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丰璃,我离开独悠谷已经太久,如今你伤势痊愈,是我该离开的时候了。”
“我不准!”她稍是一动,燕丰璃就赶紧抱住她,紧紧的,紧紧的,仿佛如此一来,她就无法挣脱,再也逃不掉了,像猫儿一样寻着她鬓发的香,在耳根后磨蹭缠绵,“小勉,我不准你走……今晚我就去求父王……求他同意让我娶你为妻……”
慕勉心揪着似的疼,努力想用呼吸压制,却被他环得那么紧,连肺部都快被挤得生生裂开。
“不要傻了……”慕勉低头一笑,“为了这个世子之位,你已经付出太多,不要因为我,再使自己陷入另一场困局了。”
察觉到他身体的僵硬,慕勉昂起头来:“这一点,你明明比我更清楚。”
燕丰璃瞳仁最深处,藏有纠结的痛楚,用力拽紧了掌心,似乎急于挽留着什么,说话都显得干涩笨拙:“我……我知道现在,还给不了你什么,可是……你给我一些时间……等我到了真正有能力的时候……小勉,你相信我,今生,我绝不负你。”
因自己,终究令他这样为难。
慕勉微笑:“你我之间既无誓言,又何来负与不负之说?”
燕丰璃脸色一下子惨白。
慕勉眉梢挑动,嫣然如花:“难不成你以为,我给了你清白之身,从此就会对你死心塌地了?”
燕丰璃犹如被激怒,狠狠瞪着她,额角的青筋突兀冒着,一把扣住她的手腕:“我知道你不是这样想的!”
慕勉眼波转来,近乎冷淡的神色,叫他紧张得呼吸若断:“丰璃,你虽然聪明,但有时却过于自信了。”
她的话像把锋刃,一下扎在薄弱的部位,燕丰璃经受不住地倒退两步,仿佛处于极度的恐惧中,浑身遏制不住的颤栗:“你……你真的一心要走……”
慕勉缄默不语。
他绝魅的脸容扭曲起来,咬住牙齿,带着玉石俱焚的决意:“好,你若坚持回去,我就灭了你们独悠谷!”
慕勉并未被他恐吓住,眉目间一片平静,良久,落下一句:“你这样做,只会让我离你越来越远。”
他闻言,突然傻了一样,不发一言地看着她。
慕勉正欲转身,却因他的一句话,五雷轰顶般定在原地,再动弹不了半分。
“是不是慕沚?”
燕丰璃死死盯着她负在背后的宝剑,声音诡异得像从一个空洞里传来。
慕勉慢慢瞪大眼睛,脸上全是不可置信……有那么一瞬,她甚至以为是自己听错了,身体,就像一个被生硬接上残肢断腿的木偶,她以着一种古怪的动作,一点一点扭过身形,看着他,眼睛里,全是惊恐。
燕丰璃笑了,内心已经了然,只觉得胸口压抑难喘,吸不进一点空气,被关在秘窒的鼎炉里一般,五脏六腑都被闷成了灰,分不清是恨是恼,抑或是太深的痛:“那个被你当成宝贝留着的口脂盒,是他送的吧?一直以来,你不肯回家,不肯跟我提及有关慕家的任何事,也是因为怕提起他,对不对?你哭得伤心欲绝的那个晚上,我后来派人打探,也正好是你哥哥的大婚之日,生辰那天,你说你忘了跟我的约定,是因为他来山谷看你,就因为他来了……你便把我完全抛之脑后,对吗?”
惊天的秘密被揭穿,慕勉仿佛受到巨大的惊吓,哆嗦的唇瓣隐现出一种失去血色的苍白,她缓缓用双臂抱住自己,忽然觉得很冷,很想躲起来,像一只胆小的蜗牛,缩在壳里,独自发抖。
“其实说了这么多,你不肯跟我在一起,还是因为他,原来……原来真是他,那个让你念念不忘,扎根在心里的人?”
慕勉下意识否认:“不……”
燕丰璃一个箭步上前,使劲摇晃她的肩膀:“小勉,他是你哥哥,你们是兄妹,你怎么能喜欢一个跟自己有血缘关系的人?”
慕勉浑身止不住地颤抖,按住耳朵:“别说了……”
她知道,她都知道,比任何人都清楚,他是慕沚,是哥哥,是她一生最不能、最不该去爱的人!
燕丰璃不肯放开她:“你还在心痛?你还在想着他?小勉,你清醒清醒,你跟他根本是不可能的,这是违背人伦,会遭天谴的!”
慕勉挣扎着,他却死也不放手,最后慕勉一个激动下,伸手打了他一个巴掌,燕丰璃捂着脸懵住了,看到她空洞的眼,恍如是一只走投无路的麋鹿,充满极度的绝望与恐惧。
“小勉……”看到她转身,他慌了神,追上前牢牢抱住,认错道,“对不起……是我不对……我刚刚不该那么说……不该那么责怪你……以前的事,我就当从没发生过,也不会再追问了,小勉,我什么都不在乎了,我是真的太害怕,我不想失去你……”
慕勉缓缓闭上眸子:“丰璃,我们不可能在一起。”
“为什么不可能?”他眼圈都红了,不知所措地开口,“算我求你了好不好,小勉,人养一条狗还有感情呢,你就这样铁石心肠,完全不在乎我了吗,这么久以来,你对我……难道就没有一点真心……”
慕勉被他说得心口阵阵生痛,每一个字仿佛刀子剐在血肉上,喉头都好像能感受到那种鲜血淋漓的味道,他的怀抱,他的气息,他的温度,那些耳鬓厮磨,那些日日夜夜……若说没有一点真心,那是假的。
慕勉看着他眼中近乎于卑微的希冀,终究还是一字一顿地开口:“丰璃,我不爱你,根本不爱,一点也不爱,一点一点也不爱……我不爱你,不爱……不……”
燕丰璃像一只发了疯的野兽,猛然吻上她的唇,将她逼至墙角,歇斯底里的啃咬,他全身都在颤抖,一种濒临崩溃的颤抖,狠狠嘶咬她的唇,要把她的舌头咬碎咬烂,揉成一团肉泥咽到肚子里,突然觉得,她要是死了、死了就好了,这样就不会令他难过,不会再说出令他痛心的话……浓重的甜腥味漫上来,彼此口中全是血,从交缠的唇齿间慢慢溢了出来,沿着嘴角蜿蜒向下,剧烈的疼痛感,叫慕勉几乎要昏死过去。
燕丰璃终于停下来,粗重地喘着气,狭眸里泛起妖异赤红的颜色,宛然血,最尽处——又有掩藏不住的惊乱与惶恐,像是做出最后的垂死挣扎,害怕着,害怕着她再次给出的回答,害怕她一张口……
那颗心,最终随着她的启唇,被击得支离破碎。
慕勉仰起头,又重复了一遍:“丰璃,我不爱你,所以……让我离开吧。”
他瞳孔一凝,整个人好比化成风中的柱子,再无半点反应。
慕勉忍着舌尖的剧痛,拭去唇角的血痕:“当初你留下的那枚荷包,在哪里?”
燕丰璃神魂皆失般,表情呆呆的,许久,才慢腾腾地从衣襟里掏出一枚荷包,这是他们第一次相见,她在枫园里遗落的,她从来没有送过他什么,唯有这枚荷包,他一直小心翼翼的收藏,贴身带着,所以她一说,他就能拿出来。
慕勉也颇为意外,伸手去拿,他不知她要做什么,下意识攥紧,慕勉硬是从他发颤的五指间抠了出来,一扭身,丢进旁边的小火炉里,很快就被点燃。
燕丰璃嘶哑地大叫一声,正要扑上前,却被慕勉点中||岤道。
“不……”明白到她的用意,燕丰璃满脸惊恐,可惜为时已晚,目光绝望地看着她封住自己的哑||岤。
慕勉知道,既然要断,就该断的彻彻底底,不留一点期望,不留一点残念,解下颈上的平安符,轻轻系在他的脖子上,那时,有冰凉的液体滑落,溅上她的手背,仿佛琉璃的碎片,生生割疼了肌肤。
慕勉像吓了一跳,抬起头,燕丰璃正凝着她,眸子里全是泪,一滴滴地往下流,经过他的眼角、他的唇瓣、他的下颌,滴坠在她的手背上,那是碧落之上,苍穹的雨,淅淅沥沥,下得永远没有尽头。
这是慕勉第一次看到男人流泪,没有任何言语的哭泣,却哭得如此伤心、如此悲痛,如此哀哀欲绝,因为不能讲话,不能动弹,他只能死死盯着她,拼劲全力地望着,绷得双目充血,连喉咙都鼓鼓作动,一切一切,不过是在做着最后的恳求,即使已经那样卑微,那样渺茫,但还是在恳求她不要走,恳求她不要离开,那眼眶里流出的,似乎不是泪,而是鲜红的血。
慕勉胸口欲裂,一时被太深太深的愧疚压得喘不上气,这一次,她无法原谅自己,上前轻轻抱住他:“丰璃,对不起……忘了我吧。”
燕丰璃绝望地闭上眼,任泪水纵流。
42奈何
慕勉从室内出来,姜翯正立在廊角下等候,她淡淡道:“他睡着了,一时半会儿不会醒来。”
姜翯点点头,有些欲言又止。
慕勉迟疑下,开口:“你叫夫人放心,今后,我不会再出现在他面前。”
姜翯忍不住问:“世子他……”
慕勉沉默一阵儿,答出几个字:“我不会让他找到我的。”
姜翯欲要询问,但想了想,还是闭了口,尔后道:“车子已经备好,会尽快送你出城。”
慕勉颔首,没有拒绝。
临近黄昏的时候,慕勉回到独悠谷,得着消息的纪展岩立即赶进来,却见慕勉弯身在床边收拾着行李。
他急得上前,一把拉过她的身体,可当看清她眼眸闪烁的滢滢泪光时,整个人几乎呆住了。
过去好久,他才反应过来,压下满心的焦急与担忧,用手一下接一下地比划——“小勉,到底出什么事了,这段时间你上哪里去了?”
慕勉吸着鼻子,嗓音遏制不住哽咽:“纪师兄,对不起……我再也不能留在独悠谷了。”
纪展岩忙作手势——“告诉我,发生什么事了?”
慕勉平缓了下情绪,嫣唇曼启:“纪师兄,是我一直没有对你说出实情。”
从与燕丰璃的结识,再到得知他的身份,以及几名兄弟为争夺世子之位产生的风波,种种经过,她删繁从简地告知给眼前人,对于纪展岩,她似乎有着一种说不出的信任,哪怕是心底里最痛的伤,也不怕被对方知晓。最后她说:“我知道,他一定会找来的。”
纪展岩比划——“我们可以设下阵法,他绝不会找上山谷的。”
慕勉苦笑:“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世,这本就是我犯下的过错,自然由我来了断。”就像沉淀了太多的疲倦,她缓缓阖上眸,“纪师兄,我觉得很累,很累很累,人生明明这么长,可我已经觉得快到了尽头,我想一个人离开,浪迹天涯也好,行医救济也好,就当是在江湖上累积历练。”
纪展岩闻言惊慌,迅速摇头,正要抬起的手却被慕勉按住,仿佛明白他要讲什么,慕勉微微一笑,笑容甚是凄凉:“纪师兄,这世上最懂我的人,可能就是你了,求你不要阻止我,也不要劝我回家去,我到现在,都没有忘掉他……”
忘掉一个人,是要多久,她不知道,可能,是一辈子都无法做到的事了。
如今,她只想摆脱这些是是非非,这些情爱纠葛,哪怕一个人,要去很远很远的地方。
“所以,等我能真正放下了,我会回来的,纪师兄,这是我的决定,请你不要阻止我好吗?”昏暗的光线里,她目光熠熠,带着某种刺人的亮度,迎视而来,叫对方无所遁形。
她说,这世上最懂我的人,可能就是你了。
那时候,有什么潜伏太久的东西,几乎要从胸口里呼之欲出,强烈到足以摧毁所有的理智。
然而面对她眼底的哀伤,纪展岩又生生压下来那波涛汹涌,一切,化为了难言的心疼与怜爱。
尽管是那样不舍、那样担忧,那样的痛。但在她期盼中,他终于点了点头。
慕勉莞尔,额头抵在他坚实的肩膀上,娇软的身躯,开始微微颤栗,很快,纪展岩就感觉衣衫已是湿漉漉的一片,伸手,轻轻拍着她后背,又忍不住,搂住她,仿佛哄着小孩子一样,一下又一下拍着,充满了耐心呵护。
慕勉细瘦的肩膀越抖越厉害,终于在他的安慰中哭得一塌糊涂,像是喝醉了酒,她嘴里絮语不断,每一个字,每一句话,都传入纪展岩的耳中,也被他深深刻在了心底里——
“纪师兄……你别担心我,总有一天,我会好起来……”
“等我找到一个新的地方,我会每天给你写信,然后等再看到你的时候,一起拿给你看……”
“纪师兄,只有这一次,哭过这一次,我就再也不哭了……”
清晨,山林里薄雾未褪,犹如一条白色小蛇,在茂密的树木之间妖娆拂动着。
侍卫们肃穆静然,似冰雕而成的棱柱,一动不动,山风轻起,吹得燕丰璃紫袂飘扬,眉目一点冷意,仿佛高处不胜寒。
一抹清长秀挺的人影渐渐从雾气中脱现,纪展岩青衫薄履,神容淡漠,飘衣随着风儿高举,宛然孤鸿飞入云霄,在天端留下一痕天青墨色,淡得不留半分痕迹。
随着他的临近,燕丰璃神经绷动,原本微寒的面意开始变得紧张彷徨,目光不住地往他背后寻望,当发现只有他一个人时,立时难抑慌张,声音有点发颤地问:“小、小勉呢……”
纪展岩停下,摇摇头。
燕丰璃僵住了,然后露出一丝悲笑,喃若呓语:“她不肯见我是吗?或者,她在生我的气,她对我……就这样狠心……你可不可以帮我转告她,今后她想让我怎样做,我就怎样做好了……只要……她不离开我……”
纪展岩看着面前这个高贵尊华的男子,因被无尽的痛苦折磨,如今只剩下卑微与乞求。
燕丰璃见他沉默,知道他先天缺陷,口不能言,便问:“你让她出来,见我一面好不好?”
纪展岩发出一声叹息,从袖中掏出信笺递给他。
燕丰璃盯着那信笺,似意识到什么,突然觉得手脚冰冷,呆立原地,竟不敢去接。
纪展岩只好又取出自己提前写好的纸张,拿给他看——小勉已经走了,这是她留给你的信。
燕丰璃脸色一下褪变苍白,就像月光下的灰,连肌肉都是僵硬紧绷着,半晌,他伸手,颤巍巍地拿起那封信笺,拆开来,不过是寥寥无几的一行娟秀小字:此去一别,望君勿念,勿寻,若执意,永不相见。
永不相见……永不相见……
她明知他为何来此,为何所求,她却以一句永不相见,斩断彼此之间的一切,让他从此望而却步,再无希冀!
燕丰璃陡然垂下双手,踉跄着晃动两步,绝色的容颜上渐渐隐现出一种古怪扭曲的笑,他单手捂住嘴,口中的自言自语无人可知,只是一味嘿嘿笑着。
那时山风偏疾,吹动开他的发簪,一头乌檀墨发凭空肆意飞舞,张狂如群起的蝶,而那本是压抑的声音,也一点点地清晰扩大——
“是啊……我算是个什么东西呢……连只狗都不如……永不相见……好一句永不相见……慕勉,你真是好狠的心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手指一松,小小的信笺被风卷入远方,满山谷,都回荡着那人如狂似哭的笑声,久久不绝。
“慕姐姐,慕姐姐。”天气晴好的下午,村里的胖丫跟小石趴上窗沿,挤着两个小脑袋,朝屋内人笑着喊着。
慕勉一身粗织布衣,木簪挽发,正坐在桌前提笔写字,听到他们的呼唤,忙搁下笔,开门让他们进来。
胖丫跟小石是杏花村里的孩子,一年多前慕勉在这里住下,因她精通医术,性情亲善,为村里人看病又不收分文,使得村里的居民都很喜欢她,经常家里做好了饭菜或是打到好猎物,往她这里送以表感谢,年轻的小伙儿们尤为殷勤,可惜慕勉虽是只身一个人,但面对婚姻之事,始终不感兴趣,动辄有大妈大婶在她面前有意无意的提及,也被她笑着淡淡回绝。
至于村里的小孩子,更加喜欢围绕在慕勉的身边玩闹,慕勉到山上采药,他们就跟着一边学习草药知识,一边采花或是追逐野兔玩耍,看着他们阳光般灿烂的小脸,慕勉也是乐在其中。
“慕姐姐,今天天气好,咱们到山上玩吧。”胖丫用胖嘟嘟的小手拉着她衣袖道。
慕勉想着药室里正好缺少了几副草药,需要重新调配,便含笑答应:“好。”
小石见她叠起桌上的信纸,问道:“慕姐姐,你又再给纪哥哥写信了吗?”
慕勉点点头,打开枕头旁的一个小匣,里面装着好几叠信笺,她将方才写的信纸叠好放进去。
小石嘟着嘴疑惑:“慕姐姐,你写了这么多,可是纪哥哥一封也看不到,你为什么还要写呢?”
慕勉对他的提问愣了下,方微笑:“因为我答应过他,每天都会给他写信,然后攒在一起,等将来见到他的时候,一起拿给他看。”
胖丫连忙问:“慕姐姐你以后会离开杏花村吗?”
慕勉并没回答,沉吟一阵儿,才道:“好了,收拾收拾咱们就出发吧。”
她背起药篓,又把一直以来贴身携带的澄月剑以绢带绑住,系在腰上,便带着两个孩子一起到山上采药。
时值入秋,天气转凉,山道两旁仍随处可见白绵绵的小野花,胖丫与小石趁着花朵还没枯萎,采了许多打算回去编花圈,遇见山里的柿子树,上面早已结满红通通的果实,像一盏盏玲珑精巧的小灯笼,煞是可爱。
这个时节的柿子最甜,小石便一个劲摇晃树干,熟透的小柿子咚咚地往下掉,胖丫就撑着衣摆一个个往里装,小石指挥着:“左边,左边,那边还有一个,哎呀,笨死了。”原来树上的柿子砸到胖丫的头顶,害得她手一松,衣摆里拢的柿子全滚落到地上,小石也不再摇树了,跟着她一起在地上捡。
慕勉见他们玩得开心,干脆坐到一旁的矮石台上歇脚,彼时山风微微有些大了,拂过耳际,寂静之中,似乎还掺杂着其它声响,慕勉以为是错觉,仔细凝神聚听,分辨出那若隐若现的奇怪声音,不是别的,正是金戈相交之声。
慕勉暗自一惊,难道这山林里正有人打斗?不多想,连忙叮嘱胖丫与小石留在原处不要乱动,自己则循声前去查看情况。
她施展轻功,轻盈之姿,如暗夜里一闪而逝的灵动雪花,不到半盏热茶的功夫,那金戈击撞声已越来越近,隐隐可见林中闪动着几条人影。
慕勉临近一瞧,才发现是三名小道士,正与另外五名奇装异服的人缠斗在一起,两拨人打得不可开交。
那五名奇装异服的人,出招狠毒,功夫甚是诡异,连慕勉都前所未见,同时留意到树旁还站立着一个身材干瘦的男子,长颈阔口,眼窄鼻宽,样貌可谓丑陋不堪。他冷冷盯着场内厮斗,衣着服饰与那五人无异,想来是其中的首领。
而三名小道士渐渐支撑不住,一人被踢飞,余下二人也已身负重伤,至于倒在一旁的那个小道士,挣扎着从怀里取出烟花小筒,放出信号。
干瘦男人见势狠皱眉头,伸出的右掌利如鹰钩,直朝小道士的脖颈上掐去。
此情此景,慕勉几乎不假思索,跃身而起,澄月出鞘,宛若月华洒地,激起一片潋滟寒光,晃得人神晕目眩。
干瘦男人不料中途突然闯出一道人影,正欲掐住小道士的手迅速一缩,闪身避开,只瞧得一束凛冽剑光从他跟前横斩过去,不由得震在原地:“澄月剑!”
慕勉趁对方没有还手,赶忙跑到小道士旁边:“你怎么样?”
“多谢姑娘相救,贫道……贫道并无大碍……”小道士费尽地喘着气感激,同时见她孤身一人,焦急开口,“姑娘你还是快快离开,他们……他们是血葵教的人……”
“血葵教?”慕勉大吃一惊,尽管她未涉江湖,但也略有耳闻,这两年来血葵教在江湖上兴风作浪,滥杀无辜十恶不赦,一直是武林名门正派所要铲除的对象。
干瘦男人紧盯慕勉,忽然阴测测地问:“你手里拿的,可是慕家的传家之宝——澄月剑?”
慕勉内心一诧,警觉地皱起黛眉:“你怎么知道?”
干瘦男人双目瞬间迸射出厉光:“慕沚是你什么人?”
听他提起慕沚,慕勉脱口而出:“我哥哥怎么了?”
“你哥哥?你哥哥……”干瘦男人显得不可思议,端详她片刻,居然放声大笑,“哈哈哈,太好了,慕沚,你灭我门派,今日让我撞见你的亲人,这笔血债,我定要讨回了!”说罢,抽出两把长刺,攻向慕勉命门要||岤。
对方来势凶猛,慕勉倒退两步,玉腕一振,举剑架住长刺,同时反踢他脚上的太冲||岤,那干瘦男人似乎对慕沚有着极大的仇恨,察觉慕勉武功不弱,朝几名手下吩咐:“一起上,夺了她的人头,给教主祭拜!”
慕勉很快就被一群人围住,不禁施展出谢苍霄所传授的琼花剑法,长剑挥舞,寒光冲天,霎时幻化出漫天银花,这些年她在独悠谷除了学识药草,更有苦练武功,虽说比不上纪展岩,但比起江湖上的普通人物却毫不逊色,然而这几名血葵教妖孽各个久经大敌,更身负上乘武功,一招一式俱致命毒辣,就算是纪展岩在,一下子对付六人已有些吃力,更别提慕勉,没多久便落了下风,那三名小道士忙撑着伤势冲上前帮忙,而干瘦男人一心要置慕勉于死地,从上凌空飞过,直朝慕勉胸口刺去。
慕勉之前左臂已受轻伤,此时反应不及,横剑一挡,可惜晚了一步,对方的长刺已刺破她胸口的衣襟,只听“咔嚓”一响,有什么裂开,紧接着,胸前绽开朵朵血花,撕心裂肺的剧痛,忽如排山倒海一般,一下子涌上慕勉的大脑……
与此同时,斜刺里飞出无数密密麻麻的白点,仔细之下,竟是一根根被内力催动的羽毛,犀利如刃,割肌伤肤,朝干瘦男人身上群拥而至。
“唐家的雪羽遮天!”干瘦男人大骇,连手上的长刺都顾不得拔掉,连忙翻身躲避。
只瞧不远处,一位华衣公子手持雪扇,背后跟着一众人手,他眉峰飞扬,凤目微冷,唇薄若削,天生一副俊美模样:“我说甘不若,你们教的那个老妖怪都死了,怎么你们这群余孽还不束手就擒?”
“唐重玉,你……”甘不若恨得咬牙切齿,心知不是他的对手,扔下一颗霹雳弹,趁着烟雾弥漫闪身逃离。
唐重玉双眸一眯,吩咐手下:“追!”随即赶到慕勉身旁,她背后的地面上已经漫开一大片鲜血,显然伤势不轻,他以指快速封住几处要||岤,呼唤道,“姑娘,姑娘……”留意到仍被她死死握在手中那柄宝剑,唐重玉惊震莫名,“慕沚的剑怎么会在你这儿?”
“哥哥……”慕勉昏昏沉沉地唤了一声,便不省人事。
43逢遇
山林另一端,几重人影闪逝而过,接着响起砰砰哐啷的金铁交击之声,一时间刀光剑影,鲜血四溅,追逐而来的四名正派人物纷纷被血葵妖孽投掷的毒器所伤,余下二人寡不敌众,眼瞅败迹已露……
间不容发之际,凭空划来一道雪寒光弧,凌厉绝伦,威势摄人,仿佛蛟龙掀浪狂啸一般,强劲的剑气,瞬刻将诸妖人震荡得跃后一丈多远,而擎剑男子双足稳稳落地,一袭白衣,三千乌发,任风吹,惊艳若流云飞墨,只见他玉面如雪,眉目胜画,静时之姿,飘逸似晚莲淡处,动时之态,美若繁花倾绽。
“慕少主——”他一出现,众人皆松一口气。
慕沚一眼回眸:“快些运功调息。”接着单手扣紧剑柄,朝前行去。
那几名妖人对慕沚眼中含恨,却又十分惧怕,目睹他过来,不由得连番后退,慕沚清俊的眉骨一耸,不待他们出手,振臂纵身一跃,快似流矢,挟风呼啸,随着手腕舞动,璇灵绝技已是接连变化,他的剑术早到了出神入化之境,行云流水的招式中暗蕴着致命狠厉,几乎一出手,就可夺人性命,偏偏他又是那般清风高雅的姿态,白衣胜雪,一剑之下,血染风华,只如堕仙。
几名余孽根本不是他的对手,很快招架不住,6续喷血倒地,仅存一人哆嗦着双唇:“饶、饶我一命……”
慕沚面无表情,挥剑似随意一挑,对方便歪过脑袋,气绝身亡。
在场人暗自惊嘘,皆知这位慕家少主,外表清贵温雅,下手却丝毫不留余地。
此际天色已近黄昏,慕沚抬起头,山外一线残阳,如涸着血般,殷红无比,偶尔有冷鸦的影子晃过,哀啼在了远方,枯黄的树叶从眼眸中零落,点点秋意,为他雅俊的眉宇间增添了无边萧索。
回到宋家堡,南生迎上前:“少主,您回来了。”
慕沚颔首,让一行受伤的同伴尽快回去休养,这两年内血葵教妖孽肆意横行,为祸武林,令众多正义之士自发奋起,共同联手歼灭邪教,血葵教主虽被斩首示众,但还有不少余孽私下行恶,希图重兴邪教,为将这些余孽彻底铲除,慕沚也参与到组织之中,与武林的豪杰侠士们四处奔走,肃清祸根。
他眉梢蓄有淡淡倦意,南生稍作迟疑,取出一封信笺:“这是少夫人飞鸽传书的书信。”
慕沚睨去一眼,没说什么,接过信也不拆,便径自走了。
来到院中,唐重玉正倚着廊下的柱子,闲闲把玩着手中的雪扇,瞧见他来了,目光飞快往他手里一扫,调侃而笑:“怎么,我的那位嫂嫂是不是放心不下,又寄信来了?”
慕沚不答反问:“你回来得倒早。”
唐重玉啧啧两声:“真是佩服你,舍得丢下家里那么个大美人儿,一年半载都不回家。”
唐家这位四公子,一向爱耍嘴皮子,慕沚因跟他熟稔,唇弧微扬,也不恼。
唐重玉甚觉无趣,叹口气:“这些年来,我真觉得你变化不少,记得那会儿参加武林大会的时候,你至少还会笑,哪像现在,总是一副拒人千里之外的模样。”
会笑吗……
慕沚忆起当时,她对他说,你为什么要来,为什么要让她不好受?他被她拉着扯着,踉跄着退出了门外。
原来……她想要的东西,他永远也给不了。
所以,为何要笑?又因何能笑?
从真正失去之后,他已身如九重炼狱,终日被熬骨抽血,不得解脱……或许唯一的美好,便是在午夜梦回,那短暂的梦里……一片火红的枫树林,她与他相拥依偎,甜蜜含笑,世间里只有彼此两个人,永不分开。
他一直默不作声,面色微显阴郁,唐重玉忙停止调侃,转过话题:“我今天遇见了甘不若,可惜还是被这个狡诈的家伙逃走了。”
慕沚冷嗤:“垂死挣扎而已,翻不起大浪。”
“对了……”唐重玉疑惑地瞄眼他腰际佩戴的长剑,因不敢确定,问道,“你们慕家祖传的澄月剑,你以前不是贴身不离,现在……在哪儿?”
其实这个问题他曾经问过,但都被慕沚风轻云淡地带过,果然,慕沚问:“怎么了?”
唐重玉挠挠眉毛,如实回答:“我们今天救了一名女子,伤势很重,奇怪的是……她当时所用的武器,似乎就是你们慕家的澄月剑……”
话音甫落,他发觉慕沚的眼神渐渐变了,像被魇住了一样的看着他,先是几分迷惘不解,随即是一闪而逝的醒觉,到最后,就像遇见了天底下最恐怖不可思议的事,尽皆化为了震惊与惶恐。
他以为听错:“你、说什么?”
那双眼睛里开始有了一种异样的红,唐重玉有所察觉,很快回答:“我听其中的一位小道士说,当时甘不若向她说出你的名字时,她亲口唤你哥哥……我记得,你的确是有一个妹妹吧……”
慕沚犹如受到某种重创,身形猛地震晃下,接着扣住他的肩膀,声音透出连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她……她在哪儿……人呢……”
他表情看去似是正常,但剧烈狰动的瞳孔,分明欲要癫狂,唐重玉心底瞬间明白了七八分,忍着肩膀上的疼痛:“我把她安排在单独的房间里。”
慕沚跟随在他背后,直跟做梦一般,头脑里有些恍恍惚惚,只想着,怎么可能,怎么可能,不知不觉间掌心里掐的全是冷汗,这一路,他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过来的,平日里明明很短的一段路途,此刻却漫长得叫他感到焦急烦躁,只希望再快一些、快一些……偏偏两条腿好似患有残缺,让他走路略带踉跄,身形不稳,随时会跌倒一样。
当唐重玉终于推开木门,他几乎一眼,就看到了那个正躺在床上的人儿,苍白的脸,紧阖的眸,一片乌压压的长发垫在背后,愈发显出她白得惊心动魄的肤色,像是雪即将在墨里化了,化成浅浅淡淡的一滩晶莹。
慕沚五雷轰顶般怔在当场,一动也不能动,他甚至以为自己还在梦里,而梦里的她,与他近在咫尺,伸手就可以碰到,一切都是如此不真实。
他眸底含着难以置信的惊疑与茫然,直至视线落向她胸前的大片殷红,他才仿佛骤然惊醒了,整个人一下子陷入悲愤激狂的情绪之中,亦如被射杀的兽,最终失控在绝望的边缘,被逼至到歇斯底里的狂乱。
他颠撞着几步冲过去,跪在脚踏上,那时生恐惊吓到床上的人儿一样,伸手小心翼翼触碰她的脸,一瞬间,那份怀念的细腻柔软,魂牵梦绕的缠绵,让他的手颤抖欲碎。
“勉儿……”煎熬在心底日日夜夜的名字,终于从哆嗦的唇齿间磨滑而出,却又沉重得叫人喘不上气,他如抱着娇弱无比的婴儿那样抱着她,眸底全是肝肠寸断的惨痛。
“她……难道真是你……”看到他如此失态的样子,唐重玉了然下大吃一惊,不免心有余悸,“幸亏我来得及时,否则真是不堪设想,还有她胸前的口脂盒,虽是完全碎了,却正巧令利器刺偏了些,以致没刺中心脏,侥幸逃过一险。”
听到“口脂盒”三个字,慕沚浑身一震,更觉心痛如绞。
她在他眼前伤得这么重,竟然伤得这么重……此时此刻,他的面色比身上的衣衫还要苍白,恨不得躺在床上的人是自己,恨不得用半条性命去换她的毫发无损,只要她能睁眼,只要她能微笑。
而想到那个伤她之人,慕沚幽眸中不禁迸射出彻骨的森寒,一只修长如玉的手狠狠攥紧,似要掐断什么。
感受到他周身的狠戾暴气,唐重玉都忍不住倒退两步,出言安慰:“你放心,我会尽快派人追寻甘不若的行踪,绝不会让这伙儿余孽继续肆意妄为下去。”他叹口气,“她伤的很重,我之前喂她服下镇魂丹,对内腑能起到疗补之效,目前,她可能会昏迷不醒一段时间……”
慕沚终于张口:“重玉,谢谢你。”
唐重玉洒脱一笑:“你我之间,何需客气。”
慕沚未再回答,只是替怀中人轻轻捋了捋脸侧的碎发,萦绕全身的冰寒之气早已褪去,他侧过轮廓,一对凝睇她的黑眸里,泻满了柔情怜爱,那是忽视周遭一切,专注忘我的注视,让人觉得,似乎此刻无论发生任何事,哪怕山崩地裂也已经与他无关了,只要有怀中人,他什么都不在乎了。
唐重玉从旁看着他的样子,像被感染一样,一股无名之怅也袭上心头,没再开口询问,又或许问了,那人也已经听不到,他摇了摇头,曳门离开。
44之殇
痛,只是痛,无论在梦里还是在昏迷间,都是这种感觉,一直如影相随,不断纠缠,在体内四肢百骸里流窜,似乎唯有停止呼吸,才能彻彻底底平静下来。
她睡得这样长,一辈子都快过完一样,密密覆压的睫毛轻微抖下,如蝶欲要展翅,她费力地想要睁开眼睛,朝向床外的一只手,就迅速被人握住,握得太紧太紧,似要揉成他掌心里的肉,尽管没有任何言语,却能感到对方那撕心一般的焦灼紧张,慕勉想起来了,有好几次,神智稍是清醒几分,她的手就会立即被旁人握住,指骨摩挲之下,似极了小时候,那份叫她深深依恋的温暖,她想唤什么,然而在巨大的痛楚中又昏迷过去。
这一回,她终于睁开眼睛,面前那条模糊的人影慢慢清晰可见。就像守护了千年万年,他眼眶熬得红灼,一瞬不瞬地盯着她,目光里有欢喜、有恐慌,总怕她会随时消失一般。
慕勉静静看了一会儿,半晌,迷迷糊糊地开口:“哥哥……我觉得痛……”
简单几个字,却听得慕沚心脏欲碎,手指发颤地抚上她汗濡的额发,温润如玉的嗓音,透出一种濒死挣扎后的无力感:“勉儿……你受伤了,听话,不要乱动……”
慕勉乖乖颔首,正打算阖目,蓦又如噩梦醒转一般,有些惊恐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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