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眼,自己也忍不住苦笑起来。
“你们爷都有三个老婆了,我们爷一个老婆都还没有,唉,寒碜!”郭书叹着气小声道。
“人家皇上不急,你个太监急什么?穷操心!”金瓜笑骂道。
“什么寒碜?老婆是拿来摆阔的吗?小心你家少爷听了赏你个大耳刮!”银锤道。
“快闭嘴!到了!”铜豆大声叫道。
他们一行的到来让德珠父女喜出望外,忙着让人整治酒宴,秉一和欢喜相约到庄园的鱼塘垂钓,德珠叫人端来不少小吃糕点放在塘边石桌上,二人心中为耶律凤和陈晓娟的事堵得满满地,胃口不开,乐得八个个斗草、玩耍的小厮吃得满嘴冒油。
鱼塘不远正是陈晓娟的居室,在此听琴,更觉得声音清晰、可那曲调这会儿无比的凄婉,哀绝,叫人不忍闻之,二人四目相望,直觉悲从心起,难受得很,忍不住泪出盈眶。忽然叮咚一响,琴声哑然而止。二人一愣回过神来,竟不知为何落泪。
秉一叹口气说:“二弟,我看这个陈晓娟是个中高手,并非泛泛之流,以她的琴技怎会籍籍无名弄得衣食无着而随意侍寝?也没理由冒充你的妻儿?我看其中必有蹊跷。你不妨多用点功夫在她身上,或许能问出些东西来。正如方才几个小猴儿所说,你收留了娘俩也不算吃亏。”
“没见有人收顶绿帽戴着,还兴高采烈直叫不吃亏的!”欢喜恼火地说。秉一忍不住笑了,这小子,和他在一块你就没法不乐!
中午的酒宴摆在鱼塘边方亭上,德珠特意安排陈晓娟和抱孩子的奶娘坐在秉一和欢喜一桌,陈晓娟一脸戚容对欢喜福了福轻呼一声“爷。”就坐下去,不再吭声,坐在另一方的奶娘抱着孩子,夹了块鱼剔掉鱼刺,将豆腐和鱼肉一点一点地塞进孩子嘴里。那孩子长了四颗牙,胖乎乎的小嘴不住鼓动着吞咽,那模样实在惹人爱怜,欢喜不由摸摸他的头问道:“这孩子取名了吗?”
陈晓娟有些惊异他对孩子的关怀,看了他一眼答道:“不还等着您取名吗?”又扭头对孩子说:“娃呀,这是你爹,叫爹吧!”
“巴、巴、巴、巴、巴——”那孩子咧开嘴叫起来,流出了一串口水。
“算了,丁点大,哪儿会叫人?给他取个名叫问天吧,嗯,刘问天,听起来也不俗。”欢喜开口说,心中却想,是不是我的种也搞不清,只好由他去问天了。
秉一对他的性格了若指掌,早已明白他的意思,听完不由莞尔。
陈晓娟起身行了一礼说:“谢谢爷。”话语间没有半点热度。原来那么热情的她态度大变,让欢喜有些疑虑。他不知陈晓娟原本想讨好他能接纳自己,待洞察他父子心思后,对此已经绝望,对将来也听之任之,自然对他形同陌路了。
秉一对欢喜迥然不同的两个女人打量一眼,仔细对比起来,德珠长相不算漂亮,但浑身上下朝气蓬勃,为人坦诚开朗,有一种青春野性的美,而陈晓娟则是妩媚诡异,眼神深邃,冷漠淡然、心事莫测,他心中暗叹,难怪欢喜不愿和她多接触,这女人确有几分阴深深的味道。晚饭后,秉一带随从回家,欢喜留宿德珠这里。
074杀气三时作阵云
天三接到欢喜的飞鸽传书,却无计可施,耶律凤不辞而别的消息没法传送。开春,肖风调走牧场护卫队天字组八百多精锐,天一带着分批入关,现在谁都不知他到了何处,三爷等自去襄阳后也杳无音信。原来清明扫墓后,朴固·丽带着乌斯回了西域,龙三和彤云带着小龙星回到葛家牧场后也没与他联系,他估计三爷已有了隐居蛰伏当平凡人的思路。两家牧场暂时由他代为掌控,人少了很多,他对防务抓得非常严。一切都按部就班有条不紊的运转。
淳化五年(994年)四月,官军大队人马分别从剑门和夔门入川,连着几次战役获胜,矛头直指成都。
僰道县岷江河口和泸州沱江河口,两处地方这些天成群结队的乌篷船沿江逆水而上,天一戴着尖竹笠着一身补丁裤褂渔民打扮,就在一艘乌篷船尾划着双桨,凭他的功力,小船在逆水中仍行进得很快。身边有一人蹬在灶边炒米,炒好的米每六斤装入一个小袋,后仓已堆了几十袋。他抬头叫道:“大哥,吃饭了再忙吧。饼凉了。”天一松开双桨,抓了两张大饼囫囵吞枣咽下去。他抬头看看天色说:“毛仔,我睡两个时辰,天黑定了叫我起来拉纤。”说完倒下去就睡着了。那叫毛仔的青年划着桨,船靠江边行驶着。
这些日子岷江、沱江上游放下无数不足三尺宽的小竹筏,快到成都附近就被拦下,停靠在缓慢的回流区。这一批乌篷船行得十来天,也傍着竹筏停靠下来。
五月初的一天晚上,亥时,西川成都。城外黑压压一片军营,旌旗枪戟林立,冷酷如冰的萧杀之气笼罩着这片土地,低沉的号角声在呜咽,是那么凄凉,似乎预示着战争的无奈和惨烈。
城内起义军总部,上首坐着李顺,两边分坐着吴蕴、计词、吴文赏等二十多个将领,众人身上血迹斑斑,神态疲乏,看样均是从临战的前线赶来赴会的。官军围城,时局危急,人人心中如火燎一般,正议论纷纷时,一青年避开守卫从院墙翻入飞落当场,众人大惊,只见他抱拳给大家行了一礼,说道:“在下肖风,是护卫队员,接少主之令,前来助大王和各位将军一臂之力。”说完拿出一纸梅花令恭呈给李顺。
在坐的几乎都是原护卫队员,大家都起立说:“谢谢少主!”
肖风说:“这次王继恩会同雷有终、裴庄、尹元聚兵分从剑门、夔门两路夹击,官军人多势众,力不可挡,城陷是早晚的事。得知成都被围之后,少主作了救援安排。”他随手端过身边一人的茶碗,伸手沾了水在桌子上划了几条线开始讲出了突围的办法:“、、、、、、天一带了天字组八百名、天五、天七带了下字组一千名兄弟接应突围;长江南岸天二、天六、天八也带有行字组一千多人埋伏;这次还另抽调了护卫队五十多名天之鹰队员,着官军服饰右臂扎有红布条,混入西川后,现已守候在城外,这些人都会在外接应,尽力为你们阻杀追兵;我和其中十二人已入城,到时争取拖延破城大军进城的时间,为大家断后,告诉兄弟们过江就有生路。
另外,我们的信号是:第一支烟火是告诉大家敌军破城涌进的地方,随之而起的第二支和第三支的烟火是指示突围的方向。”原来肖风早有布置,清明时含混其词骗过龙三,怕他亲临阵前,失去爷爷和五叔一家三口,他已经痛断肝肠了,他不想再失去相依为命的三叔。
“赵光义、王继恩这两条老狗!恨不能扒了他们十八代的祖坟!”有人骂道。
“扒他的坟又如何?姓张的去了姓王的来,姓赵的去了姓李的来,古往今来成王败寇,有几个上台官吏不是伤天害理,欺压百姓、捞满腰包?瞒着藏着掖着自个儿的丑事,道貌岸然去作践他人!我跟大家一样,恨不能管尽天下事,挥剑荡不平!可力不从心!那就不能盲动得先保护好自己。”肖风对这次准备不足眼看就要失败的起义十分痛心。
除了梅花令,众人谁也不识少主,也不识眼前的青年,但仔细商酌他的话对义军并无恶意,于是都认可了他的突围安排。
待得五月六日城破时,肖风带着十二个蒙面黑衣人躲在街道两边的屋脊后,将惩罚箭对着破城的官军一把把甩出去,死伤的官军人马很快堵住城门内三十多丈远的街道,肖风等人在屋脊上一晃而逝,如一支支黑箭脱弦而出射向东方,没有留下任何痕迹。这场阻击战堵住破城涌进来的官军大队人马近一个时辰,给突围的义军赢得了时间。(虽然计词、吴文赏等十来人仍被俘,义军伤亡了近三万,但十多万人马总算保留了大多半。李顺多日后也乔装打扮潜过长江躲过了一劫。)
当时肖风等十三人到得僻静处,除了面巾脱下黑衣,里面是一色官军服饰,右臂系有红巾,他们趁乱捡了头盔戴上,将脸涂得花里胡稍,头盔压得低低的,混进官军追击的先锋队伍中。
眼见敌军如漫堤的水一般朝前涌进,牛崽、方正连着发出啸声,凡属他们牧场卖出的军官坐骑发疯般回撞,追兵队伍大乱,他们趁机暗中杀伤了不少官兵,冲出城外与留作阻击的二十名天之鹰会齐后,众人飞舞匕首各展所能在敌军中又进行了一场近两个时辰的血淋淋拼杀,一时间血雨腥风、天昏地暗,个个成了血人,锋利的匕首也钝了,染血的眼睛看天地万物全是一片通红,虽然他们身着官军同样服装,没用轻功,与人拼杀不至太显眼,但官军越聚越多,武功一流的他们也无法阻挡数万官军的人流,肖风长啸一声,众人纷纷夺得军官马匹朝东疾驰而去。肖风挥舞着长衫断后,将如雨的箭矢扫落身后。
到得沱江边,只见满江都是挤满了义军的乌篷船和竹筏正在顺水而下,原来,船上的护卫队员掩护着大批义军已突围出来。肖风三十多人连人带马扑进江中,往对岸泅去,浑身的血污把身后清亮的江水染成了殷红。
官军的人马只能沿着江边奔跑,船和筏靠着东岸行驶,箭百步之外力势已衰,义军举着筏上准备的竹盾轻而易举就挡住了。天一带的八百名护卫队精锐分散领着一批批船、筏,向下游驶去,毛仔坐在竹筏上这时就正给大家打气:“虽然水路比旱路远一倍,但我们顺风顺水,吃喝拉撒不耽误,日夜兼程,一定快过官军,他们靠步行,晚上要睡,等赶到河口累也累死他了,怎拼得过我们休息好的人?你们到僻静处也可全部上岸,分别溜走。官军水师的船大,进不来沱江中上游!(当时的沱江未疏浚,滩多水急。)”
一名义军掏出炒米中夹的两片金叶塞进内衣袋里,抹掉嘴上沾着的炒米渣躺到竹筏上说:“总算能安静睡一觉了。”
肖风一行过江之后分成两批,一批二十人飞驰南下,他们要赶在渡江的义军前面、趁夜色焚毁靠近河口的官军水师船只,为义军撕开一条过江的血路!其他十三人连续奔行了一天一晚,天快亮时进到一僻静小村找到村口一户农家歇下。简单的三间土屋,他们站了一间,大家随意坐在铺满干草的地上,肖风说:“西线天五、天七他们在岷江接应,不知情况如何?”
“少主,您放心,他们水路短,有二十多名天之鹰助阵,更容易脱逃。”李鹓说。
“我们为掩官府耳目,再前行几天就要弃马凭轻功翻越神龙架,大伙儿没哪不妥吧?”
“我检查过了,都没受伤。”方正说。
“像来时一样混在官军队伍中出川不行么?俺的轻功可不咋的。”牛崽有些担心地说。
“放心吧,到时我带着你。”李家老四李鹞拍拍牛崽的肩,友好地说。
“你就一石头脑袋,进来时假扮兵丁跟着大队官军走,当然行!但现在哪有官军出川?各处闭关都在缉拿义军呢。”方正呛白牛崽道。
“牛崽,你和阿正在这等我,不用去了。我们不能走老路,时间也不允许南下渡江,你们离开信阳太久会引人怀疑。”肖风沉声说完又交代:“备几条二十丈的粗绳,带足干粮。”
农家住户一对中年夫妇在重金的酬谢下,奔来跑去为他们备齐了应用物质。躺在干草上睡了半天后,他们动身出发。
肖风所带风字一组李家十兄弟轻功均不弱,尤其是一组老大李鹓,比过世的肖飞云更胜一筹。待得林深树密马不能行时,肖风解下马鞍和嚼头,拍拍马背说:“这下你们自由了,想去哪就去哪吧!”他领先跃上树梢,其它人学样跟着他纵跃而去。飞掠之间看前面到了一处绝壁,两峰相距约莫三十来丈,肖风停下来,结上两根长绳一头系牢在大树上,另一头绑块石头,使力往对面山壁上空抛去,他自己騰身而起,几乎与石头同时落在对面山头上,然后固定绳索。众人展开轻功,在索道上点得几点借力就跨越了一座山,真是又轻松又快捷。待众人过完,他掏出匕首在头上旋了一圈抛出,挟着旋劲的匕首割断对面山头系着的绳索后又自动的返回到他手中,众人齐声叫好。就这样连着跨越了几处山涧。没花上两天,护送众人跨越了神龙架,李鹓等人神不知鬼不觉地继续前行潜回信阳,肖风三人则返回川中指挥救援义军失散人员,
075流血涂野草豺狼尽冠缨(一)
满地的血,流成了河,四处都是尸体,怵目惊心,被鲜血沐浴过的成都送走了她成千上万的子弟,却迎来了无数因此役而冠缨的豺狼。
随官军进城维护秩序的周一俊,被王继恩指派探查入城官军莫名死伤的原因。他暗袭肖飞云时就遇到过这样的情况,不少手下莫名死亡,对当时缴获的针箭他一直未查出名堂来。这次仔细观察下,发现进城先头部队骑在马上的军官都死了,连个伤口都找不到,而士兵身中针箭却只倒地不语,并未丧命。所有的马都被一枚铜钱击碎了前腿的一个膝关节,瘸马挣扎颠仆更加阻塞了官军进城的道路。以他的推测,这十多个蒙面人全是肖飞云一伙的一流高手,他们这种似针的箭恐怕炼制不易,不然义军所向披靡还有人能抵挡么?
他邀约了川中有些名气的药物行家男女老少三十多人,至成都提刑司衙门有三天了,好吃好喝侍候着,每天大堂上就如赶集一般,熙熙攘攘、真坐下来要他们说时个个装聋作哑,三天过去仍没摸透那针箭空腔中到底是什么药。
今天中饭毕,他快走近大堂时,听得里面嗡嗡声一片,有个大嗓门在与人闲聊:“张老八,你添孙了吧,小女儿嫁了没有?”
又有个男人的声音:“花掌门,你可是越来越漂亮啰,看看,真是珠圆玉润,呵,呵!”
“一副馋猫样,多时能改这采花贼的脾气?”一个女人娇滴滴的直发嗲。
“哦哟,花妹子,别损人,你这帽子扣的我喘不过气来,我不就给大夫弄点吗?是不是惦记我,想我送你一剂蝽药?啊哈,哈哈!”
这都是一群什么家伙!该议论的药不论,聊天不说,居然还在这打情骂俏?这堂堂提刑司衙门成什么地方了?他恼怒地跨进门,嘈杂喧哗的声音并不因他的到来而减小,堂中多是山野之人,有机会聚一聚谈兴正高着呢,哪里把他当回事。
他压着一股火还没走上两步,一个瘦高如杆的人跳过门槛猛冲过来,他差点被他撞倒,就听得那杆子指着一个壮实的汉子道:“格老子的,大伙儿给我评评理,老子出钱叫的姑娘他上了,他娘的个b,老子要做了你个龟儿子!”
“你自己喝多了,醉得像滩泥,反正你交了钱,不上白不上,我不过帮你的忙,一人照看俩,我都累死鸟啦!你不谢我还在这吵?”那汉子打着哈哈说,大堂一伙不知王法为何物的鸟人尖叫、吹哨,哄笑着叫好声不断。
周一俊气极,他娘的王八羔子,这衙门都成窑子了,他走到桌旁,拿着镇纸敲得案桌“砰砰”响,大声道:“全都给我回去!散了!”
“你,你个牛的龟孙!下三滥!你下了!”那睡在窑子里刚醒的杆子上了恶当,那里肯罢休,率先动了手,两人看来不会武功,缠在一起扯衣揪头发打开了泼皮架。众人高兴地看着热闹。
“来人!把这两个滛棍给我拖出去!”周一俊叫道。
几个差人奔进来拖了二人就走,那杆子拉长声高叫道:“大人!我要告状!他下药迷昏我!”
什么东西!周一俊厌恶地扭过头,大堂里的人在笑谈议论声中散去。
他的随从高辉趋前小声说:“爷,刚刚听一个老头轻轻对人说只有唐三爷能炼制这样的药。”
“那还不赶快追上去,将那老头和唐家掌门唐馨带回来!”周一俊命令道。
“是。”高辉带了几人扑出去,不一会带进来一个精瘦的老头和一个四十左右的漂亮女人。
周一俊冷冷地盯着他们看了半晌,清清嗓子,说道:“为什么留下二位就不用我费舌吧?两位都是明白人,军令如山倒,我也是身不由己,你们就实话实说,有事我尽量担着,若有隐瞒就怪不得我了。”
“这个,这个——”那精瘦的老头畏怯地瞥了女人一眼喃喃道:“我今天伤风了,鼻子有些不适,可能闻错了,说这箭药里有狻猊之味。请,请大人见谅!”
“胡说,什么狻猊之味?我明明听得你说的是只有唐三才能炼出这药来。”高辉大声呵斥道。
那女人朝老头走出几步,掏出条手绢抖抖捂住嘴笑着说:“姓左的,大人面前可别乱说话,我家三叔公归隐多年了,你还想请他出山会会你?”
“我,我没说这话,大、大人一定听错了我、、、、、、”那姓左的老头一句话还没说完就栽倒在当地气绝身亡。
周一俊气得七窍生烟指着那妇人说:“唐馨,你好大的胆,当着本官的面居然敢毒杀他?真是反了你!”
“大人冤枉!我为何要毒杀他?他不说没说过那话么?妾身纵有天大的胆也不敢在大人眼皮底下杀人,您可传唤仵作验尸,若有毒,妾身甘愿受罚。依妾身看来,左爷到像是受到您和贵属下的惊吓,心疾突发去世。”唐馨微微一哂,不费吹灰之力就把责任推到他头上。
周一俊气得血直往上涌,脸涨得像落锅的虾米—样通红,他闷头寻思,这人肯定是唐婉所杀,既然她如此坦然,仵作哪里验得出唐家变幻莫测的毒?无凭无据之下想抓捕?不行,若惹恼了这个女魔头,她使起毒来,别说自身难保,整个衙门的人全得跟着完蛋。他心底里恼恨至极,嘴上不得不说:“掌门人说得有理,请回吧,下官有事自当登门请教。”
“我就知大人您明镜高悬,有此青天大老爷,真乃西川百姓之洪福也!”唐馨故意文绉绉地说,话语里满含的讥讽和嘲弄堵得周一俊差点闭过气去。唐馨娇笑着如风摆柳似地飘然离开,他的怒气好半天才平息下来,叫来高辉耳语吩咐一番,走进后衙。
三天后,高辉回衙禀报,据他探知,唐三在二十年前曾捕得一只狻猊,,他炼制成膏后曾置酒庆贺,当时左某也在座,有幸闻过药膏古怪的气味。这怪兽异常珍贵常人难得一见,据说不管哪种毒药中加入几滴狻猊的体液,毒性就无法分辨出来,而且因其死亡的人也无任何中毒迹象。所以他那天说闻出针箭中有狻猊的味道,推测只有唐三才能制炼出这种药来。高辉只听到左某后面一句话。
此后,周一俊又派人四处打探,凡认识唐三的人都说他已于十多年前归隐,去向不明,至今无人知其下落。
一切线索到这里断了,案件无法查下去,周一俊决定去见唐馨最后一面,要和她摊牌。他和王继恩密议一番之后,借调了兵力,作了十足的安排。
唐馨是唐三的侄孙女,她喜欢这个比他爹大不了几岁的叔公。有事无事往他那儿跑,唐三夫人早逝,无儿无女,孤独一人,对这个侄孙女也很疼爱。
唐馨记得二十二年前,她年方十七,爱上了来西川游玩的袁晰,她喜欢他文质彬彬、倜傥风流的俊美模样,那时她是那样的单纯,毫不犹豫将自己的一切都交付给所爱的人。结果是,她,他失信。袁晰回扬州后音信杳然,她却有了身孕。她在悬崖上准备寻死时,是采药的叔公救了她。唐三忍住泪对她说:“馨儿,别哭,唐家的人流血不流泪。去吧,去做掉那畜生!”
三叔公给了她一小瓶狻猊膏,她带着腹中的孩子和满腔的仇恨远赴扬州,找了半年,方找到张灯结彩的袁府,据说袁晰三天后要大婚。听到这些唐馨的心居然不再疼,她略作改装挺着大肚子参加了婚礼,将几滴加了狻猊的断肠草汁滴落在袁晰的酒杯中。这之后,婚礼变丧礼,一月后,唐馨在杨州产下一子,取名方正。希望他长大别像他爹,做人规规矩矩,方方正正。
袁晰五七(死后3天)那天,唐馨全身重孝抱着刚出生五天的儿子来到袁府祭奠了袁晰,她给公婆行了大礼跪下说:“爹、娘,这是袁晰的儿子,叫方正。就交您抚养吧。我和阿晰曾立誓永不相负,是他毁约在先,但我会遵守我的誓言,此后将终老娘家。”
就这样她单身回到西川,跟着唐三苦学毒经十年,成了唐家的掌门人。掌权之后,她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接回儿子。当年她未婚先孕,若带回儿子,规矩森严的唐门哪里还有她容身之地?而今她想以收徒的身份将儿子带在身边。
可惜事与愿违,待他来到扬州时,袁晰父母早已过世,兄长袁寅和袁琅跟本不相信方正是弟弟袁晰的儿子,二人在争夺家产时将刚满五岁的方正丢弃了,儿子下落不明。唐馨气怒交加之下,毒死了袁府满门四十多人,又一把火将府邸烧得干干净净。从此后她心态大变,喜怒不见于颜色,谈笑风生之间动辄杀人,成了黑道上一个铁血冷心、人见人怕的女魔头。
076流血涂野草豺狼尽冠缨(二)
唐府坐落在离涪水不远的一个小山谷底,四周被群山围绕。这天擦黑时分,周一俊带了两名亲随来到唐家门前。唐馨刚沐浴完毕,听到他这时候造访有些吃惊,随便挽了头发,边穿衣边思索着应对之法,待她进到大厅时,管家已带来了周一俊。
灯光下,浴后的唐馨乌黑的头发高高地盘着,淡绿的内衣裤在轻薄的白丝宽大长衫里若隐若现,行走之间飘逸如风,气质高雅,容貌靓丽,肌肤晶莹红润,看去不过三十来岁,连从不知情为何物的周一俊也为之心动。
寒暄一番落座后,丫头献上茶,周一俊开口道:“在下来川北已有两天,本想明早再来拜访夫人,可接到上司传讯,有急事要我连夜赶回,所以打算与夫人秉烛夜谈。”
“泛泛之交大人居然肯屈临寒舍?何幸之有!”唐馨说话总带着刺。
周一俊不以为意,边笑边接着说:“夫人,我的来意不说您也知道,但求您看在千万百姓的安危上,为在下解一解针箭的药力之谜吧?”
“那天在衙门我已说了不知道,未必过了十几天我就知道了么?真是笑话!”唐馨暗道,说得那么冠冕堂皇,你会为了千万百姓?为了那乌纱帽吧?若没那针箭,义军还不知要死上多少人呢。他们可是真正的百姓!我守着这一大家子老小没去伙同造反,算你们的造化了。
周一俊无奈继续央求:“您不能解?那让我见见唐三爷如何?”
“唐门也有好多事想请教三叔公,我比您还急着见他呢,派人出去都找了他好几回了,谁知道他在哪?”唐馨说得煞有介事,也不知是真是假。二人又讲了好一会,周一俊费尽口舌说得嗓子冒烟,唐馨不为所动仍慢慢地品茗表示一概不知。
周一俊焦躁冒火,又渴得不行,望着椅边茶几上的茶水却不敢喝,唐馨心中暗笑也不吭声。二人默默对持好长时间,周一俊终于忍不住露出了本来面目:“夫人,在下已仁至义尽,你真要隐瞒一切与官府作对,那须怪我不得。”
“大人差誒,孔子曰,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难道要妾身谎言欺诈就是协同官府么?听您的话音好像要怎么着我?那您就随意吧,唐门从未怕过任何人。琉璃,送客!”唐馨软硬不吃,下了逐客令。
一个叫琉璃的俊俏丫头走进来,望着周一俊一笑,摘下旁边挂着的灯笼,走到厅门外点燃,见唐馨已拂袖离去,周一俊无奈起身出门,琉璃挑着灯在他身前引着他朝外行去。出了唐府,那丫头将灯笼交给他的随从,笑着说:“拿去吧,天墨黑的。”又娇笑着对周一俊福了福:“大人走好!”
上马走出谷口,特意趁夜色前来作好布置的周一俊铁青着脸对身旁的高辉道:“发信号!”一支红色的焰火冲天而起。
瞬间,从唐家四周山峰上射出无数火箭,偌大的唐府顿时一片火海,大火将整个山谷照得通亮。。。纤毫毕见,有几个在屋宇间奔跑逃命者皆遭到射杀。大火烧了通宵,一夕之间,赫赫有名的唐门就这样灭了。
天亮后,山上的士兵方退下,周一俊带人在唐府的废墟边上绕了一圈,明火虽熄灭了,但热气灼面无法靠近,也没有发现任何生命的迹象。想到唐馨的花容月貌,冷酷的周一俊皱皱眉心中多少有些疼惜。
当天晚上到达涪城,周一俊和两个随从突发头痛,痛得三人几乎发疯,不住的拿头撞墙,涪城王知县为免他们自残,只得着人绑住三人手脚。跟去围剿的士兵又个个口吐白沫卧床不起。一众人马只好暂留当地,延医诊治。
涪城县衙大堂里挤满了一群苦着脸惊慌颓丧的大夫,有的紧皱眉头在地上踱来踱去;有的淌着汗伏案急书;有的唉声叹气捶胸顿足。衙门里已发了话,若无人能治好这一票官军,他们从今后都不许开业行医,故而人人自危。
一名衙役从内间出来高声道:“谁是王一帖?太爷有请!”一个光头白须老头站起来跟他走进内衙,正在内堂焦急不安的知县王钦普连一句寒暄的话都没有就直接地说:“王大夫,你我是本家,本来这是不能外传的机密,但事急从权,我就直说吧,这些官军三天前趁夜围剿了唐门、、、、、、。”于是他一字不漏地叙述了事情经过。
那王一帖听了连连摇手:“哎呀,大老爷,唐家的毒谁能解?真能解也不敢出手哇,不当大夫尤自可,惹恼唐门,丢了命就赔本啰!”
“唐门已灭,还怕什么?”王知县恼怒地说。
老大夫犹豫好一会才低声道:“唐门自知仇敌遍天下,保命的方法多着呢,说不定住宅下还修有暗道,谁灭得了他?看在您来不久,又是本家份上,我就告诉您,据说唐门周围的山上是去不得的,去了一个对时就会变成活死人,到时要请众乡邻前去登门求告,唐家问清缘由才会给治。还有,我看周大人和幕僚也是中了唐门‘紧箍散’的毒气,据说那毒药就如给人戴个烧红的头箍一样痛得死去活来,没人能受得了!所以那毒取那名,我猜毒药可能就混在灯笼的蜡烛,这些毒除了唐门的人谁也解不了。言尽如此,老夫告辞。”他说完打个千,朝外就走。
王知县忙叮咛道:“本家大夫,方才我所说绝对不能外传,切记!”
“放心,我怎敢随便提到唐门,我嫌命长了吗?”老大夫嘟哝着去了。
王知县无奈据实以告,痛得昏昏糊糊的周一俊如听了凌迟处死的宣判一般,整个人彻底地垮了。一连多天,大夫除了开些止痛的“麻沸散”之外,一筹莫展,三人吃了药如死人一般,不吃药又痛得死去活来,真是苦不堪言。两百士兵也是不死不活靠灌糖水米汤过日子,可怜上任不久的王钦普奔波往来为之焦头烂额。
一个多月后,正当盛年刚提升大理司评事尚未上任的周一俊,因病归家将养。
不久,有樵夫说在深山见到了一位漂亮的夫人带几个姑娘,在悬崖上飘飞着采药。
077与君黑白太分明(一)
隔着宽宽的大江,能望见升州黑压压一片房屋,一群孩子在江堤上斗草玩耍。
“大河,过来,给村东的张婶送四块豆腐去。”堤下路边的小店里走出一个四十多岁的女人,对着那群孩子叫道。
“娘,待会儿送好不好?我正赢着呢?”一个十二、三岁长得极漂亮的男孩扭过头说。
“不行,得赶上中饭,她家雇了个人。”男孩跑过来接过装豆腐的钵,他娘疼爱地在他头上轻轻拍了一掌:“这孩子,光知道玩。”叫大河的孩子笑着往村东跑去。
那女人笑容满面地望着孩子的背影,一个五十来岁的男人走到她身后说:“大河他娘,儿子这样聪明,俺俩得让他读书识字,长大了才有个盼头。”
“俺家开这豆腐店还不到一年,哪儿有钱?先生的束修(学费、工资)一年听说最少也得五百文呢?”
“听太武哥昨天说,他东家,也就是临村周老财想为他小儿子找个书童伴读,俺看俺家大河去最恰当,听说他儿子十四岁,读了好几年书也不开窍,周老财一气之下赶走了他的蒙师和书童,现在另寻了个有学问的西席。”
“哈哈,拉屎不出怨徒弟,这样的人家你还要俺家大河去?你猪油蒙心了?”
“你看,这方圆几十里哪一家的孩子有俺的大河这样俊这样聪明?说不定学上个两年就能出息,到时俺家也会比现在有钱,也能送他去求学了。”
“行,听你的,反正不行也不会耽误他回来卖豆腐。”
两天后,吴大河成了周老财小儿子周一心的书童。
周老财有田二百多亩,住宅也建得有模有样,大儿子在官府当差常年难得回家,小儿子是续弦的老婆生的,老俩口当宝贝般疼着。可惜周一心是个只长个不长脑的傻小子,蒙师劳心劳力教了好几年,他仍然一窍不通。新来的西席慕少棠碍于他大哥的情面,耐着性子在这里对牛弹琴。
吴大河的来到让慕少棠精神振奋,这个十三岁左右的孩子可谓聪明绝顶,生字只教一遍就会写会读,诗词、文章大部分过目能颂,一月下来他竟提笔能文了,慕少棠惊讶万分,详细地问了他父母、家世,怎么也想不明白,一对近乎睁眼瞎的乡村夫妇会生下如此神童。
过不久,他特意走访了吴家,三间瓦房,两间作了门面,除卖豆腐外还卖卤肉、花生等小吃和酒。店里摆了一张小桌,店外搭了个凉棚,摆了两张方桌。吴家夫妇不到五十,一副老实憨厚模样,见先生上门喜得忙前忙后,摆出卤肉、花生米和一壶酒来招待,一番闲聊,让慕少棠更添怀疑,不管是相貌还是心智这两夫妇和吴大河有天壤之别,实难相信他们之间有血缘关系。他寻思片刻开口道:“吴大哥,你有一个非常出色的儿子,很合我心意,想收他为弟子,以后跟着我求学,所需一切费用由我打点,不知你意下如何?”
“那真的就谢谢先生了!”吴家夫妇千恩万谢的打躬作揖。
回到周家,慕少棠叫来周一心对他说:“为师已收吴大河为弟子,在我面前他不再是你的书童,你要叫他师弟。听明白了吗?”
“是,明白了,没在您面前时,我的事也是他说了算,我怎会不听?”周一心的话反而叫慕少棠有些吃惊,轻哼一声道:“嗯?这么快就主仆倒置了么?”
端午前一天,先生回升州家里过节,留下功课给周一心:背诵诗经最后两篇。他和大河两人坐在后花园小亭里,吴大河一手执书一手拿根树枝给他提点,周一心紧皱眉头,吞吞吐吐背道:“、、、、、、受小共——大共,为下国株、株、株——”
吴大河拿树枝在他头上敲了两下:“哈哈,什么猪(株)?浑毛猪吧?哈哈——”他笑得按着肚子弯下腰:“唉,呆瓜,不是猪,是缀!不仅字念错了!还背回去了!”
“我不晓得那字认不认得我,我是横竖不认得它的!只是听你和先生读——学着念!”周一心气恼的分辩道。
“哎呀,你反了么?你个小奴才,天大的胆,敢打我的一心?”正在园里观赏菊花的周夫人远远见了三步并作两步跑过来,扬掌去打大河,谁想那小子贼滑,溜过来溜过去就是打不着,周夫人气得大叫:“来人,给我抓住那小子,狠狠地打!”
吴大河很快被二仆妇按住,周一心慌了,抱着他娘直叫:“娘,娘,别打他,我们闹着玩呢!”
“再怎么玩也得有主仆之分!上下颠倒那还得了?”周夫人扭过头不理。
周一心眼见拿着鞭子的人就要打下,他猛扑过去伏在吴大河身上,那一鞭正好落在他肥嘟嘟的屁股上。“啊!”他和周夫人同声尖叫起来,掌鞭的人慌不迭地扔下鞭扶他起来,早有丫头拿来药,周夫人小心的为儿子上药,一边低声问道:“心儿,告诉我,你是不是有什么把柄在他手上?我就不明白,他一个下人怎敢这样放肆?”
“娘,先生说大河不是我书童,是我师弟,我,我,我好喜欢他!”
“他又不是女人,为何这样喜欢他?就算喜欢也不能让他骑到你头上!”周夫人生气地说,她抹完药又对垂首站在远处的吴大河说:“你过来!”
吴大河慢?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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