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其意就行,不料没等把它送出去,苏世光就出事了。唐中和在苏世光被带走的关口上还想把那条烟悄然相送,供苏老兄在失去自由接受审查时聊为享用,这家伙却没带走,可能是顾不上,也可能是不领。苏世光不出事还好,一出事就复杂了,他留下的国王变得滚烫灼人,让唐中和不知道如何为好。收受这么一瓶酒要没事时可能没事,一旦有事就会非常麻烦,如果它真是唐中坚所称的那种高价极品洋酒就更其麻烦。这么昂贵的酒肯定不是苏世光用自己的工资购买的,它极可能出自某一位贿赂者之手,再经苏世光送给唐中和,唐中和因此连带着可能有受贿之嫌。唐中和无法否认这瓶酒的存在,因为除他和苏世光外,还有当晚拎着袋子上楼的人可以提供旁证。苏世光落马之后,唐中和曾动过几次脑筋,想用合适名目在宴客场合不声不响把国王处理掉,像上回接待省里客人时一样。但是都“未遂”,国王始终没有出手,因为搞不好只会更糟。唐中和当然有一个选择,就是在事变得不可收拾之前把它交出去,同时说明该国王稀里糊涂只是苏世光“寄存”于此,声称准备来日再来共饮的物品,且自己根本不知道它何等高价。这种申辩让人感到勉强,连唐中和自己都觉得缺乏说服力,不过毕竟是把东西交出去了,跟被人查到头上有很大不同,真到那种时候可就来不及了。但是一交真就可以了之了吗?唐中和一直下不了决心。他知道此刻各有关钟表的指针滴嗒滴嗒走个不停,无一偷懒,可供他选择和考虑的时间在一点一点地过去。
“老苏的事看起来挺严重。”他说。
他没有谈及具体问题,只说,对苏案上边有四个字,叫“彻底查清”。吕全的自杀使案子更显重大,因此务必一查到底。苏世光在本市任职时间长,管的事多,案子牵涉面广,上边的态度是涉谁查谁,绝不手软。
“在座各位过去可能也都听到些况。”陈东说,“如果有,可以跟我说,也可以直接向有关方面反映。总之尽快吧。”
唐中和低着头收拾桌上的材料,做出不太留意的模样。他猜想陈东说这些话时眼光可能抬得很高,在天花板之下,众人的头顶之上。如果他直盯着谁,例如直盯着唐中和,或者流览场上每一个人,就不免过于直露。陈东说这番话当然不是兴之所至随口就来像是相声演员在即席挥,这有些“打招呼”的意味,表面上他是在问哪一位先生过去听到过苏老兄什么况,实际上他的意思是谁要跟苏老兄有染,最好赶紧,在被人家“彻底查清”之前争取主动。做为市长,在这种场合面对这些人说这种事,他倾向于既要严肃又要含蓄一点。在座的都是些什么人?要听不出市长话里的内容和来头,他还能在这个会议室里谋得一席之地?
7秘书长第七章(7)
唐中和对自己调侃说:“咱唐老弟好像得上了。”
当天晚上,唐中和像往常一样准时前往办公室。他的宿舍离政府办公楼不远,往常他都是步行前去,这晚他让司机专程来接,因为除公文包外,他还带上了国王,把它包在当初苏世光提供的塑料袋子里。晚间时刻,政府大院的林荫道上有不少饭后散步者,这些热心全民健身活动者多为住在附近机关宿舍的干部和家属,唐中和不想让他们满眼好奇地注意他手中的物件。唐中和知道今晚陈东会到办公室来,晚间相对安静,干扰少些,可容从容谈事,例如对牵涉数百年前一位法兰西国王的事做比较详细的说明。在吕全跳楼,市长郑重其事打过招呼之后,再不有所表示可能就为时晚矣。
轿车经过政府大院一个交叉口时,唐中和忽然举手:“停!”
轿车急刹。唐中和打开车门,走下车去。
他看到姚莉。美丽的姚医生看来也热心全民健身活动,此刻独自散步于林荫道上。唐中和一看见她就紧急叫停,下车问候。说:“有一件事我老想问你。”
他问姚莉所谓“呼吸法”是怎么回事?心理医疗领域里真有这种怪招吗?姚莉不动声色道,如此命名是她的专利,这种疗法的标准称呼应当是催眠法。
唐中和点点头道:“我猜到了。”
姚莉说,催眠法已经成为一些心理医生了解患者深层心理问题的一种有效手段。有经验的医生会让接受催眠者进入一种半睡不睡的状态,这种时候患者的防备意识松驰,他会回答医生提出的各种问题,会把原先捂得紧紧的,藏在潜意识里的、梦境似的东西都说出来,醒来时对自己说过些什么却一点都不记得。
唐中和说他没觉得有什么可担心的。
姚莉说恐怕不是这样。不过唐中和可以放心。那天晚上给唐中和做“呼吸”时,她确实打算诱导他把梗在心里的事说出来。她注意到唐中和几次提到“那瓶酒”,显然接触到一个症结,但是却死活不说下去。那是什么酒?怎么特殊?为什么不能把它说出来?一碰到实质性问题他就缩了回去。看来唐中和的确有些特别,他的防卫本能已经深深渗透到潜意识的层面上,在那里他还紧咬牙关。
“我想不是我的医术不行,是外部条件还不充分。”医生说,“现在好像有些不同。唐市长是不是已经准备说出点什么了?”
唐中和想起车里的国王,有几分钟说不出话来。
医生说,在高山雪峰地带,有时候一声咳嗽就能引起一场大雪崩,因为在平静安祥的表面状态下,厚厚积雪的巨大压力同承载它的雪坡间的平衡已经非常脆弱,处于一种崩溃前的临界状态。
唐中和记起机关医疗室的白墙。第一次找姚莉拿药时,他曾注意到那里有一幅雪峰摄影图,挂在人体||岤位图间显得不伦不类。看来该医生的心理医疗倒是颇得益于此图。唐中和还想起吕全。他想,吕全是什么?姚莉本医案中的一声咳嗽?
“姚医生你让我觉得十分奇怪。”唐中和说。
“我喜欢破解难题。”她说。
她问唐中和是不是正需要帮助,他看上去特别不好。她说,她可以为唐中和再提供一些处理失眠的办法,例如十粒葡萄干,或者二两白酒。这类方子出自她对心理问题的个人见解,可能奇怪,却多半有效。姚莉在这个时候再次提到酒显然是有意试探,她不动声色在观察唐中和有何反映。唐中和做不在意状,只说这些天睡眠还凑合,如果需要姚医生的帮助例如需要什么“释放法”,他会打电话的。
唐中和告辞。上车后他吩咐司机倒车,不去办公室了。
“出大院,找个工地转。”他说。
他决定再事斟酌,国王难以一交了之。今晚真把那酒放到陈东的桌上,就是正式公开唐中和跟苏世光的某种关联,这种关联表现得如此昂贵,让人不能不打问号,任你浑身是嘴巧舌如簧,都无法消除它可能招致的后果。对唐中和这样的人物而,此类后果可能立刻显现,也可能成为仕途上一个潜在的,长远的,具有根本性伤害的问题。因此不能听风是雨心里一毛冒失行事弄得没了退路。假如苏世光根本就没把这瓶酒当一回事,没有就此郑重其事提交作案说明,或者该号称路易十三的美酒如某一位银行家是一种假货一种赝品,唐中和心事重重跑去坦白交代,不光会成为笑柄,还会没事找事,主动把自己同苏世光“”在一起,难以说清,越洗越黑,从此一蹶不振。
8秘书长第七章(8)
来者做了自我介绍。事实上用不着,大家早就见过,两位来客一位姓赵,一位姓江,是省上办苏世光案子的两位要员。前些时候他们来到唐中和的办公室,把苏世光带走。唐中和曾经在自己办公室门外的走廊上跟他们谈过话。
今天他们又来了,这一次是找唐中和,找苏世光已经不必上这里费劲了。他们自称找唐中和了解“有关况”,请唐副市长“给予协助”。这种说法有很大弹性,可以理解为与苏世光有关,也不排除了解唐中和的况。他们对唐中和表现出一种客气,唐中和感觉非常复杂。他想他们终于是找上来了。
两位办案人员向唐中和了解了旧城改造工程的况,询问了招标程序和实施过程的一些具体问题。唐中和一一做了说明。办案人员问唐中和是否现该工程中一些主要项目存在违法违规行为,唐中和说,他曾一再告诫负责具体工作的吕全,要求吕全严格照章办事。他也曾听到些议论,可惜都还只是些风风语,没有比较明确可以深入了解的东西,否则他一定会查下去,从中现问题,并尽自己的可能予以纠正。
唐中和没有提供多少有价值的帮助,一来手头确无有把握的东西,二来他也不想多说。他在回答办案人员问题时谈了对苏世光的看法。他说尽管自己分管的工作是从苏世光那里接手的,工作中的交叉也比较多,但是毕竟跟苏世光共事的时间就这么一点,彼此了解并不太多。以他观察,苏世光工作能力很强,有魄力,但是太敢。本地人,长时间担任领导,握有重权,社会关系和交往比较杂,要照顾的方面多,这都容易造成问题。这人性格强硬,喜欢当老大说了算,喜欢插手种种事,同时又对一些该当回事的事不当回事。这种人身边总是围着些人,如果不是很小心很注意,一不留神就会让人有机可乘,把自己陷进去,严重的话就违纪违规甚至违法了。
“对这类问题确实应当严肃查处。”唐中和表态说,“我如果听到什么值得重视的反映,会及时告诉。眼下道听途说的东西就没必要了。”
唐中和强调了自己跟苏世光的工作关系。办案人员用貌似轻描谈写的口气问了一个暗藏杀伤力的问题:“跟他没有什么个人交往吧?”
他笑笑道:“班子成员之间个人交往总会有,但是没有什么不合适的。”
他不知道苏世光跟他们都说过什么了,除了苏老兄本人之节外,是否还兴致勃勃地谈起他人例如唐中和的有关事迹?这一次苏老兄大概不是提议以所谓“五不”为由评选唐中和当廉政标兵。他会不会提起一位前法兰西国王?提到一只普普通通的黑色塑料袋?以及本项个人交往的缘故?有关办案人员今天会不会核实这件事?他们要是直接了当问起来该怎么说呢?
办案人员最后问起吕全自杀前在电话里都说了些什么?他们显然查过了有关电话记录,可惜能查到的只是些记录,没有录音,否则不必劳驾唐副市长为此做出解释,这类解释永远都是无比费劲而效果欠佳的,因为死无对证。对唐中和而,这个电话很不幸悬念众多:为什么吕全早不死晚不死,要在跟唐中和通完电话后跳楼?唐中和跟他之间到底什么瓜葛?什么样的共同利害关系?吕全被办案人员盯上大祸临头时急急忙忙想跟唐中和谈什么?订立攻守同盟?统一口径?联合抵抗?这个人用自杀封掉了自已的嘴,肯定有许多条线索断在他的尸体上,是不是有谁逼迫他如此行事?他跟唐中和最后的电话会不会就是置他于死地的一颗毒丸?
唐中和没做更多的说明。他说,事后,他已经把具体况告诉了相关部门。
当晚九点半,唐中和给姚莉打了个电话,问医生是否有空,能不能来一下。他特别交代说,他在宿舍这边。此刻离就寐时间还早,通常这种时候他会在办公室里。
姚莉说:“我给唐市长打过电话。宿舍、办公室、手机都没人接。”
“姚医生又听到些什么有趣的事了?”他问。
9秘书长第七章(9)
姚莉说,从下午起,大院里就有传闻,说唐中和已经“进去”了。
“这消息让姚医生什么感觉?”
姚莉说,通常这是病人说出一些东西的时候。
唐中和笑。他说,上午两位办案人员找他了解况时,他就估计外界沸沸扬扬会传他当了苏世光第二,会有很多人打电话来“验明正身”,摸摸他是“依然健在”,还是如传闻所已不知所往。从下午起唐中和切断了自己的所有电话,直到现在。
“就让他们传得更像那么回事。”他说,“然后再找姚医生帮忙。”
十分钟后姚莉赶到。看到姚莉是空着手前来,唐中和问她怎么没背个急救包?姚莉说用得着吗?唐中和便点头,说可不是吗,姚医生绝招多着,只是他对所谓“呼吸法”依然有点不放心,因为那里边鬼鬼祟祟似乎有些问题。唐中和对邀请医生前来做什么含糊其辞,只说自己从下午起就一直考虑今晚吃什么药好,想来想去最后让他想出了一个主意,他不说自己想出的是什么妙计,只说想跟医生聊聊,这一定有助睡眠。姚莉问唐市长是不是打算找医生做一次心理咨询?唐中和说咨询一下当然也无妨,随便聊聊可能更轻松些。姚莉笑道,唐市长看来是想通了。
唐中和先打听姚莉以及她的心理学。他说,他认为心理学恐怕有专业和业余之分,他不明白应当把姚医生视为专业的还是业余的。他听说姚莉纯属半路出家,她曾是市医院一位出色的妇科大夫,却没有心理医生的从业经历,他很想知道是什么缘故促使姚医生自学成才,她层出不穷的各种疗法究竟是真医术,还是纯粹就是歪门邪道?
唐中和摇头,说:“没这么简单吧。”
姚莉说唐市长真是不好骗。事当然没那么简单。当初院长派她到机关医疗室时,她刚出了事:在结婚的当天成了寡妇,心恶劣,也想换换环境,一声不吭,离开医院的妇产科就到这边来了。时过境迁后,她还想回去搞本行,因为机关医疗室职能所限没法在专业上展。不料院长根本不听,总说再看看再看看,光怕挨苏世光骂。于是她就一直耗着,饱受刺激,她对心理医疗的研究就此起步。她的这一起步很特别:不是从当学生,是从当病人开始。生活和工作很不如意,身边无穷无尽的目光和议论既暧昧又富有杀伤力,有一段时间她几乎精神失常。一位大学里的女友把她带到北京,找一位专家进行心理咨询,治疗近一年,才使她免于抑郁症的困扰,没有彻底崩溃。
“很有趣?”姚莉看着唐中和笑,“医生自己先疯,然后给人看精神病?”
唐中和也笑。他说姚医生的心理咨询怎么叫法?“恫吓法”?虚虚实实,让人不知道哪是真的,也许这是心理医生的特种战术?姚医生不必过其实,在座两位包括医生和副市长目前均健康,没有精神病,更没有疯,要有的话充其量所谓亚健康而已。市长大约如医生所有点“亚健康”,医生可能也有一点。
于是他们探讨亚健康问题。唐中和说亚健康这个词挺有表现力,除了描绘某种身体状态外,还能扩展内涵,多方影射。例如苏世光,该老兄出事前看上去何止健康,他算得上极其健壮,其实他身上的关键部位已经彻底。姚莉说那不是亚健康,那是伪健康。从医学角度说,所谓亚健康的应当是这么一种人:因为某种病源的悄然侵蚀,其身体正从原有的健康状态向病状态展。处在这种景况中的人是非常多的,有统计数据表明,人群中患各种精神疾病者高达百分之五甚至百分之十,而存在潜在病患暂未表露出来的恐怕比例还要高出许多。唐中和说姚医生的疯子或者准疯子真那么多?这个世界不是太悲哀了?当然这么耸人听闻也不是没有一点道理,就以为例,苏世光那样的人不能说太多,能找出这样那样毛病的人可能也不是太少。姚莉说,亚健康状态并非完全不可逆转,从亚健康到病有一个过程,有的人会病,有的人可能不病,一直处于一种临界状态,有如肚子里长了颗总未恶变的瘤。唐中和说有一句话讲“天网恢恢疏而不漏”,按姚医生的说法,看来还是有些没给抓住。
10秘书长第七章(10)
在唐中和与医生神聊之际,有电话一个一个打进唐宅,让他们的谈话不断暂时中止。给唐中和打电话者身份挺杂,有下属分管部门的头头,有同学朋友,有沾亲带故者,还有远自省城来的电话。绝大多数电话都毫无内容,说说刮风下雨,问问吃饭睡觉,而后彼此心满意足。唐中和问姚莉是否感觉到其中大部分电话的潜在目的?姚莉说唐市长已经形容过了,这是“验明正身”。
他说,从上午到晚间也就这么一点时间,连他远在上海的妻子和到北京出差的弟弟都听到风声,急急忙忙分别打来电话,真所谓坏事传千里。唐中和烦了就掐电话,但是最终还是把电话打开,因为工作不能耽误。唐中和说,明天上午他在旧城改造工地现场安排了一个办公会,有关部门负责人全都到场。苏世光、吕全以及几个包工头相继出事造成许多混乱,一些在建工程处于半停滞状态,拖到来年雨季收不了摊,局面会更糟。他要想办法在最短时间内让工地的搅拌机开足马力,为此得采用一些强硬措施。本来计划在后天开这个会,他临时决定提前,赶在明天上午。
“我让他们把电视台记者叫来,要求当晚新闻无论如何一定要上。”唐中和说,“一来因为工作需要,二来也因为满城风雨。”
姚莉说她明白了。唐市长准备上上电视,让更多的人知道他“依然健在”。因此唐中和今晚需要一点睡眠。
“药片还是呼吸法?”她问,“或者释放法?我一直推荐的。”
“看来不从我的嘴里掏出点什么,姚医生是誓不罢休。”唐中和说。
他给姚莉讲了一个故事。他说,早些年,他在省里一家建筑公司当副总,主管业务。有一回,一个包工头想方设法要从他嘴里掏出某工程包的底数,送钱送礼送女人什么招都使,被他一一挡住,无效。包工头便搞迂回战术,让唐中和的一个好友出面请客,在酒席上拼命灌唐中和酒。当时唐中和年轻气盛,能喝,也敢喝,直喝到人事不省,醉到酒桌下边去了。第二天该包工头感叹说,唐中和这家伙真他妈刀枪不入,醉得自己是谁都不知道了,嘴还是咬得死紧,醉话一套一套居然滴水不漏,拿到报纸上登都不会错,不说的还就是不说。
“所以姚医生不必再给我催眠,没用的。”唐中和说。
姚莉笑。她说她是医生,她清楚病人的症状都是如何表现。唐中和有一种超级防卫本能,即使所承受的精神刺激和压力接近极限,例如这些天这种况下,除了被催眠时含含糊糊提到某一瓶酒外,唐中和一直无可奉告,很让医生产生挫折感,对医生也挺刺激的。她知道唐中和跟苏世光很不一样,在机关里唐中和是一种“好官”形象,口碑一直不错,这种人也许更有研究价值,因为一个人越想维护自身形象,心理压力就会越大,无所顾忌什么都来的倒是什么都不怕。但是唐中和真像他表现出来的那么道貌岸然吗?她想让唐中和说出心里的事,不是有意尝试某种新型侦察学,要配合有关方面开展反活动,也不是窥私欲太强。她是医生,医生当然也会有点好奇,但医生更注重疗效,就像官员需要成效一样,这里边也有一个成就感问题。
“只能走着瞧,该你出局你就只好认了,坚持得住你再继续干吧。”他说。
姚莉说,她能从唐中和的话里听出一点很内心的东西。给她的感觉有如一个总是咬紧牙关的病人开始谈及其症结。
唐中和笑笑道:“你看你真是了不起。有人终于开始‘释放’了不是?”
他说他决定彻底释放,以成就姚医生的疗效。他起身进屋,几分钟后拿着两个玻璃酒杯和一瓶酒走了出来,这酒不是别的,正是在副市长官邸潜藏多时,近日曾几次出手未遂的法兰西前国王。酒瓶里却只剩大半瓶酒。唐中和晃着那酒向姚莉示意。
“就是它?”姚莉有些惊讶。
“你说呢?”
他们一问一答,似乎彼此心领神会,其实他们都知道不是。
唐中和断定姚莉注意到了,这酒只剩大半瓶。
11秘书长第七章(11)
唐中和没向姚莉介绍国王,好像它樵夫一般不值一提。唐中和知道姚莉很难糊弄,但也不是姚大仙万事通晓,她对极品洋酒的熟悉程度不可能太高,因此她只能注意到酒瓶以及它里边大半瓶红色液体而不知道它是什么。唐中和对姚莉说,这半瓶酒是一位朋友到他这里喝酒聊天剩下来的,据说还不错。以往他总是滴酒不沾,今晚决定开戒,因为姚医生曾经推荐过“二两白酒”,古人说“一醉方休”,在某些特别的时刻,例如今晚,酒精应当有助于睡眠。他说,在跟姚医生聊天或如姚医生所叫“心理咨询”之前,他已经计划用一个新办法对付失眠,就是酒。这种想法其实由来已久,在他饱受失眠之苦,特别是吃了三片甚至四片安定依然无法入眠时,他总是不自禁想试一试酒精的效果,只是一直担心从药物依赖转而酒精依赖直至不可收拾,这瓶酒因此在他的下意识里起伏不定,以至于在被催眠时还念念不忘,引了姚医生的关注和疑问。所谓梗于他心中的酒其实就这么回事,没什么大不了的。他说,姚医生对“唐市长们”的心理健康异常关心,研究得深入浅出,为了表示钦佩和感谢,同时也对姚医生生活中的某些遗憾表示亲切慰问,他请姚医生一起喝一杯,不愿喝的话也不勉强。他说,酒精也许有助于医生开展心理咨询,可能会让本次释放活动内容更丰富一点,感觉更温暖一些。他还要借这杯酒祝愿美丽的姚医生在她的心理医疗研究领域里取得新的,开创性的建树。他说,姚医生遇到的肯定是一个非常有价值的案例,如此优秀的唐副市长为什么会苦于失眠?为什么要这般喝酒?姚医生可以就此写一篇极具深度的研究论文,采用诸如《领导干部的亚健康问题》之类题目。
在心里他对自己说,管她怎么不信。到头来可能什么事都没有,就像她说过的某位老兄肚子里长个瘤却始终没有作。但是如果最终过不了这一坎,如果苏老兄果真从监牢里拉唐老弟一把,人们真的查到唐副市长头上,那他就要委屈苏老兄,让他自食其酒。他要说那晚苏世光在这里把酒瓶打开,邀唐中和跟他干杯,没说杯中酒什么牌子如何值钱,因故离去时还留话说过后再干。唐中和此说的要害是三点:第一这瓶酒是苏氏喝剩的酒,只是因故暂时丢在他这里。第二唐中和没有收受该礼品,因为半瓶剩酒不可能成为礼品。第三唐中和对该酒牌号价值一无所知,所以在苏氏出事后未主动交代此事。至于为什么后来他喝掉剩酒,原因在于他听从机关医疗室姚医生的意见,废物利用将它聊当失眠药水服用。那晚上他睡得不错。
“老秘”曹成功有很多个人见解,其中不乏奇谈怪论。例如他认为人类的祖先在跟猴子分道扬镳时犯了错误,他们没像猴子那样坚持四脚着地,偏就要直立行走,这一直立就把人所承受的各种压力集中到腰部,于是腰椎就成了人身上最薄弱的环节,椎间盘突出、腰肢劳损、肾虚,特别是阳萎、男性不育等等腰疾便如乱毛丛生。也许人应当重新变回去当猴子,以爬代走,也不必穿衣服,全身毛,光溜溜露出屁股,在树枝上晃来荡去自由自在玩,其最直接好处和最大幸福就是不患阳萎之类毛病。
曹成功患椎间盘突出,时常疼得呲牙咧嘴像公园猴山里的老公猴,因此他就有关腰椎问题表奇谈怪论不足为奇。曹成功是市政府秘书长,年57,自称老秘,秘而老者,道行必深,尽管腰椎可能不好。
星期三上午九时,曹成功陪同市长赵明匆匆离开政府大楼,驱车数公里前往高速公路收费站口,专程迎候一批贵客。曹成功擅长安排接待细节,时间掌握几乎分秒不差,本次来客有一些特殊重要性,为保险起见曹成功比往常多留点余地,设定了十分钟提前量,一行人果然没有多费功夫,只在接站处等了十分钟,客人乘坐的中巴车便在主人热切期待的笑脸中如期到达。双方在高速公路收费站口旁的停车区里亲切会见,握手互致问候,幸好均为国人,不必拥抱贴脸来那一套。随后市长上了客人的中巴,以便一路热烈交谈,曹成功则依惯例坐另一车在前边开道,主客长驱直入,返回市区。
12秘书长第七章(12)
客人住进东湖山庄,该山庄为市政府所辖接待机构。客人一共六位,主客为一中年人,市长和曹成功都管他叫厅长,该厅长被安置在山庄最好的一间套房里,其套房卧房之外加一会客厅,设施比较完整。曹成功陪市长一直把厅长送入房间,待市长跟厅长在会客室沙上坐定,本山庄最美丽端庄的特配接待小姐上茶之后,曹成功悄悄退出房间,到外边打电话。实际上主要不是为了打电话,他在外头一边举着手机一边摇头晃脑活动脖子,此类活动虽不占地方,在上级领导面前却有失雅观甚至有不敬之嫌:人家正在说个什么事,你一边听忽然一边摇晃起脑袋,这像什么话?这种活动只能像解手一般躲到一旁自己干。没等曹成功多晃一会,市长就从套房里走了出来。
“汇报材料怎么样了?”他问了一句。
“已经改完。”曹成功汇报道,“小陈把它放在你的办公桌上。”
市长一摆手说走。事后证明这是个错误,就像古时候那只从树上爬下来的猴子没用四脚走路一样。市长赵明打算让客人休息一下,自己回去审定有关汇报材料,再返回山庄陪客人用餐。他没想到离午饭还有近两个小时,足够生一件意外的事。
那天上午在市政府值班室值班的是一位姑娘,该女面貌难得地十分姣好,留披肩长毛,如一只精致的细花瓶摆在值班室的办公桌后边。客人进门时该花瓶把一张报纸铺在桌上,认真加以学习,两个陌生人进门丝毫没有影响她对报纸的认真态度。
客人们喊了她。姑娘十分遗憾地放弃她的学习。她注意到客人均满头大汗,问他们要做什么?客人说他们要找政府反映问题。客人说他们住在前边道路拐弯处一条小巷里,那边到处污水,简直没法走路,可能是阴沟堵塞了。没等客人把话说完,值班桌上的电话机响了。值班员摆摆手让客人别往下说,自己就去接电话。值班员的这个电话不光如旧日老婆娘的裹脚布般又臭又长,且来者不善,她一接电话就脸色不好,起初光听不说,一声不响,接着开始着恼,然后便跟电话那边的人吵了起来,她问人家有完没完,末了骂了两声“你神经病!”就甩了电话。在该女跟电话里的神经病患者愤怒周旋之际,两位满头大汗的访客坚定不移,死守在值班室里。值班员放下电话后,他们毫不知趣地揪着她接着再谈污水和阴沟。姑娘一声不吭听了会儿,忽然站起身,把上午刚由市长亲自迎接来到本市的贵客丢下,自己走了出去。
这件事于午餐时分被市长赵明得知。厅长率队光临本市,依例餐接风。根据本市有关接待规定,客人到来原则上只安排一次领导宴请,因此接风不称设宴,但由于市长亲自陪餐,本午餐自然提高标准。那天中午一上桌,市长就现况异常,厅长的表比较板结,不喝酒,没有笑声,说话不多,却对午餐菜肴不断关注,竟接连三次交代:“已经够了,别再上了。”弄得一桌接风菜很没气氛。在午餐行将草草结束之际,厅长的随员才把两小时前厅长走访市政府的经过轻描淡写了一番。
市长的反应很有水准。他没有失态,也没有多话,只是当场打开手机,责成老秘曹成功立刻赶到山庄来。
“厅长先休息吧。”他在餐桌上和颜悦色道,“这种事真不该出,我们得检讨。”
他感谢厅长及各位同志帮助本市现了问题。有问题不怕,就怕自己看不到,或者熟视无睹。现问题痛痛打之,举一反三,坏事就能变成好事。
曹成功当其冲先挨了市长一番痛打。曹成功是市政府秘书长,负有直接责任,凡政府大楼工作人员的毛病,痛打曹成功绝对不错。曹成功是下属,市长不必对他过于客气,也不必顾忌分寸,像在餐桌上于厅长面前讲究水准一样。总之市长勃然大怒,训得曹成功体无完肤,用老秘自己的话说,叫:“三椎断了两椎,六毛刮掉四毛。整个儿就是老子训儿子。”
曹成功所谓的“三椎”和“六毛”自然都有出处,所谓“老子训儿子”则充满了谦虚精神。事实上那不是老子训儿子,说儿子训老子还差不多。曹成功年已57,号称“少帅”的市长赵明年轻气盛,才四十出头,用曹成功开玩笑的话说,他老秘当初要是早点下手,像时下中学生早恋那般,差不多也能生赵明这么大一个儿子了。但是曹成功自觉地采用谦虚的说法,下级就是下级,这是规矩。
13秘书长第七章(13)
曹成功从宾馆驱车返回办公室,他用手机通知副手陈水路,让刚刚下班回家的陈水路立刻到办公室找他。
“中午你老婆给你做什么精彩的?”曹成功问。
陈水路说老婆给他买了一盘卤猪手。
曹成功嘿嘿道,什么猪手猪脚的,那不就是猪蹄子吗?如果用书面语,也就是规范的公文用语或者官方语,大约得写成“生猪的前肢”。所谓卤猪手就是“用酱油熬制过的生猪的前肢。”
“曹秘你这又是怎么啦?”陈水路问。
“赶紧来。”曹成功说,“咱俩四条前肢,这会一条不剩,全让酱油给烧糊了。”
他把厅长光临本府大楼的况简单说了一下。陈水路当场叫了起来,说:“这算什么?没事找事嘛!”
“你是干什么吃的?”曹成功训道,“你我不就干这个吃的吗?”
陈水路这才不吱声了。陈水路反应有些强烈自有其道理。这个人除任市政府副秘书长外,还兼政府办主任。政府办内部工作人员的问题,他最脱不了干系。
平心而论,生在市政府大楼的这件事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充其量就那么回事,类似事件每天都在成百成千地生,早让人们司空见惯,决不像欣赏当红歌星巡回演出似的让人感到新鲜和兴奋,不管歌星们在观众面前大张其嘴是真唱还是仅仅对对口型。政府大楼这件事之所以成为一件事只因为出现在值班室的两个来访者不寻常,他们看上去满头大汗像是两个普通市民,其中之一却贵为厅长,他们又是污水又是阴沟拿那些东西投诉女值班员是一种蓄意行为,当然不是性搔扰,是一种暗访,类似于测试。他们是有备而来,居然就把值班姑娘逮个正着。此事最麻烦之处在于贵客厅长,他叫南铁生,不是一般角色,肉身而称铁生,南则难也,这人有时挺让人头疼。
曹成功已经为南铁生忙了好几天了。不光曹老秘,他的副手陈水路,还有他的上司赵明都一样,本政府机关包括下属各单位早都忙坏了。曹成功们为南铁生忙碌是出于这么一种机缘:南铁生是省政府特派检查组的组长,他带到本市的七、八位检查组员都是省府各厅抽调的官员,省府这支检查组前来检查的不是生猪定点屠宰或者公共厕所建筑之类题材,查的恰就是各行政机关之工作作风。省府拟通过这次大检查推动各地政府机关提高工作效率,整顿机关作风。为表明此次检查是动真格的,赶赴各地的检查组均配备重要人物领军,南铁生即为最重量级一位。这人的正式身份为省监察厅厅长。身任此职,南厅长经常干的当然不是奉命到处走走检查检查,他的主要业务是负责对官员的监察,曾亲手办过一些大案,笔下残花败絮,掉着大大小小不少顶乌纱帽,还搭着几颗人头,或巨贪,或极劣,均大有民愤,在报纸上非常抢眼。这样一个重要人物临时客串当检查组长,所到之处当然令人格外操心,因为他即宰犯案的,也处理没犯案的,从职能上讲,机关作风亦属监察部门监察的范围。为欢迎南厅长所率检查组光临本市,曹成功已经开过数次会议,严令本府各成员单位,包括各室各局做一次严格自查,认真回顾工作开展及成效并形成书面材料,同时彻底搞一次卫生,以备检查。曹成功还组织力量撰写市政府的汇报材料,调集办公室最强写手,反复讨论,提炼观点,确定素材,并挽起袖子自己干,捉刀修改。市长赵明对南铁生的到来及这次检查的开展异常关注,因为事关本府在省?br/>电子书下载shubao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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