增无减?原因不明。每天躺下后都很难入眠,时常要熬过子夜,好不容易刚睡着一两个小时,又被胃里一股股烧灼的气体闹醒。那热气不知是怎么产生的,突然从胃里升起,火辣辣地烧到胸口、喉咙口,烧得我心烦意乱,只能坐起来做深呼吸,慢慢地压灭那股热气。稍稍平息了胃部的不适,想接着再睡,脑子却彻底醒了,像用水洗过一样。为催眠,不得不爬起来放音乐,有时候就开灯翻书、看报,折腾来折腾去,往往要折腾到凌晨时分,硬把自己折腾累了,才能继续再睡一会儿。 而昨天晚上几乎没睡,完全失眠了,一直折腾到天亮仍毫无倦意,越是生怕睡不着,心里越紧张,脑子越清醒。夜里的清醒,所有的想法都是悲观的、不利的,自己吓唬自己、自己担心自己,是一种恶性循环。 关于胃的反应和睡眠不好的情况也多次向华山医院的张医生汇报过。我明白,是胃的问题在影响睡眠,医书上说:”肠胃受伤宿食停滞,酿为痰热,壅遏于中,痰热上扰,使胃气不和致不得安寐。”但受伤的胃,一时半会儿恢复不了,需要时间慢慢调养。可我最大的顾虑,还是怕残胃有复发癌的可能。我床头备有一本上海科技出版社编印的名医谈”胃癌”的小册子,睡不着的时候就翻翻看看,像一面镜子,经常对照自己:”研究发现,残胃癌的发生率较胃完整的一般人群要高出6-7倍,发生部位多在胃肠吻合口胃的一侧……”尽管,张医生再三认为,要消除胃的这些症状,不能单靠打针吃药,更重要的是心理调适。但说到”调适”,究竟怎么做才得法呢?相对一般病人,我的心态其实够豁朗的了。 一夜无眠,今早起床后无精打采,脑袋昏昏然,草草吃了早饭便打开电视,一头倒在沙发上闭目养神,心里只有一个愿望:最好能补一觉。睡觉已经成了我的一桩心事。开刀前,我的强项就是能睡,到哪儿都能睡,无论汽车、火车、飞机,累了就打盹,哪怕进大剧场、电影院、音乐厅,看乏了照睡不误。搞脑力劳动的人,有我这种本事的大概不多。我一直以为,神经和神智的坚强,是我能够坚持写作又不可能写成一流的原因所在。 但这次得病后,感觉自己最明显的变化就是睡眠不好,这是整个身体状况不良的具体反应:”无邪而不眠者,必营血之不足也,营主血,血虚则无以养心,心虚则神不舍。”如果不采取措施改善睡眠,这将是影响康复的一大障碍,非解决不可的时候了。物极必反。我的潜意识在等待”反”的机会。
2002年9月24日终于&ot;踏实…
果然,机会来了。 上午接到王雪瑛电话,她说已约了曙光医院的潘朝曦医生,下午,她陪我去潘医生家看病。在这之前,也有不少朋友向我推荐过各路的医生,我一概婉言谢绝,我以为,求医如同拜师,不可朝三暮四,世界之大,能否遇见最适合你的明医或高师,这要看运气。也许,是被睡眠的问题所困,我有了”应该换医生、换药”的想法。可以说,在治病方面,我是运气的,刚想着换医生、换药,就有朋友给我介绍医生了。 刚从美国陪读回来的王雪瑛,也听说了我对治疗比较固执己见,所以,她对潘医生的介绍格外详细,说潘医生是个文化人,精通书法、国画:”潘医生认为,中医是中国传统文化的一部分,中医和书法、绘画是相同的,是一种艺术。”王雪瑛思维灵巧、快言快语:”我不是一定劝你调医生,多听听、多谈谈,就算交个朋友么。” 我欣然答应。对人对事,我都跟着感觉走。何况,病人与医生的相交、相处,也同其他的人际关系一样,要看缘分。 第一眼见潘医生,他散漫又自负的神情,以及一口浓重的淮北乡音,给我的印象很明确,他就是个草药味十足的老中医。那天,潘医生家正在请工人修理地板,充满油漆味,我们只能坐进半明半暗的厨房。显然,我们在不恰当的时间登门拜访,打扰了潘医生的忙碌。所以,为我搭脉时,潘医生似乎有点漫不经心。我很识相,觉得不便多讲,简单地谈一下手术后华山医院对我的确诊,对为什么只做两次化疗的情况作了说明。潘医生低着头似听非听,一边拿出笔和一叠空白的方子,在拔出笔帽时,他含糊一句:”一次不化更好!” ”潘医生,你是说,不化疗更好?”我似乎不信任自己耳朵,急忙追问。 ”是啊。你说,化疗是什么?化疗就是掼原子弹,让土地连庄稼都长不出来了。”潘医生语出惊人,口气果断:”癌症的发生与抑制都与人体的免疫力有关,国外报道,百分之八十以上的癌症患者死亡的直接因素,是免疫力低下并发的感染或放、化疗引起的人体器官功能的衰竭,而不是癌症本身。”他又形象地比喻道:”再打个比方:我们喊抓贼,结果把公安、民警都抓走了,谁来维持秩序?按照我们中医'异病同治'的观点,治疗各种癌症有一个主要的治疗原则,就是扶正,从人的整体着手,加强机体固有的抗癌机制,通过提高免疫监视而达到抑制、杀伤癌细胞的目的。” ”潘医生,早点认得你就好了。”我激动起来。回想自己拿生命赌博似地选择”拒绝化疗”时,我多么希望有这样”果断”的语气、”坚定”的观点作后盾啊。我不得不承认,最近的连续失眠,还是因为对自己的病症有疑心、有担心。”我一直希望能找到有你这样看法的医生,找了半年多。”当然,潘医生对治疗癌症的观点和原则,只是一家之言,可我欣赏他的决绝,彻底否定、彻底坚持,并努力探索、努力实践,毕竟,中医对癌症的疗法是从爱护人体出发的。 ”现在也不晚,我每星期四门诊,你可以来看看,不少癌症病人都五六年了,活得好好的,带癌完全可以生存的。”潘医生开始埋头写方子。 ”我的胃基本切除了,应该怎么营养?我的胃还是常常有不舒服的感觉。”趁潘医生正好开方的时候,我才意识到,我得抓紧把自己的情况、问题全盘托出,说得越详细越好。 ”吃什么?平常心,不要太刻意地讲究,但是,你要掌握好食物的性味,凉性的还是热性的,对你身体是否适应,因为,你属于内热型的体质。另外,你的胃不能够多吃。” ”吃得少,我怕营养不良,会不会影响免疫力?” ”其实,人在半饥饿状态时免疫力最强,因为,血液循环比较流畅,所以,中医提倡:腹中常空。” ”潘医生,你讲得有道理。”王雪瑛插话。 ”你们认为有道理,就按照道理去做。”潘医生用一手漂亮的字体写好方子交给我:”今天晚上我保证你睡着。放心睡吧!” 接过方子,不知是心理作用,还是浑身放松的缘故,我感到一阵困倦,真想有个地方让我马上能躺下。 一走出潘医生的家,王雪瑛急忙问我感觉如何,我拍拍藏着药方的上衣口袋:”我明天就去曙光医院配药。我决定转院。” ”先吃吃看,再决定。”王雪瑛说。 ”不,决定了。”我毫不迟疑。片刻之间,我作出了换医院的决定。我知道,我终于找到了一条符合自己心意的、可以放心依托的治病的路。我像一条漂泊的船可以靠岸了,一颗浮悬的心,总算平安地落到地面,突然地踏实了。 这种对”踏实”两字的深切感受,曾经也有过一回,那是二十年前,刚生下儿子,护士把一个软软的小人儿放到我的臂膀里,我一阵紧张、一阵兴奋、一阵心跳,接着,我久久地凝视这个陌生又有着血肉之亲的小东西,我的心渐渐往下沉,仿佛落到了一块最安全的陆地上,很踏实,很踏实。这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体会”踏实”是一种怎样的感觉,虽然,我在文章里无数次地运用过”踏实”这个词。我知道,这一种踏实,是生命的希望,是生活的希望。 而今天又出现的”踏实”,同样是因为感觉到了生命的希望、生活的希望。第七章挂在家里的星星月亮
2002年10月10日迟到的&ot;…
这大半年,我的生活真是浪漫到极点,别的不说,光是朋友送的花篮、花束,不计其数,住院的时候,从病房一直摆到走廊,出院后有一阵,我家里仍像”鲜花盛开的村庄”。每天生活在花天花地里,我心里只有感激,还有隐隐的不安,接受了太多的关怀和友情,将来用什么回报?! 所以,建君来电话说:”没来看你,是怕累着你,但心里一直想着要送你一束花的。”我赶紧劝阻:”什么也别送,我心领了。”建君笑了:”我的花,你肯定要收的,我的花,肯定和别人的不一样。”我很欣赏建君说话时那种肯定的语气,而且,他的肯定往往别出心裁。我能想象,建君所谓的”花”,肯定有”花招”。不出所料,建君告诉我,他已经和鲍淡如商定,这个周末他们一起陪我上九华山,开一辆面包车: ”九华山那边都安排了,我们打个来回,你就多住几天,想去哪儿有专人导游,保证你收获大大的。我早就想好了,我迟送的花,肯定要送得有意思。” 建君的这束”花”确实很特别,也正是我心里向往的。手术后,太原的叔叔婶婶来电话邀请我去他们那里休养一段,我的堂弟可以开车带我去五台山一游。很遗憾,五台山、九华山、武夷山等名山大川,我都没到过。而一旦身体出现问题,我心里似乎更有一种急切感和紧迫感,投胎做人,一生一世,最重要的无非是经历和阅历--”行万里路,读万卷书”--多走走、多看看、多听听,多学学,多长长见识,多明白点事理。但过去的我,忙于养儿、忙于事务,好像也走了些地方,却走得不够用心。可对人、对事,用心或不用心,大有差别。不用心,浮光掠影,浅尝则止,看到的只是最表面的东西。现在想着该”用心”地走马观花了,却心有余而力不足,让我独自上路去太原,顾虑颇多。但建君的安排,毕竟还有鲍淡如等一帮朋友保驾护航,别说九华山,就是上九霄云天,我都可以放心大胆地出行。 算起来,认得鲍淡如已有三十多年了,早在”文革”大串联的时候,虽然我们不同校,却同道去过洛阳,在洛阳拖拉机厂”接受工人阶级再教育”。两年后,我割破指头写血书,终于加入了第一批去北大荒”建设边疆、反修防修”的革命行列。三天三夜的火车,到了黑龙江铁力县”我的第二故乡”,这才知道,鲍淡如和他们比乐中学的一些同学也来了铁力。我们向明中学分在五连,比乐中学的都在八连。下连队不久,我和鲍淡如都先后从连队调到团部宣传股搞报道,天天”混”在一个办公室里”耍笔杆子”。我们报道组的办公室,尽管是团部机关最破、最乱的一间办公室,却最有吸引力。我们几个虽不敢自称”才子佳人”,可在当时的情况下,我们有幸坐办公室,有幸以写文章为己任,这让多少在连队当农工的知青羡慕不已啊。就这样,我的生活之路从一开始仿佛就注定了要和鲍淡如这个人发生联系。 在这个偌大的世界上,在星星一样繁密的人群里,用一个”缘”字解释人和人必然的联系,这一言以譬之,是归根结底、是言简意赅还是对说不清的”微妙”和”奇巧”的托辞? 建君曾是鲍淡如的同事,当然,我认识建君,鲍淡如是桥梁。那是两年前,我的创作需要补充些素材,打电话给鲍淡如,他转手把”皮球”踢给建君:”我推荐一个人,他能给你说上几天几夜。”建君之聪明、之活络、之健谈,远远超出我的估计,而我的问题恰恰是他的兴趣所在,何况,我又是个诚恳、好奇的听众。于是,建君的滔滔不绝,就像江河决堤,势不可当。一个能讲,一个愿听,那些天的交谈丰富、酣畅。期间,建君也谈到了他与九华山的故事。但回想起来,那些天的交谈,实在精彩,也实在辛苦。 交朋友就像滚雪球。有了那些”酣畅淋漓”又”辛苦交加”的交谈,我和建君也成了朋友。所以,有建君的精心安排,九华山之行对我会有不同寻常的意义。尽管,在这之前,我曾和一位精通气功的朋友有过这样的对话,我问他:”你看,我这次得病抗得过去吗?”他回答干脆:”你要信佛。”我却无言以对了。我对佛教、佛学知之甚少,我总觉得,我不能有求于佛才去信佛,这未免太功利了。不过,既然在我养病期间有机会去九华山一游,我是否可以理解为,这在冥冥中好像也是与佛的缘分?! 临行前,我没想太多,也没心思多想,这些日子,我主要的精力是修改长篇。修改已过大半,可我已筋疲力竭,无法一气呵成,也想到应该稍稍停一停、歇一歇,充充气,接接力。因此,建君的送”花”,不是迟到,而是太及时了,正中下怀。 想到暂时搁笔,要去香火缭绕的九华山小歇,我的心顿时飘飘的,如一缕轻风。
2002年10月12日九华山的仙气
听说我要去九华山,朋友们都支持,惟一的担心是,秋天了,山里气候更凉,我会不会感冒?医生们再三关照,正在恢复中的我,最忌感冒。我的免疫力像一道曾被洪水冲垮的堤坝,虽然几经修筑,好不容易堵住漏洞,但防洪能力仍是虚弱的,万万不能再受侵害了。 连续一个多月不停地改长篇,实在是很消耗体力的,这两天我已感觉不妙,嗓子发痒,轻微地咳嗽,已有感冒的症兆了。昨天晚上王周生来电话,我躺在床上接电话,很不争气地又干咳起来,在电话那头的王周生立刻警觉地劝告我:”星儿,你咳得这么厉害,明天怎么可以去九华山?感冒最重要的是休息,山上比山下冷多了,再加上路途劳累,要是病在那里不合算。我劝你别去了。”我对王周生说:”几个朋友为筹备这次活动,很费心的,大家是陪我去,我先打退堂鼓,这实在不合适。”王周生认为,为我身体着想,朋友们应该理解,所以,她很坚持地劝我取消活动。 临行突然咳嗽起来,我心里懊恼万分,也关照同行的盛曙丽备了各种感冒药,但无论如何我不会改变去九华山的计划,我已经够麻烦朋友们的了,怎么还能让大家扫兴?当然,我心里还藏着一个更主要的原因:九华山毕竟是佛家圣地,难得一去,我必须虔诚,怎能为一点小病患得患失?! 吃两片消炎药睡下,嘴里还含着润喉片,总算咳咳停停、似睡非睡地盼到天亮。 九华山在安徽境内,现在通了高速,交通也便捷,我们一早出发,五六个小时后,即可在九华山吃午饭了。这路上的五六个小时,朋友们谈笑风生,我却一直靠着车窗昏昏欲睡,修改长篇的累和略有感冒的乏,像弥漫的雾不消不散地笼罩着我。中途,司机把车停在一个加油站让大家”方便”、”放风”,我勉强下车,只觉得两腿同面条似的发软,站一会儿身体都打晃。我不免暗暗发愁:可别真被王周生说中,病在山里…… 奇怪的是,在九华山庄吃过午饭又小睡片刻,再出门准备上山游览时,我发现,我已经不再咳嗽,无力的四肢好像也在渐渐充气、渐渐地来了精神,仿佛有种苏醒的感觉。而建君他们看我在车上无精打采的样子,断定我下午爬山力不胜任,便事先叫来两个脚夫,要抬我上山,建君还有一套理论:”你要保存实力,不能一来就累垮。”想想有道理,我硬着头皮上轿了。坐上颤颤悠悠的滑竿,感觉自己沉甸甸地压在别人的肩膀上,浑身不自在,实在坐不住,便让脚夫放我下来。两个脚夫只好抬着空轿,一边跟在我身后,一边使劲叮嘱:”大姐,你身体不好,走累了就坐上来吧,你不坐,我们也拿钱的。”我没搭理他们,根本不是钱不钱的问题。我只是埋头登攀,呼吸着山林里特有的气息,我越走越来劲了,上午那个有气无力的我已无影无踪。朋友们见我精神抖擞、脚步生风地跑在他们前面了,都说我一上山便判若两人:”九华山真是有仙气的。” 我想,所谓”仙气”,就是九华山特殊的风水,那四处缭绕的香火和悠扬的暮鼓晨钟,组成了一种不可言传的氛围。而环境与人,有着最直接的感染和影响。早在秦汉时期,我们的古人就已认识到地理位置、地理环境与人的健康长寿有着密切的联系:一州之气,生化寿夭何故不同?”高下之理,地势使然也。”而来到九华山,我体力和精神的为之一振,显然是个典型的例子,说明了”地势使然”之理。我想,这也是建君非要安排我来九华山的道理所在。但建君只说:”九华山的'仙气'何止这一点,你的收获,只是初步的。” 那么,进一步的收获又会是什么? 走入百岁宫的五百罗汉堂,见有抽签,我想一试。以前,也遇到一些寺庙内有抽签的,我一概回避,一是不敢,二是不信,是一种很矛盾的心情。但如今的我,改变很大,对一切都更坦然、更宽容,而且,对过去曾排斥的东西也都愿意重新去认识、去了解、去体验。所以,又遇到有抽签的,便毫不犹豫了,不妨一试。百岁宫的抽签方式也有些特别:首先,由你自己任意选中一位罗汉,然后,从这位罗汉作为,再由你任意地选择方向,或左或右,按你的年龄依次往前数,数到与你年龄重叠的这个罗汉,与你必定有缘,并依据这位罗汉的名称到门口取签。 搞懂方法,我立刻行动。而与我年龄重合的这位罗汉,是个吉利数:”第八十八观行月轮尊者”。在我取到的签上,是这样描绘这位罗汉的:”法相所现为正面安坐,左脚竖立,右脚架座上,左手握鲜果,右手勾曲作捏指状,骨相瘦清奇,神态慈祥安宁,沉稳思索貌”。病后的我与这位尊者的相貌、神情,好像确很相似。更令我欣慰的是那四句签文: ”古刹山门向南开,心不虔诚莫进来,殷勤奉上香一炷,万事平安无祸灾。” 在罗汉堂门边,一些人拥挤着等待小和尚解签。我觉得,我的签文写得明白、平实,好像不需要参悟玄机。但我还是请教了小和尚:”给我讲讲吧。” 小和尚笑着问道:”你求什么?” 我说:”求平安。” 小和尚用祝福的口气答:”你这张就是平安签。” 我立刻作揖叩谢。 走出罗汉堂,朋友们都来向我道贺: ”好啊,平安签,平安是福,比什么都好啊!” ”'万事平安无灾祸',星儿,你可以放心了。” 在九华山上能得到一个平安的祝福,我确实感到幸运。离开百岁宫,我脚步完全轻快了,无论上山还是下山,我跑得比盛曙丽还快,真是人逢喜事精神爽啊。
2002年10月15日别误解了佛
建君和鲍淡如赶回上海了,把我全权地交给了雪梨。关于雪梨,我要专门记她一篇的。 今天,雪梨要带我们去拜见回香阁住持慧光法师,上午听慧光法师讲经,中午,和慧光法师一起吃斋。这样的安排,让我激动。虽然,在到九华山的当天晚上,我们已见了慧光法师,他在结束法事后下山来和我们共进了晚餐,我还抢先坐在慧光法师旁边,总想多沾点仙气和灵气。席间,慧光法师给我们看相。慧光法师在述说别人的时候,工作、家庭,方方面面都论及的,可当慧光法师侧脸对我察颜观色时,却只说了一句:”你寿根很长。”我惊呆了,慧光法师从我脸上竟看出我的心思、看出我对自己最迫切的疑虑,并正中下怀地给了预言。顿时,一桌人的眼光也都叹然地一亮。那时刻,我很想知道,慧光法师是根据什么而一针见血、一语破的?又联系到下午抽到的那张平安签,这使我情不自禁地浮想联翩:长篇改到力不能支的时候,我置疲惫、咳嗽而不顾,执意要来九华山一游,仿佛就是来听取这些福音的。但我马上劝阻自己:来感受佛地、了解佛法,不能如此功利啊!所以,在昨晚的饭桌上,我几乎没有提问,只是怀着敬意,听慧光法师很随意地和大家聊天。 上午,我们一到回香阁,穿着浅灰色大袖僧衣的慧光法师就迎出门来,把我们请进他清静、朴素的会客室,并吩咐人给我们备上茶点。会客室的四壁挂满字画,香烟缭绕的供桌上果然有三尊半米高的金佛,建君临走时曾关照:”去回香阁,你可以把玉饰放在慧光法师会客室的金佛前开光。”我立刻遵嘱脱下手腕上的玉镯放到佛像前,又毕恭毕敬地屈膝拜伏。 这时,慧光法师在金佛对面的一排椅子上已盘膝端坐,两手自然而然地摸数着一串油亮发光的念珠。我悄坐一旁,端详着慧光法师饱满、发光的天庭和一脸的宁谧、慈蔼、洁净。我被深深感染,只觉得,我的心从未这样安宁,而面对着神秘、未知的世界,我的心也从未这样的新鲜,像一个躺在摇篮里的婴儿。 慧光法师在讲经开始前,恳切地对我们说:”佛法太高深,不容易信解,你们有什么问题么,提出来,我可以讲得更有针对性。” 我们几个面面相觑,毕竟对佛法知之甚少,没有太多思考。可今天实在是个好机会,能与慧光法师促膝交谈、面对面请教,这样难得的时刻,无论如何不要错失啊!我得首当其冲,抛砖引玉。但问题从何提起呢?我想,不懂理论,就结合自己来九华山的感触,问点实际的,譬如:该怎么看待我在罗汉堂所得签文的提示?譬如,该怎么理解慧光法师给大家解相时所说的预言?再譬如,该怎么认识善男信女烧香拜佛时的祈愿和求助? ”你的问题很好。确实,很多人,包括很多信佛的人,其实,对佛、对佛学,有很深的误解。”慧光法师用安徽家乡话一字一句地回答我的提问:”'佛'这个字,是梵文的汉文音译'佛陀'的简称,梵文的原意是觉者,觉悟人生,觉悟万物及宇宙的实相与真理。我们现在所说的佛,是指释迦牟尼佛,他原是印度释迦族人,一生勤勤恳恳发明真理、说法度生,但当时释迦牟尼佛的讲学,只用语言,没有写成文字,以后,是他的众弟子把佛所讲的学理、行持法规等结集,称为大藏经,这部圣典教理圆满、议论精密,是世界上任何一部宗教的经典都不能与之相比的。可不懂佛学的人,往往会把佛学误以为是一种宗教。错了,佛学不是宗教。佛学只是渲染着一点宗教色彩。佛学与宗教有着根本的区别,宗教是崇拜神的,而佛、菩萨,是由人修持而成的,我们礼敬他们,就是要学习他们的修持,转迷开悟,才能离苦得乐。” 接着,慧光法师又逐一的给我们讲解了佛学与宗教、佛学与哲学、佛学与科学的关系。我听得用心,仍感深奥难懂,有些道理一下子还不甚其解,但我在笔记本上归纳了三条: 佛学不是宗教! 佛法的价值已超出哲学的领域! 学佛的过程,有四种合乎科学的方法:信、解、行、证! 最明确的一条是,过去的我,正如慧光法师所指出的,确确实实误解了佛。而此行九华山,在一寺庙的大雄宝殿释迦牟尼的佛像前看到了这样一副对联,实可谓言简意还赅,使我茅塞顿开: 如能转念何须我大慈大悲 若不回头谁救你大苦大难 是啊,一切的一切,不都在于你自己能否”转变观念”,”回头是岸”啊!
2002年10月16日香山茅篷
睡醒午觉,我们即出发去后山凤凰松走访一些尼姑庵。虽然,曾到过不少寺庙,却始终没有机会走近或接触比丘尼。也许,同是女性的缘故,我似乎更有兴趣了解她们的生活和内心。 坐缆车到山顶,再从山顶折向后山,已近傍晚,西下的太阳渐渐落到山后,背阳的后山更早地笼上一层柔纱般朦胧的暮色。不知是因为薄暮已降,还是后山本来的冷清,我感觉初秋的后山一片萧飒,完全没有前山众寺院车水马龙、香客络绎、烟火氤氲的热闹气氛和繁荣景象。 掩蔽在树阴深处的几座尼姑庵,都像农家朴素的小庭院,斑驳的泥墙、虚掩的木门围着的一座座坐南朝北的黑瓦房,也完全不似前山寺庙的大殿、大堂有那般金碧辉煌的富丽与气势,所以,她们称自己的庵子为”茅篷”,很是贴切。时间不允许我们逐个拜访,只能选择其一,决定去看望一位九十高龄的老师太,她任住持的庵堂名为”香山茅篷”。 为我们带路的比丘尼,看上去有四五十岁,我们找她时,她正在院外的一块菜地里干活,她告诉我们,她们一年四季吃的蔬菜都是自己种的,一是新鲜,更主要的原因当然是为节俭、为节省,她说,来后山烧香的人不多,她们也不设功德箱,捐助的香火钱寥寥无几。比丘尼向我们介绍这些情况时,脸上只有微笑,没有任何别的表情,好像与前山的差别之悬殊,再正常也不过了,她们根本不在意,也不会有丝毫的计较。快走近香山茅篷时,这位比丘尼便停下脚步,指着前方隐约可见的一小片黑瓦轻轻对我们说:”老师太病得很重,你们不一定能见到她。” 写在一块匾上的”香山茅篷”四个字挺秀清丽,匾下是一扇拱形的木门,门板上好看的纹路是一幅自然的图案,一对铜的门把,又像两枚章,恰到好处地为”图案”画龙点睛了,而尤其显眼的,是门前一丛红得如火如荼的美人蕉,给素静的小院添了一抹芬芳一种活力。”吱呀”地推开木门,只见七八个比丘尼分两列,在一尊观音前合掌端坐,而垫在她们身下的一只只蒲团都是用碎布一块一角、一针一线拼缝起来的。不一会儿,从里屋传出了做晚课的”观音普门颂”,清净、悠远的法音,使整个小院充满了庄严肃穆的气氛。只是,伴着那法音,时断时续地响起一阵阵吃力的、苍老的咳嗽声。我们在门边驻足,向左边的小窗望去,见老师太穿着土黄|色僧衣端庄地坐在床沿,闭着眼睛,微微垂首,但咳得激烈时,她整个身子像一片枯叶在狂风中抖动,在一旁的两个比丘尼轻轻地为老师太捶背,待稍稍平息,老师太又闭目垂首保持着端庄的坐姿。关于老师太的身世,我知道不详,只听说她出身很苦,是个童养媳,后落发出家,朝礼九华山,几十年一心向道、潜心修持,近月身体欠佳,十多天没进食了,生命已垂危,却仍这样尊严地保持修行、修持的庄重姿态,真让人敬重不已。 晚课的仪式还在进行,清净的法音仍缭绕不绝,那些素净的比丘尼们一个比一个虔诚地颂唱吟咏,集体的嗓音一致地细洁、清宛,动听又感人:”人生被困厄,无量苦迫身,观音妙智力,能救世间苦,常念恭敬观世音菩萨,便得远离贪、赌、痴三毒……” 站在门边,我随着她们的唱赞,十指相向地面向观音,不知不觉的,一串串热泪烫烫地滚在脸颊,怎么也止不住了。
2002年10月18日感谢黄山
离开九华山。 下一个活动内容,由雪梨陪我们去红村看典型的徽州建筑。从九华山到红村,将途经黄山和太平湖,而且,我们会在太平湖住一夜。这样一条旅行路线,是计划外的,我完全没想到,好像收到一份意外又可心的礼物,这使我暗暗欣喜,因为,黄山和太平湖与我都有着一些冥冥的牵连。只是,我很少地理概念,不清楚九华山距黄山、太平湖有多远,更不敢奢望到了九华山还能捎带着看黄山、游太平湖。 按照佛学所说:”因缘生万法”,这是佛学的一条中心学理,也叫”因果律”。人生的聚散,无论父子、兄弟、夫妻、朋友,所发生的悲欢离合,看起来是偶然的,但究其根源,无不包含着复杂的”因”和”缘”,其实是必然的,是必须经历的,是躲不过,或者说,这就是命运。 1989年秋天,我曾到过黄山,参加《文学报》举办的笔会,遗憾的是,那天缆车偏偏坏了,我们一行人只能过了一下爬山的瘾,没能登上主峰。也许,作为”遗憾”的补偿,那一次到黄山的匆匆一游,老天却给我安排了一件完全出乎意料的事情,这”事情”让我一生难忘,也可以说,这”事情”,猛一看是条险路,使我的人生就像这次爬山一样,情不自禁地踏上了一条弯弯的却永远登不上”主峰”的山道。当然,人的感情,本来就是喜怒哀乐、酸甜苦辣什么滋味都有的。只是,人是贪心的,这山望着那山高;人是不想吃苦的,最好整天都甜蜜蜜的。所以,当各种滋味同时向我袭来,我的感觉乱了,我的心情乱了,我的生活乱了,比较单纯的我毕竟没尝过”酸甜苦辣”统统搅在一起的”复杂”,一下子有点品尝不了、消化不了,可一时也割舍不了。谁的手里备有一把能忍痛割爱的刀子呢?! 做梦也没想到,是险峻的黄山、美丽的黄山,给了我一段美丽又险峻的经历。 十多年过去了,尝尽了”酸甜苦辣”的我,有时却也庆幸自己能品尝到这种”美丽又险峻”的滋味,并最终能努力地、用心地”消化”着这样复杂的滋味。虽说,”消化”的过程是极其不易的,也伤了我的胃--”忧思伤脾胃”--金代著名医学家东垣老人的养生观就是基于”脾胃之气既伤,而元气也不能充,而诸病之所由生也”的发病观。”凡怒忿悲思恐惧,皆损元气”啊!看来,我这场病非生不可。为生活,都要付代价的,不管你情愿不情愿。 ”谁让你硬要去消化那样的复杂呢?”有时,我会扪心自问。答案却简单:性格决定命运。又何必怨天尤人?!于是,我终于悟到了一种态度:全盘接受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一切。并为自己能够消化命运的复杂而暗暗自蔚。 好在,这次手术不仅切除了胃部病灶,仿佛也修整了我的心,使藏在我心底的一些”痼疾”、一些难愈的伤口,也一并地给治疗了。渐渐的,我的心像一条被疏通的河流,开阔了,豁朗了,舒畅了。再回顾自己曾遭遇的”美丽和险峻”,再回味自己曾尝遍的”酸甜苦辣”,我心里只有两个字:平静。对那些不可更改的经历,我惟一能做的,就是转变观念,尤其要重新端详这个”苦”字。过去的很多年,是心里的”苦涩”,在不断触发着种种不良情绪:忧思、酸楚、悔恨、抱怨等等,总认为自己的心是最苦的,苦不堪言。然而,就在养病吃药的过程中,我突然觉醒了:其实,对人最有好处的,往往是那些”苦涩”的东西,无论食物还是药物。给我看病的一位中医一再叮嘱我:”保养你的胃,一定要注意,少吃或不吃甜食。”世上万物都有相通的规律。回顾自己在感情上、在精神上所经受的那些”苦”,我才发现,那些”苦”对于我,比”甜”有着更多更多的好处。良药苦口--现在想来,用曾经的苦,治我现在的病,都是一味味”良药”啊。万事多从好处着想,身心都会健康的。 这次路经黄山,我在心里又回放了十多年前的一幕幕。回忆中当年的那个我,像个纯情少女,有许多感觉,楚楚动人: 至少,在遇到了那件”事情”之后,使我又做了一回”少女”,多好! 至少,又有了初恋的感觉,多好! 至少,又觉得每一天都有了心跳的快乐,多好! 至少,又在生活里增添了美丽的内容,多好! 至少,又做了一次加法,有了对”险峻”的体验并最终战胜了”险峻”,多好! 有了那么多的”好”,我该满足。何况,我还应当承认,正是这次”美丽又险峻”的感情经历,使我全面地找回了自己并真正地认识了生活。 是啊,感谢黄山,感谢生活。
2002年10月19日雪梨
来九华山之前,建君已经向我吹风,说九华山有个聪明能干且爱好文学的女经理:”她和丈夫一起承包了九华山庄,是你的崇拜者”。后一句是玩笑。我最怕戴”高帽子”,什么”著名”、”崇拜”一类的,听了心虚、不自在,实在是名不符实。倒是”雪梨”这个很文学的名字,先入为主地让我产生想象,何况,”爱文学”和”当经理”兼于一身,而且,雪梨还是居士,慧光法师的女弟子。在一个刚满三十岁的女子身上,已综合了艺术、经济、佛教这样广泛的内容,真是够丰富的。 我们到九华山那天,雪梨开着车早早地等在山脚下迎候。见到的雪梨,白白胖胖,圆滚滚的脸总是笑眯眯的,确同一只成熟的雪梨。 ”没想到,你在山里皮肤却那么好。”我由衷地夸奖。 ”山里空气好、风水好啊!”雪梨的语气也很由衷:”陆老师,你比照片上年轻。” 女人一见面,最敏感的往往是相互的面容和仪表,而这种敏感,或者说好感,也使我们一见如故。而住进九华山庄,我的第一感觉,这宾馆显然有”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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