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流成性,说的就是他这种人,哪怕信鬼也不能信他说的。”
“你哪只耳朵,听到我跟秋渡花言巧语,睁眼说瞎话了?”隔着外室门扇,唐重玉的声音远远传来。
慕勉傻了片刻,随即面涨通红:“唐重玉,你怎么偷听我说话!”
他大笑:“明明是某人嗓门儿太大,不想听都不行。”
慕勉气急败坏,从炕上跳下来,趿着鞋就往外走,害得秋渡一个劲儿着急:“小姐小姐,先披上斗篷再出去的。”
慕勉气呼呼地掀开帘子,就瞧唐重玉锦袍绣裘,见着她出来,忙装模作样地一揖礼:“在下见过慕大小姐。”然后抬眸,朝她左端详,右端详,仿佛她脸上有朵花似的。
慕勉都忍不住起了疑,摸摸自己的脸:“你、你看什么呢……”
唐重玉问:“你脸红个什么劲?”
慕勉一怔,继而怒嚷:“谁脸红了!”
“噢!”唐重玉恍然大悟,“莫非是区区一表人才,玉树临风,风流倜傥,把大小姐迷得神魂颠倒,三魂不见了七魄,所以决定此生非君不嫁,情比金坚,除非江水枯竭,冬雷夏雪……”
他跟吟诗般滔滔不绝,慕勉一团恨火涌上喉咙,但又慢慢消了下去,最后平心静气:“看来是我错怪秋渡了,你的脸皮比铜墙铁壁还厚,说起话来脸不红心不跳,当真前无古人后无来者,让我等自愧弗如,佩服得五体投地。”
唐重玉啪嗒用扇子敲下她的脑门:“小丫头,现在精神头看起来好多了嘛。”
唐家也是武林名门世家之一,而他以唐家四公子的贵客身份,暂且住在慕府,但慕勉心里清楚得很,这家伙一天到晚游手好闲,死赖不走,根本就是借着身份混吃混喝来了。一边揉着额头一边蹙眉:“你找我来做什么?”
唐重玉突然严肃状:“是你哥哥叫我传话来的。”
慕勉以为出了什么事,一下子变得紧张,小脸绷得像个面团,唐重玉嘴角猛一抽搐,终于憋不住捧腹大笑两声,然后问,“想不想出去玩?”
慕勉这才意识到上当,不假思索地上前跺他两脚,偏偏对方躲得老快,慕勉情知他的功夫比自己好,颇不情愿地放弃:“出去玩?”
“是啊,你养了这么久的伤,你哥哥为了照顾你,都没时间对我一尽地主之谊,正巧今儿个天气好,他说带着你一起陪我出去逛街,慕夫人听后也同意了。”话到这里,仍不忘端下他是客人的架子。
慕勉忍不住轻笑,知道慕沚不过是为了带她出门散心,特意寻的借口,立马答应下来:“好,我进屋梳洗一下,一会儿就出来。”
“女人真麻烦……”唐重玉伸手打个哈欠,“车子已经备好,我在府门前等你。”
慕勉应声便跑进屋。
这厢慕沚由家仆伺候着,披上一件雪绒狐裘,正要出门,不料赶上沈兮蓝揭帘进来:“要出去吗?”
慕沚简单应了声。
沈兮蓝扭头,吩咐旁边的临安:“在外面好好伺候公子爷。”
临安有些为难,嗫嚅道:“少夫人,公子爷说今天不用我跟着。”
沈兮蓝讶异,慕沚只好解释:“我陪四公子到城里逛逛。”
沈兮蓝颔首一笑:“唐公子难得来趟幽州,咱们是该一尽地主之谊,对他好生款待,就你们二人去吗?”
慕沚语气淡淡:“还有勉儿。”
沈兮蓝似乎吃惊一下,反应过来:“勉儿卧病在床那么久,想来在家也是闷坏了,是该跟着你们出去走走。”
慕沚开口:“我先去了。”
“嗯,路上注意些。”沈兮蓝瞧他襟处的绳绦有些松,上前体贴地为他紧了紧。
慕沚没有多说,转身出了房间。
47遇见
来到府邸门前,慕勉正与唐重玉倚在马车旁说说闹闹,慕勉不时挥着拳头,使劲朝对方脑袋砸去,唐重玉则佯痛地抱着头嗷嗷大叫……天气晴好,阳光和煦,风中挟着她清越如铃的笑闹声,一切是那样宁静美好,仿佛凝固成世上最珍贵的画卷,被他小心收藏在心中。
唐重玉眼波一睨,发现慕沚立在府门旁一动不动,目光似是出神地望着他们,忙用胳膊肘撞撞慕勉:“你哥哥来了。”
之前他们闹的没个正经,慕勉气不过,还打算趁他不备报复下,不料一听慕沚来了,下意识停止动作,回首看向不远处的那个人——高冠束发,长身玉立,穿着一件贵洁的雪绒狐裘,衬得清白特秀的容颜似是绝世琉璃幻化,当真幽雅出尘举世难喻。她的心莫名一揪,低落眼帘:“哥哥……”
今日她身穿素白裙裳,外罩粉红亮丝斗篷,宛如桃花裹雪一般,小小的脸蛋在光影中有种绮丽梦幻的美,竟让慕沚痴在了原地。
恰好吹来一股疾风,慕勉忙伸手遮挡,背后三千青丝被拂得乱起,慕沚几步上前,以身挡风,又赶紧为她戴好兜帽。
“冷不冷?”他问。
慕勉摇摇头。
慕沚弯下腰身,一对修长莹白的手指与她颈下的绳绦勾缠相绕,动作带着异常认真,仿佛把她当成不堪风吹的花朵,呵护得小心翼翼。
不久,打成一个精巧的蝴蝶结,而她始终低垂着眼睫,只余两帘黑密的睫毛颤巍巍的,那张杏核般的小脸藏在兜帽阴影里,宛然新月。
唐重玉委实看不下去了,呛咳一声:“我说,你们俩要磨磨唧唧到什么时候?”接着拍拍慕沚的肩膀,“你放心吧,你妹妹现在身体好得很,刚才打我的那一下又狠又重,我看就算把她丢在冰天雪地里也病不倒了。”
慕勉顿时没好气:“重玉,你的皮又痒了是不是?”
唐重玉立马指给慕沚瞧,一副证据凿凿的模样:“你瞧瞧,这哪里像大病初愈的样子?”
慕沚装听不见,对那人柔声地问:“想到哪里逛逛?”
慕勉兴高采烈道:“中水街吧,我想看花灯,吃糖炒栗子。”
慕沚宠溺地抚下她的脑袋瓜:“嗯,走吧。”
被二人完全无视,唐重玉心里极度不平衡,嘴里嘟囔着抱怨:“喂,明明是你们两个陪我逛街好不好?”
慕沚扶着慕勉登上马车,再次将某人无视。
恰逢此时,郦茹急匆匆赶上前,焦急地讲:“公子爷,适才少夫人在园内崴伤了脚,奴婢瞧着肿了好大一块,很是严重呢。”
慕沚动作一僵。
慕勉半个身子刚是跨进车厢,闻言也是停住,察觉到自己的左臂正被他搀扶的手紧紧握着,握得那样紧,连着她的骨头都在作痛,不愿让他为难,她主动开口:“你去看看吧。”
慕沚望了她一眼,眸中闪逝过晦涩的暗影,那只手微微颤着,最终,松开,随郦茹一道去了。
慕勉凝视着他离去的背影,嘴角勾勒起一抹自嘲的轻弧,转身吩咐车夫:“走吧。”
唐重玉诧愕:“不等你哥哥了?”
“不等了。”那时慕勉回眸一笑,宛如千百梨花盛绽,甜美异常,“他不会来了。”
慕沚掀帘进屋,沈兮蓝正卧在床上,一对柳烟眉颦蹙含愁,模样楚楚怜人。
“沚……”她轻唤。
慕沚坐到旁边:“怎么回事。”
沈兮蓝贝齿轻咬,娇声细语道:“我本说到园子里采些新鲜的梅花泡茶喝,结果走到半途,被池畔的小石子滑了一跤,其实没什么大碍,都怪郦茹这丫头小题大做。”尔后一蹙眉,隔着被褥往脚踝的位置摸了摸。
慕沚只好道:“我看看。”
掀开被褥,只见她右脚脚踝上,鼓起一个红肿肿的大包,看起来很是严重。
面对慕沚沉默无绪的表情,沈兮蓝有些愧疚:“怪我不小心,耽误你跟勉儿他们出门了吧。”
慕沚没回答,吩咐郦茹:“去请郎中过来,瞧瞧严不严重。”
郦茹离开没多久,临安便紧跟着进来:“公子爷,大小姐留了话,说他们先走了。”
慕沚不说话。
沈兮蓝抿着嘴:“沚,对不起,都是我不好……”
慕沚面色如常:“这几天你腿脚不便,先躺着好好歇养吧。”
“嗯……”沈兮蓝被他扶着躺下来,当慕沚刚要收回胳膊,却被她拉住,脸儿贴着他温润的掌心,甜笑如蜜。
慕沚由始至终像块木头,脸上无半分表情。
中水街与都城大街并行,道路略窄,游人也相较少了一些,但店铺栉比鳞次,小吃玩意灯花什么的样样齐全,总有孩童们在人群中嬉闹着跑过。
马车停在街口,慕勉与唐重玉步行走在中水街上,慕勉一路闷不吭声,相反唐重玉却是左顾右盼,玩得自得其乐,两个人就这么走走停停,将近半个多时辰,就快把整条街都走完了。
唐重玉跑到前方凑热闹,慕勉便守在原地发呆,过去一会儿,有人拍了拍她的肩膀,回过首,面前竟出现一张极端狰狞惊怖的鬼脸,两只眼球爆裂,血口淋淋,伸着长长布满钉子的舌头,仿佛要把她一口吞下去。
慕勉一颗心险些跃出胸口,正欲喊什么,那人却摘掉脸上的饿鬼面具,露出一张俊美非凡的脸容,朝她咯咯发笑。
“唐重玉!”慕勉吓得惨白的脸,立即转绿,一边捶他一边咬牙切齿,“我恨死你了我恨死你了!”
“哈哈哈哈……”唐重玉捂着肚子笑,“胆子这么小,原来你怕鬼啊?”
慕勉气得腮帮子鼓鼓的,像只小松鼠。
唐重玉乐不可支:“你刚刚要喊谁来着?不会是要喊哥哥吧?哎呀,这么大个人了,还一害怕就喊哥哥哈哈哈哈……”
“你有完没完?”慕勉对这家伙已经忍无可忍,扭头就要走。
“哎,好了好了,我知错了还不行?”唐重玉赶紧一本正经地拦住她,可惜为了忍笑,那嘴角抽个不停,倒显得颇为滑稽。
慕勉道:“我要回家了。”
“这么快就回去?我还没有玩够呢,况且不是说好了,今天是要陪我这个客人的。”唐重玉很不满意。
慕勉哼哼两声,语带讽刺:“真奇怪,这些日子你不是天天出去吗?整个幽州你还没玩够?那你一天到晚都到哪儿去了?”
“你真想知道?”唐重玉眨眨眼,一脸坏笑。
慕勉心里不禁明白了七八分,耳廓跟着生红:“登徒子!”
前方有吆喝卖糖栗子的,不遑慕勉反应,唐重玉已经跑上前,买了一包糖栗子回来:“你之前不是说要吃吗?我给你买来了,慕大小姐,这回就当我给你赔不是了行不行?”
慕勉瞅他态度真诚,终于破颐一笑,接过来,走到一处角落歇脚,顺便剥了几粒。
唐重玉见她吃得香,有气无力地揉揉肚子:“我好饿,等等我们去吃饭吧?”眼珠子转了转,已经有了主意:“听说揽凤楼的水席很不错,我们去吃吧?”
慕勉蹙眉:“就我们两个人,怎么吃得下?”
唐重玉拍拍胸膛:“担心什么,有我呢,我现在饿得能吃下一头牛。”
他长得瘦瘦高高,看着还没牛结实呢,慕勉十分狐疑,但耐不住他的软磨硬泡,只好被拉着往前走,但刚迈出几步,蓦听背后传来一道略带恍惚的呼唤:“小……勉……”
那声音含着几分不确信的惊疑,慕勉只觉耳熟不已,转身一望,隔着几重人影,一位锦衣公子立在原地,正痴了似的地望着她。
那一刻,慕勉竟也似被震在了原地,而对方终于恢复清醒,欣喜若狂地飞奔过来,两手用力按住她的肩,恨不得将她一把搂入怀里,不断说道:“小勉,是你,居然真的是你!”
“卫……连……”她结巴着,一时不知所措。
卫连激动得直快哭出来:“小勉,我刚刚还以为是自己眼花呢!又或者,是我在做梦……可没想到……原来是真的,竟然都是真实的……你、你回来了?”
他又惊又喜,慕勉满面震动之下,脱口问:“卫连,你怎么会在这里?”
卫连连忙一笑,仿佛听她说话,是种格外享受的事:“这里离北市的文茶诗社很近,因为时辰尚早,我才顺道来这儿逛逛。”
他穿着丝质圆领袍衫,外一件青黑织锦披风,腰系如意纹玉带,手配一柄墨绘折扇,乌黑发髻梳得一丝不苟,腰瘦骨高,五官美俊,装扮讲究得体,与以往相比,竟是大有不同。
慕勉还怔愣着,他已经迫不及待地问:“小勉,你还没回答我,你是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回来也不支会我一声?当年你……为何一声不响的就走了……后来我知道你是去了山上学艺,没想到时间一晃,已经过去那么久了,小勉,你不知道我、我一直……我……”
他吞吞吐吐结结巴巴,口中“我”了半天,却连一个字都没说出来。
慕勉不明白他到底怎么个意思,想到唐重玉还在旁边,不免侧过脸,卫连此刻也留意到对方,俊容一板,瞪着唐重玉:“你是什么人?怎么跟小勉这般亲近?”
听他问及,唐重玉不以为忤,收回好奇八卦之心,反而嬉皮笑脸地问:“那你又是她什么人,光天化日下的,怎么动手动脚?”
卫连下意识缩回手,愕然间没有整顿好措辞:“我跟她……”
慕勉出声解释:“他是唐家四公子,与我们慕家同属武林世家,这次随我们一起来到幽州,正是敝府上的客人。”
“客人?”卫连怎么瞧怎么不像,似乎已把对方视为了死敌,“就你们两个?阿沚呢?”
慕勉不吭声。
旁边唐重玉实在饿得发慌,扯扯慕勉的衣袖催促:“喂,咱们赶紧走吧,不然真的要出人命了。”
慕勉好笑地睨他一眼,差点要骂出句“没出息”。卫连愈发觉得他俩是在眉目传情,恨得牙根痒痒,不依不饶地问:“你们俩个去哪儿?”
慕勉回答:“揽凤楼。”想了想,“卫公子,既然你还有事,那么咱们就在此告辞吧。”
听她跟自己如此生分,卫连一脸的伤心失望,注视着他们二人转身,脑际一念闪过,忍不住开口:“等等。”
他追上前:“我跟你们一起去。”
慕勉眨着眼诧异:“你……”
卫连挺直腰板,睃了一眼唐重玉,理直气壮道:“小勉,咱们多年未见,吃一顿饭,总是可以的吧?”
慕勉不好回拒,而唐重玉把玩着手中的饿鬼面具,过去一会儿戴上,一副无所谓的语气:“嗯,反正有饭吃就行了。”
慕勉一叹,颔首答应。
48屏障
揽凤楼临近北市,但还不到,依水建于立春桥东岸,其中菜色精品,烹调独特,在幽州堪称是首屈一指的大酒楼,所谓水席,就是像流水一样络绎不绝地上菜,冷热荤素皆有,且上菜顺序也是极为考究,共设二十四道菜肴,先上八个凉盘,依次再是四镇桌,八大件,四扫尾,待客人坐齐,便开始上凉菜供客人开胃下酒,四荤四素,以冷盘拼成“孔雀开屏”的图案,接着上十六个热菜,皆为一道大菜两个中菜搭配一组,有汤有菜,口味俱全,让人目不暇接,大饱口福。
三人包下一间雅房,不久等凉菜上齐后,便轮番上着热菜,唐重玉那是不管三七二十一,埋头就吃,而慕勉本就胃口小,菜还没上全,便有些吃不动了。
她用膳的时候,卫连两眼几乎是寸步不离的黏在她脸上,只觉五年不见,她再不是当年那个横冲直撞的小丫头了,眉眼淡然,容貌清丽,举手投足间,多了一份云卷云舒的闲静气质,那花瓣般淡粉色的嫣唇,与白皙的肌肤相互辉映,流淌着迷人的光晕,宛如暗夜里晚熟的花,由清丽中又生出一段刻骨的妩媚来。
发觉他一个劲盯着自己,慕勉抬眸疑惑:“菜不合胃口吗?你怎么不吃?”
目光之处,是她半启半阖的唇瓣,仿佛一品上等的胭脂,鲜红欲滴,带着无法抗拒的魅力,卫连额角冒出一排细碎的汗珠,不敢再看,搁下筷子:“小勉,这些年来……你过的好吗?”
慕勉有些意外,沉默着,点点头。
他又关切地问:“你在山上学艺,是不是很辛苦?”
慕勉淡淡回答:“还好吧。”
他脑子一热,突然就问:“那你有没有想过我?”
慕勉愕住,而卫连欲言又止,横了一眼旁边大快朵颐的唐重玉,似乎颇为气恼,故意抬高了嗓门,正经八百地讲,“小勉,我有些话想对你说。”
唐重玉一直装聋作哑,一会儿夹夹这个菜一会儿夹夹那个菜,稍后发觉他们俩都不说话,抬头咧嘴一笑:“这道料子凤翅真不错,你们要不要尝尝?”
他装傻充愣,把卫连气得干瞪眼,慕勉无奈道:“有什么话,就在这里说吧。”
卫连别别扭扭极不自在,手指来回摩挲着袖边,半晌吞吐着:“我、我现在……还没有婚配。”
唐重玉刚是喝了一口酒,听到这句,扑哧一下,全喷了出来。
慕勉抬起袖子,又气又急:“你这样子,还叫不叫人吃饭了!”
唐重玉揉下鼻子,笑嘻嘻地道:“又不是故意的,你这么凶悍干嘛,小心以后都嫁不出去噢。”
卫连眼睛像被两簇火苗点着,蹭地一亮:“真的吗!”他简直喜不自胜,激动地抓住慕勉一对芊芊玉手,“小勉,原来、原来你也没有忘记我……一直都在等我,对不对?”
慕勉几乎听懵了:“那个……”
卫连一脸深情意挚,自顾自言道:“小勉,自从你走了之后,我心里就变得空空荡荡的,有时候做梦,梦的都是你……后来我才发现,是我以前太过放浪,不务正业,一直没有发现到你的好……现在回想,我、我真的好生后悔,小勉,我已经改过自新,自你走后,再没去过那种烟花之地,家里更连一个侍妾都没有……”
慕勉震动不已,尔后尝试着抽回手,有些无措:“你……何必跟我说这些……”
卫连答得焦急:“你一去就是五年,回来又不肯找我,现在连亲事也没订,你是不是还在怪我以前胡作非为?”
慕勉撇过脸:“我想你是误会了,我成不成亲,跟你没有关系。”
卫连可不这样认为:“那是为什么?当年就因为我对你不理不睬,你不是才一气之下入谷学艺的?难道除了我,你还喜欢上谁了?”
慕勉实在不知自己该怎么开口解释,干脆沉闷着不说话,气氛一下子尴尬起来,此时唐重玉方抬头,吧唧两下嘴巴:“我吃饱了。”
慕勉也不问卫连,传唤酒保进来,便要掏腰包结账,结果遭了唐重玉一记白眼:“谁真要你付银子了!”
他正要掏钱,却听卫连“啪”地拍下桌子,面色极为阴沉:“今日的水席,全记在我的账上。”
他显然是揽凤楼的常客,那酒保忙“是、是”两声,便点头哈腰地退下了。
卫连心里这才舒坦些,看向慕勉时,眼神恢复一片柔和,怎奈慕勉已经起身,朝楼下行去,他只得一路追至门前,眼瞅着她要登上慕府马车:“小勉……”
慕勉略一沉吟,回首道:“今天谢谢你……我该回去了。”
卫连眸底藏着不舍:“我以后能经常到府上看你吗?”
慕勉叹气:“你是哥哥的朋友,什么时候来都行。”
卫连顿时喜形于色,傻呵呵地笑了笑,直至慕勉所乘的马车离去,仍恋恋不舍地站在原地。
“公……”秋渡刚要张口,但被慕沚一个手势阻止,他凝眸望向园中,慕勉身着一件素色束装,凌空翻跃,宛如白鹭展翅,正姿态轻灵地在园内练剑。
她练得格外认真,竟不曾留意到他的来临,慕沚负手观望,片刻后微微扬唇,待临安按照吩咐捧来宝剑,他右手一挥,雪衣拂动,美若谪仙出画一般,跃入园内。
“哥……”斜刺里袭来凛凛寒光,慕勉本能地挥剑一挡,见着是他,大吃一惊,但目睹他脸上的微笑,不由得心领神会,亦是一笑,与他衣衫联袂,双影翩飞,在一起舞剑过招。
最后慕勉纤腰一弯,剑势回旋,使出一招“海底捞月”,但因慕沚云淡风轻地闪避,一剑落空。
慕勉停下来,有些泄气地嘟嘴:“不打了。”
“怎么了?”慕沚执剑负于背后,含笑上前。
慕勉不理会,似在生闷气。
慕沚赶忙哄道:“勉儿的剑法是越来越厉害了,有好几招害得我险些接不下来。”
慕勉心里强忍不笑,小小声地嘟囔:“胡说……分明是你存心让着我……”
慕沚不置可否,那凝睇她的眼神因温柔到了极致,渐渐浮现出宛如月光般的恍惚:“瞧瞧,出了这一头的汗。”
他拎起袖子,替她擦拭着额角的汗水,衣际间散来男子淡淡清新的气息,并非名贵的熏香,而是幽华似莲的香气,像是从那人骨子里透出来的。
忍不住,留恋着这个味道,想要更深更深的呼吸,似乎如此一来,就能将它保留在自己的肺腑里,那时慕勉垂眸不语,而他腰身微俯,雪白的衣袖素来纤尘不染,这一刻,却甘愿为她卑微至尘埃。
耳畔倏然传来女子的笑声:“娘,您瞧他们兄妹俩,真是有精神。”沈兮蓝挽着慕夫人意外出现在园前,笑语盈盈地讲。
慕勉如梦初醒,而慕沚本正为她擦着头上的汗,见此,也不禁止住动作。
沈兮蓝莲步轻移,走到二人中间,朝慕勉出声夸赞:“勉儿这样勤奋苦练,我看呀,过不了多久,江湖上就又该出现一位巾帼女侠了。”
慕勉垂眸低言:“让嫂子见笑了。”
沈兮蓝略有遗憾地叹气:“可惜当年父亲说我自小体质羸弱,不适习武,否则如今呀,咱们偶尔过过招,比划比划,何尝不是一件快事呢。”
慕夫人笑道:“俗话说‘金无足赤,人无完人’,除了武功,你说说琴棋书画你哪样不精通?随便选一样,你都让我满意得不了。”
“娘……”沈兮蓝羞答答地一唤,“您这是爱屋及乌,兮蓝哪有您说的那么好。”
慕夫人笑呵呵地拍拍她的手:“怎么不是?我这个媳妇,贤惠乖巧,人见人夸,有谁不喜欢呢。”转首道,“勉儿,你是不知道,这几年你不在,多亏有你这个嫂嫂时常陪着娘,没事儿陪娘刺绣绣,解解闷。”
沈兮蓝用帕子掩着嘴儿,一声娇嗔:“娘,您再夸我,小心勉儿就该不高兴啦。”
“不会不会。”慕夫人上前,疼爱地握着女儿的小手,可是她的心头肉,“我的勉儿现在长大了,同样变得那么优秀,为娘看着,心里着实欢喜。”
“娘……”慕勉笑了笑,撒娇地往她怀里偎过半边身子,“您怎么来了?”
慕夫人含笑解释:“是你嫂嫂疼你,想着如今天儿暖了,特地给你选了几匹布料做新衣服,正巧你跟你哥哥都在,来,咱们一同坐到亭中吃茶去。”
慕勉只好依从,被她牵着手往凉亭走,慕沚视线不由自主地随那娇小的背影而去,沈兮蓝走到跟前:“沚,看你头上也出了汗。”
慕沚敛下长睫,淡淡道:“没事。”
沈兮蓝却还是举起帕子,为他擦拭着额角的薄汗,一举一动,皆充满细心温柔。
慕勉眼尾余光扫过,又收回来,明明知道,那是他的妻,做这些事再平常不过,也明明清楚,他的身边已不容有她,但情感似乎永远也无法支配理智,回忆到以往,是她为他举帕拭汗,是她为他端茶倒水,回忆到那时的欢声笑语,彼此相顾间的甜蜜,此刻她的心,仍旧难以自控地抽搐发痛。
凉亭内,她与他相对而坐,那般伸手可触的距离,却又遥远得仿佛隔着千山万水,让她不敢抬眼去瞧,目光之处,只有桌案下自己一对绞紧的手指,就像累到全身乏力,放任着大脑一片空白,连对方聊了些什么都不知道。
霞影纱,冰鲛毂,软烟罗……华丽的名字从耳畔一一响过,最后沈兮蓝问:“勉儿,你瞧着这几匹料子,可是称心?”
慕勉目光从侍婢们手中扫过,那些精美的绫罗绸缎,映入眼中,却不过淡若烟云:“谢谢嫂子。”
沈兮蓝见她满意,放下心,又朝慕夫人道:“娘,我也为您选了,您瞧瞧看。”
慕夫人“哎呀”一声:“傻丫头,我哪儿还需要那么多衣裳,去年春天的,都还没来得及穿呢。”
沈兮蓝不以为然,柔声细语地劝说:“娘,这可不一样呢,比起去年,今年春天又出了许多流行的新款式,自然要穿上最称心的才是,您看这件绛色地罗纱怎样呢,娘保养得这样好,配上您的肤色刚刚好。”
慕夫人架不住她一张小嘴能说会道,拉过那一匹纱料在身上比了比,确实满意得很:“就是它了,回头我叫瓶晴拨些银子,尽快叫铺子把春天的款式都赶出来。”
沈兮蓝连忙道:“娘,怎么能叫您破费。”
慕夫人笑得和蔼可亲:“一家人,有什么破费不破费的,也难为你总时时刻刻替我想着。”
沈兮蓝螓首微垂,宛如一只温驯的小鹿:“我也不过是想在娘面前,多尽些孝心罢了。”
哪料一句话,触及到慕夫人的心事,伸手戳下她的脑门:“你要真想尽孝心,就赶紧让我抱上孙子要紧。”
“娘,您怎么突然……”这回沈兮蓝一下子脸红到脖子根,羞得说不出话来。
慕夫人叹口气,朝慕沚抱怨道:“想想你们俩成亲也有两三年了,什么时候能添个一男半女出来”
慕沚不说话。
49闺愁
“娘,这都怪我……”唯恐丈夫不高兴,沈兮蓝有些怯声怯语地答着,一对水盈盈的美眸宛如含泪般,模样甚是楚楚。
慕夫人探身,覆上她的手背:“这跟你有什么关系,要我说,到底是沚儿委屈了你,成亲不到一年,他就东奔西走,一年半载都回不了家。”话语直指慕沚,慕夫人略带怪怨,“如今我也老了,眼下就盼着能含饴弄孙,偏偏这么点愿望,也不知哪年哪月能成真了。”
闻此,慕沚终于开口:“娘,凡事还得顺其自然。”
慕夫人不赞同:“总说顺其自然,我看还得你们自个儿抓紧才行,不然要干等到什么时候去?蓝儿又不是刚进门,依我瞧,可不能再等下去了,最好今年就传出好消息,不管生男生女,只要是你们俩的,我都喜欢得很。”作为一家女主人,慕夫人还是相当明理和善的。
慕沚平静端坐,也不做声,因逆着光,只瞧得那清雅之姿,宛然芝兰端秀,精致如画的侧面轮廓被蒙着重重阴影,表情始终模糊难明。
“娘,人家不是都说,越急越是盼不来的吗……我跟沚知道了……”沈兮蓝赶紧替他回答,红着脸微垂,竟比午夜绽放的害羞草还要羞上几分。
看着儿子不置可否的态度,慕夫人既气且无奈,摇摇头:“唉,真是不叫我省心。”
沈兮蓝却扑哧一笑:“娘,其实您与其操心我们,倒不如多替勉儿想想。”她眼波盈盈流转,看向面无表情的慕勉,“勉儿眼瞅就该到了双十年岁,也是大姑娘了,别家的千金到了这个时候,都早早就嫁人了呢。”
一提女儿的亲事,慕夫人果然有些心急,连番颔首:“可不是,我像她这么大时候,都已经诞下沚儿了,确实不能再耽搁了。”
慕勉闻言,含笑嗔道:“娘,我才回来没多久,您就这么急着要赶我走了吗?”
慕夫人忧心忡忡地叹气:“娘不是赶你走,娘这是替你着急。”
慕勉偎过身,撒娇地挽着她的手臂:“我都不急,娘急什么呢,我好不容易才回来,娘却不要我了。”
这话说的,叫慕夫人心窝子里直发疼,伸手抚摸着她一头软软的青丝犹豫,沈兮蓝笑道:“我未出阁的时候,与勉儿的想法也是一模一样呢,但嫁过来之后,才发现完全不是自己想的那么回事,娘待我如亲的一般,与在自家毫无两样,所以说啊,出嫁是咱们女子的必经之路,迟早要面对的,只要嫁对婆家,找到一个好夫婿,自然而然就适应了。”
慕夫人赞同:“嗯,这点蓝儿说的极是。”
沈兮蓝掩着帕儿娇笑:“娘,我瞧着卫公子,就是个不错的人选呢,如今府上谁不知道,卫公子那是三天两头到府上来,话里话外,提的都是勉儿,我看哪,做客是假,为睹佳人才是真。”
听她提起卫连,慕夫人心里一动,快速端详慕勉的表情,慕勉神色如常:“卫公子是哥哥的好友,如今哥哥回来,他时常到府上探望,不是很正常的事吗。”
沈兮蓝笑得分外柔和,一副看穿小孩子心事的模样:“都是自家人,勉儿又何必在嫂嫂面前害羞?其实嫂嫂早知道了,以前勉儿对卫公子也是颇有好感,听说卫公子至今尚未婚配,我瞧着,这或许就是上天注定的缘分呢。”
慕夫人嘴上不答,心里却十分清楚,当初女儿对卫连是喜欢到了何种地步,甚至为了对方,不惜到青楼大闹一场。现在卫公子明显对勉儿有意,也看的出来这几年卫连为人大有改变,不再亦如当初花天酒地放浪形骸,最主要的是两家本就交好,勉儿嫁过去不会受委屈,如果勉儿同意,这的确是一桩美满姻缘。
慕夫人缄默不语,但态度分明已被说动。沈兮蓝莞尔一笑:“娘,这事您怎么说呢,勉儿毕竟大了,就算现在不急着嫁人,但早早把亲事定下来也是好的。”
慕夫人刚要开口,但被慕勉抢先:“娘,我对卫公子的心意,早在当初,就已经跟娘讲明了。”
沈兮蓝拉扯下慕沚的衣袖,轻声细语道:“沚,勉儿一向最听你的话,你倒该多劝劝才是,像女儿家这种婚姻大事,是万万不能耽搁的。”
慕夫人点头:“这倒是,这丫头自小到大,不听我的也不听她父亲的,独独就听她哥哥的。”
沈兮蓝连声附和:“对啊,沚,你快劝劝勉儿,说不定你这一劝,勉儿就答应嫁人了呢。”
慕勉垂落眼帘,嘴角维持着淡淡笑意,被亭外的阳光照透,是一种淡到不真实的伤痛,或许这世上任何的痛,都抵不过他的一句,那么轻而易举,却又足能残忍到叫她锥心刺骨。
慕沚依然沉默坐着,脸上的神色在暗处隐晦不清,良久,方才开口:“勉儿不愿意,这件事就先不要提了。”
沈兮蓝凝着他,只是微笑。
慕勉抬起头,发现他亦是抬眼静静看着她,一对幽遂沉暗的眸,看去波澜不惊,然而瞳仁最尽处,却似乎翻涌着叫嚣着太多太多近于垂死挣扎的痛楚,是血染一样的凄浓之色。
他知道,无论如何,他都说不出那一句让勉儿嫁人,说不出那一句同意。
随后慕勉被慕夫人拉着,与沈兮蓝三人一起逛了会儿园子,慕勉觉得无话,寻辞找个借口便离开了,回去的半道上,远远看到家仆领着一位年轻公子从廊角拐过,本以为是卫连,这段日子,她都是有意回避,不愿再与对方有任何牵扯,慕勉刚要躲到一旁,但发觉对方的身量气度与卫连完全不同,才知是自己看岔了眼,那男子容貌清秀,以前从未见过,慕勉不由得问秋渡:“那位公子是谁?”
秋渡踮脚望了几眼,才道:“噢,他是少夫人的一位表亲,我记得姓杨,那会儿在公子爷的婚宴上见过,听说最近到幽州做生意,偶尔到府上拜访。”
慕勉点点头,没再多问。
流光似水,白驹过隙,那些爱恨纠缠,悲欢离合,总叫人觉得似大梦一场,当再醒来,窗外仍旧桃花纷飞,正值碧玉年华。
一大清早,慕勉就被屋外的笛声惊醒,一首《落梅花》传入耳中,最是熟悉不过,她一时间睡意全无,散着满头青丝,一身轻衣地飞快下床,来到门前,慕沚正倚在一株桃花树下,举笛凑于唇畔浅吹,白绸似雪,袖拢清风,淡淡细碎的光影洒落在他身上,宛如一尊雪色琉璃,被映得光华清透。
慕勉呆呆立在门前,长衣委地,青丝蜿蜒至脚踝,带着一丝初醒微懒的眉目在光线下依稀朦胧,好似花阴间半醉的海棠,美得像一幅画,叫人遗忘了时间,而慕沚移首望来,处事不惊的眼,此刻却飘拂着一抹往日不可窥见的缱绻柔情,他放下短笛,玉唇轻启:“勉儿,今日是你的生辰。”
今天,她就年满二十岁了。
在这个生辰之日,他还在她的身边。
慕勉突然不知该说什么,看着他一步一步朝自己走近,曾经的懵懂天真、年少稚嫩已从他们身上褪去,唯一不变,是眼中依旧牢牢映着彼此。
慕沚趋前弯□,将她打横抱在怀里,慕勉吓了一跳,下意识伸手勾住他的颈项:“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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