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秘书长(全本)

秘书长(全本)第9部分阅读

    本地颇有名气,据说某一次一有钱人一辆奔驰车失窍,警方束手无策,一警探偷偷找到该半仙,命他赶紧遥感,这人鼻子一嗅像狗一样立刻就有感觉,他说那辆失窃奔驰正在路上行走,方向是西南方,距离约二百公里。警方根据他的感觉追踪,竟然查获,半仙因此暴得大名。我们不知道这个故事是半仙自己杜撰的还是他人附会,我们只是感觉到有关人士们心里的急切,他们已如癌症晚期患者一样什么药都愿意试着一吃。我们也一样,我们一样毫无办法,这种时候也许不妨让半仙之流试上一试。

    我们注意到四个水鬼开始转移阵地,搜索方向转向西南,距离约二百米,我们明白他们正在按照半仙的遥感工作。看来半仙把金炎当成另一辆失窃的微型奔驰,因此搜索方向不变而距离按比例缩小。

    这一回没有结果,水鬼们在新的地方折腾三天,使尽吃奶之力,一无所获。

    成峰没有松口,他坚决如初,说:“不惜一切代价,继续找。”

    显然他已经骑虎难下。他对市长表过态了,他如果不从南园江水里折腾出失踪考生金炎,确很难交代。我们觉成峰的处境跟我们的学生金炎越相似,他俩都被一个莫名其妙的被称为“水丫”的不明物所困,前景莫测。我们知道成峰在他自己那洼水里早就陷到水深及颈的境地,他不知深浅跑到南园,在亲自指挥的大规模救援行动毫无结果之后,大约已经上升为水漫鼻尖,到了不踮起脚掌就没法喘气的程度。我们不得不为之感叹的是,此人居然还表现得胸有成排。

    我们得介绍一下我们这位老朋友。我们称他老友绝非时髦,与领导密切联系群众的优良作风无关。成峰本就是我们中人,此人毕业于师范大学,读的是物理,最初的职业是中学教员,起步就在本校。当年成峰跟我们一起在本校初中部以后到高中部教书育人,跟我们一样在黑板上演示推导力学公式,那时我们就料定该成老师绝对优秀,肯定前程远大,就像后来我们料定我们的学生金炎前途无量一样。不同的是,成峰并非在物理学上显示出太高的悟性,这个人对流体力学等等业务问题的研究其实不怎么样,但是他非常能干,活动能力特强,办什么都胸有成排。

    有一年春天,市教育局在市直各中学抽年青教员到农村支教,除担任教学工作外,还需兼任所在中学副校长,为期一年。成峰踊跃报名参与,态度坚决,经努力终于脱颖而出。当时我们感到不解,因为到农村支教虽是扶贫助学之善举,毕竟对本人业务水平提高没有多大好处,所谓副校长更是鸡肋绝少滋味,那跟北大清华的副校长是两回事,小小一家农村中学里的副官就像本校初一某班的班主任一样,除额外劳碌外别无可取。所以我们响应领导号召都签字画押,报名参加,以表态度,到时候摊上了该谁就谁,没摊上谁也不会特别失落。成峰不同,这人棋高一着,他报了名,还写了申请书,打印若干份,有关领导人手一份,这就给他们留下了一个不浅的印象。于是本校的这一名额非成莫属。事实上他的脱颖而出让我们松了口气,有他就用不着我们了,到乡村中学支教毕竟不是前往哈尔滨游太阳岛,那多少得吃点苦,看上去好处不多。我们没想到就是本次支教成就了我们这位老友。

    我们为成峰感到可惜。这个人虽然对流体力学不算特别精通,中学物理教得也还过得去,并无误人子弟之嫌。该同志即聪明又能干,他要是打算在专业上有所造诣,能不能跟爱因斯坦齐名不好说,到头来弄个特级教师绝非不可能。比较起来,当个乡下中学校长有何意思?大不了谋一辆摩托车,突突突在乡间土路上蹦来跳去,今天上县里搞点经费糊一下漏雨的教室,明天上乡里讨一点钱填补拖欠的教师工资,除此之外他还有多少天大的事可干?

    可人家就是愿意。所谓人各有志,各人有各人的想法,难以强求一律。有一句老话叫宁为鸡头不做凤尾,当个小鸡头,执掌一间小小乡村中学,成峰居然干得有滋有味。我们都没想到,也许成峰自己也没有想到,末了还就是这个小鸡头喔喔一啼,为成峰旭日东升叫开了一条道路。

    11秘书长第五章(11)

    那一年,本市公开招考领导干部,成峰再次踊跃报名,如当年报名下乡支教一般。成峰报的职位是本市教育局副局长,这个职位要求任职者熟悉教学和教育行政工作,有基层学校任职的经历,成峰的那个乡村中学校长职务,为他完整了条件。经资格审查、笔试、面试和考核一系列程序,成峰再次脱颖而出,隆重入选,来到本市教育局任职,俨然已成领导。直到这个时候我们才恍然大悟,在他下乡支教、留校任职和当上领导之间画上一条联结线,感叹我们的老友真是有能耐,不惜吃苦耐劳而终于功德圆满。我们当然也自叹不如,我们对诸如电流的左手定律之类名堂也许比成峰更为通晓,对此间的另一些玄妙问题,例如怎么在黑压压一片人头中脱颖而出这类问题缺乏理解和悟性,我们非常聪明地推测这类人间场合错综复杂有如一块磁力线纵横交错的磁场,里边当也有不少类似于左手定律的规则在挥作用,只是那玩艺儿教科书上没有,成峰比较清楚而我们还懵然不明。

    成峰这人不错,是我们几位顶头上司里保持密切联系群众优良作风最好的一位。春节期间他来到我校,拜访我们每一户人家,给困难老师送红包,加一桶花生油以示温暖;给新婚青年教师说好话,断他们早生贵子,让大家心里高兴。这老弟依然如昨,热心肠还特别能办事,我们有一位同事的儿子高考败北,分数不理想,在重点线上下挣扎,该同事找了成峰,成峰大力相助,电话一直从省招办打到招生学校,终于把这位眼看要被淹没的考生打救回来,让一天前还如丧考妣的同事一家举座皆欢。我们有一位同事搬新房,请成峰喝酒,人家认真反,没有出席酒宴,却在当晚亲自到同事家视察新居,并手写一副对联相送。在该同事家成峰表了重要讲话,主张同事将主卧室的床从东西向改为南北向,成峰笑称他通晓风水,按他说的做不会错。毕竟话出局座,份量不同,该同事抱着一试之心真的把床改了位置,起初并未有立竿见影之效,半年后居然现自己体重有所减轻,这位同事是个胖子,体重减轻与之就如上帝赐福。这事经百般喧染,广为人知。我们在惊异之余,也努力分析其因由,我们不相信成峰通晓什么风水,他让同事改床,可能是使之与地磁场的磁力线方向一致,其中适用什么力学规则我们尚不清楚,可能也就是顺乎自然一理吧。

    半年多前,我市教育局德高望重的老局长因突心脏病,猝死于家中。老局长身后留有两位副局长,类似于两位具有遗产继承权的直系亲属,当然他们无权继承老局长家庭的动产和不动产,跟他们有关的只是老局长空出的职位。我们知道这种比喻很不恰当,在这一方面我们很无知,也就姑妄做比而已。两位副局长中,我们听说另一位人也不错,但是资格略老,官架子大了一些,不如我们的老友成峰平易近人。另外,这人比较会做官,却不比成峰会做事,老局长在世期间,凡教育界大事难事,成峰都受命在前台张罗,没有他办不好的,相比而,另外那位副座车坐得好,事却办得少,抓抓学习,看看考场,我们不知道他还能办些什么。

    所以我们认为应当让成峰继任局长。我们这样认为当然是有道理的,我们没道理的只是我们不光认为我们还要表示出这种认为,这就不对了。有一天我们一位同事拿着张纸走过来让我们签名,就像当年校长拿一张纸让我们报名下乡支教似的,这位同事要我们签的不是奖金放收单,竟是一纸推荐信,该信给上级领导,称本市教育事业非常重要,一局不能总也无长,在老局长过世之后,建议上级及时选派新任局长。该信推荐成峰担任局长,列举成氏几重优秀,请上级领导派员考察。我们不知道这封推荐信后边是否别有名堂,不知是该同事主动之举,还是应成峰之邀而成,但是我们都签了字,如同当年我们在下乡支教报名表上签字一般。平心而论,我们认为自己做了件好事,我们确实认为成峰不错,我们愿意看到他执掌本局大权。

    12秘书长第五章(12)

    结果花落别家。另一位副座当了局长,成峰则处境艰难。有人说,教育局两位副局长争当局长,成峰资历浅,基础远没有另一位扎实,偏偏还想后来居上,没有成功不说,还顶上一个为自己跑官要官之名,这回完了。

    我们这才觉外边的世界果真精彩,比我们校园色彩丰富得多。我们听说新局长上任之后很细心地安排了竞争并败北的对手,他让成峰集中精力全力以赴分管素质教育,其余诸事一律不管,本局各科有关事项一律由局长直接过问,哪些事需告知他人例如让成峰有所耳闻,由局长确定,局长未话之前,任何事不得向成峰汇报。于是成峰什么都插不上手,许多要事都只能在事后才得而听之。一些势利者争相躲开,视成副局长为艾滋病患者,一些比较肝胆尚敢于与之来往者开始使用暗号,采用当年地下党创造的各种秘密活动手艺。我们理解成峰碰上的大约是一种权力封杀,这种封杀是无形的,跟溺水有些不同,其窒息性倒也异曲同工。局长如此安排,其基本考虑应是尽量不挥成峰特别能办事的长处,因为这种长处挥的结果就显得新任局长比较会做官例如比较擅长权力封杀,在这一类事上手法特别细腻,却不会办事。我们听说,局长此次出国之前,特地远远打成峰到哈尔滨开会,表面上与素质教育有关,其实还是意在防备,不让成峰有另做手脚之便,局长对这个人始终极不放心。

    这就是陷成峰于没颈的那一洼水。我们对这洼水流缺乏了解,只是肯定地知道我们的流体力学对之无用。所以我们为成峰捏了把汗。就算他有天大的本事非常地能干,在如此水深及颈的况下,实不具备跟南园“水丫”叫劲的资本。传说中的这个怪物已经拖走我们一位优秀考生,我们担心接下来就轮到我们的老友,我们说过,我们这位老友跟金炎一样过于优秀,容易在各种场合脱颖而出。

    自金炎落水时起,我们这些当事者一个跟着一个跳入水中,直至本校最高长。在校长从水里爬上岸之后,“水丫”依然无动于衷,金炎还是下落不明,我们的沉痛迅速接近极限。

    那时南园一带普降大雨,江水暴涨。校长们松了口气,以天气恶劣无法作业为由遣散了打捞队,让他们按合同带走自己的设施占用费和劳动所得。近十天时间里,这支大才小用的打捞队以其富有个性的时装为南园江面增添了一道亮丽的风景,这道风景处处闪烁着金钱的耀眼光芒。我们的校长们对付给打捞队多少钱讳莫如深,因为这项风景工程虽为成峰副局长的大手笔,毕竟由本校实施,所费钱财如数丢进水里,一点效益都没有,令校长们难以启齿,我们只能从他们欢送水鬼后松一口气的表里感觉到他们如释重负的心。我们断定他们肯定慌不择路,无意中浪费了本校一笔巨款。俗话说请鬼容易送鬼难,水鬼们是那么容易打的吗?

    但是金炎依旧踪迹杳然。我们本以为他会在大雨及江水暴涨之后最终浮出水面,并且在下游的拦河坝处跟我们重逢,事实再一次粉碎了我们的一厢愿,尽管我们在南园和拦河坝处均重兵设防并斩获甚丰,于大水中捞取到不少上游冲下来的疑物,如破木板、烂草席和溺毙的小猪,却始终不见金炎。我们越感觉到南园“水丫”的阴险和恶毒。它掳走我们的金炎,强迫这位优秀初成年者与之共渡蜜月,却让我们像一群傻瓜似的在大雨中苦苦守候那些破木板和烂草席。

    雨过天晴,南园江面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这时金炎的父母蓬头垢脸再次浮现于蒙蒙水雾之上。在大雨涨水的那个星期里,两位家长寸步不离,始终坚持在江边。对他们而金炎就是这个家全部的世界和希望,他们在这个世界里只剩一件事要做就是找到这个孩子的下落。我们看着那两张杂草丛生,粗糙而沉痛的脸,猛然意识到眼下我们的真正问题可能不在于金炎,而在于他的父母。金炎已经消失,而他的家长依旧活在这个世界上。

    这时我们又回到传统的思路和方法上来。在最新潮最现代的半仙式遥感失效之后,我们故技重演,用流体力学的原理再次分析了金炎的失踪。根据物质不灭定律,我们断定金炎并没有像我们的一个念头一样突然消失,做为一个具有重量和质量的物体,不管是死是活,他的躯体在理论上依然存在,他始终不露面的原因,除令人生疑的“水丫”作祟外,只有两种可能,一种是受沙漠化影响,一种是受制于绿色环保因素。这当然都是一种形象化借用。所谓沙漠化指的是南园江底盛产优质淡水沙,采沙船日夜出没,进行掠夺性开采,导致河床地形复杂,金炎落水后可能进入某一个河床塌陷区,被塌陷的的河沙埋在江底。所谓绿色环保因素说的是南园江岸的竹林,该竹林风姿绰约,绿意盎然,断断续续连绵于江岸,稀疏处一两丛形影相吊,茂密处层层迭迭,枝叶相缠。在一些临水地段,竹林从江岸一直延入江畔浅滩,大片竹丛雨季半没于水,旱季浮出江面,水下竹根盘结,旧本新根网绳一般交错于水流和泥土之间,制造出无数旋涡逆流和暗道机关。以我们的学识判断,金炎要不是陷进沙里,必定就是缠在这些竹质水下秘网之中,我们担心他钻入的这个绳扣像警察的手铐一样越挣扎上得越紧,要真那样金炎只能待猴年马月才有望重见天日。

    13秘书长第五章(13)

    我们可能需要往水里扔一个什么人。我们知道战国时有个著名的小官叫西门豹,他骇人听闻地把几个巫婆扔进漳河,从而挽救了一个无辜少女的性命,制止了该地把女孩扔下水充河神之妻以防水患的陋习。我们该上哪去找这个可供入水救命的巫婆?

    我们看到校长们越频繁地来去南园,他们形式主义地视察江岸,巡视江面,然后钻入江边帐篷与金炎的父母促膝谈心,进行实质性接触。我们知道他们苦口婆心,耐心细致地展开了教育和劝说,把两个家长当成本校两个执迷不悟的问题少年。校长们希望金炎的父母节哀,他们说,时至今日,金炎已经生还无望,逝者如斯夫,去的已经去了,活着的人还要活着,这世界多么美好,还有多少破烂待拾,多少家禽待宰,金炎的父母不能从此沉伦于江边,应当振作起来,重新生活。没有谁比校长们更擅长说理,他们总是把金炎的父母说得涕泪四流,无比感动,但是这两个问题少年感动过了之后总是立刻反悔,他们始终不愿离开南园重新生活,他们只要儿子金炎,他们这个独子聪颖过人,从来都是读书尖子,谁都说他长大准是个状元,眼看着他就要进中国科技大学了,怎么可以就这么消失掉?那一天有一位局长来过,那是个好人,他给了五百块钱,还说一定要把金炎找到。那局长哪去了?反正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不管守到什么时候,他们与儿子不见不散。

    校长们个个面如死灰。

    我们沉痛地意识到,眼下能够让我们摆脱困境的办法可能只有一个,就是把我们的老友成峰扔下去,这人特别能干,也许他能把南园水下的怪物最终摆平,至少他可以以身殉职拿自己去填塞“水丫”美丽的绣房,以此向市长交差,同时不再一天一个电话要我们拼命寻找我们失踪的学生。成峰在自己那一洼水里挣扎之际还要口出大话,向市长和我们学生的家长承诺找到金炎,“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折腾至今人尸全无,金炎不见踪迹,倒把我们搞得比死还难受,他不该死谁还该死?

    我们校长找他汇报,建议他下令结束南园劳而无功的救援行动。他说不行,哪有那么简单的事。有关况他都清楚,怎么处置他自有办法。

    这人一贯地胸有成排。他说:“现在你可以去告我。”

    他指令我们校长到市长那里告他的状,与我们早些时候联名上书推荐他的方向相反。他说,要让市长知道学校的正常工作已经被金炎案全部打乱,应战高考这一教育系统天字第一号任务已经被危及,造成这种局面的不是金炎,是教育局副局长成峰。这个人非要学校全力以赴找到溺水失踪的考生金炎,不论死活一定要有个结果,学校被逼得没有办法。

    成峰不是开玩笑,他是来真的。他把我们一位考生的家长推荐给校长,这位考生不是别人,恰是那天未经批准前往南园后神经有所失常的女孩。早些时候成峰曾经电话要求我校校长了解跟金炎一起到南园郊游的考生的有关况,校长让班主任一查,果然查出一位在该案中精神受到严重刺激的女生,此后顺藤摸瓜,终于搞清这位女生与市长的关联,成峰对整个事件完全心里有数了。

    他说:“现在可以来考虑收场。”

    我们校长只能听从安排。当天晚上,校长连同毕业班班主任一起,去了成峰推荐的那位女生的家,进行未经预告的家访。高考前夕,校长和老师对重点考生进行家访,了解学生备考况,为考生鼓气并为家长提供忠告,这是本校一个优良传统。这一次,在扬优良传统的幌子之下,校长心怀鬼胎。他在跟女生家长闲聊时有意提起金炎溺水一案,以示女生及其家长的关心,该女生及其家长不幸与此案有所牵连。校长说,学校挺麻烦的,按照历年经验,温书假放过之后,把考生全部集中起来最后突击辅导备考,对考生迎考很有好处。今年恐怕够呛,金炎始终没有找到,教育局成峰副局长紧追不放,学校领导几乎要搬到南园江边上班去了。成峰总是强调说,这事上级领导非常重视,无论如何一定要学校拿出结果。

    14秘书长第五章(14)

    校长说:“我们真是没有办法。”

    女生的家长急了。这位家长的女儿在南园受到一次莫大刺激,迎考状态已经受到严重损害,如果学校把最后的集中辅导跟着取消,她肯定更糟。校长在家访中没有一字提到市长,似乎不知道女生家长与市长的关系,也不知道正是市长亲自过问过金炎溺水一案。女生家长却是清楚的。当天晚上,女生的家长就给自己的堂兄打电话,市长听完况后沉吟片刻,说:“别急,我来考虑一下。”

    其实也不用他多考虑。第二天一早,成峰就主动找上门去了。

    他向市长汇报了南园救援的有关况,说,教育局和学校不折不扣落实市长指示,该想的办法都想尽了。看起来南园一带水下况比较复杂,失踪考生目前还没有找到。他已经要求学校决不松劲,继续抓紧,他打算自己亲自再去南园,安排救援事宜。

    市长点点头,说:“你抓得很紧,好。”

    他表扬了成峰,再婉转道:既然是这种况,也可以考虑暂告一段落。目前高考在即,教育部门的重点工作是组织考试,失踪孩子当然还应当想办法找,力量顾不过来时,应注意轻重缓急,抓好当前最重要事项。

    成峰点头不止,说:“我明白了。”

    市长说善后问题也还要注意,不要留下难以解决的包袱和后遗症。成峰让市长放心,说他会亲自处理有关善后事项,一定要圆满解决可能出现的问题。市长点点头。

    市长这两个“不错”显然早在成峰的预料之中。事实上从校长、考生家长到市长所有这些人本轮出场都是在按成峰创作的脚本扮演角色,包括成峰,不管剧中人自己意识到没有。成峰安排校长家访,料定女生家长会立刻向自己的堂兄告急,而市长出于其特殊身份会感到为难,得考虑一下怎么办,因为他不好干预教育部门太具体的事务。这时成峰把自己送上门去,就让市长在听取汇报之余十分自然地表了意见。

    但是事的最后摆平真就那么简单?成峰是不是忘了谁了,例如“水丫”?

    向市长保证亲自善后的第二天,成峰再次来到南园。他坐一辆轿车,带着几位随员。他们到来使南园江岸顿时鸦雀无声。我们看到从他自己那洼水里走到南园的这位老友满脸倦容,跟我们一样忧心忡忡,我们明白他很清楚现在他的难题何在。我们充分意识到这个世界上为“水丫”所苦的不光有金炎的父母和我们的校长们,伤脑筋者实还大有其人。我们相信如果“水丫”具有足够的耐心能坚持下去,事还会展,那时就不光局长光临,会有更多更大的头头脑脑被惊动,果真那样,别说我们的校长们,就是局长们也要苦不堪。

    我们看到成峰在校长们的簇拥下钻入江畔的帐篷去慰问金炎的父母,我们注意到两个家长已经更加麻木,他们四眼茫然看着局长,校长们在一旁多方介绍,他们总没显出对这么大的官亲自再来问候有何特别感觉。朦朦懂懂间他们跟着涌进帐篷的人一起涌出帐蓬走上江岸,以成峰为的一行人在光天化日之下开始脱衣服,很快的就在睽睽众目中脱得只剩一条裤衩,然后他们赤条条接二连三地跳下江中。

    我们看到成峰一个猛子扎入水下,潜水片刻后又钻出水面。那一段江水有齐肩深,成峰站在水中,露出一个头和两个光膀子,看着身边的人们此起彼伏在水上劳作。我们相信在历经多次严密搜索并被专业“水鬼”们百般蹂躏之后,南园这一段江下恐怕早已异常干净,泥鳅都会吓得溜之大吉,何况金炎,因此我们认为成峰和他的随员们的救援行动纯粹是一种象征性举动,没有多少实际意义。我们只是感叹他们竟做得如此认真,绝对不像早先那四个收费“水鬼”那般敷衍了事。

    我们看到成峰再次潜入水下。身边那些人紧随其后一起鱼跃下潜,江面上“哗哗哗”一片水声。同上几次潜水一样,成峰钻出水面时依然劳而无功,没有顺手湿漉漉拎出一个溺水的男孩来。遗憾间,忽然他立于水中大喝一声:“金炎,出来!”他身旁的人略略惊骇,然后一起响应:“出来!出来!”,个个大喝不止。

    15秘书长第五章(15)

    金炎当然不会出来,他吓坏了,藏得更深更远。

    这以后老金和金母泪如雨下。俩家长被我们的正副校长们包围在岸边,校长们头依然不住滴着水,他们顾不着擦拭干净,只顾苦口婆心劝告两个问题少年,要他们放弃阵地,离开南园,搜寻事宜从长计议。金炎父母均口呐,跟能善辩的校长们不是一个档次,他们无以对,只是一口不松,令校长们异常焦急。

    “局长都下去了,你们还要谁?”校长们问,“要市长,还是要省长?”

    金母在这当儿放声大哭。

    “我只要儿子,呜呜,”她哭道,“我谁都不要。”

    校长们黯然失色。

    成峰一行白白脱了回裤子,其善后之举归为徒劳。我们十分失望。我们这位能干的老友看来已经黔驴技穷,他这么隆重地除衣下水,只能表示一下姿态,解决不了什么问题。金炎的父母虽然老实,却显然不吃这一套。我们有一种天昏地暗之感。我们不知道猴年马月究竟是在公元第某千年,不知道自己有没有足够的幸运活到我们的学生金炎出土的那一天。

    三天后喜从天降,南园江边的帐篷忽然被彻底拆除,金炎的父母收拾起他们的锅和草席,在一眨眼间撤离了前线。

    我们瞠目结舌,不知道事件的这一突然转机是与我们擅长的流体力学有关,还是与局长校长们擅长的心理学和政治学有关。后来我们才隐隐约约地听到一些消息,断断续续知道这两个“问题少年”最终告别南园的玄机。

    原来金炎并没有在水中消失,当我们费尽心机在那片江面与“水丫”苦苦较劲的时候,他已经随同神妙莫测的江水,通过某一条神秘通道远远离去。眼下他如愿以偿进了大学,是以保送生的身份进入的。由于学习比较紧张,且他们学校实行半军事化管理,所以暂时没有办法回到南园来跟父母和师长们话别,他对此深怀歉意。

    金炎的父母得到了一张大学录取通知书的复印件,该通知书表明其爱子金炎被该校计算机系录取。根据该录取通知书的落款以及落款处郑重其事加盖的学校印鉴,我们了解到金炎上的是“冥国国立大学”,我们对这所大学相当陌生,只知道所谓“冥国”绝非物理概念,它是一个迷信词汇,通常指传说中归阎罗王掌管的那块地盘。我们曾听说有一个被称为“冥国银行”的虚拟机构,其印制的钞票面额极大,动辄数以亿计,却无法在市面上流通,只能充为纸钱烧给鬼用。我们不知道该国居然设有一所国立大学,据说还是该国唯一一所重点大学,虽然知名度绝对比不上我们熟知的由中国科学院主管的中国科技大学,听起来好像也略有档次。我们颇感惊讶,不知道金炎主修的计算机在阎罗王的地盘里有何用途,运行的是什么操作系统,视窗九五,dows2000,还是道士作法时画出的那种乱七八糟的鬼符?

    我们隐约感觉到这匹瞎马身后有一个什么影子在晃动。我们想起前些日子一个雨天里一辆悄无声息开到南园进行所谓“遥感”的白色面包车,想起我们的老友成峰。这个人曾建议我校一位喜迁新居者重摆其床,并称自己通晓风水。我们恍惚明白为什么成峰敢跟市长打包票,并总是那般胸有成排。

    我们相信成峰想得出任何主意。这个人不像我们一样总是拘泥于“线圈切割磁力线产生电流”,他知道怎么撰写脚本,让市长念出“不错不错”四字,也知道如何搞定老金和金母,能够让人替他办事,还能把鬼拖进来一起忙活。这个人确实能干,可能跟宋朝的苏轼有关。苏轼曾经到庐山游玩,他写了一著名的诗描绘庐山,说那座名山“横看成岭侧成峰”。近千年后,有一成姓人家生有两个儿子,老大叫成岭,老二就叫成峰。当年苏轼已经说过了,成岭要横着看,成峰则要侧着看。为什么只能侧看,不能横看,也不能正着看?这个我们不知道,恐怕要去问问苏轼。总之我们的老友侧着才能成峰,正了就成不了了,横了也不行,看来就是这个样子。

    16秘书长第五章(16)

    事后证明,南园江中神出鬼没的“水丫”是成峰的同伙,它陷没了我们的学生,却伸出一条胳膊到成峰那洼水里,把他从灭顶之灾里拖出来,解救了我们的老友。

    成峰头上摇摇欲坠的乌纱帽终于掉落,其教育局副局长职务被一纸免去。但是同时另有一纸通知把他调到市科技协会,升任该协会主席,尽管位子略偏,却肯定是个说话算数的头,远甚于做那种惨遭权力封杀的凤尾。这个安排很耐人寻味,像是对成峰的处理,又是对他的任用。我们听说成峰绝处逢生跟市长有关,市长就成峰说了一句话:“我看这人挺能干的。”市长良好的印象显然在很大程度上得自金炎溺水一案。

    我们为成峰感到高兴,我们得承认成峰那一洼水莫测高深,不是我们略知一二的流体力学可以完整描述,只有如此聪明能干的成峰才对付得了。我们听说成峰上任后一如既往地干劲十足,很快就提出一个建设科技馆方案,以加强本市十分薄弱的科普基础设施,并为之四处寻找建馆合适地点。我们不知道成峰的科技馆是否给“水丫”留有一个地盘,其选址构想是不是隐含着一些非物理概念,例如所谓“风水”?我们不知道他对此真是“通晓”,还是半通不通必须求助于某一个瞎子?我们听说不少官员对此很有研究,我们觉得成峰肯定也有相当水准。

    成峰在选点中途曾路经市公园,他吩咐停车,在路边呆了会儿。

    他用手提电话叫通了我校校长,问他:“你们图书馆改建工程差不多了吧?”

    校长称成峰为“成主席”,对他依旧十分客气。校长说本校图书馆工程差不多完工了,工地的脚手架眼下正在拆除。

    后来有人用板车把一车旧模板运到公园边菜市场,送给在那里宰鸡鸭的一个妇人,供其在现场烧开水褪禽毛之用。该妇人头星星点点已经显白,对忽有厚礼自天而降的原由完全茫然不知。

    成峰还去过南园。他看着南园异常平静的江水说了句话,胸有成排。

    “水挺深的。”

    时至今日,金炎依然下落不明。

    1秘书长第六章(1)

    唐中和打通苏世光的手机,问:“你老兄在哪?”

    苏世光说:“我在搞,你来不来?”

    唐中和笑道:“我行吗?”

    苏世光也笑:“你是稍差一点。”

    他说这种事其实不难,以唐中和老弟的聪明,包管一学就会。只是他还舍不得拉唐中和下水,因为这个世界多少应当留几个好人做种。

    玩笑归玩笑,玩笑完了就是正事。唐中和通知苏世光下午三点到政府大楼开碰头会,市长陈东要跟他们俩商量市区道路整治问题。

    “有什么可商量的?”苏世光说,“有钱就行。钱在哪里?你老弟藏起来了?”

    “你来搜吧。”唐中和笑,也不跟苏世光多说,只交代道,“市长说就在我办公室碰头,他那里跟菜市场一样,找的人不断,电话也没停过,没法商量事。”

    “咱们这种市长不是人干的。”苏世光评论说,“应当找些妖精去干。”

    他们也不多扯,玩笑一开,事一谈,彼此挂断。唐中和即给市长陈东回电话,报称已经跟苏世光联系好了。陈东只说:“行。”

    那时唐中和根本没有想到其他事去。苏世光也一样,他们都以为就那么回事。本市城区基础设施很差,城市通道没几条像样的,特别是老城一带道路拥挤破旧,永远交通混乱,市民怨声载道,需要彻底整修偏又财政困难难以如愿,令历届政府异常头痛。今年上半年雨水多,本已非常恶劣的路况让雨水弄得更其恶劣,省里几个记者扛着摄像机光临本市,拍了又拍,把几个著名的破烂路段拿到省台新闻里隆重曝光,弄得市长非常生气。唐中和在政府班子里分管城建,城市道路的麻烦跑不了他。苏世光是常务副市长,管的事多,政府里城建这一块原先也归他,一年前唐中和从外地调来,才接走这一块工作,因此市长找他俩一起碰头很正常,不会引起任何敏感联想。唯一不合常规的是碰头地点不在市长那儿,也不在苏世光的办公室,偏定在唐中和这里,唐中和在下意识里曾闪过一个念头,觉得这样安排好像有些奇怪。不过这念头也就一闪即逝,立刻被市长关于自己的办公室就像菜市场的说明给糊弄过去。应当讲市长的这一解释也还说得过去。

    后来唐中和免不了时常回味自己忽然闪过的那个念头。

    那天下午三点,苏世光准时来到唐中和的办公室。这个人个儿不高,瘦小精干,办事干脆利落如他的语风格,他一向十分守时,不管是到哪里“”去了,该在什么时候出现在什么地方,总是精确得几乎分秒不差。

    苏世光说的是市长的办公室。显然他已经先去试着钻一钻市长那个门洞,并且现市长不在现场。

    唐中和说:“他的事多,也许在路上。”

    唐中和用办公室的电话打陈东手机,一挂就接通了。唐中和对陈东说苏世光副市长来了,按早上的吩咐,他们在唐中和这里恭候市长驾到。

    陈东说:“好,你们稍等会。”

    他们也没多等。一分钟后有人推门进来,不是陈东,却是政府办的通讯员。他向唐中和报告说外边有人找。唐中和让通讯员给苏世光沏茶,自己抽身出门。门外走廊上站着三位访客,也不进门,列两边守护,像是三个乡下老农守着一口废砖窑等着捕一只藏在里边的黄鼠狼。三人中唐中和只认得一位,叫林树,在本市纪委当副书记,兼任市政府监察局长。一看到他,唐中和立刻警觉起来,知道况不太寻常。

    林树介绍了他领来的两个人,竟是省纪检机关的两位主任,一位姓赵,一位姓江,他们来到唐中和的办公室,要找的不是唐中和,是苏世光?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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