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画裹娇

画裹娇第13部分阅读

    覆在她的背上,而她,已近崩溃,就那样激动的流出眼泪。

    燕丰璃在床上抱着她,不住地唤她的名字,慕勉贴在他怀里不说话,偶尔抽噎一声,滚出的泪水濡湿了他温热的胸膛,整个人都是麻木的。

    姜翯进来,头也不抬地咳了声。

    燕丰璃瞬间警惕:“什么事?”

    “大公子来了,听公子正在曦韵阁,就径自朝这边来了。”

    燕丰璃眉宇一压,目光有些复杂。他松开双臂,拾了旁边的锦被替慕勉盖上,见她娇靥上泪痕点点,细长的睫毛还湿,每颤一下,就湿漉漉的黏在眼睑处,模样委实堪怜,他情不自禁俯身,去吻她的泪,柔声地哄问:“等一会儿,我让她们给你备件衣服,晚上再回去,好吗?”

    慕勉一直沉默,半晌,终于点点头。

    燕丰璃披衣起身,再回首时,她已把脸埋入绣枕里。

    “小勉……”他散着一头及腰长发,静立宛如玉雕,眼神里含着黯然的笑,“我要是快死了,你是不是,就舍不得离开我了。”

    慕勉蓦然一震,不曾回答,不曾抬头,只是下意识拢紧手指。

    而他掀帘而出。

    “大哥。”没多久,看到燕丰恺来了,他笑着迎上前。

    燕丰恺中等身量,脸庞略微发福,身上的衣着打扮格外庄重得体,与一脸精明算计的燕丰鸣相比,显得随和许多。

    他背后跟着一干随侍,拄着拐杖进来,倒把燕丰璃吓了一跳:“大哥,你的腿怎么……”

    燕丰恺坐下来,听他问及,用拐杖重重砸下地面,沉着脸道:“这就得问你的好二哥了。”

    燕丰璃见他闷着一肚子气来,不明所以地问:“这与二哥有什么关系?”

    燕丰恺冷笑:“前几日他约我骑马,害得我从马背摔下来,一条腿险些就这么废了。”

    燕丰璃心知这二人一向不对盘,什么都争来争去,一方出事,最先怀疑的必是对方:“大哥为何说此事与二哥有关?”

    燕丰恺道:“事后我让人检查,发现马鞍下面藏着针,显然是被人动了手脚,我就知道,他岂会这么好心邀我骑什么马。”

    燕丰璃忙问:“那二哥怎么说?”

    燕丰恺咬着牙根,狠狠道:“他自然不承认,还说是我自己设计陷害来冤枉他,理倒全被他占了尽,哼,当我不知,我若变成废人,他就更有机会登上这世子之位了。”

    燕丰璃劝道:“都是一家兄弟,我不相信二哥会做这种事,还请大哥查个水落石出,千万别误会了二哥。”

    燕丰恺听他说得真挚,面色一舒,叹气:“老三啊,你就是心肠太软,凡事总往好处想,你二哥用心歹毒,什么事都做得出来,幸亏我这回筋骨无恙,否则害了我,下一个就是你了。”

    燕丰璃显得难以置信:“二哥他……不会……”

    燕丰恺趁机问:“我听说,他最近也常到你这里来,可是跟你说了什么我的不是?”

    燕丰璃张开口,但又连忙闭住,摇摇头。但那模样,任傻子也看得出来有问题。

    “好个老二,居然想挑拨离间!”燕丰恺攥紧拳。

    燕丰璃惊惶解释:“大哥,二哥只是随口提几句罢了,并无他意!”

    燕丰恺哪里肯信,暗自里咬牙切齿,稍后缓了脸色:“三弟,大哥待你一向不薄,不像他佛口蛇心,妄想挑拨咱们兄弟情分,你仔细想想看,日后若让他夺得世子之位,咱们兄弟俩就别想有活路了。”

    燕丰璃低着头,闷闷不语。

    燕丰恺想着话已点到,遂端起茶盏浅抿一口,转过话题:“再过不久,就该到父王的大寿了,老三啊,你在外面住的也够久了,可曾想过搬回来住?”

    燕丰璃这才嬉皮笑脸道:“大哥也知我贪玩惯了,这里好吃好喝,父王又管不到我,届时父王要是让我回来,还得请大哥替我说说话。”

    燕丰恺瞧他长发未束,袍子也穿得松松垮垮,再看内室里红帐软纱,隐隐约约似有娇影,即知他成天过着花天酒地的日子。

    燕丰恺拍拍他的手:“这是当然,大哥最疼你。”转念又道,“对了,我派人送来的龙井茶,你喝得还惯?”

    燕丰璃点头:“大哥给的珍品龙井,自是极好的。”

    燕丰恺道:“好,你喜欢,改日我再派人送来些。”

    燕丰璃只是含笑,垂下睫,端起茶水在口中轻呷着。

    39入宫

    “慕勉,你这个贱人——”

    慕勉打开门,迎上来就是表情近乎狰狞的毕雁红,照着她脸上狠狠掴去一掌。

    平日里纵使争吵,也鲜少有动手的时候,慕勉不遑反应,右颊被挨了个结结实实,只觉一片火辣辣的痛。

    “毕师姐,你冷静点!”追来的方秀宜见状惊呼一声,忙上前拽着她的胳膊劝说。

    毕雁红今日豁出去了,推开方秀宜,举起一只胳膊又要再打,但被慕勉凭空抓住。

    慕勉目光冷然,好似蕴着万年寒魄,望得人心惊肉跳:“上回我说过了,凡事不过三,这一巴掌我还给你!”言讫“啪”地一下,打在毕雁红脸上又响又脆,简直让毕雁红懵在了原地。

    她省回神,捂着滚烫的脸颊,死死瞪着慕勉,扯起嗓子大骂:“贱人,别以为谁都奈何不了你,天生的下贱货,小畜生,今后不得好死……”

    她骂得不堪入耳,尚未说完,半边脸颊又被慕勉扇去一掌。

    慕勉面色分外铁青,一字一顿道:“是可忍孰不可忍,这一巴掌,是叫毕师姐牢记,今后应当如何做人!”

    毕雁红“啊”了一声,跟疯子似的扑过去,两手死命掐住慕勉的脖颈不放,慕勉咳着一连倒退几步,也不得不还手,最后二人厮打在一起。

    “纪师兄!”方秀宜看到他出现,简直跟见到救星一样高兴,而面对眼前打得不可开交的二人,纪展岩皱紧轩眉,冲上前制止。

    经过半晌,慕勉与毕雁红被一左一右的拉开,毕雁红不顾形象,捂起脸便嚎啕大哭,一阵呼天抢地,慕勉任由她一番撒泼,转身就要回房,却被毕雁红喊住:“贱人,你给我站住!”

    慕勉不甘示弱,沉声警告:“你如果要继续无理取闹,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毕雁红居然失声笑了两声:“对我不客气?我们家的铺子都开不下去了,你还有什么不敢做的?”

    慕勉听不明白:“你说什么?”

    恨到极处,毕雁红脸上的五官都扭曲在一起:“我们家在幽州做的不过是小本生意,不知怎么就得罪了大同行,处处打压,使得生意一落千丈,我爹爹去讨说法,大同行的老板说,要怪就怪我们得罪了贵人,我爹私下打探了,他跟慕家少主一向交好,你们慕家这么有钱,你哥哥为何非要逼我们这等小户人家走上绝路?”

    慕勉大脑轰隆一响,整个人呆若木鸡,口中呢喃着:“你说是我哥哥……”

    目睹她装傻,毕雁红恨得牙齿都快咬碎,吐出的每一个字亦如在啃食她的肉般:“如今我家欠下债款,铺子已经开不下去了,我爹要带着我们投奔远房亲戚,还说要把我许配……许配给……”

    想到要嫁给一个年纪比自己大一轮的男人,毕雁红不由得泪流满面,而眼中怒怨更盛,宛若一团焦火,将眼前人烧得寸骨不存,她戟指指去,声嘶力竭地怒嚷:“都是你,就因为我让你不快,你就想出这么个法子让你哥哥来报复我,现在我连在山上学艺都不行了,你可是称心如意了?!”

    是慕沚,难道真的是慕沚,上回她被毕雁红欺负的事让他看到,所以为了她,他才会故意去打压毕家店铺的生意?

    慕勉心乱如麻,就像油盐酱醋被一齐打翻,五味陈杂,说不出的滋味,耳畔虽响着毕雁红的各种谩骂,她却连一个字都没有听进去。

    毕雁红越骂越难听,情绪渐渐失控,最后被纪展岩点中后背,她立时昏厥在方秀宜怀中。慕勉这才一惊,看到纪展岩抬手比划:“让她先冷静一下,这段时间,我跟方师妹会看着她。”

    慕勉点点头,有些失魂落魄的回到屋里,她坐在床边,静静对着绣枕旁的“澄月”剑出神,不知过去多久,眼尾余光闯入一抹人影,她慢腾腾抬起头,出声唤道:“纪师兄……”

    毕雁红正被方秀宜照看着,纪展岩不放心慕勉所以又跟进来,手里拿着药盒,面对犹自未觉的她,一双明若黑宝石的眸中盛满担忧与心疼,打着手势:“小勉,你的脸流血了。”

    慕勉经他提醒,方觉右脸上泛起一片热辣的疼痛,对照镜子,原本白皙的肌肤上,呈现着几道清晰血红的指甲印。

    纪展岩打开药盒,慕勉见状道:“纪师兄,我没事……”

    纪展岩却是坚持——“上药吧,万一留下疤就不好了。”

    慕勉低着头,没再拒绝,纪展岩拿出一个浅蓝色的药瓶,想了想——“有点疼,忍着些。”

    慕勉笑他把自己当成小孩子,乖乖合上眼,他的动作很小心,那种感觉,就好像她是他倾注了心神去雕刻的木雕娃娃,每个步骤都充满了温柔仔细,当药粉擦到脸上,冰凉的刺激感直窜伤口,慕勉忍不住咝了声,才知道原来真的很疼,猛地睁开眼,正好撞见那张近在咫尺的俊容,纪展岩见她望来,忙停下动作,神情竟有些惊惶。

    慕勉怕他误会,赶紧又闭上眼,半晌,他才重新慢慢靠近,即使闭着眼睛,慕勉也知道他们离得极近,可以感觉到他平缓而均匀的呼吸,以及身上淡淡的药草香气,萦绕在周旁,让她没有任何的窘迫,也没有任何的不自在,只是安逸。

    “纪师兄……”上完药后,慕勉握着袖里的两手,沉吟片刻开口,“我虽然讨厌毕师姐,但从来没想过会用这种方式来报复她。”

    纪展岩先是一愣,继而比划着回答:“我知道。”

    慕勉垂落眼帘:“我也没有想到,哥哥……他会为了我……”

    纪展岩一个动作一个动作地划着——“小勉,你心里还没有放下吗?”

    如今才明白,放下,其实是这样难的一件事。

    可以爱,可以恨,却做不到心如止水、彻彻底底的放下。

    窗外的暖风漏进来,吹得她青丝微动,花一样的芬芳染在空气里,是种能溺死人的味道。慕勉脸上露出极淡的微笑,像是寂寞的蝴蝶,在月下清清冷冷地叹息着:“他已经,是别人的丈夫了。”

    毕雁红离开独悠谷后,日子依旧风平浪静地过着,这天慕勉照常到山腰的溪流处洗衣服,背后忽然闪过一条人影,她下意识运气戒备,但回首看到来者时,简直大出意料:“怎么是你?”

    姜翯沉声道:“三公子出事了。”

    他一直是燕丰璃的贴身随侍,极少情况下会离开对方身边,单独出现,慕勉正疑惑他为何会来找自己,此刻一听,不禁面色大变:“他怎么了?”

    姜翯目光凝在她脸上,似乎有些复杂,尔后移开:“燕王的寿宴上,有刺客行刺,三公子替燕王挡了一剑。”

    慕勉闻言难以置信,渐渐花容失色,只感脑际间全是一片嗡嗡的轰鸣声:“你说挡了一剑……那丰璃他……”

    “三公子一直昏迷不醒。”姜翯盯着她,坦言道,“慕姑娘,我此行来,是希望你能随我入宫,三公子现在性命垂危,很需要你。”

    事出突然,尽管慕勉十分担忧燕丰璃的情况,但闻他所言,凝眉疑惑:“以我的身份,如何进得了王宫。”

    姜翯道:“属下已经安排好,慕姑娘是神医之徒,自然有办法救治三公子的伤势,夫人也已向燕王禀明,派我来接慕姑娘入宫。”

    他口中提及的“夫人”,恐怕就是指燕丰璃的娘亲,想王宫重地,守备森严,一旦稍有差池,便会性命不保,与江湖相比,谁说不是同样危险的地方?

    见慕勉原地踌躇,姜翯开口道:“慕姑娘,昨夜三公子浑浑噩噩的,口中一直唤着你的名字,平日里三公子是如何待姑娘的,想必慕姑娘比我更清楚,慕姑娘不看僧面也请看佛面,难道眼下三公子性命攸关,慕姑娘却要置之不理吗?”

    慕勉闭上眼:“我不是这个意思……”攥紧体侧的两手,稍后决定,“好,我随你进宫。”

    与姜翯约定好地方后,慕勉先匆匆赶回独悠谷,她留下一封书信,放在房间的桌上,出了一阵子神,便头也不回地离开。

    出了独悠谷,果然见姜翯守在约定好的地方,身旁备着一辆精致马车,以及五六名侍卫,慕勉与他眼神碰撞下,便登上马车。

    通往幽州王宫的道路上,慕勉一心惦记着燕丰璃的安危,与姜翯没有过多交流,她不说话,姜翯也噤口不言,车厢里十分安静,只能听到马车四轮辗压地面的辘辘声。待抵达王宫,她跟随姜翯下车步行一段距离,不久便有一名青衣宫女迎候引路,幽州的王宫内,自是一派典雅富丽,不失巍峨,绝非豪门贵族的府邸所能比拟,临近后宫重地,可见士兵戒备森严,目不斜视,想来是寿宴上行刺一事,守备愈发严密,慕勉被引入金碧辉煌的承佑宫,之后才知,承佑宫是历代幽州世子所居之处。

    来到承佑宫华昭殿前,门口除了一众侍卫,还有候外待命的老太医,姜翯已经止步,慕勉则继续由着那名青衣宫女引领入殿。

    眼前是一帘复一帘的落地鲛纱帷幔,慕勉螓首低垂,每走几步,便有两旁的内侍为她掀开帘子,前方宫室幽远,隐隐绰绰,好似永远走不到尽头一般,叫人只叹这宫闱重重,绮华若梦。

    停在十二层帘外,宫女拿来一个蒲团,慕勉跪在上面,案上的金兽香炉喷出袅袅紫烟,浓馥绵长,将整座寝殿渲染得比夜色还要迷离几分。

    帷幔之中隐着一抹婀娜人影,引路的青衣宫女进入帐内禀明几句,对方缓缓转过头,慕勉只觉那目光落在自己身上,怀着极深的探究与审视,针芒刺身一般。

    “你就是慕勉,谢神医的徒儿?”

    慕勉眼帘微敛,不卑不亢地回答:“是。”

    帐内女子道:“我听闻你与璃儿早已相识,连姜翯亦说你是可信之人,是以我才恳请王上召你入宫。”

    慕勉缄默。

    帐内女子道:“事情原委……我想你已经知晓了,如今璃儿身受重伤,迷昏不醒,太医虽说目前无生命之忧,但王上委实担心,眼下你既然来了,就一定要仔细照拂好三公子的伤情,不能出半点差池。”

    慕勉黛眉微蹙,有些不懂她话中的含义。

    帐内女子轻轻叹息一声,替燕丰璃掖好被衾,才慢慢起身,帷幔掀开时,只见她云髻高挽,霓华珠裙,容貌十分美丽,明明是四旬左右的年纪,看起来却如双十年华的少女一般,那细眉凤目,与燕丰璃格外相似。

    慕勉想她定是燕丰璃的亲生母亲,垂首行礼,而嵇氏并未多言,由宫女搀扶而去,一时间,殿内除了慕勉,仅余下守在重帘外的几名宫女。

    不再受宫规约束,慕勉站起身,略一迟疑,便疾步奔至床前,看到燕丰璃正静静躺在床上,那张时常爱笑的脸,此刻却是一片惨淡苍白,就像褪去颜色的胭脂,连肌底下的血管都隐约可见,他双目闭阖,薄唇紧抿,短短几日未见,竟已瘦得不成样子。

    慕勉心内倏然生出一股恐惧感,真怕他就会如此睡着,再也不会醒来。

    “丰璃……”慕勉忍不住轻唤,伸手抚过他端秀的眉目、苍白的嘴唇,他的肌肤冰冷无温,好似一团雪,顺着指尖化成水,冻疼人的五脏六腑。

    临近黄昏,燕丰璃终于从昏沉中醒来。

    “丰璃!”慕勉心头一喜,忙命宫女去禀报嵇氏,但宫女说嵇氏早已传话下来,如果三公子醒来,让她好生照顾便是。

    慕勉不遑多想这话中之意,右手就已经被苏醒的燕丰璃握住,他直愣愣地盯着她,一瞬不瞬,就仿佛在确定眼前的她,是否真实存在。

    “小勉……”他嗓音沙哑,有些艰难地吐字,“真……是你吗……”

    慕勉颔首,凑近轻言:“是我,我在这里。”

    燕丰璃凝睇着她,眼神痴缠,又牵绕出几许深深的害怕与哀求来:“我……没事……你别担心,小勉……你不要走……好吗……”

    他伤得这样重,却死死抓着她的手,让慕勉感到指骨都被握得生痛,点点头,答应:“好,我不走。”

    燕丰璃绷紧的神经这才松弛下来,目光也就有了几分涣散,下刻,宫女捧着汤药进来,慕勉小心翼翼地喂他服药,燕丰璃勉强喝下几口后,复又昏迷不醒。

    40争斗

    半夜,燕丰璃醒转几次,看到慕勉在身旁,才又安心睡去,那只手握着她,始终不曾松开过。

    慕勉私下查看了他的剑伤,被绷带绑住的肩胛骨处,依然血迹斑斑,看去万分凶险,所幸没伤到心口,才得以保住一条性命。

    接连两日,慕勉寸步不离地守在他身边,每当燕丰璃醒来,伺候的宫女总会趁机给他灌汤喂药,似乎生怕他反悔不吃似的,那个时候,他只是抓着慕勉的手,痴痴地看着,也不说话,或许也没有多少力气说话。嵇氏早晚会过来探望,与慕勉之间交谈甚少,除此以外,进入华昭殿次数最多的人恐怕就是太医了,替燕丰璃检查伤势,开药方,而每副方子,慕勉都有仔细看过。

    慕勉觉得奇怪,她在王宫里并没有受到太多的限制,好像只要留在华昭殿,照顾燕丰璃就足够了,连她都有些搞不懂,自己在这里,到底算是怎样的一种存在了。

    燕丰璃昏迷期间,慕勉隐隐约约了解到,刺客是在寿宴上乔装成百戏团的成员,因刺杀燕王未果,最后咬舌自尽,身份很快就被查明,居然是王宫里的一名侍卫,在他家中搜索时,发现床下秘格中藏着一枚玉佩,正是二公子燕丰鸣的贴身之物,此事一出,矛头直指燕丰鸣,燕丰鸣大喊冤屈,说自己根本不识这名侍卫,玉佩是出外游园时不小心遗失的,与他结怨甚深的燕丰恺,自然少不了落井下石,寻出种种不是,气得燕丰鸣当场扇了他一个耳光,兄弟俩不顾形象,在殿内大打出手,引得燕王愤怒至极,如今燕丰璃尚是命悬一线,他们却为世子之位争得不可开交,下令将燕丰鸣禁闭在二王府之中,等事情查得水落石出后,再定其罪。

    五日后,燕丰璃彻底恢复清醒,但身体还需调理修养,他本就极受燕王疼爱,又因替父挡剑,更得燕王重视,已经传令下来,在燕丰璃身体尚未康复之前,就先留在承佑宫内细心养伤。

    “小勉……”服完药,慕勉替他盖上锦被,燕丰璃却忍不住,伸出一只手拉她。

    慕勉早已习惯他这个动作,没有挣扎,笑着问:“怎么了?”

    燕丰璃沉吟,幽幽的帷幔遮罩出昏暗的光线,衬得眸底深浅难测:“这几天,你先住在我王府里好吗?”

    慕勉看着他,有些诧异。

    燕丰璃只觉爱不释手一般,不住摩挲着掌心中她嫩滑的小手,唯有面对她时,绝美的脸庞上好似覆了一层飘渺月光,是种无法触及的温柔:“小勉,不管发生什么事,你都不要担心。”

    慕勉内心震动,尽管有无数的疑惑,可看到他脸上泛起的笑容,终究什么也没问,答出一个字:“好。”

    之后她被安置在燕丰璃宫外的三王府里,吃喝用住都有专人伺候,许是早有预料一般,半个月后,王宫里就惊掀起了一场翻天覆地的变化,燕丰鸣孤注一掷,联络亲信举兵谋反,被幽军剿灭,燕丰鸣行此大逆不道的罪名,被赐鸩酒,他惨笑一声,一头撞死在石柱上,紧接着,燕丰璃又因不适,被太医诊断出体内中毒,燕王勃然大怒,命人将燕丰璃在承佑宫的饮食逐一检查了一番,结果发现是燕丰恺赠送的龙井茶有问题,燕丰恺欲毒害亲生手足,手段恶毒不堪,事实被揭发后,他百口莫辩,幽禁在府邸没多久,看守的人就说他变得疯疯癫癫,动辄胡言乱语,已然神智不清。

    走在九曲回廊上,满池芙蓉飘香,绿茎红花相映成趣,但见伞大的肥叶下锦鲤嬉戏追逐,时而跃出水面,蹦跳可爱。

    碧色波光里,映出那人素雪裙裳,青丝缕缕,被风勾撩拂长,似从粼粼的水波中滑过,散开浓墨万丈,生是惊了流年。

    近至华昭殿前,有人影迎面而来,慕勉侧过一旁,微微敛衽,嵇氏与她错身而过,慕勉正欲抬头,却发觉她背后还跟着一名年轻女子,忙又垂目,眼尾余光匆匆一瞥,只瞧得那人潋滟的胭脂唇,是极艳的颜色。

    慕勉走进华昭殿,燕丰璃肩披一件缎衣,正沉着脸,卧在床头若有所思,竟没察觉到她的来临。

    慕勉咳了声,燕丰璃厌烦地皱起浓眉,刚要开口,但瞧见是她,登时又惊又喜:“小勉,你可来了。”

    他赤着脚下床,欢欢喜喜地拉起她的手,慕勉顾视两旁,宫女们掩着嘴儿窃笑,赶紧缩回手:“世子这般,实在不成体统。”

    燕丰璃听到她的称呼,先是愣了一下,继而问:“小勉,你这是要与我生分了吗?”

    他的声音倏然像从阳春三月过渡到数九隆冬,冷得能让空气冻结成冰,冲着周围道:“你们全给我退下!”

    宫女们瑟瑟离开。

    慕勉尚未开口,已经被他轻柔地拥入怀里:“小勉……你不知这段日子,我真的好生想你。”他的鼻息触在颈项之间,有着细细的灼烧感。

    慕勉怀有心事,轻慢推开他:“好了,让我先看看你的伤。”

    燕丰璃一笑,乖乖坐回床上,慕勉仔细检查着他的剑伤,经过一个月的修养,伤势愈合得很快,但由于他的肌肤白腻似脂,使得伤痕看去格外狰狞,惊心怵目。

    慕勉问:“我留下的莲归膏可有用?”

    燕丰璃笑道:“自然,比起太医开的更有灵效,疤痕也浅淡了许多。”

    慕勉点头,打开自己拎来的药箱,这是她在三王府时又单独调配的一瓶莲归膏,轻轻搽在他的伤处上,出言叮嘱:“近来还是不能大走大动,尤其不可触及到伤口。”

    燕丰璃像小猫撒娇一样,歪着脑袋搭在她的肩上:“小勉,你对我真好。”

    慕勉却是欲言又止,良久,落下一句:“我该回去了。”

    燕丰璃身形一僵,在她起身之际伸手拽住,声音莫名发抖:“你……你要回哪儿去?”

    慕勉垂下眼睫,浅浅的影,淡如浮萍。

    燕丰璃恍然,脸色变得极其难看,有点古怪地笑着:“既然如此,那这段日子你为何还要留在王府里,我以为……我以为你懂的……”

    慕勉迟疑下,嫣唇轻启:“丰璃,我留下来,是因为我担心你……”

    燕丰璃正要喜出望外,却见慕勉转过身,乌色瞳眸里泛着一泓幽幽的光,看着他,叫他没由来的心慌。

    “丰璃,也许……是我真的不太懂你……”慕勉想了想,终究开口,“你之所以叫我住在三王府,是因为你早就知道燕丰鸣不久后谋划造反,抑或说,如今发生的一切,其实都在你的预料之中,对吗?”

    燕丰璃一点点睁大眼,似乎有着说不出的惊愕。

    慕勉回忆:“上次你大哥来探望你的时候,我从帘后看到他身后的那个老奴,总觉得似曾相识,后来才想到,他曾经出入过你的书房,试问大公子的贴身侍从,为何会出现在你的行宫里?要在燕丰恺所乘的马鞍下动手脚,想来是身边的人更容易做到吧,而你又知道,你大哥与你二哥一向不和,事出后,你大哥如果废掉一条腿,自是再好不过,倘若没有,他也一定会怀疑是你二哥的所作所为,你既然有本事收买大公子的人,恐怕想在你二哥身边安插一个眼线也绝非难事,这样也就可以从燕丰鸣身上得到某种信物,比如玉佩。”

    听到这里,燕丰璃脸上惯有的慵懒神色已是消匿无踪,连眼中的那一丝惊愕,也被取而代之成了暗色深沉。

    慕勉继续道:“那场行刺,恐怕也是你精心策划好的局吧,你所受的剑伤看去凶险,实则被巧妙地避开利害,如此一来,你就更能获得你父王的信赖,同时再将矛头对准你二哥,你深知燕丰鸣的性情,被逼上绝路的他,最后只会选择孤注一掷的法子。”

    燕丰璃深深望着她,竟是无奈一笑:“小勉,原来你早就知道了。”一双狭长的眼眸略微眯动,神情之间,不再是以往的含笑卖痴,而是陌生的冷静与沉着,“是我大哥上次来的时候,你就起疑了吗?”

    慕勉摇摇头:“那时我还不确定。”

    他微怔。

    慕勉回答:“是龙井茶……你大哥派人送来的龙井茶,我一次都从没见你喝过,是因为你早知那茶中有问题,燕丰鸣被赐鸩酒之后,你借身体不适,很快又牵扯出龙井茶的事,据我所知,掺在茶中的这种毒叫降伏草,并不会立即致人丧命,但长期饮用,会令人变得痴呆,疯癫,甚至精神失常,你若一直饮用,根本不会是现在这般轻微的状况,像降伏草这种慢性毒药,被磨成细粉掺杂在茶叶中,药效也就更慢了,短时间饮用,并不会对身体造成太大损害,日后好好调养即是,一切一切,都被你计划得这样好,明明是最受燕王疼爱的小儿子,却执意要搬到行宫居住,如此才能不被两位哥哥视作眼中钉,然后引起鹬蚌相争,再一步步推波助澜,待到时机成熟,自然渔翁得利,或许你的大哥与二哥都没有料到,他们这位三弟的心机城府远在他们之上,不止对他们心狠,对自己亦更狠。”

    41绝情

    寂静的大殿内,回荡着她一字一句,无不带着石破天惊之势,燕丰璃沉默听完,薄唇扯开一丝淡淡弧线,如在轻笑,又如在嘲弄着什么:“小勉,我没有办法……”

    他仿佛有些疲倦,阖上眼帘,纤长迷人的睫毛微微挑动着,散发出的落寞之意,亦如霜月里的烟火:“也许你会怪我心狠无情,但你殊不知,我不这般做,或许落得如今下场的人,就是我。”

    听到这个回答,慕勉心口无端端一揪,似疼非疼着,连呼吸都不敢轻易用力,低声说道:“我知道。”

    自小就活在勾心斗角、兄弟倾轧之中,大哥表面关爱,背地却暗下毒手,二哥则笑里藏刀,阴险狡诈,他们最后所为,无非就是“权利”二字。而他呢,不过是为了能够活下去,这样的他,又让她如何来责怪?

    “丰璃……如果……”她迟疑地张口,“如果我……不是师父的徒弟……”一直以来,他对她的好,是否也是因为她有那么一点点利用的价值?

    燕丰璃神变色慌,立即揽住她:“小勉,不管你信与不信,总之我喜欢你,与你是什么人根本无关。”

    他紧紧搂着她,仿佛要将她嵌入胸口,化成他的心脏,从此融为一体,再也割舍不得:“原谅我,我并不是有意要对你隐瞒,其实,我又何尝稀罕那什么世子之位,无奈身为王室子嗣,不得不争……否则,我根本活不到今日……小勉,我是真心喜欢你……真的喜欢……”

    他低首与她耳鬓厮磨,诉着隅隅情话,而慕勉呆若木人,想到殿前遇见的那一抹倩影,心中却已恍然。

    三王府

    黄昏日落,檐下笛声幽渺,慕勉倚窗浅吹,一双美丽的乌眸直直望着天际,恍若是由冰雪制成的镜子,被晚霞映得一片艳丽绮靡,那曲音慢慢,倦了花间的蝴蝶,迎来了归家的燕儿。

    婢女匆匆进来禀报,慕勉闻言,笛声陡止,点了点头,她知道……该来的,总该是要面对的。

    她搁下玉笛,甫出内室,嵇氏已经到了门前,摒退所有人,与她相对而立。

    慕勉趋前几步,盈盈一礼。嵇氏问:“你之前跟璃儿说了什么?”

    慕勉不解。

    嵇氏道:“他居然跟王上说要搬回三王府住,古往今来,这是从未有过的事!”似乎意识到自己有些激越的语气,她缓和下呼吸,坐□道,“你说,他可是为了你?”

    慕勉亦惊于燕丰璃的做法,面上却是平平静静:“这件事我从没听世子提过。”

    嵇氏失声一笑,宛如自言自语:“是了,他如何作想,我自然清楚,他以为这样,我就会同意……”声音戛然而止,她移目定定望向慕勉——眉眼低敛,神情淡然,素裳拂地,木簪挽发,鬓侧余下的几绺乌丝,似细细流水一样蜿蜒过光洁优美的脖颈,不卑不亢,没有半点狐媚艳俗之气,无论何时看去,都让人觉得赏心悦目。

    “其实,我并不是因为讨厌你……”嵇氏一时心生感慨,发出一声叹息,“是我出身卑微,让他从一出生起,就过着如履薄冰的日子,璃儿他自小机敏,懂得察言观色,很会讨他父王的欢心,两个哥哥因为嫉妒,经常私底下欺负他,他却不哭不闹,也不去人前哭诉,我知道,那么小的孩子,怎么可能被人欺负了还在笑?他心里定也藏着诸多委屈,但他一直是个极能忍的孩子,这些年,我是看着他一步一步走过来,直至登上如今这个位置,可是现在,他为了你,竟然什么都不管不顾了。”

    她仿佛痛心疾首,嗓音一顿,又看向慕勉,意味深长地讲:“璃儿他,日后是要继承王位的人,而他的身边,同样需要一个可以辅佐他的女子,这一点,我希望你能明白。”

    慕勉垂落眼帘,从肌肤间滑过一痕涟漪青影,案上香炉云升烟绕,亦如她的声音,淡得听不出情绪:“这些话,夫人不应对我说,而是应当直接与世子讲明。”

    嵇氏苦笑:“我若能劝动他,今日又何必来找你。你不知道……璃儿他有多喜欢你,为了逼我同意,他受剑伤时居然不吃不喝,拿性命逼迫我同意你入宫,他甚至……还有立你为正妃的念头。”

    慕勉胸口恍受重重一击,哪里突然像裂开了一样,当那伤慢慢浮现,便是一阵难言的痛涩。

    嵇氏道:“他一向是个心思缜密的孩子,可面对你,却变得方寸大乱,他好不容易才当上世子,背后正需要强大外戚的支持,其实,我看得出来,你绝非那种妖娆谄媚之人,璃儿喜欢你,我并不反对,但他作为世子,会有许多身不由己,只要你肯劝动璃儿,让他同意娶国相之女江氏为妻,今后,无论你想怎样都可以,一直留在璃儿身边也没有关系,我明白,这样会让你受些委屈,毕竟我曾经深有体会,但凡事苦尽甘来,日后你若入宫,我必能护你安危,况且又有璃儿的宠爱,难道还担心没有云开见月明的一日吗?”

    听完她一席话,慕勉淡淡莞尔,是的,她懂,她太懂,那种莫可奈何,身不由己的感受,无论怎样的负隅顽抗,哪怕把自己弄得伤痕累累,到最后,却不得不在命运前屈从。

    这就是命,无法扭转的命。

    她回答:“多谢夫人好意,但只怕是夫人误会了。”

    嵇氏颦眉疑惑。

    慕勉低下头:“我对世子,从未有过纠缠之意,也无意入宫,我留下来,是因为担心他的安危,所以时候到了,我自然会离开。”

    嵇氏显得大出意料,紧抿着嘴,似乎欲言又止,复杂的目光中暗含着一丝愧疚。

    “那你……”她不知该如何开口。

    慕勉望向窗外,彼时斜阳西下,山端仍残留着一团红晕,像是遗落的大片胭脂,映入眼睛里,带着血一样的艳丽刺痛。

    她眼神空渺,仿佛隔着千山万水,向遥远的某处凝视着:“请夫人放心,一切,我自会跟世子讲明。”

    慕勉在房里收拾包袱,只听房门“哐”地一响,被人用力撞开。

    眼尾余光扫过那一袭繁纹织绣的华贵紫袍,慕勉诧异地微微一笑:“今晚不是燕王特意为你举办了庆宴,你怎么还跑到这里来了?”

    燕丰璃睨见她背后的包袱,眸中骤然升起滔天怒火,冲上前,将它撕扯成稀烂。

    空气里,除了布帛撕扯之音,还有他愤怒急促的喘息声。

    慕勉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包袱,被他扯成凌乱的碎块丢在地上,嘴角轻勾,不在意地笑了笑:“罢了,不过是些衣物,也无甚重要的东西。”

    燕丰璃动作一僵,侧身拉住她的柔荑:“小勉,为什么!”那眼神就像躲在黑洞里的无助小兽,闪烁着紧张与害怕的光,叫人望之心疼。

    慕勉偏过脸,言简意赅地回答:“我在信里已经写的很清楚了。”

    燕丰璃先是一怔,继而面色阴沉下来:“是不是我娘跟你说了什么?我知道她来过了!”

    慕勉摇头:“没有,是我该走了。”迎视他的一对乌眸,亮如洒落人间的翡翠宝石,?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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