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我写的。你看看怎么样?”
青梅一看,却是四个字:“兼济天下”。写得笔走龙蛇,气贯苍穹。
青梅连声说:“好。清新俊朗。”
唐韬看她喜欢,便说:“送给你了。”
青梅笑着说:“我不能夺人所爱呀!”
唐韬说:“可以让他再写嘛。”
青梅欣赏了一会儿,说:“这四个字出自《孟子》吧?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我挂着也不配啊?”
唐韬笑着问:“怎么不配?”
“兼济天下是你们这些肉食者所标榜的,我只能做到独善其身。”盯着唐韬看了一会儿,又说:“你好象瘦了。”
唐韬说:“是么?如果能天天跟你们一起吃饭,我就会吃胖了。”
青梅一笑,说:“可能么?”
唐韬看着她,坚定地说:“完全可能。”
憾憾在前面坐,青梅坐在后面。车座软软的,铺着漂亮的羊毛座垫。脚下是红色的地毯,非常舒服和惬意,然而她却有一种飘渺的感觉。
她想起十几年前他们一起骑自行车出去郊游的情景。空气是那么新,路边的麦田是那么绿。她坐在后座上,扬起手拍打着唐韬的后背,口里吆喝道:“驾!驾!吁!”唐韬把手伸到后面,她便象猫一样把脸偎到他的手掌里。
如今自行车变成了小汽车,却再也找不到坐自行车时的那种感觉了。
青梅在她家附近下了车。带着憾憾又步行了一段路。
一辆自行车从他们身边经过,骑车的是个三十多岁的男人,前面带着儿子,后面带着妻子。走得很远了,青梅还在驻足回望,目光里充满了羡慕。
回到家里,她把掂的菜和字画放下,嘱咐憾憾在家写作业,骑车去了她妈家。
刚进大门,就见一个十八九岁的小伙正在院子里给自行车打气,看见青梅叫了一声。
青梅问:“远远,你奶哩?”
“俺奶去批发市场买盐去了。”
青梅心里一酸,心想,跑几里地去买那几袋盐,又能省几个钱哩?儿女无能,让老母亲如此受累!
“远远,准备出去啊?”
“车搁修理场哩,我去看看。”
青梅的侄儿方远前年高考没考上,青梅主张复读。
她嫂子说:“上了大学又咋着哩?恁么多大学毕业生不是照样找不着工作?再说了,复读还要交一万多块钱哩,上哪儿弄恁么多的钱?”
青梅说:“钱的事再想办法,不能因为钱的事耽误远远一辈子啊!”
然而方远不愿复读了,青梅做了好多工作做不通,气得好长时间见了他都没有好脸色。
方远学会了开车,现在在一个机关里临时当司机。
51
青梅说:“远远,你搁那儿也干了半年了吧?还发五百块钱?”
方远说:“现在一月发六百。不过有点外块儿。”
青梅听他话里有话,就问:“啥外块儿?说说我听听?”
方远挠挠头,说:“姑,你侄幸亏不是个当官的,要当官也是个贪官。”
青梅心里一格登,又听他压低了声音,说:“姑,我现在摸着窍门了。修车加油管多报销。加五十块钱的油管报一百。还有修车,一个月下来也能落一二百块哩!”
青梅脱口道:“这会中?领导知道了哩?”
方远摆摆手,说:“司机都是这样。我报的还少哩!人家一次就报一打子票。领导看也没看就签了。不报白不报,谁让他们给我恁么低的工资?还不到他们工资的三分之一哩!”
青梅本想说他几句,不知为什么,却觉得有些心虚。就象别人都积极要求进步,自己不以为然,却不敢言语,生怕别人说自己落后似的。她怕方远笑她迂,更何况,说了他也不会听。
青梅叹了口气,说:“虽说现在都是这样,你也得悠着点,胃口别太大了。”
“嗯,我知道。放心吧姑。”
正说着,就见青义从屋里走出来,看见青梅就问:“吃饭了没有?”
青梅点点头,说:“我刚才回来咋看见店里的门关着啊?”
青义说:“不干了,转让哩,顾不住。”
“那你那边还没弄好啊!”
“我想跟人家一块去修路。一个月六百,比开饭店还强哩。”
“那会不会还不给钱?”青梅心想,上回的工钱总算要回来了,总不能因为这点事再去麻烦人家唐韬吧。
青义说:“不碍事,现在有人管了,他们不敢那样了。”
这时青梅包里的手机响了,一看来电显示,她拿着手机走到花盆边。
“你好甄大哥。有事啊?”
甄廉问她给贤姐治病的一个偏方。
青梅说:“你不是记下来了?”
“哦,找不着了。”
青梅又给他说了一遍。
甄廉说:“你表哥那个案儿,我的意见维持了。”
青梅说:“那就谢谢了。”
俩人又说了一会儿工作,甄廉就说到了飞天公司的贷款案。
第45节
青梅心里就来了气。银行诉飞天公司拖欠贷款不还,要求飞天公司偿还本金、利息共人民币12675万元。一审青梅是审判长,判飞天公司败诉。青梅因此得罪了她中学的同学,那个飞天公司的代理人。没想到那个案子到了二审却翻了过来。
甄廉说:“那个案子的争议焦点是诉讼时效问题。一审认为诉讼时效有延续。我倾向于这个看法。但是另外两个审判员却认为证据不充分,认为超过了诉讼时效。”
青梅心想,你是庭长,还不是你说了算?况且原告有录音证明。
又听甄廉说这个案子遇到多大的压力,“青梅你不是不知道,咱作为法官,就能真正做得了主?”
放下电话青梅心想,按照惯例,案件到了中院,或改判或发回重审,上级法院没有向下级法院作任何解释的必要,为什么甄廉要特意打电话,向我解释哩?
这样想着转过身去,没留意旗袍的下摆被花盆里伸出的玫瑰花给拌住了。在她的身后,一朵红玫瑰在枝头上晃了几下。
52
立案厅分成两个部分,里面坐着一些人,外面站着一些人。一道大理石台面把他们分开了,地位、心情和感觉也就有天壤之别了。
青梅把材料交给立案厅的小虞。
小虞笑着说:“青梅姐,进来吧?”
青梅说:“不啦,你们忙吧。”
小虞看了看诉状,问:“你是帮白青苹立案?”
“嗳。她在楼上,需要的话我让她下来。”
小虞把材料递给另一个人,俩人对望了一眼。
青梅问:“还缺手续吗?”
小虞似乎面有难色,吱唔道:“这个这个案不受理。”
“为啥不受理?”
“章院长打过招呼”说罢把桌上的笔记本打开让青梅看,只见上面写着那八家的名字。
青梅就明白了。心里腾地窜出一股火,涨红着脸,说:“公民有诉讼权,老百姓有冤,凭啥不让诉?我找他去!”转身就往电梯间冲去。
青梅在章院长的门上擂了几下,没有动静。就想回办公室给他打电话。走到楼梯口停住了脚步。心想,章院长能说出这样的话来,可见对方活动得够厉害了。我现在跟他理论,会有啥结果?想了一会儿,转身去了李正清办公室。连门也没敲,径直闯了进去。
李正清办公室分为一明一暗两个部分。明间有两间房那么大,屋子里摆满了盛开的菊花,黄登登一片。正中偏西放着一个老板桌,桌对面的白墙上挂着斗大的四个楷体字:清正廉明
北墙上挂着四个条幅,分别写着:
用人要公正
做人要身正
作风要清正
为官要廉政
李正清看上去五十多岁,穿着黑色的西装,头发乌黑,满面红光。
此时他正戴着老花镜伏在桌上看什么东西。听见门响,翻眼从镜框的上边射出两道光线,看见是方青梅,问道:“小方,有事吗?”
青梅尽量使自己语气平和一些,说:“我有个熟人,想打官司,请示李院长能不能立案。”把案情简要说了。
李正清觉得她问得奇怪,摘了花镜,看着她,说:“这还用请示?这是法律赋予公民的权力。”
青梅说:“你的意思是说,这个案子可以受理?”
李正清皱着眉头,说:“我说小方,你今天是怎么回事啊?”
青梅道了声“谢谢李院长”,转身跑了。
青梅跑到立案厅,喘着气对小虞说:“刚才我请示过李院长了,他说可以受理。要不,你打电话问问?”
小虞犹豫了一下,跟刚才那个人嘀咕了几句,开始办手续。
小虞问:“白青苹是你的亲戚?”
青梅说是。
小虞笑了笑,说:“怪不得哩。光交诉讼费吧?其它的就不收了。”
青梅知道还有许多搭车收的费用,就交了钱,谢了小虞。
小虞又向青梅解释。
青梅说:“我知道,咱都是奉命行事。这和你没关系。”
回到办公室,青苹和白凤变正坐着说话。她们有点沾亲。青梅见没有别人,就把立案受阻的事说了。
白凤变一听,噌地一下站了起来,骂道:“他妈那x!恁么赖孙啊,不中了找老一。”
青梅说:“已经立了案了。”又把找李正清的事说了,“他是主官院长,这官司还真有点麻烦。”
青苹的脸色都变了,说:“那咋办啊?他不能不讲理啊!”
53
青梅知道青苹在家是从没有操过心的人,以前她父亲把什么都替她安排好了,她哪里经由过这样的事?便安慰她说:“没事,一审不中还有二审哩!”
青苹说:“梅姐,我听说现在打官司都得送钱。他会送,咱就不会送?你看着办吧,我就是操不了这心。”
青梅摇摇头,叹了口气,说:“不是恁么简单啊!”
送走青苹,青梅也预感到这场官司会打得很艰难。坐着想了一会儿,出门踱到走廊上。
时已入冬,外面已经很有些寒意了。树上的叶子差不多已经落尽。草坪上的草也变成了黄白色。太阳挂在西边的天上,斜斜照着。院子里一半明黄,一半昏暗。高高的灰墙立在那里,把一部分阳光挡在了墙外。
听见有人叫她的名字,抬头一看,是民三庭的蒋庭长,站在走廊那边向她招手。
蒋庭长把青梅叫到他的办公室里,从抽屉里拿出一叠购物券,放到桌上,推到青梅面前。
青梅笑道:“这是干啥呀?领导。”
蒋庭长说:“你先拿住,一会儿有人看见。”
青梅顺手拿一张报纸盖住。
蒋庭长说:“我有一个拐弯亲戚,叫菅馨。”把原由说了,又笑着说:“人家也是心里过意不去,想表示表示。我听说已经开了两次庭了?”
青梅笑着说:“领导有啥指示吧?”
蒋庭长说:“现在是你说了算,你才是领导。”
青梅苦笑着说:“我要是能说了算,也就没有那么多的烦恼了。”
蒋庭长说:“民事案嘛,差不多妥了。人家是受害方,你尽可能往她那边倾斜倾斜。她一是要求1+1赔偿。二是要求其它损失的赔偿。三是要求精神损失费。”
青梅说:“1+1赔偿仅限于欺诈行为,也就是购买板材的部分。精神抚慰金于法无据,没法支持。我知道对方确实给她造成了精神痛苦。我个人也认为应当得到赔偿。我也因此写过一篇论文,认为应该对现行的法律进行修改。但是在没修改之前,咱们还得执行。”
蒋庭长点点头,说:“那至少应该赔偿她的损失吧?”
青梅问都有哪些损失。
蒋庭长说:“那些木板都用于装修房子,做家俱了,工钱有吧?还有胶、油漆等等。那种木板对人体有危害,应当拆除,拆除的工钱,还有因此而造成的损失也就应当赔偿吧?”
“你让她提供这方面的发票或相关证据吧。”青梅说罢就要走。
蒋庭长叫住她,用下巴指了指桌上。
青梅笑着说:“我这儿问题不大,关键在那儿。”她指了指楼上,意味深长地笑了笑。
蒋庭长说:“都有。这些你拿去吧。不要白不要。”
青梅笑着说:“咱们之间用不着这个。况且是你的亲戚,我就更不能要了。人家本来就是受害者。”
蒋庭长指着她,笑着说:“怪不得别人说你,你呀,还真是”
这时,青梅的手机响了,她朝蒋庭长招招手,走到门口。
54
电话是中院的郑植打来的。问她这两天去不去中院报信息。中院办了个内部刊物《天平》快迅,主要发布中院和县区各法院的信息。郑植是编辑。
院里有任务,一年必须被上级部门采用五篇信息。青梅最头疼的就是这信息任务。
上个月她给郑植打了个电话,问能不能发一篇信息。
郑植说:“发信息?你说得咋恁么简单?”
青梅有些生气了,便说:“你还想咋着哩?今天中午我请你吃饭。中不中?”心想你给我发一篇信息,我在省级以上的报纸上发一篇写着你的名字的稿件。你还可以在单位得奖金。
郑植说:“我现在啥也不想干,只想干我自己的事。”
青梅知道他家开了个批发商店,就说:“你不是想推销酒哩吗?俺同学开了个大酒店,明儿我帮你说说?”
45=>>以上是合并文档的第45篇:《第45节》
第46节
郑植一下子来了精神,连声说:“好,好。你报来吧,我给你发。”
然而信息报上去了,至今却杳无音讯。青梅找过那个开酒店的同学。人家说现在推销酒的多得很,送来也很难卖出去。青梅给郑植回了话,郑植那边再没有消息。
青梅本来想下午去中院,听他这么一问,猜想他可能又要帮谁打招呼了,便说不去。
郑植说:“我得见见你,这样吧,今儿晚上我请你吃饭。”
青梅说:“今儿晚上我有事。有啥事你就说吧。”
郑植说:“我有个朋友的案子搁你那儿哩吧?姓万,原来是卖板材的。是一起装修纠纷。”
青梅提高了声音,说:“我知道。对方当事人叫菅馨,是不是?”此时她正站在蒋庭长的窗外。
郑植说:“他求我帮忙,我说我搁方庭长那儿不中,请客不到,送礼不要。打过几次招呼,人家都不听。我不是领导,你找领导去吧。他非要我给你打个招呼,我就老着脸,只管给你说说吧。”
青梅心里腻味透了,却笑着说:“领导你咋这样说哩?”
“还不是吗?反正我搁方庭长跟前向来没有面子。”
青梅说:“我知道了。”
“光撂泡不中,得有实际行动。这一次你再不给我面子,干脆我一头栽干坑里算了。”
放下电话,青梅心里惆怅。觉得自己就象一匹马,想往前走,可是有两股力量,一股拉着缰绳向东,一股拉着缰绳向西。她迈不开步,有一种被车裂的感觉。
回到家刚把炉子打开,就见憾憾提了一摞子书回来了,小脸通红。
“憾憾,这是哪儿弄的?”
“唐叔叔送给我的生日礼物。我说妈妈不让我要别人的东西。他说我送给你的是知识,你上学不就为了学习知识吗?”
“生日?后天才是你的生日啊?”
“他说明天他要到省里开会去了,回来再给我过生日。妈妈,唐叔叔送我回来了,他的车可漂亮。”
“憾憾好好学习,将来也会有这么漂亮的东西。”
“嗯,我将来要挣好多好多的钱,买比大胖的还要大的变形金刚。妈妈,咱家没钱,我现在不要。”
青梅鼻子一酸,把憾憾搂到怀里。
55
青梅背着包,胳膊上搭着大衣,走下电楼。迎面碰见几个女同事,一见她都围了过来。
“啥时候又做了一件旗袍?真好看。”
“是织的吧?”
“还真是做的,你看锁的边?这花也是你自己绣的?”
“才花了几十块钱?要是买得几百块钱哩!”
青梅穿了一件黑色的羊毛针织旗袍,上面绣着两朵同色的大荷花。脚蹬黑色高筒马靴,显得身材颀长,凹凸有致。
“青梅的手真巧,你啥时候学会做衣服了啊?”
青梅心里泛起一阵酸楚。她永远忘不了那年冬天出差,那是在憾憾很小的时候。
那天晚上,一块儿去的几个女同事都去跳舞,她也跟着去了。
舞厅里很热,女伴们都脱了棉衣,显示出被羊毛衫勾勒出的玲珑的曲线。只有青梅一人穿着臃肿的棉衣。她不敢脱。但在睡觉时还是露了馅。女同事们都劝她别省了,别太委曲了自己,买几件衣裳吧。青梅觉得无地自容。女伴们买衣服时一掷千金的潇洒让她自惭形秽。就是在丽云面前,她也常常有意无意地掩饰自己捉襟见肘的尴尬。
后来她就找来服装裁剪方面的书,学会了自己做衣服。材料常常是地摊或服装店的边角料,竟屡屡产生化腐朽为神奇的效果。这时候青梅就会很得意,很快乐。
这件旗袍她只买了衣长,袖子是拚出来的。
正在欣赏着评论着,就见康靖旁若无人地从她们身边走过。青梅叫了他一声,他也不答。
青梅撇了女伴追上他,叫道:“康靖。”
康靖转过身,面无表情地看着青梅。
“康靖,你是不是病了?成天不听你说一句话,你玩啥深沉啊?”青梅笑着说。
康靖白着脸,眼睛看着别处,很痛心地说:“真没想到,连你也在背后议论我,说我的坏话。”说罢丢开一脸茫然的青梅,头也不回地走了。
这时李正清和甄廉说笑着从电梯间走过来。
青梅站在一边,本想趁他们不注意混过去。没想到甄廉一眼就看见了她。
甄廉上下打量了她一番,笑着说:“嗬,好漂亮啊方庭长。”
青梅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说:“恭喜你啊甄院长。”心里为甄廉高兴。
甄廉说:“恭喜得有实际行动,走吧,一块吃饭去。”
青梅连声推辞。
甄廉说:“这几天我在下面搞调研,我正要找你了解情况哩。走吧,咱们工作吃饭两不误。”
李正清也说:“甄院长发话了,小方你就别推辞了。”
青梅望着外面的积雪,心想,憾憾这会儿该到姥姥家了吧?这几天下雪,憾憾中午都在姥姥家吃饭。这样可以少跑些路。
青梅还是头一次跟李正清坐在一个桌上吃饭。在坐的都是院长副院长。青梅觉得很尴尬。觉得自己压跟就不该来,真不如在家下两包方便面吃得舒服。
她等着甄廉向她了解情况,觉得这是她坐在这里的唯一理由。然而甄廉只是不断地给她夹菜,似乎把问她的事忘了。
正闷得慌,就听甄廉说:“我发现方庭长好动脑子,很有工作思路,基本功也扎实。象这样的人材可是不多啊!”
青梅一下子兴奋起来,觉得很不好意思,心里却巴望着他能多说点。
李正清也说:“是啊,都说小方是我们院里的学者型法官。”
吃罢饭甄廉问青梅准备去哪儿。青梅看才一点钟,就说回家吧。
甄廉说:“我也正好回家,咱们顺路,坐我的车吧。”
青梅就上了他的车。甄廉跟李正清等人握手道别。
56
走到甄廉家楼前,甄廉说:“上去坐坐吧?你贤姐天天是念叨你哩!”
青梅心想,反正回去也没啥要紧的事,好长时间没有见过贤姐了,听说她前些日子住了医院。她让甄廉先等等,要去路对面的商店。
甄廉一把拉住她,说:“我就知道你的礼道多。你还买啥?家里啥都有。”
青梅心想,人家现在是副院长了,家里的食品恐怕都放不下了吧?自然用不着我去锦上添花。便说了几句客套话,跟着甄廉上了楼。
甄廉走在前面开了门,叫道:“慧贤,你看谁来了?”
屋子里颤微微走出一个四十多岁的女人,高,瘦,脸上象糊了一层薄薄的油黄纸。看见青梅惊喜道:“哦,是青梅啊!我前儿还跟你哥说哩,现在家里来的人多了,咋不见青梅来了?”
甄廉说:“我也觉得青梅象是跟咱们疏远了。”
青梅笑着说:“哪是啊?我是觉得现在有人陪贤姐说话了,我就不来凑热闹了。”
青梅与贤姐寒暄着,就觉得屋里冷。环顾四周,只见三室一厅的房子,还是几年前的简单装修。客厅里放着一圈竹藤沙发,一组矮柜,上面是一台旧电视机。
青梅说:“这屋里还是那样啊?”
贤姐说:“有几个人说要给房子再装修一下,你大哥不让哩!”把青梅让到沙发上。
甄廉说:“我从小苦惯了,觉得这样就可得劲。主要是怕费事。”
贤姐说:“他啥都能对乎。吃饭对乎,穿衣裳也对乎。”
青梅说:“只有一样不对乎,工作上不对乎。”
三人都笑了。
甄廉把皮包放在沙发上,拿出钥匙,走到书房门口。
青梅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尾随着甄廉,还没走进那个房间,就被一扇门挡了回来。
那扇门总是关得紧紧的,听说外面的人是很难进去的。那里到底藏着他的什么秘密?
过了一会儿,甄廉从书房里出来,看青梅一直盯着那扇门,笑着让道:“来吧,看看我的藏书?”
门在她的面前慢慢打开了,首先映入她的眼帘的是墙上的三个大字:“喘苏屋”
青梅立刻想起两名古诗:“苍生喘未苏,贾笔论孤愤。”
第47节
房间不大,看上去跟一般的书房没什么不同。南面的窗台下放着一张书桌,上面有一台电脑,一盏台灯。桌前一张藤椅。贴东墙放着一排书架,满满的全是书。
她走到书架前,上面有许多法律书,再就是诗词散文等文学方面的书籍。
猛一回头,只见北墙上挂着一首古诗,纸张已经发了黄,上面写着几行草字。那些字写得纵情恣意,象一个人挥舞着大刀在战场上尽情厮杀。
青梅看了半天,认出是一首古诗:
哭李商隐
虚负凌云万丈才,一生襟抱未曾开。
鸟啼花落人何在,竹死桐枯凤不来。
良马足因无主踠,旧交心为绝弦哀。
九泉莫叹三光隔,又送文星入夜台。
她觉得那些字的每一笔每一划里都浸透了悲愤和感伤,为那颗怀才不遇,陨落在九泉之下的文曲星。
57
几分钟之后,青梅恢复了平静,回到客厅里。看见茶几下有一本书,她顺手拿了起来,是一本泰戈尔诗集。
青梅想起她在甄廉的博客上看到的一首诗,作者是羌笛杨柳。原句她忘了,只记得那是一首朦胧诗,很美,至今回味起来仍觉得余香满口。
青梅说:“甄大哥,我进过你的博客,文化氛围很浓。你的那首诗写得很有意境。”
甄廉点上一支烟,笑道:“我那完全是自娱自乐,附庸风雅罢了。”
“甄大哥谦虚了。哦,对了,我一时兴起,还在你那首诗后面胡诌了几句。前天我又进去,发现咋给删掉了?”
“哦,原来是你写的!我说哩。”
青梅很不自然地笑了笑,酸酸地说:“我写得不好,熬风景了。”
“那首诗倒写得不错,只是放到我那儿不太合适。”
“咋不合适?”
“你想啊,我的博客都是领导看的,而你那首诗却是反腐败。”
青梅脱口叫道:“这么说,领导等于……?”后面的话卡在喉咙里,鱼刺一样梗着难受。甄廉现在也是领导了。
甄廉象是知道她要说什么,笑了笑,说:“不能那么说。我那里的文章,都是调侃娱乐,很少涉及当今敏感性的话题。即使涉及到了,也是正面的歌颂。你的那首诗虽然写得含蓄委婉,可字字句句无不带着讥讽。领导看了会觉得不舒服的。我担心某些领导会认为我是在影射讽刺他。”
青梅左边的嘴角向上一挑,上面挂着一丝嘲笑。心里说:原来如此!
她真想问问他:“你头上的帽子有多重?压得你一米八的大个子这么缩着脑袋?”
甄廉看了看她,抽了一会儿烟,又说:“你不在那个圈子里,可能体会不到。官场险恶,一不留心,就会让人做了文章。”
贤姐看看甄廉,又看看青梅,说:“青梅,你大哥确实不容易,其实他心里可苦。”
甄廉叹了一口气,说:“有时候我也很无奈。去年我写那首诗的时候也很冲动,后来在发帖的时候想了半天,又改了。就这,还有人借题发挥,说起我起那么一个叫羌笛杨柳的博客名,是心有怨言哩!”
想到自己过去十几年的经历,甄廉的心里象捂了一层厚厚的被子。他重重地吐了几口气,喷出几口烟来。
那烟开始是直线,渐渐地打了一个圈,又一个圈,袅袅向上蒸腾着。烟雾笼罩下,甄廉的面目也模糊不清了。
过了一会儿,又听甄廉说:“我是后备十一年的正处级干部。”他的语气缓慢而低沉,脸上却异常地平静。接着就是一口又一口不停地抽烟。
青梅的心里猛地颤了一下,十一年!八年抗日战争加三年解放战争。半步官阶,他走了十一年!青梅悲悯地望着他,心中感叹着,那一刻,她理解他了。
贤姐又说起了他们的女儿。坐了一会儿,青梅怕贤姐坐久了受不了,就告辞了。
58
甄廉拿着皮包跟青梅一块儿到了楼下,象是忽然才想起来似的,说:“你不是想看我那本书么?放在办公室里,顺便拿走吧,省得以后老是忘。”
青梅就跟着他上了中院的办公大楼。
甄廉的办公室也是两间房那么大,全部红榉木板的装修,地上铺着木质地板。庄重、气派。东面居中放着一个老板桌,上面放着一台液晶电脑。桌对面绕墙一圈皮沙发。北墙立着一个书架。
甄廉从书架上抽出一本书,递给青梅。
青梅把书装进包里,站在书架前看了一会儿,上面全是法律书和政治书。
甄廉打开电脑,第一件事就是删了那首诗。心想明儿得把家里的那幅字也换了,书屋的名字也得改。毕竟事过境迁了。
甄廉请青梅在沙发上坐下,俩人说了一会儿诗歌。甄廉问了她一些工作上的情况,话题扯到廉政建设方面。
青梅侃侃谈了好多。甄廉不时地点头,一边往本子上记着。
“归根结底还是制度问题,应该从制度上堵塞漏洞。你说对不对?”
甄廉这时候正望着青梅,似乎没反应过来,见问自己,连声说:“对,对,廉政建设是很重要,很重要。”
青梅把头低了,看了看表,说:“哎呀,我要迟到了!我得走了。”红着脸跑了出去。
甄廉一动不动地坐着,司机来给他送水,甄廉突然说:“快,送送方庭长。”
司机笑着说:“人都走了二里地了。”
青梅走在路边的人行道上。太阳出来了。落在雪地上,有些晃眼。落在人的身上,感觉暖融融的。她一路想着心思,头顶一只鸟立在树枝上“啾啾”叫着,她也没抬头看一眼。
她下了桥。面前有三条路,一条绕河堤通到坪南区法院,一条从一个叫做富贵花园的小区穿过,可以省许多气力。她走的是第三条路。
回到单位,开了庭里的门,坐在那里怔怔地在想了一会儿,忽然笑了,轻轻摇了摇头。
这时蒋庭长正好路过民一庭,看见房门大开着,就走进去,说:“嗨,你臆怔啥哩啊?暖气都跑光了!”
青梅这才站起来把屋门关了,把包从肩上取下来放在柜子里,脱了大衣。
蒋庭长说:“今儿上午你跟老王吵架了?”
“你咋知道?”
“我不但知道你们吵架,还知道为啥,因为那起装修案是不是?
青梅愤愤地说:“我就奇怪了,这1+1赔偿还有争议?”
蒋庭长说:“这事怨我,没打点到。人家那儿打了拌也在情理之中。看你气的,为人家的事,搁住了吗。”
青梅心想,也是,自己总是犯这样的毛病。
蒋庭长站着说了一会儿话,又踱了出去。
青梅又想起了青苹家的案子,立案厅已经转到了民一庭。法官们都知道立案时的争端,谁也不愿接这个案子。最后只得由王若拙亲自审理。王若拙显然也不愿得罪人,就以鉴定为由拖了下去。
59
青梅站在门口跺了跺脚上的雪,一进门就叫憾憾。
憾憾应着,从她的卧室里跑了出来。
青梅把手里大包小包的东西放到桌上,拿眼睛盯着憾憾。
憾憾显得有些慌乱,跑过来拉住她,说:“妈妈,你下班了?我饿了,快做饭吧。”
青梅推开他,走进卧室,用手摸了摸电脑,厉声道:“憾憾,你又偷打电脑了?”
憾憾低着头,说:“没没有啊?”
“那电脑为啥还热着?”
“是太阳晒的。”
“外面下着雪,哪来的太阳?说瞎话!”青梅从屋里拿了一把尺子,搬了把椅子坐下,板着脸说:“说瞎话对不对?”
“不对。”声音细细地,象蚊子在哼哼。
“任打还是认罚?说!”
憾憾眼泪汪汪地说:“妈妈,你别打我,我以后不了。”
“好,那就任罚。从今天开始,十天不准打电脑。听见了没有?写作业去!”
青梅进厨房打开炉子,把壶放在火上,把厨房的窗户打开,关上门出来。
看了看挂在客厅墙壁上的表,打开电视。她把音量调得很小。
不一会儿,本市新闻就开始了。不知从什么时候起,青梅开始关注起本市新闻了。
电视里正在报道市领导春节前慰问下岗职工的新闻。
青梅一眨不眨地盯着屏幕,眼睛亮亮的,脸上带着微笑,似乎在想着什么。把做饭的事也忘了。
第48节
憾憾进客厅拿东西,指着电视,说:“唐叔叔,唐叔叔。”
唐韬正出现在屏幕上,穿着黑色皮衣,看起来风流倜堂,气宇轩昂。
新闻那么快播完了,接下来是她最不爱看的武打片。打打斗斗,不知是咋回事。茶壶的报警声响着,她也没有听见。忽然听见一阵刺耳的铃声,她吓了一跳。
憾憾把她的手机拿过来,“妈妈,你的电话。”
是唐韬打的。放下电话,青梅对憾憾说:“把你的花脸用热水洗洗,等会儿咱出去。唐叔叔请咱们吃饭。”
把火封了,拿着化妆包进了卧室。
憾憾洗好了脸等了半天,不见动静,推开卧室的门,探头看了看,见青梅正站在镜子前出神,便说:“走吧,还没打扮好哩?”
青梅穿上大衣,带着憾憾下了楼。
外面是一个银白的世界。天上飘着点点雪花。雪花落在地上,很快就化了。落在她的脸上,凉丝丝麻酥酥的。
大街上的气氛也与往日不同。马路两边的人行道上搭满了出售年货的帐篷,卖鞭炮的小摊到处可见。这在平时是明令禁止的,然而一入年关,都网开一面了。
一进紫罗兰饭店的大门,青梅就感觉一股热气扑面而来,象是一脚跨进了春天。
憾憾一见唐韬就往他身上爬。把唐韬笔挺的西装都弄皱了。唐韬乐哈哈地举起憾憾,哈哈笑着。
青梅闪身进了紫罗兰房间。
好容易坐了下来,唐韬开始点菜。
青梅说:“就咱仨,少点一点,多了就浪费了。”
唐韬笑着说:“憾憾,吃不了把你的衣服脱下来兜着走,好不好?”又问憾憾的期终考试情况。
青梅嗔道:“还说哩,都是你弄个电脑,他只顾玩哩,都退到第十三名了。”
唐韬说:“十几名就不错了。我上学的时候还不如他哩。我那时是班上的淘气大王。”
青梅说:“现在哪能跟你上学时候比?现在的社会竞争多激烈。这小家伙也真该管教管教了。”就把憾憾偷打电脑的事说了。
唐韬看着憾憾笑,“憾憾,跟叔叔说说,为啥说谎?”
憾憾小声嘟囔道:“妈妈太苛刻了。”
青梅把眼一瞪,扬起手来,说:“你说啥?再说一遍?”
憾憾做了个鬼脸,躲到唐韬身后去了。
青梅说:“现在的小孩,猴精猴精。我怕他打电脑上瘾,让青苹给电脑设了个密码,不知道他咋给捣鼓开了,他自己设了个密码,连我也进不去了?br/>电子书下载shubao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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