我眼花了?周文书再次端详狗娃子。

    这时公社的几个干部吃罢了早饭,经过这里,也驻足旁观。有人戏谑地插言道:周文书,你刚来观音桥,是想找个亲戚吧?

    狗娃子连忙不露声色地附和,很客气地笑了:周文书,我不是你说的那个人,可能是长相有点像吧,周文书……

    狗娃子匆匆忙忙地离开了食堂,向会场走去。

    陈麻子纳闷地站在那里,觉得这事好怪,更觉得狗娃子似有些心虚。他和狗娃子,人们都说是师徒,开会上下两人都并肩同行。而此刻,狗娃子却把他甩在这里,先走开了。难道狗娃子怕周文书?

    这时,周文书迷蒙地看着狗娃子的背影,对陈麻子和在场的干部说:他真像狗娃子啊。对,他母亲叫叶凤,该不是现在改王狗娃叫叶狗娃啰,跟他娘姓。如果真是狗娃子才好呢,那是一个特大好消息,说明人民政府能够改造剥削阶级的子弟成新人啊。我说的那个狗娃子,你们不清楚,但是说到另一个人,你们都会知道……

    哪一个人啊?众人异口同声地问周文书。

    冷水铺的大地主王五麻子,解放时在大河坝枪毙了。我在东山大队小学当校长的时候,他儿子王再兴教过书呢,狗娃子就是他的孙。也许真是我认错人了,东山大队的人几年前有八成饿死了……周文书说。

    陈麻子摇头说:你说得越来越玄乎,还真不是王狗娃,他不是地主成份,是贫农,我们怎么会让地主子弟当生产队长呢。看来,你说的那个狗娃子和这个狗娃子相差十万八千里啰。

    哈哈,如果真像周文书说的,这可是阶级斗争的新动向啰。

    真是言者无意,听者有心。那天早上公社伙房里周文书认错狗娃子的事和那些对话,被武装部长耳闻目睹后,他有些感兴趣了。武装部长是县里调下来的,人称孙公安,据说是个破案能手。

    周文书的对狗娃子说那句“你小的时候,有一天早上你父亲王再兴老师拉着你的手去学校,经过我家门口时,被我家的大黄狗咬了,大腿上连皮带肉撕破好大一个伤口”成了孙公安介入调查的突破口。

    狗娃子十四岁时,成为观音桥公社黄桷树大队四生产队户籍在册社员。那时他没想到十九岁这年有此官非,不知道生命中会遇上周文书和孙公安。

    孙公安获得两项铁证:冷水铺公社东山大队二生产队王狗娃的户籍档案和观音桥公社黄桷树大队叶狗娃的户籍档案上,两人的生日是同年同月同日生。黄桷树大队四生产队队长叶狗娃的大腿上有被狗咬的伤痕。

    狗娃子只得从实招来。

    这事在全县通报,公社党委向各大队下发了经头字文件——撤销王狗娃生产队长职务,开除党藉,重新接受政府管制。他仍然是地主成分,而且是最典型阴险狡猾的地主分子,居然混迹人民政府的干部队伍。陈麻子同案株连,被撤销大队书记职务,党内记大过处分。

    狗娃子挺起腰板做人的五年生涯画上句号。

    070

    孙公安把狗娃子关进公社的小黑屋里,勒令他老实检讨。

    没几天,陈麻子转告狗娃子,和他定亲的姑娘托媒人来退婚了。

    不久,公社管委会改成革委会,轰轰烈烈的文化大革命运动开始了。

    在又一片激|情的海洋中,有一段红色的歌声撞击了狗娃子耳鼓十年。狗娃子经常茫茫然地拿筷子敲着碗边,跟着公社广播站播放的唱片哼: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嘿就是好,就是好呀就是好呀就是好,马列主义大普及,上层建筑红旗飘,革命大字报嘿热火遍地烧,七亿人民团结战斗,红色的江山牢又牢……文化大革命好,文化大革命好,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就是好,就是好,就是好!

    从此后,生产队的社员再没人对狗娃子亲近,只有陈麻子依然如故,私下里对狗娃子说:地主就地主吧,人一辈子要经过多少风风雨雨。眼下,你我政治上都有污点。我没什么,人老了,你还年轻,要挺住啊。看来,以后你的个人问题,怕是很难解决啰,唉,没个女人洗衣浆衫……

    狗娃子淡然一笑:麻子叔,能活就行,你自己要保重,都是我害了你……

    我们爷俩说什么谁害谁呢,是我们有缘……陈麻子眼角沁出几粒泪来。

    狗娃子年轻力壮,能挑能抬,干农活技术熟练,在评工分级别时却不能是甲级。时不时要作为“牛鬼蛇神”去开会,低头站在主席台边上挨批斗。每当站在那里时,他就幻想着王再兴和叶凤也在身边,也就没有孤独。

    狗娃子住着中奎当年的房子,也就时时地想起这个和他一样吃过人肉的大哥来。是中奎留给他有这个栖身之所啊。感激他的好处,过年过节,狗娃子舀上饭菜,把中奎和父母一起祭祀。

    房子的外墙上“千万不要忘记阶级斗争”的标语是用石灰写的,春风秋雨斑斑驳驳地浸染好多年由白色变得昏黄了,狗娃子却经常望着这几个字发愣。

    狗娃子反反复复地算过自己的命,每次都苦海无边地叹息。他浑浑噩噩地活着,小心翼翼地犁田、插秧、割稻子。寒来暑往,到了一九七七年,三十而立的他仍是生产队的老光棍。这两年,社员们在按部就班地春种秋收,对“地富反坏”也没以前那么刻骨铭心的仇恨。偶尔一两次大小会,激进分子会瞎起轰一番,倒是那些现行反革命分子和右派,如唐三藏过火焰山遇到了空前高温,许多人成了烧烤鸭头!这样一来,心情也有些许光亮,狗娃子和社员们也有说有笑。

    但是,社员们在教育自家小孩时,仍拿狗娃子当反面教材,说:你看那狗娃子,他就是从小不习好,不听父母教,所以成了狡猾地主,连婆娘都娶不到!

    狗娃子经常听到,也不介意,只是觉得太滑稽了。有时他自我嘲讽,逗社员们的娃:不要跟我学哦,我是坏蛋,我还吃过人肉哦,嘿嘿。

    成群的娃娃在瓜棚柳下玩耍时,仿效样板戏里的人物或电影里的人物来演戏。在讨论角色分配时,总会为谁扮杨子荣、谁扮座山雕或者谁扮解放军、谁扮狗娃子,争得面红耳赤。

    这样的编排有时在狗娃子门前的空坝上进行。遇到狗娃子在家时,就拿几粒糖给娃们吃,说:记住,扮解放军的,千万不要把扮狗娃子打死哦,不然下次就没糖吃了哦嘿嘿。

    娃娃们把糖塞进嘴里,说:好,就让狗娃子活着。

    第九章你才是龟儿子(一)

    【作者申明:川藉作家、自由撰稿人李仁君拥有长篇社会小说《太阳下的漂男泊女》原创著作权。网络文本经作协及权威人士旁证。授权《小说》首发。编辑家、策划家、影视导演有合作意向,请与lrj2005lrj联系。除作者李仁君博客和主页外,转载的网站请自觉注明“他站首发”和“未授权”字样。对任何形式的剽窃等行为,作者将依法维权。欢迎国内外文朋诗友对作品给予指正!】

    【正文阅读】

    狗娃子常常爱去大队部旁边的知青房,和几个知青聚在一块儿。那年代插队落户的知青,一拔一拔地从城里来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说是广阔天地大有作为。大队、生产队之间,有时还把下放的知青对调,让知青们接触更多的农村生活,和贫下中农打成一片,充分地学习田土里面长出粮食的各种程序。

    有刚到农村的知青,把小麦苗认作是韭菜,狗娃子觉得好笑。

    那几年,四生产队来了几拔男知青。这些知青几乎随时在更换。有的人是托人情返城安排工作了,有的人没人情可托,再苦也扎根农村,和其他女知青或本队姑娘结婚了。于是上面又派来了新的知青。狗娃子和知青混得很熟,因为他没有家小又是年轻人,知青和他一起聊聊天,有时也邀来其他生产队的知青来作客,几个年轻娃一起偷偷打扑克、谈女人,当然也喝酒抽烟……

    说起抽烟的事,狗娃子和一个男知青打过架。

    男知青经常抽重庆牌烟卷,而社员们多半是抽自己种的烟叶,稍微宽裕一点的社员也就买包经济牌烟卷抽。

    生产队几个男社员在地里挖蓄水塘。歇息时,一个男社员贪婪地对男知青说:把你那重庆牌给我一支,我拿经济牌跟你换,行吗?

    男知青一副城里贵族神情,说:换,我这一支抵你五支的价,谁给你换?

    男社员尴尬地说:不换就算了吧。

    男知青想了想,站起来抖了抖新衬衫上的泥土,手指前面土丘的坡路,恶作剧地说:你要敢脱了裤子,跑上这段坡再跑回来,这包重庆牌就送给你!

    男社员想了想,左右看看:反正这里也没女人,脱就脱,怕你不成?说着把补丁撂补丁的裤子脱了,跑了个来回。

    男知青却不给烟,说:你这穷光蛋想得美,想抽重庆牌,自己买去!

    男社员气愤地说:说话不算数,我cao你先人!

    你敢骂人,老子弄死你狗cao的!男知青一个拳头打在男社员的脸面上,男社员顿时成了个乌鸡眼,仰倒在地。

    男社员火了,爬起来就像牛一样撞翻了男知青。

    两个人打起来,男社员不是对手,被打得无还手之力。

    狗娃子和众人看不下去,纷纷上前劝架,把他们分开。

    城里的知青下乡来,又吃烟来又打牌。狗娃子和知青吃烟打牌,从来就没发生过磨擦。知青们知道狗娃子当过队长,年长他好几岁,叫他王哥儿。所以这个时候,狗娃子站出来说了句公道话:都是本队的社员,打什么啊?男人一言,快马一鞭,说过要给人家的就给他吧。你看他裤子也脱了,跑也跑了,大家都看得清楚听得明白。

    平日玩得很近乎的狗娃子胳膊肘儿往外拐,让男知青大光其火:老子说不给就不给!你们几个乡巴佬想打群架是吧?

    狗娃子忍无可忍:你敢不给!

    就敢!男知青铁板钉钉地说。

    狗娃子想不到他这么无赖,气愤到了巅峰:城里人凭什么要欺侮乡下人?你什么知识青年啊,做事不讲点道理!

    知青以为狗娃子像男社员那么好招架,抬腿就踢了过来。

    狗娃子还以颜色,把男知青打趴了。

    男知青去大队和公社,状告狗娃子。

    领导罚狗娃子义务捡了一个冬天的狗粪,为集体积肥。打知青是破坏知识青年上山下乡运动,这是对狗娃子最从轻的处罚了。

    男知青家庭背景好,几个月后,被召回城里去了。

    年底,上面又派了一名知青来插队。这次和往常不一样,是个十八、九岁的姑娘,叫亚芬。知青房没了男知青,狗娃子也就不去聊天打牌谈女人了。得闲时兀自在家掐指变着花样推那天干地支,领悟命学玄奥了,自觉有些精进。女知青亚芬没有前任男知青的傲气,也从不把其他生产队的知青邀过来串门。但是她一个姑娘住几间偌大的房子,自然十分胆怯,经常邀生产队队里的妇女和姑娘去知青房陪她过夜。

    亚芬很文静、苗条,弱不禁风的样子,眉宇间流露一股忧郁,让人看她一眼就感到她的愁肠百结,心生怜悯之意。但是她很勤快,积极地和贫下中农打成了一片。生产队的妇女们没有不喜欢她的人,争着帮她到井里担水,把水缸灌得满满的,手把手教她怎样生火煮饭,怎样种菜施肥。在女人堆里只要有亚芬在场,总有一个银铃般的声音迤逦在空气里。

    转眼到了第二年春夏之交的插秧季节。有生以来,亚芬第一次见识了农村插秧是怎么回事。

    队长对亚芬说:亚芬姑娘,你先站在田埂上看一看学一学。若是谁的背后没秧苗了,你就提几把秧苗,像电影里掷手榴弹那样,在田埂上替他们扔过去就行。

    队长的意思是有意关照她这个刚从城里来的姑娘。

    男工妇女齐刷刷地捞袖卷裤跳下田,弯下腰身你追我赶地忙乎,不一会,水田的一半就如密密麻麻地出现了满天星斗。

    亚芬在田埂上观察了一会,觉得还真有趣。心想,原来种水稻插秧苗就这么简单呀。我来试试。

    亚芬边插秧边怄气,才知道看事容易做事难。她插的秧苗就是站不牢,手一移开,秧苗就倒了,浮在水面上。索性插深点,秧苗稳了,却明显地比社员们插的秧苗矮了一大截。东一磨蹭西一磨蹭,秧苗仅栽了几尺田进度。秧苗间距稀疏不均、秧苗份量不一,有的是两根,有的却是十根有余……才弯腰了几分钟,腰椎骨就奇痛难当了……

    原来当农民好辛苦啊。亚芬急得要哭了,自言自语道:我这么笨,怎么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嘛……

    队长刚巧过来,一看现场,连连摇头:亚芬,你是个勤快人,这很好。这七、八个年头以来,四生产队来了好几拔知青,全是男的,多半都是大懒虫。你别急,以后时间长着呢,你先上田埂去看我们栽……

    亚芬很惭愧,红着脸上了田埂。

    队长呼呼地把亚芬插的秧苗全数拔了,重新刷刷地插了,和亚芬刚才插得境界真是天壤之别。

    亚芬叹服:队长,你们怎么都插得又快又好呀?你就手把手教我吧。

    队长说:这农村插秧啊,是大忙季节。最近可能天气不好,水田里的秧苗要抓紧栽插,接下来还有干田要犁要插秧苗。明天开始还要出夜工采秧苗,农活多啊……这个季节里除了插水稻秧苗,玉米苗的上肥也正是关键时令,还要抢收抢割小麦、油菜……插秧苗的时间段从现在开始要进行一个多月,就是说从立夏小满开始插秧苗,直到芒种。芒种就是要急忙栽,到了夏至水稻就是抽穗怀胎了……唉,亚芬姑娘,我是队长,事务多着呢,等过几天闲了,再教你吧。

    说话间,队长已如天女散花般,把秧苗插了一大片田。

    亚芬在田埂上,叹息道:看起来这么简单,我怎么就不会呢?队长,你是队长,技术肯定是最好的啦,真想你现在就教我嘛……

    我算什么技术啰,狗娃子才是四生产队的插秧能手,以前他还当过队长呢。这样吧,我让他教你插秧苗。

    狗娃子教亚芬插秧苗。亚芬很快就学会了。

    某一天,社员们正在聚精会神地插秧苗。亚芬突然间在田里大声惊嚷:哎哟,好痛啊,这是什么呀?

    田里的蚂蟥咬在亚芬的腿上……

    狗娃子上前来,一掌拍得那条吸够了亚芬血液的蚂蟥破了肚皮,鲜红的血液溅了她满腿,亚芬吓得面如土色,急得直跺脚。水田里跺脚无济于事,可是腿脚一露起来,白嫩的腿肚上还像麻花一样缀着三四条蚂蟥……

    亚芬哇哇大哭,差点昏倒,她无助地挥着双手。突然像落水的蚂蚁抓住了救命稻草,她一把抱紧狗娃子脖子,两条腿露出水面恐慌地乱蹬,搞得狗娃子差点失去重心倒在田里。狗娃子急中生智,把亚芬抱着走出水田,上了田埂……

    那天下午,知青房里,狗娃子用烧酒给亚芬的腿伤消毒,给她做了好吃的饭菜,然后说:我要回去了,你自己保重。

    亚芬叫住狗娃子:王大哥,这饭菜都是你做的,你就留下来和我一起吃饭,好吗?你帮助了我,我不说谢你,可是你就这样走了,我怎么吃得下去呀?

    亚芬对狗娃子说:我父母都是中学教师,也都是右派分子。父母嘱咐我到了农村要虚心向贫下中农学习。可是下乡来了,我好想父母。远天远地,没有亲戚朋友。我的将来会怎么样,有时我好害怕……

    狗娃子说了自己的经历。最后一句话:有困难时,给我说,能帮你我尽量,帮不了,我们一起想办法。

    亚芬眼里溢满泪花:谢谢你,王大哥。

    打那以后,狗娃子被亚芬叫了王大哥。知青房经常有他的足迹。亚芬的生活需要帮助时,狗娃子会应声前来。诸如担着稻谷去加工房打米,上房把漏雨的瓦片盖好。亚芬想念城里的父母时,会靠在狗娃子的肩膀上哭上一阵子……而狗娃子那两间土坯屋里,亚芬会经常来替他缝缝补补、扫扫院子。

    水田里的蚂蟥做了他们的红娘。没有卿卿我我,没有倾心表白,只是都把对方当成了亲人而守望相助。然而在心底,狗娃子和亚芬相恋了。

    时间一晃就是几个月过去了。关于他们的谣言像春草一样疯长了出来。

    公社、大队的干部来找狗娃子谈话了。刚巧亚芬正在帮狗娃子补衣服。

    公社妇联的李主任是个多年资历的干部,她铁青着脸孔,厉声责斥狗娃子:王狗娃,在观音桥公社,你真算得上个人物啊!早年你把自己从地主分子变成贫农,蒙混成了党员干部,你还嫌没有把你抓进去坐牢吗?你和那个男知青打架、现在又想打亚芬姑娘的坏主意了么?

    狗娃子迷惑不解地说:我可什么坏事都没做啊,我和亚芬不过是互相帮助而已。要是政策不允许,以后不交往就是。

    哼,我说你狗娃子都三十岁了,也不屙叭稀屎照照自己。人家亚芬才十八九岁,是革命知识青年,你配吗?你真无耻!以后要再勾引她,你就等着坐牢吧你!李主任骂过狗娃子后,转身亲热地拉起亚芬的双手,像救苦救难的观音菩萨,温和地说:亚芬姑娘,不要害怕,有党和政府,有公社妇联给你撑腰。我明白,他蒙蔽了你,他是个狡猾地主分子,他那些坏德性呀,是从他爷爷王五麻子身上继承下来的,狗改变不了吃屎!

    你怎么会这样说王大哥呀?亚芬不解地望着李主任。

    李主任伸手帮亚芬理了理头发:真是个幼稚的姑娘,和我家姑娘一样单纯。亚芬呀,你下乡插队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思想要在实践中成熟起来呀。你肯定知道那个披着羊皮的狼的故事。这就是阶级斗争的长期性和复杂性……

    亚芬急得眼泪都快掉下来了,把手从李主任手里抽出来,打断了对方的说教:李主任,我和王大哥只是正常的交往,清清白白的。怎么会是勾引、蒙骗?就算他以前犯过错误,他会改呀。他是地主成份,我父母也是右派呀,都算是有污点的落后青年吧,互相促进也没什么错呀?如果我要扎根农村、要嫁给他,都不是违法行为呀,你说是吗李主任……

    沉默的狗娃子把亚芬刮目相看了。心想,知识青年,能没有说词吗!我倒要看妇联主任怎么收场。

    亚芬的抢白,的确在情在理。李主任投降了:你要扎根农村、要嫁给他,都是合法的,这没错。妇联是在帮助你,不是害你。不想看到你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呀。亚芬,你要慎重呀,你还年轻啊……

    时间如流水。亚芬在心底时刻都希望返城。但政策依然没有变化。她想,返城已是遥遥无期了。那天晚上,亚芬在狗娃子家里久坐不走了。

    王大哥,我们结婚吧。这也许是上天安排的,我们都需要互相的照顾。亚芬鼓起勇气对狗娃子说:我是个姑娘家就不怕,你是大男人还怕什么?你难道就这样一个人过一辈子?

    他们同居了,偷偷摸摸地睡在一起。

    两个月之后,亚芬失踪了。狗娃子东打听西打听,才从公社干部的嘴里得知,所有的知青都返城安置了,以后再没有知青下乡的事了。狗娃子懊悔自己怎么消息这么不灵通,只知道日复一日地犁田铲土挣工分。他找来几张过去好久的报纸来读,才知道政策果然变了。

    难道我和亚芬的爱就这样结束了吗?早知道没有结局,又何必要开始呢?狗娃子抑制不住对亚芬的思念。亚芬呀亚芬,我不怪你为什么不辞而别,如果你真的把话对我说清再回城里,也许我们都会更痛苦。可是老天啊,为什么要拆散我们呀?亚芬,你就这样走了么?

    约摸过了十来天,狗娃子实在思念亚芬。他决定到亚芬所在的省城去,他不知道亚芬家的具体地址,只想能够有缘再见她一面。活了三十年,狗娃子从未去过省城。他去了省城,面对茫茫人群,哪里能觅到亚芬的影子?心已跟着伊人走了,狗娃子没有回身观音桥公社的想法了。他开始漂泊,为了生计,他摆地摊算命为生。到过多少城市,他不知道。

    漂了一两年,改革开放了,农村田土包产到户,政策承诺百年不变,农村的剩余劳动力可以进城务工谋生计了。狗娃子漂泊的每个城市,都有很多农民工。狗娃子随波逐流来到沿海。某一年他给自己做了个招旗,上写“命不假算命”,从此在留有他足迹的城市,有一个叫命不假的八字先生……

    …………

    第九章你才是龟儿子(二)

    【作者申明:川藉作家、自由撰稿人李仁君拥有长篇社会小说《太阳下的漂男泊女》原创著作权。网络文本经作协及权威人士旁证。授权《小说》首发。编辑家、策划家、影视导演有合作意向,请与lrj2005lrj联系。除作者李仁君博客和主页外,转载的网站请自觉注明“他站首发”和“未授权”字样。对任何形式的剽窃等行为,作者将依法维权。欢迎国内外文朋诗友对作品给予指正!】

    【正文阅读】

    命不假把前面这段几十年寒暑的故事,断断续续地对龟儿子、小苗和希望说啊说,说了好多次,现在总算说完了。

    末了,命不假对龟儿子说:轮到我听你的去往从来啰,你要仔细地说给我听。

    龟儿子说:爸,我的故事很长哦,怕是要说天呢。

    命不假说:你说吧,我听着呢。

    ——川东的318国道线旁边,有一个不算偏僻的观音桥镇。龟儿子在那里度过了生命最初的十一年。

    七十年代末的春天,一个阳光和熙的早晨,猪们的天敌易屠夫和龟儿子结缘了,这似乎是上苍的安排。

    易屠夫六十岁出头,体格健硕,为人厚道。民国时期,少年易屠夫子承父业操起屠刀,一路杀将下来,经过民国三十八年解放后仍旧追着猪们杀杀杀,不知害了多少可怜的猪命。到了这把年纪了,他一直宝刀不老。三二百斤的猪在他手里算只小兔子。力气大还不算是在川东农村对付猪们的好的刽子手,主要是他上乘的刀上功夫和经验。农民每年冬至后就要杀年猪。杀头大肥猪过春节是一年来财运丰收的象征之一。每家每户杀猪的这一刹那,是预示来年是否丰衣足食和吉祥平安的前兆。杀猪只有一分钟左右的表演。易屠夫能一刀捅进猪的咽喉,使它立时毙命而不叹息,使那鲜红的猪血潺潺地流进盆子里一滴也不会飞洒在地上。如果代表财运的猪血洒在地上,代表病魔灾难的猪的临终叹息出现了,这户人家的来年运气就会波澜坎坷。农民们迷信这个理。据说,很少有屠夫能百分之百做到这种境界,而易屠夫就有这个本事;因此名气在观音桥镇响当当,生意好,这年复一年下来就赚了不少钱。

    在观音桥镇十几个村子中,易屠夫最先修起了宽敞的青砖瓦房,两个儿子都娶妻生子。按理说有了三世同堂的家景,易屠夫的日子也过得快乐。但事实并不如此。他老伴死了好些年,儿子和媳妇就是不允许他再娶,认死理说这是给他们后人添负担,将来老得不能动了、死了,会处他们多料理一份后事。两个儿子都不愿学他这种在乡下很赚钱的手艺,都干着别的行当,经济上并不宽裕。易屠夫也不和两个儿子住一起,兀自守候着睡半边床的孤独。易屠夫的一些老哥们都给他出主意,唆使他去状告儿子干涉他的晚年幸福。易屠夫说,虎毒不食子,算了。易屠夫待两个儿子从不厚此薄彼,什么事都处得很公平,他说手心手背都是肉。但两个儿子和儿媳妇却总是说长道短,一口角一磨擦就指桑骂槐,最后矛头指向他这老不死的。好象人老了这也不对那也不对。易屠夫只能越老越乖,尽最大努力让一大家子团结和睦。

    这些年易屠夫心底渐渐滋长一种风烛残年的悲观和落寞。常常泡在酒馆里。有时喝的酩酊大醉,摇摇晃晃,天黑才回家。只要听到有浑浑浊浊的嗓音唱着经世流传的歌谣,配上屠宰刀械在背篼里磨擦的铿锵声掺合着夜的沉静在青石板街面上迤逦而来时,就是易屠夫收工回家了。

    和以往一样,这天,易屠夫又起早床,到一里外的观音桥镇上的食品公司杀猪。走到一个大草垛旁,听见一声婴儿的啼哭。

    易屠夫警觉地环顾一下四周,没有发现什么异状。自言自语道:难道有鬼不成?他这辈子走夜路多,起早贪黑从来未遇见过鬼。正要动步再向前走时,又一声啼哭传来。他怔住了。看见一个背篼放在草垛下,那声音就从背篼里传出来。刚才怎么没瞧见,不就在身边几步远的地方吗?

    唉,老了,老了。眼也花了,耳也不灵了。六十多岁的人了,不老才怪。他其实大可不必再这么辛苦了,尽管儿子和儿媳妇都不孝顺,至少他并不缺钱。如果不是儿子和儿媳妇四个人轮番缠乎他的钱,怕是下辈子还有钱花的。有时孙崽辈的学费和两家请客送礼都向他要。真是的,像是反过来去孝敬儿孙了。有时心里就冒出个念头来,是不是这辈子杀生太多的恶报?有时又想:这钱多了还不是后人的,难道带进棺材里去?再说阎王爷爷那里不用人民币。为什么他们不让我找个伴呢?易屠夫于是继续与猪们为敌,为了心中的愁怅和寂寥……

    易屠夫打着手电筒,用手掀开蒙在背篼上的一块蓝布,发现背篼里放着一个婴儿。大概是刚刚出生的吧。他想,是有人不得已丢了的,期望好心人捡回喂养。农村那年头的这种事太多。街头巷尾,路口墙角时不时就会有人弃婴。十之八九丢的是女婴。有好心、也有经济实力的人就捡回去养,接受政府的相关处罚。冻死、饿死、甚至腐烂发臭被好心人埋了……

    当时,易屠夫思忖:一定又是个女婴吧。现在的人哪真他妈怪物,都想生儿子,以后这男人到哪里娶老婆,哎。

    那婴儿白胖胖的,两只眼睛象蓝宝石一样盯牢易屠夫,仿佛认定这个以杀生为业的刽子手就是救世主。婴儿把手指伸进嘴里,汩汩有声地吮吸,馋得让人心疼……

    易屠夫想:多可怜哦,是条人命哦!二儿子不是打算超生个女娃吗?如果捡回去就少了十月怀胎的辛苦,这不正好吗。但是二儿媳却去了深圳打工,要在家就对劲了。不过,也不要紧,我他妈不去杀猪了,就在家养这女娃,我就不信,不养成小猪一样肥健才怪。说不定二儿媳回家了,还会一改以前对待自己的那种黑脸嘟嘴的态度。易屠夫不管三七二十一,伸手就去抱那弃婴……

    这时草垛边有嗖嗖的声音响,易屠夫随声音瞅去,看到两条狗向这边一路响着鼻音嗅过来。狗眼一扬,发现了易屠夫那高大的身影,就呜呜地吠了几声,夹了狗尾远遁而去。cao你被时的先人板板!易屠户在心里咒狗。要不是我老易撞见,还不知这个弃婴就没命了。他后悔了,该用手中的长铁钎叉死那狗,娃娃吃了狗肉是大补。转念想,以后再说,反正婴儿眼下只能咽下奶粉米浆。

    易屠夫的两个儿子小时就经常吃狗崽肉。那时的狗多,在大路上随时都可以捡回几条被人扔掉的小狗崽。在石头上一摔,用开水一淋,刮了毛和绿豆烹,两个儿子就抢着吃,吃得肥头大胖,长得高高长长。唉,那是什么牛年马月的事哦。

    而今街市上一条狗崽值几十块钱。为什么呢?政府宣传预防狂犬病,养狗看家要打预防针,不然就给畜牧站活活打死,狗命难逃。眼下,狗就少得可叹,物以稀为贵,路上捡回狗崽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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