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他们声称奉命到这里对苏世光宣布一项决定,并把他带走。
唐中和感到十分意外。
“这是什么意思?”他直截了当问,“两规?”
姓赵的主任是负责人,他当即予以认定,直不讳:“对。”
苏世光犯案了!
“你们稍等会。”
唐中和没让来人立刻进门带人,他站在走廊上用手机找陈东。唐中和当然知道碰上的这件事不太适合在手机里无线广播一般说,但是没有其他办法,他一定得在最短的时间里找到陈东。电话接退后唐中和说,林树带着省里的两个人在他这里,省里来人提到的事不知市长清楚吗?陈东只回了一句:“我知道,按他们说的做。”
2秘书长第六章(2)
唐中和明白了。所谓市区道路整治碰头会根本就是子虚乌有,眼下在这里生的事早经精心策划,其用意就是要在当事者浑然不觉的况下对贵为常务副市长的苏世光采取行动,这位几小时前还自称在“搞”的苏老兄一语成谶,惨遭“请君入瓮”。唐中和非常荣幸地被物色参与本次行动,充当了一个次要角色,他跟本场悲喜剧的主角苏世光一样完全蒙在鼓里,就像误入女厕所一样处境十分尴尬。
唐中和忽然决定给自己的脚本加上几句台词,这个脚本是突然塞给他的,他在其间纯属客串,连一句对白都没有,在把苏世光诓来之后,他的角色已经演完,只剩不声不响转身走开一事可做,但是他却感到似乎应当有所动作。
“请稍等会儿,就一两分钟。”唐中和和颜悦色告两位主任,“我有事跟他说。”
赵主任警觉道:“说什么?”
唐中和不做明确说明,含糊其辞:“我们正在研究城区道路整治问题,这事一直是他负责抓。他这一去怕是三天两天回不来,人走了事可带不走。”
“有这个必要吗?”
唐中和不动声色上了点劲:“要不要我给你们的领导打一个电话?”
唐中和知道自己这句话的份量。事实上他不必要也不可能去给两位奉命行事人员的上级打这种电话,但是他决定还是要表达得如此坚决。
赵主任略迟疑片刻,摆手同意。唐中和是现职领导,跟此刻苏世光的境况不一样,应当受到足够的尊重。另外他们确不必担心,唐中和的办公室在政府大楼十二层,苏世光没长翅膀,他飞不掉。唐中和也不太可能有意做什么手脚,给自己找麻烦。
唐中和推门进屋,苏世光坐在沙上悠哉游哉,翘着脚抽烟看报,茶几上一杯茶飘着热气。市长们的办公室隔音效果不错,苏世光对外边跟他有关的音响毫无感觉。
“什么破事粘住了?便秘?”他跟唐中和打趣,“年纪轻轻也不行了?嗯!嗯!”
唐中和摇头做痛苦状,学苏世光的模样嗯嗯两下。他说自己暂时没有便秘,但是有些事比那厉害,不是坐在马桶上使劲就能弄下来的。
苏世光立刻起了疑心:“你怎么啦?出什么事了?”
唐中和说:“没事,一切正常。”
“我看你忽然不大对头,”苏世光说,“没有谁藏在外边突然给你一棒子吧?”
唐中和不由在心里感叹,这个人确实敏感。
唐中和没有跟苏世光说什么市区道路整治,如他对门外赵主任声称的那样。此刻跟苏世光谈那些简直就是肆意调侃。唐中和抓紧时间直奔主题,从房中大书柜下边一个抽屉里取出一条中华牌香烟,放到苏世光的面前。
“我弟弟在省烟草公司。”唐中和说,“他给的烟绝对真货。”
苏世光即起了疑心:“怪了,怎么会轮到你唐老弟来拉我下水?”
唐中和笑了笑,不做解释:“你老兄就试一试吧。”
他起身说要去看看市长到了没有。也不等苏世光说话就走出门去。
门外三人还像刚才那样分列两侧,六只眼目光炯炯紧盯着他。唐中和把手一摆,示意自己的事完了,接下来悉听尊便。他掉头走开。
唐中和进电梯,下楼,坐车离开政府大院。他到城北建设中的城区二期供水工程工地转了转,钻进一个施工工棚跟几个工程管理人员聊,消磨掉一下午时间,黄昏时他赶回市宾馆参加宴请省建设厅视察组的宴会。饭后才回到自己的办公室。
办公室里还飘着一股淡淡的烟味。是苏世光留下来的。唐中和的那条中华烟丢在办公桌上,苏世光没带走,不知道是突遭重击惊异匆促之余忘了,还是有意不拿。唐中和感到有些失望,这里边有些缘故。唐中和确实很希望苏世光把它带走,否则他也不必节外生技要在人家让他客串的脚本里添几句台词。
当然他想表达的意思也已经准确而含蓄地传递给了苏世光。
当晚唐中和彻夜未眠。在亲历了一个特别的场面后,他是有些睡不着的理由。他回味下午曾经一闪而过的那个念头,翻来复去地思忖,猜想自己为什么会给推上台友出演,在把苏世光弄走的这出戏里承担了一个稀里糊涂的角色。这是市长陈东的考虑,还是省里来人的安排?市长陈东原可一个电话把犯事的苏世光叫到他的市长办公室,或者叫到其他什么房间,直接交省里来人处置,不必劳驾唐中和不清不楚地出马。他却不这么干,他要拐一个弯,以商量道路整治为由把唐中和拉进这件事里,这为什么?是市长不想亲自料理这种破事,要略加回避,隔开一点距离?市长是政府一把手,半年前本市市委书记去中央党校学习后,市长主持全面工作,是本市最高长,自然应当超然一些,不必把什么都揽过来。眼下当领导的需要亲自出马的事确实已经够多了,例如亲自批示、亲自召集,亲自视察,亲自探望等等,如果还需要亲自赤膊上阵去抓自己一个主要助手,那实在不是太有趣,至少还是有点尴尬。因此市长不出面在理之中。
3秘书长第六章(3)
但是会不会是省里来人的安排呢?他们是不是有意让唐中和参与,让唐中和从中去感觉一点什么?古时候有一种名堂叫“陪斩”,把嫌犯跟死囚掺在一起拉到刑场,大刀一劈把死囚砍了,再问陪斩的怎么样感觉不错吧?有什么想法?说还是不说?唐中和是不是于浑然不觉中已经让人“陪斩”了一回?
半夜里唐中和爬起来翻箱倒柜,想给自己找一点可以吃的药。末了不找了,他往机关医疗室打了个电话,那时大约是午夜两点。接电话的是一个男子,嗓音嘶哑,整个声调里充满一种被从好梦中意外弄醒的强烈愤怒:“干嘛?”
唐中和问:“姚医生在吗?”
“姚医生今天不值班。”那人道,“往家里挂。别他妈瞎吵。”
唐中和把电话放下,骂道:“小子真他妈的。”
唐中和找到弟弟唐中坚,问他眼下在什么地方干些什么。唐中坚在电话里说,他正在广州,他们公司派他到广州处理一项业务。唐中坚在省烟草公司当业务经理,是公司的骨干人员,总是天南地北到处跑。唐中和问他在广州要呆到什么时候,唐中坚说大约还得三、四天。唐中和有些失望,说:“你还真是会跑。”
唐中坚问:“有什么事,哥?”
唐中和说:“急事,找其他人不合适,只能找你。”
他让唐中坚办完自己的事后,想办法赶到他这里来,越快越好。他说,这件事电话里不好多说,来了再讲。唐中坚啊了一声,不再多问。
唐中和如此急切,当然跟苏世光被突然带走有些牵扯。
按唐中和的看法,苏世光一个跟头栽倒纯属活该,此人早该如此,要是他不以所谓“研究市区道路整治工作”之类美妙原由于“嗯嗯嗯”玩笑中被带走,这个世界倒真太瞎了眼了。但是唐中和只能在自己心里表如此观点,他在跟苏世光相处时彼此“老兄”、“老弟”依然显得十分亲切,因为都在一个班子工作,是相当级别的官员,得按同僚交往的通常规矩,加上彼此间一些特殊因素行事。
苏世光比唐中和大了将近十岁,已经过了五十,做为常务副市长,是市长之外,本政府班子里最有实力的人物。与市长陈东和唐中和不同,苏世光是本地人,从乡镇干部起家,到县里、市里,一路上升到市政府第二把手,履历特别丰富,本地况非常熟悉,人脉更是江南水网般纵横交错,如他以文革用语自嘲叫“社会关系复杂”。唐中和调来任职不几天就领教过他的这种社会关系:唐中和主持研定对市区一段下水道工程组织招标,一个匿名者给他寄来一封信,建议将工程直接划给省某局属下的某工程公司。匿名者嘲讽说,组织招标纯属脱裤子放屁,工程归属早就内定,花一笔钱费老大劲假惺惺玩花样只是骗自己,连世人都骗不了,干脆免搞,直拨了事。匿名者是用讲反话的方式泄怒气,唐中和颇不以然,因为工程根本没有内定,他也没打算把它划拨给谁,并且一再交代具体操办部门坚决秉公办事。后来招标完成,中标的果然是匿名信提到的那家公司,唐中和也不认为这就是问题,因为只要参与投标,任何一家中标都有可能,符合程序,以优取胜,当然该谁就行。不多久唐中和到省里开会,恰跟中标公司所属局的一位副局长在一块,那人原本也跟唐中和相识。唐中和随口提起招标的事,才得知果然有人进行了暗中操作,省里这家公司其实只是应邀出出面并弄点转包费而已,接该工程的实为本市一家资质尚缺的私营建筑公司,这家公司老板的本事大到能够操纵政府部门的招标,他姓朱,是苏世光的小舅子。
唐中和立刻警觉起来。唐中和一向不缺乏警觉,他出入工地多年,知道安全帽总是需要的。唐中和记得苏世光在本次招标过程中没有出过面,没有做过任何交代,也没对他施加任何影响,还在市政府办公会听取有关况汇报时表过一次态,要求组织招标的部门一定要公正,绝对不要偏颇,不为任何人所动。讲得绝好。唐中和知道自己接手的这一摊子隐隐约约留有许多苏世光的痕迹。苏世光在本地摸爬滚打数十年,基础可谓根深蒂故,因此敢了,也就过了,手伸得太长了一些,不该做的事眼皮一眨也就做了,尽管手法老道有如唐中和领教的这次招标。唐中和觉得苏世光这么干不行,本市并非苏氏庄园,除了姓苏的,还有其他百姓,没有谁能够始终一手遮天。
4秘书长第六章(4)
唐中和一声不响,对自己被当做傻瓜耍了的这一次招标装聋作哑。他只是暗中留意有关人员和况,了解了一些内幕,知道那个下水道工程被转包四手,前三手包主已经赚得钵满肚圆,最后一手施工者只有拼命偷工减料才能捞回一点,毕竟表面一抹,埋在地下的阴沟质量好不好只有天知地知。唐中和还是一声不吭,直到有一封检举信放到他的案头,他才采取行动,组织可靠的质检人员突击检查,抓住把柄,跟踪追击,步步进逼,摆出准备升级报请检察部门介入之状。唐中和不做则已,一做就是坚决、有力,他的本行是建筑,在类似问题上没有谁骗得了他。在这期间,唐中和接到过无数个说的电话,还有人通过熟人找到唐中和的办公室,递上一个厚厚的信封,该信封自然立刻被退了回去。让唐中和暗暗吃惊的是,苏世光依然从不出面,开会时碰上了还是哈哈哈唐老弟你的气色不错小心便秘啊,似乎事完全与已无关。
然后有一天开市长办公会,研究本市政府部门的廉政建设工作,苏世光在会上真真假假开起玩笑,动议要收集唐中和副市长的先进事迹,以政府名义行文上报,要求列为本市廉政建设标兵。苏世光说唐中和是不吭不声干大事,除了精明能干,还是个“五不”领导,不擦脸不刷牙不洗澡不往身上抹一抹还不换坑,这么优秀的干部现在还到哪找去?苏世光所谓擦脸指的是美容也就是包装自己,所谓刷牙指的是口腹之欲过于旺盛山珍海味礼物钱财什么都吃,所谓洗澡就是桑那浴一类高消费,所谓往身上抹一抹则是拉拉扯扯结帮营私,最后所谓不换坑最反动,意思是只在一个||岤位上撒尿,讽指唐中和不包二奶,从来只跟一个人,就是自己的老婆。
唐中和也用开玩笑对付苏世光,说其实我这人挺注意个人卫生的,我这个好习惯从上幼儿园起就养成了,当时我有个老师特别喜欢检查个人卫生,有洁癖。苏世光大笑,说原来你的毛病是这么来的。你小心,本老师也有洁癖,今后本老师天天查你。
那时候他就说唐中和是戴安全套出身的,对各种安全隐患包括脚手架倾倒和艾滋病都高度警惕,只要大家都向唐中和学习,那肯定天下无事,国泰民安。
后来唐中和总想,苏世光这家伙总这么把正经事当做玩笑,这肯定要坏事的。这种见解唐中和当然从不公开表露。在政府班子里,唐中和跟苏世光的工作联系最多,他得跟苏世光保持一种良好的合作关系,争取“苏老兄”、“唐老弟”彼此亲切相宜,但是他也不动声色地跟苏世光拉开一点距离,这一距离必须感觉得到,却又显不出来,其分寸的把握颇讲究,需要相当的经验和水准。唐中和自认为总体上处理得还算可以。当然有时不免也要碰上一些意外。
唐中和给弟弟打电话的第二天,唐中坚搭乘上午的航班忽然从广州飞了过来。直到进了机场临上飞机才他给唐中和挂来电话,说已经想办法调整了日程,抽空先到哥哥这里。唐中和听了连声说好。唐家兄弟俩从小感很好,唐中和一向很少让弟弟为自己做什么,这一次紧急召见,唐中坚知道不是小事。
那天下午唐中坚赶到唐中和的办公室,兄弟俩没顾得上寒喧就一起离开,去了唐中和的宿舍。唐中和打开房间的柜子,取出里边一个物件让唐中坚欣赏。该物件裹在一只薄薄的,皱巴巴类似宾馆小垃圾袋般的黑色塑料袋里,解开塑料袋,里边却是一瓶酒。是印着外文的洋酒,酒瓶精巧,形状特别,瓶盖金光闪闪,瓶身晶莹剔透,瓶中红色的液体明净清澈,跟包装它的黑塑料袋反差强烈。
“这玩艺儿你比我懂。”唐中和对弟弟说,“给我看看这是什么。”
“你觉得这酒很名贵?”唐中和问。
唐中坚点点头。唐中坚做烟草生意,见过的贵客和上过的高档宴席都很多,对唐中和柜子里的这瓶用黑塑料袋裹着的酒却不敢贸然认定。他说这是洋酒,他不太喝洋酒,如果是水井坊五粮液,他还能说出点道道。
5秘书长第六章(5)
“你要是说不出道道。”唐中和说,“你就给我说感觉。”
“感觉不太好。”唐中坚说,“哥你怎么回事?让我大老远赶来,火烧屁股一样,就为这个?一瓶酒?”
唐中和说:“最近我们市里出了点事,面团似的正酵着呢。你不用多问了。”
他什么都没跟唐中坚说,虽然他知道自己兄弟绝对靠得住。处在他这种位置上的人经常需要斟酌自己的谈,不管对谁,有时候有些事不说出来比说出来要好一些。
末了唐中坚判断道:“可能是路易十三。”
唐中坚说这酒应当是号称洋酒极品的路易十三。唐中坚曾经在一次宴会上喝过那种酒,是一个金融界的老总带到宴会上的。据说一瓶要卖八千多元,早先甚至叫价到一万几千人民币。唐中坚不喜欢喝洋酒,不管极品还是次品,在他嘴里都有股怪味。那一回他只是稍稍品了几口,没喝出什么味道,只对该路易十三精巧的酒瓶子印象深刻。但是他又觉得唐中和叫他看的这瓶酒跟他见过的那瓶路易十三有些不同,瓶身,特别是瓶盖,好像都有不一样的地方。
“要不要我去找个懂洋酒的鉴定一下?”唐中坚问。
“不必,这样就行,我心里有点数了。”唐中和说,“这事可能牵扯我这里一些比较敏感的况,你对谁都不要提起,明白吧?”
唐中坚点了点头。
吃过晚饭后,唐中坚连夜赶赴机场,返回广州。唐中和送走弟弟后去了办公室。
晚十时,有人往办公室给他挂电话,是位女士,机关医疗室的女医生姚莉。
“唐市长找我?”她问。
唐中和说没有,他没有找她。
“我查了电话记录,”女医生说,“我们值班室电话有来电显示功能。星期二凌晨两点十分,有一个你宿舍的电话。那天不是我值班。”
唐中和哈哈笑,说那天晚上也没什么好事。他看到柜子里有蟑螂,想讨点蟑螂药。也没注意已经那么晚了。后来他才自觉好笑,他想机关医疗室要有毒药的话,那也是药人的,药蟑螂的东西或许应当去找兽医。
“你这样恐怕不好。”姚莉说,“你还记得‘非我疗法’吧?它的关键是降低对自己的关注,这种办法有助于缓解焦虑症。你还可以采用卸载方式,把压力释放出来,求得放松。这就是‘释放法’。你都可以考虑。”
唐中和果断把话绕开,问:“姚医生怎么忽然想到去查电话记录?”
“我刚听说那件事。苏市长出事了,整个大院都在传。我马上想到电话记录。”
“他不是在你的办公室被带走吗?”
“这你都听说了?”唐中和问,“姚医生还都听到些什么有趣的?”
医生说,大院里眼下议论纷纷。有消息灵通人士说,苏世光的案子跟旧城改造方面的事有关,据说数额巨大,牵涉的人很多,为了办这个大案,省里来的人把农业局招待所整个都包了下来,已经有不少人给叫到里边去了。
“我忽然想到查一下电话记录。”女医生平静道,“果然有你的电话,就在苏市长出事那一天晚上。你肯定彻夜不眠。你挂电话找医生可能是有意识的,也可能是下意识的,你心里肯定有一件事,可能跟突然生的这些事有些关联。别跟我说什么纯属巧合。毒蟑螂药,亏你说得出来。医生这么容易欺骗?”
唐中和嘿嘿道:“碰上这么聪明的姚医生真是没辙了。”
“假的。”医生语调非常冷静,“没有谁比唐市长更聪明了。但是为什么你不试一试呢?不想跟医生说,哪怕对着墙壁,你把它说出来。会有效果的。”
“好的,遵命。”唐中和道。
他挂了电话,抬头看着墙壁,不自禁咬紧牙关。
市长陈东什么都没有提起,只说:“看来老苏挺麻烦。”
他却不具体谈苏世光有什么麻烦,即使他知道恐怕也不便多说,唐中和清楚这个规矩。这种况下唐中和也不便多问。市长找唐中和,是询问他能不能去省里参加全省民政工作会。本市民政工作原归苏世光分管,眼下看来确实很难指望该老兄哈哈哈莅临会场,市长得赶紧抓一个人去应急顶替,在这种关键时刻市长总是很亲切地想起唐中和来。市长用的是一种商量的口吻,唐中和却知道自己没有推托的余地,暂时只能当苏世光第二,接管该领导遗憾地丢弃在本市的各相关事务。
6秘书长第六章(6)
“这两天我那摊子事也特别多。”唐中和说:“不过没问题。我先去顶一下。”
市长点头,摆摆手没事了。唐中和把自己的嘴咬住,什么都没多说。
他觉得按常理似乎不该这样。既然提起了苏世光,市长似乎应当略为深入一下,谈一谈唐中和。为什么要让唐中和介入苏世光的事?是谁这么决定的?纯粹让唐中和临时上阵跑跑龙套还是另有什么考虑?市长不做任何解释,特别是不对唐中和做一点宽解或者安抚,这好像不大对头。但是唐中和决不表露自己的这种想法,市长不说,他就不问,否则倒像是沉不住气,有问题了。
第二天唐中和按市长要求赶赴省城开会。同行的有市民政局局长,唐中和还特地多安排市政府一位副秘书长陪同与会。在前往省城的路上,唐中和让随行人员通知本市驻省城的办事处,让他们立刻安排一个小型宴会,于当晚请几位重要客人吃饭,要谈一个城建项目的配套资金问题。副秘书长说:“放在明天晚上会不会从容一些?咱们马不停蹄没关系,客人叫得齐吗?”唐中和一摆手斩钉截铁:“就这个时间。”
唐中和匆促间决定安排的这个晚宴效果还不错,该请的人基本上请到,想谈的事基本上谈清,顺带着唐中和还悄悄摸了些况。省政府一位特别有来头的处长告诉唐中和,苏案是巨额受贿案,跟城建项目有关,是从省城作的,省里一家建筑公司老总前些时候被抓,供出该公司在各地搞项目时的一些事,牵扯到苏世光。现在这种案子都是窝案,拖出一个人,下边跟着都是一大片,案子眼下正在展之中。
“这种事就这样,”唐中和评论道,“有的人今天还坐在那里喝酒,明天忽然不见了,后天就听说是进去了。”
那天晚上他们喝洋酒,是唐中和定的。唐中和声明自己乡巴佬不喝洋酒,但是他知道省城人士品味高,特别擅长洋为中用,座中有政界新锐,有金融界要员,当然主随客便。那天请客人喝蓝带马哆利,喝着喝就谈起酒经,唐中和悄悄把话题引到高级洋酒上,一位见多识广且略有些喜欢张扬的银行副行长说,目前洋酒中的王者路易十三是法国雷米.马丁公司的产品,该公司标志即半人马神,也就是俗称的人头马,路易十三是人头马的顶级品种,用十八世纪法国著名国王路易十三的名字称呼该酒,其档次可以想见。这种酒酒精度百分之四十,每瓶均珍藏五十年以上甚至一个世纪,闻香丰富浓重,有悦人的果香、酒香和橡木香,各种香协调平衡,极有风格,口感极好,留韵绵长,那感觉能在人的舌尖萦绕逾一小时之久,是一种完美享受的极限。行长还提到数年前雷米.马丁公司为庆贺新千禧年的到来推出了一种特制路易十三,据说其酒瓶是水晶做的,瓶盖是纯金的,装瓶量极少,一瓶价值在两万元以上。
“市长欣赏过没有?”行长问。
唐中和摇头,开玩笑说一个基层副官也就成天瞎忙,跟当年乡下的生产队长差不多,别说见识什么法兰西国王,见一个银行行长都不太容易。银行家年薪制,手中一支笔特别管用,人人都拜跟庙里的菩萨一般,对银行家来说路易十三算个什么?十四十五十六只要有的什么没见识过?行长笑着说,市长这是取笑人。这些年洋酒在中国热销多半还跟地方长官有关。求官员帮助办点事,送钱嘛是贿赂,送厚礼嘛弄不好也有麻烦。怎么办呢?喝吧。喝光了剩一支酒瓶,给场中最尊贵的贵客怎么样?再怎么说也就一支空酒瓶是不是?其实这酒瓶可不得了,水晶瓶身纯金瓶盖,值多少钱?
“不过话说回来也不一定。”行长说,“法国也没几个叫路易的国王,今天一支明天一瓶,这种酒产量有限,全都从大西洋上漂到中国来了?真的还是假的?”
大家都说可不是现在假货流行,洋国王当然也能国产,跟冒牌西装一样。
隔天出席省里的会议,唐中和只参加了上午的大会,在下午讨论的中途抽身离开会场,乘车溜号。直到车出省城,他才给他带到省城待命的副秘书长打了个电话,让他接替自己接下去开会。唐中和说,他有急事需要立刻返回市里。如此一走了之。
7秘书长第六章(7)
那顿段晚饭是在公路边一家不起眼的小店吃的。唐中和的司机小黄点了米饭、鱼、青菜和豆腐汤,两人坐在一张满桌斑驳的旧饭桌前草草吃过,唐中和在心里自嘲,说自己果然有些先进模范如苏世光所谓“五不”的模样,放着酒店里的美味佳肴不吃,赶到这家破店自费欣赏如此大菜,这种大菜尽管味道不怎么地道,东西有些可疑,油有点焦,饭有点馊,毕竟筷子一丢擦擦嘴就走,特别节省时间,也算一大优势。
唐中和在那家路边店里用手机挂了个电话,那时是五点四十五分,离下班还有一刻钟。唐中和挂的是机关医疗室,他估计这个时候可以找到人。
果然,电话听筒传来的是个女声,正是姚医生姚莉。
“我是唐中和。”
“知道。”她很平静。
唐中和说有事要请姚医生帮忙。他没直接说事,先问姚莉是不是又像那天一样在她的机关医疗室听到些有意思的事,例如又有谁怎么样了,事作在什么地方等等?姚莉说当然啦眼下相当热闹。她提到市政工程公司两位老总给叫进办案人员驻扎的农业局招待所,另有一个涉嫌在旧城改造承包项目中贿赂政府官员的包工头跑了,躲得没地方找了,人们议论说这还都是小把戏,案子后边还会冒出类似苏世光一样的大人物。
“唐市长肯定都知道了。”她说。
“姚医生怎么能断定我都知道呢?”唐中和问。
“你分管城建,他们当然要向你报告。”姚莉问,“你是不是一直在操心这事?”
唐中和说:“我就随便问问。”
“我跟你说过,焦虑症和恐惧症有连带关系。”医生说,“唐市长这些天恐怕得尤其注意心理调适。本来就是一种亚健康状态,压力突然加大就可能脱轨。”
唐中和说:“你不是什么姚医生,你就是一面照妖镜嘛。”
唐中和请姚莉给他准备点药。他说,他现在在车上,正从省城往市里赶,估计九点来钟才能赶到。姚莉可以把为他备的药交给政府办的通讯员,由通讯员送到他的办公室去。姚莉听罢即哼了一声,说:“唐市长要什么药?药蟑螂的,还是药人的?”
唐中和说:“都行,姚医生看着办。”
姚莉说:“有些问题靠药物不能解决。我告诉你过,绝对不能老用药。有副作用,还有药物依赖问题。”
唐中和说:“我知道。但是还得劳驾你姚医生药一回,确实需要。”
“我建议你把心里压着的事试着说出来,释放压力有利健康。”
姚莉不说话了,电话“嗒”一下收线。
唐中和上了车,继续前进。他知道姚莉会按他的意思办,回到办公室时,他的桌头会有一个小药瓶,装着姚莉为他备下的,连他都不知道那是什么的药物。如果没有姚莉的这些物品,今晚他将彻夜无眠,那样的话,明天他肯定脸容灰败,额上眉间飘荡着黑气,是一种标准的心事重重的晦气面相,这是此刻唐中和绝对不能拥有的面相,因为它会让一些关心者产生丰富联想,这些人的想象力已因苏世光出事被猛烈激活。
唐中和不能不果断离会,匆匆赶回。一来如他对陈东所,近来他分管一块的事特别多,苏世光突然落马,所有未竟事宜尤其是各种麻烦事只能唯唐中和是问,他在省城会场根本坐不住。二来在公务之外,苏老兄还给唐老弟留有若干后事,这类后事原先无足轻重,忽然间都因苏老兄犯事变得捉摸不定,务必赶紧考虑处理。此刻唐中和所处局面特别敏感:今天上午,就在唐中和坐在省政府民政工作会议的会场上翻看会议材料的时候,本市召开了一个季度经济形势分析会,参加者为市级各班子领导成员及各经济部门主要官员。按以往惯例,本市各新闻媒体将对该会进行重点报道,本市各界人士将从电视镜头里注意到有一些人不在现场,例如苏世光,还有唐中和。明天上午,本市会议中心有一个学术讲座,一位省内著名经济学教授莅会,向本市千余干部做国际经济形势的演讲,有关部门通知各位领导尽量到会并在主席台就坐,以示对学习的重视。由于各种消息的传播,与会者会用一种格外热切的目光观察有关的主席台,看到昔日由苏世光占据的位子空缺,他们会会心地一笑。他们立刻又现还有一个位子空着,那是唐中和。唐中和引人注目地接连没有出现在他应当出现的主席台上!他去哪了?是不是也出事了?没有谁会去布有关唐中和接替苏世光前往省城开会的消息,即使有人布也没有多少作用,人们总是热衷于自己的兴奋点,在有关事实得到澄清之前,唐中和已经跟着苏世光出事了。这一消息将迅速传开,不待影响消除,当事者的形象已经遭受严重损害。唐中和有必要尽量防范于未然,在受命前往省城时,他就打定主意一跑了之。逃会事实即成,此刻他开始考虑明天对得起观众的问题,他得努力显得荣光焕一点,不能面带晦气,心事重重马上就要跟着苏世光倒楣了一样。
8秘书长第六章(8)
因此今晚他要睡好。对一般人而,睡好睡不好只是个自然问题,不需刻意考虑。唐中和不一样,唐中和患严重的失眠症,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当年唐中和大学毕业到建筑公司当小技术员时,从不知道什么叫失眠,那时年轻,精力特别充沛,白天在工地跑上跑下,晚间一倒几乎立刻睡着,用不着翻两下身子。唐中和是在从政之后也就是所谓“走上领导岗位”之后开始患失眠,先是偶尔失之,大事一来不知有觉,而后日甚一日,直至大大小小任何鸡毛蒜皮都能成为失眠的理由,且失眠得非常顽固,一旦睡不着,想什么办法都无法挽回,连哈欠都找不到一个。唐中和想过很多办法对付自己的失眠,包括早起跑步、爬山,晚上散步、做操,躺在床上遥想蓝天白云和牧场,默数想象中跳过篱笆的绵羊等等,凡报纸上见到的办法,不管是洋方子土方子或者宫廷秘方都曾被他找来,认真一试,只是均无效果。他曾经在床上数过一万只羊,数到想象中的整个牧场没有一只羊愿意再跳过篱笆,依然没有一个哈欠。唐中和到本市任职后,失眠症越严重,有时略好一点,有时作起来一连几天彻夜无眠。出于一种谨慎的考虑,唐中和从不让自己的这种毛病为人所知,好在他精力过人,不管夜半三更在床上翻来复去如何痛苦,第二天该干什么干什么,倒也从不误事,只一些细心者会现他脸色暗,有一种从骨髓里渗出来的疲倦。
半年多前,有一天下午,唐中和在政府大楼小会议室召开一个小型会议,研究城市环卫工作,散会时他感到喉咙有点痛,可能是刚才会上话说多了,声音大了。那天也不凑巧,跟他工作的政府办干事小陆因故外出,通讯员也一时找不到,唐中和便决定自己到机关医疗室去取点药。机关医疗室就在大院另一头,离政府大楼不远。唐中和知道那个去处,却从未自己去过,一向都是身边工作人员代劳。
那天恰是姚莉值班,下午时分机关医疗室比较冷清,看病的人不多,姚莉在翻一本书,唐中和到时她把书丢在桌子上。唐中和眼光一扫,注意到那是一本《心理医疗概论》,他有点吃惊,他想,怎么会叫一个搞心理学的女医生在这里给人开药把脉?
唐中和注意到姚莉挺年轻,看起来也就三十三、四,模样俏丽,让人印象深刻,一身得体的白大褂穿在身上,竟穿出某种时装的韵味。这女医生的表显得有些冷淡,带职业特点,有一种随时对病人实施解剖大卸八块的冷静水准。女医生的房子里有一张诊疗床,墙上挂一张人体||岤位图和一张视力检查表,居然还贴着一张罕见于这种场合的画,是一幅摄影作品,画面背景为蓝天白云,主体是一座雪峰,高耸入云,晶莹剔透。在人体||岤位图和视力检查表之间,这座雪峰有些不伦不类。
唐中和说要取点治喉咙痛的药,这些天有些上火。女医生也没多话,手一比让唐中和坐在一张四方凳上。她给唐中和把脉,吩咐唐中和张开嘴巴,拿一支检查小匙伸进嘴里压住他的舌面要他“啊。”唐中和应声一“啊。”自觉那场面有些滑稽。
“毛病主要不在喉咙,在头脑里。”她说,“你心浮气燥,经常性心理紧张。”
唐中和说:“不会吧。”
医生却不听他分辩,说:“你每天晚上一进房间,看着床铺就会感到心里虚,不知道自己今天是不是睡得着觉。”
唐中和大惊。他没想到这个女医生会这么断定,还说得如此一针见血。但他本能地加以掩饰,说:“没那么严重。有时有点睡眠问题,没什么大不了的。”
“我见过你这种病人。”医生警告说,“有时候会挺麻烦的。这就像一条内部千疮百孔的水库堤坝,表面看上去好好的,碰上一阵暴雨就可能突然崩溃。”
女医生也没多说,随手在处方笺上写处方,也不多交代?br/>好看的电子书shubao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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