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眷眷红尘(完整版+番外)

眷眷红尘(完整版+番外)第27部分阅读

    ”陈秀语带讥讽。

    少华以手扶桌,勉强支撑住身体。雷子其忙道:“快把他拖出去。”

    陈秀转过身,边走边道:“我家主子说,将军不相信也无妨,不过,孟丽君过几日就要进宫,将军若再晚些,只怕来不及了。”

    “滚。”少华猛一拍桌,桌子碎成几块。陈秀冷冷一笑,大步走了出去。

    雷子其面露惊异之色:“将军,这是怎么回事,这画上的女子到底是何人?”

    少华双拳紧攥,额上青筋暴露,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她是我的未婚妻。”

    “未婚妻?”雷子其有些吃惊:“那他为何说……”

    少华打开盒子,将画卷纳入怀中,向帐外叫道:“备马。”

    雷子其急忙伸手拉住他:“将军要去哪里?”

    少华根本不理他,边走边道:“击鼓,全军即刻拔营出发,进军幽州,我要活擒海山,当面向他问个清楚。”

    雷子其慌忙拦住他:“将军,万万不可,切不可中了敌人的挑拨离间之计,如今战局未明,江北不过三万骑兵,后续大军渡江需两个昼夜,我们若离开江岸,孤军深入,只恐被海山从后包抄,到时悔之晚矣……。”

    少华厉声打断他道:“雷军师智勇双全,远在末将之上,不过你不要忘了,这支大军的主帅是我,不是你,该怎么打,由我说了算,你若是不服,尽可快马向皇上告御状。”

    雷子其大惊失色,慌忙辩解道:“将军何出此言,下官毕竟是个文官,若论出谋划策还可,若论上阵杀敌,子其比将军差之远矣。皇上有旨,只命下官辅佐将军,并无他意。”

    少华不耐烦道:“我意已绝,不必再说了。”

    雷子其无奈,又道:“此战关系整个战局,若败则几无挽回之余地,你要三思啊。”

    对他的劝说,少华根本听不进去,脸上怒气愈甚:“该怎么做,我心中有数,不必军师处处提点。军师若信不过我,可以自行退回湖州,无人会拦军师。”说完一把推开他的手,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将军,将军,你要三思啊。”雷子其的声音从身后追过来,少华不予理会,纵身上马,率领三万骑兵,绝尘而去,很快没入茫茫夜色中。

    雷子其一直追出帐外,眼见追不上,心中烦恼,无奈之下,只得驰马回江岸水军驻地,督促湖州剩下的军队火速渡江,同时命水军严密把守船只,以防海山偷袭。

    穿过十几道扎着红绸的宫门,踩着几里长的红地毯,凤冠霞披,环佩叮当。

    这繁冗复杂的册封仪式,给我的感觉只有一个字:累。

    坐在绣着龙凤图案的大红喜榻前,望着铜镜里盛妆的容颜,我的思绪不自觉地回到几日前。

    朝堂上,我递出辞呈,辞去右丞相之职,因为齐深济在江淮盐运史职务上的出色表现,我举荐他为右相,接替我的职位。

    在无数官员或挽留,或叹息,或惊骇,或喜悦的目光中,我昂首步出了金銮殿,满朝文武,除了苏堂,没有人知道,我要去的,是那座富丽堂皇的后宫,而且用的是另一个身份。仁宗皇帝的妻子,孟皇后。

    没有人想到,一个三品大学士,一个从未上过朝的前朝御医,他的女儿,竟然被册封为母仪天下的皇后,那是多少女子艳羡的宝座。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铁桢刚刚颁下旨意,就惹来一片反对之声。皇上态度坚决,先是将带头反对册封孟丽君的梁左相罢免官职,回乡养老。

    接着又将礼部尚书周大人连降三级。至于皇太后,出乎大多数人的意料,她并没有站出来反对,不知铁桢是如何说服她的。

    朝中百官,包括京城的百姓,都在猜测,这位从未听过的孟府千金,到底是何等出类拔萃的人物。

    等待进宫的日子,我很不安。那座富丽堂皇的皇宫里,已经住了几个年轻美艳的妃嫔,虽然铁桢心里只有我一人,可她们毕竟是他的妻子,我该如何面对她们。宫廷里的争斗,我能应付得了吗?勾心斗角,尔虞我诈,比朝堂上还累。我还是更喜欢过自由自在的生活,没有拘束,没有压力。随性而为,那才是真正的我。

    爹写的退婚书,回京的当日就已交到将军府去了,据回来的下人言道,皇甫老夫人看信之后,大为惊异,以为孟家是杏林世家,家世门风极好,竟然做出隐瞒女儿许亲之事,实属不该,更不该将一个被神人索命的不祥之女许配皇甫家,只是如今孟家已经主动认错,更恳请将婚约解除,过去的事也就算了,姻亲虽做不成,世交的情谊还在。

    言外之意,已经答应退婚之事。据传,两日后,皇甫夫人就开始在名门闺秀中,为少华择贤良淑慧之人,以为佳配。得知我被册封为皇后的事,她一定很吃惊,会有很多猜测,但事已成定局,无法改变。

    没有了我,少华还会有一千一万个选择,还可以妻妾成群,子孙满堂,大哥没有了我,也可以妃嫔无数,子嗣众多,我之于他们,不过是众多妻妾中的一个,多一个不多,少一个不少,而我若是真得嫁给他们中的任何一个,都将成为一只失去翅膀的鸟,失去江河的鱼,没有蓝天,没有海洋,没有自由。

    留下还是离开,这个问题,我在心里问了自己一千遍,一直找不到答案。是大哥的爱,象月老的红线,缠住我的双足,让我无法离开。

    此情易断(六)

    我从龙榻上站起身,宫女急忙迎上来:“娘娘有什么吩咐?”

    “你们都退下。”我轻轻挥手。

    偌大的宫殿,变得空空荡荡。

    头上的凤冠很沉,我把它取下来,随手掷在妆台上。起身到窗前,向外一看,廊上的宫灯照着夜色下的宫院,荷花池,青瓦白墙,小桥流水,这凤仪宫的花园和江南的景致真得有几分相似呢。

    就象将江南之景留在宫中一般,他也要将和这皇宫格格不入的我留下。我忽然摇头轻笑,我喜欢他对吗?喜欢的人当然要在一起,这样才会开心。只要他真心爱我一人,只要他心里除了我,不再有别的女人,我就应该接受他,全心全意做他的妻子,至于将来,将来会发生什么,又有谁知道呢?如果只是因为对不可预知未来的恐惧,就勉强自己离开所爱的男人,去过那种自由但孤寂的日子,那样的我,又怎么会开心。

    “皇上驾到。”随着太监的一声高喊,铁桢大步走了进来。

    我转过身行礼:“给皇上请安。”

    他一步上前,轻轻扶住我,笑道:“你我之间,何须这些礼节。”

    “皇上是君,丽君是臣,身为臣妾,不行这些礼数,让别人看见,岂不要说丽君乱了礼数。”我正色道。

    “你是皇后,后宫之主,有谁敢说你?”铁桢笑道。

    我抬起头看着他,轻问:“皇上的意思是,这后宫里,由丽君说了算?”

    “当然。”铁桢不假思索道。

    “谢皇上。”我含笑道,心中已有了打算。

    铁桢笑着摆了摆手,走到桌前,亲自提起镏金酒壶,满倒了两杯酒,递了一杯给我。含笑凝视我的眼睛:“知道吗?今天,是我这一生中最开心的日子,因为有你陪伴在我身边,做我的妻子。”

    我含羞避开他灼人的视线,问道:“皇上真心喜欢丽君吗?”

    铁桢轻轻笑了起来。

    “你快说啊。”我伸手摇了他两下。

    他一手握住我的手,抚到自己胸前,柔声道:“从知道你是女子那天起,我的心就系在你身上,这一生都不会再改变。喝了这杯交杯酒,我们就要做一对恩爱夫妻,白头偕老,永结同心。”

    我羞涩地端起酒,和他手臂交缠,一饮而尽。

    铁桢放下酒杯,在灯下看着我。灯光在他脸上洒下一层淡黄铯的光泽,衬着他修长的眉,明亮的眼眸,微笑的唇,越发显得英俊潇洒,神采飞扬。

    被他看得心跳如鼓,我忍不住道:“皇上,你总看着我做什么?”

    “今晚的你,特别美……。”他伸出手,轻轻托起我的下巴,眼神渐渐迷离。

    我心慌得厉害,忙转身道:“皇上,我给您铺床……。”

    他一把拉住我:“你害怕?”

    “没有啊。”我道。

    “你的手在发抖。”他把我的手放在他脸上,轻轻蹭了蹭。

    “我……有点冷。”其实是浑身发热。

    “我抱着你。”他张开双臂,我下意识地躲开。

    他笑着追上来,我绕着房柱转圈,最后还是被他抓住,猛地拉入怀中。“我好想你。”他在我耳边低喃了一句,低头轻吻我的脖颈。

    “好痒。”我咯咯笑着挣脱他的怀抱,他没有马上追上来,立在原地,望着我笑,笑得我心惊胆战,呼吸困难。

    “过来。”他向我招手。

    “不。”我摇头。

    “那我过来了。”他笑道。

    “你也不要过来。”我急忙伸出手,挡在他面前。

    “真的不要过来?”他看着我,眸子里盛满了笑意。

    “当然是真的。”被他滚烫的目光看的我嘴唇发干,心跳剧烈。

    “那我走了。”他作势转过身。

    “皇上要去哪?”我急忙叫住他。

    他转过身,有些哀怨地看着我:“你不让我过来,我又怕控制不住自己,只好到御书房将就一夜了。”

    “我是说着玩的。”我道。话音未落,眼前人影一闪,已经被他紧紧地拥入怀中。

    “丽君。”他俯下身,灼热的舌尖灵活地探入我嘴里,紧紧地交缠,我几乎无法呼吸。

    “我爱你。”他轻轻松开我,在我耳边低喃。

    我靠在他怀里,轻抚他腰上的玉佩,上面刻着一条飞龙,和我的彩凤正是一对。

    心暖暖的,我把脸伏在他胸前,闭着眼帘,闷声道:“皇上……。”

    “嗯……。”他的吻细密地落在我的发髻上,修长的手指轻抚我身后垂落的青丝。

    “你只爱我一个人吗?”

    “只爱你一个人。”

    “那……你会爱我多久?”

    “一生一世,不,生生生世都爱你。”

    “将来……你会不会爱上别的女人?”

    “不会。”

    “皇上,你说的都是真心话吗?”我抬起头。

    他低下头看了我一阵,忽然拉住我的手,径直出了门,在荷花池边停下脚步,指着天上的明月笑道:“今日,就以明月为证,我铁桢,此生若有负于你……”

    我急忙捂住他的嘴:“皇上,只要有心,又何须立誓,倘若无心,立誓又有何用。”

    铁桢不禁微微蹙眉:“说来说去,你还是不信我。”

    “不是丽君不信皇上,这后宫中如今已有一位贤妃,数位美人、才人、夫人,她们都是皇上名义上的妻子,皇上不肯负丽君,岂不是要负了她们?”我看着他道。

    铁桢忍不住笑道:“依丽君之见,朕该怎么做?”

    “皇上方才已经说了,丽君是后宫之主,后宫之事,由丽君说了算,是不是,皇上?”我朝他露出一抹甜甜的笑容。

    铁桢一愣,笑了起来:“我是说过这句话。”

    “好,来人。”我扬声唤道。

    “娘娘有什么吩咐?”宫女走了过来。

    “准备笔墨纸砚,哀家今日要用皇上赐给我的凤印,拟一道懿旨。”我朗声道,有意忽略铁桢惊异的目光。

    看着宫女拿来笔墨摆在我面前,铁桢终于忍不住问道:“你要拟一道什么旨意?”

    我接过宫女递来的羊毫,在纸上一挥而就,盖上凤印,拿起来呈给铁桢:“皇上请看。”

    铁桢低声念道:“即日起,未有子嗣之妃嫔,一律遣返原籍,自行择配。”

    “臣妾这第一道旨意,皇上觉得如何?”我微笑道。

    铁桢难掩震惊之色:“丽君,为什么?”

    “皇上不想负丽君,丽君也不想离开皇上。”我面不改色道。“只有遣走所有妃嫔,丽君才能安心留下来。”

    铁桢盯着我看了好一阵,又是皱眉,又是微笑:“傻丫头,这怎么行……。”

    “皇上方才说了,我是后宫之主,后宫由我说了算,你不能说话不算数。”我正视他的眼睛。

    他也看着我,有些无奈,又透着笑意:“狡猾的小东西……。”

    “皇上舍不得吗?”

    “不是,不过……”

    “皇上不是真心爱丽君。”

    “当然是真的。”

    “皇上心中只有丽君一个人,她们该怎么办?她们也是人,也要嫁人啊,皇上让她们独守空房,多孤单啊。为什么不给她们追求自由和幸福的权力呢?”我振振有辞道。

    “自古以来都是如此。她们自进宫那日起,就不能再嫁他人了,否则会惹人非议。”铁桢轻道。

    “那就从皇上开始啊,这天下都是皇上的,皇上是天子,是九五之尊,又何须管别人的议论。更何况,丽君这样做也是为了朝廷。皇上想想,贤妃一级按二品官俸禄,才人、美人等也按官员月银供给,她们每日坐在宫中,不能为皇上分忧,也不能有益于百姓,却每年要花去大量的官银供她们吃穿用度,如果拿出这些钱赈济灾民,发展生产,岂不好上百倍?”

    铁桢沉默了一阵,笑了起来:“说得这么有理,朕若不答应,就是朕的罪过了。”

    “皇上今日答应了丽君,将来会不会后悔?”我看着他,如此道。

    “不。”他的手指落到我唇上,压着我的唇瓣,轻轻嘘了一声:“以后再不可提后悔二字。因为我永远都不会后悔,我也不会让你因为嫁给我而后悔。”

    永远不会后悔,多好。我拉住他的手,轻轻拔下头上的凤簪,在他手心细细写下两行字。写完道:“这就是丽君的誓言,这誓言不是用嘴说,也不是写在纸上,而是刻在丽君心里,只要皇上一天不负丽君,丽君就绝不会违背心中的誓言,更不会有负于皇上。”

    铁桢伸手将我拉到怀中,紧紧地抱了一下,松开我,接过我手中的凤簪,在我手心写道:“同生同死,不离不弃。”

    “这也是朕的誓言。”他柔声道。

    这时,廊上忽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贾恢走了进来:“皇上。”

    铁桢皱了皱眉,不悦道:“什么事?”

    “皇上,左丞相周大人,右丞相齐大人,兵部尚书苏大人等一干朝中重臣求见。”也许知道自己来得很不是时候,贾恢的声音战战兢兢的。

    “告诉他,有什么事,明日朝堂再议。”铁桢温和的语气透着些许不耐。

    “皇上,苏大人说是紧急军情,不可延误。”

    情不自禁的,我想到少华,心里咯噔一下。

    此情易断(七)

    铁桢将凤簪轻轻插入我发间,柔声道:“你在这等着,我去去就来。”

    掩不住心中的忧虑,我一把拉住他的衣袖:“皇上……。”

    “等我回来。”铁桢俯身轻道。从他凝重的表情,我知道,他担忧的是和我一样的事。

    我点了点头,看着他疾步离去。立刻起身到后面房中寻到一身叠好的宫女服饰,匆匆换到身上,低着头出了凤仪宫,从大殿后门进去,透过屏风向外张望。只见大殿上立着苏堂,还有周大人,齐大人两位朝中重臣。

    “雷军师刚刚送来的八百里加急战报,请皇上御阅。”苏堂苍白着脸,双手呈上战报。

    贾恢迅速接过,递到铁桢手里,铁桢一页页翻看,看到最后,脸色变得铁青。

    “皇上,战况如何?”齐深济小心翼翼问道。苏堂匆匆派人通知他和周左相,说有重要军情,要一起面见皇上,可想而知,战局一定不容乐观。

    铁桢沉默了一阵,忽然将战报往御案上重重一拍,啪的一声响,我的心顿时往下一沉。

    苏堂出列奏道:“皇上息怒,皇甫少华所率骑兵虽受重创,万幸湖州还在朝廷手中。”

    齐深济两人闻听此言,齐齐变了脸色。

    周左相率先道:“湖州是江南的最后一道屏障,倘若失守,后果不堪设想,皇上需马上下旨,调集大军增援。”

    铁桢满脸怒气,皱眉不语。

    齐深济问道:“苏大人,湖州还有多少军队镇守?”

    苏堂道:“皇甫少华孤军冒进,在虎口天险遇叛军埋伏,损失近半,自己也身受重伤,雷军师率剩下的人马从李坡、关应一路后撤,在江岸又遇到叛军埋伏,顺利渡江者,所剩无几。幸好湖州还留有五万未及北渡的步军和炮军,再加上城中数万青壮丁,死守湖州,或可支撑到援军到来。”

    铁桢缓缓开口:“江北邻近城池还有多少可调之兵?”

    “回皇上,杭州、饶州驻军不过数千,杯水车薪,不足解湖州之围。”

    齐深济道:“北疆南疆皆有驻军十万。只可惜远水救不了近火。”

    周大人道:“难道只有调集京城禁军……”他急忙顿住话头,悄悄看向铁桢。

    我立在屏风后,胸口发紧,额上冷汗直流。

    铁桢默然片刻,道:“苏爱卿。”

    “臣在。”

    “朕命你率五万京城禁军,两万驻守滁州的厢禁军,再征调杭州、饶州所有守军,即刻启程,不得有误。”

    “臣遵旨。”

    苏堂退了出去。我立刻遁出后门,在回廊上追上了他:“苏将军。

    苏堂转过头看到我,眼中掠过一抹深深的痛楚,很快低下头:“娘娘。”

    “你说的都是真的,少华他……。”我说不下去了。

    “雷军师还送来一封密信,是关于娘娘的,本来要呈给皇上,但是……”苏堂闭上嘴,从怀中掏出一封书信,远远地递给我。

    我掩住心中的慌乱,接过信。

    “臣告退。”他转过身,匆匆走了。

    我转到暗处,迅速打开信,借着廊上射来的灯光细看。信上写得很清楚,海山派人送给少华一幅画,画上的女子名叫孟丽君,据说是少华的未婚妻。皇甫少华情急之下,不顾他的拦阻,决意与海山决一死战,结果被海山所趁,不仅损兵折将,而且身中两箭,重伤未愈。海山派大军一路紧追,缴获数十艘战船,杀死数千水军,更乘胜渡江南袭,雷子其亲自率军在城楼上死守,湖州是江南的最后一道屏障,若失守,整个江南都将暴露在海山的大军之前,后果难以预料。

    原来是这样,原来都是因为我。心突然揪紧,我在不知不觉中把信攥成一团。

    “你在这里干什么?”一个太监的声音突然响起。

    我急忙低下头:“奴婢是新来的,不小心走错了地方。”

    “是这样。”声音缓和了一些:“这里是大殿,不得擅入。”

    “谢公公。”我迅速转身,径直回到凤仪宫,踏入宫院,只觉四周静悄悄的,我有些讶异,不及多想,快步奔进卧房,正要伸手去拿那身嫁衣,墙角突有人道:“你方才去哪了?”

    我一惊,猛地回头,铁桢坐在靠墙的椅子上,望着我。

    心顿时乱了几拍。我咬了咬牙,让自己很快平静下来,笑着说:“皇上一定很吃惊吧。”

    “是啊,很吃惊。”对我的平静有些惊讶,铁桢一手托腮,眸中透出一丝笑意。

    我突然上前几步,向他跪倒:“臣妾想求皇上一件事。”

    铁桢一愣,立刻把我拉起来,柔声道:“有什么事就说,何须跪?”

    “臣妾是怕皇上不答应。”我看着他。

    “先说是什么事?”他微微皱眉,很快笑道。

    “臣妾想求皇上封张好古一个官职。”

    铁桢想了想道:“让朕猜一猜,是不是监军?”

    “皇上真是英明之君。”我含笑道,心里却一阵紧张,他已经猜到,他会让我去吗?

    铁桢把脸一板:“方才在大殿上,我听到屏风后传来的声息,就猜到是你。从前你不是朕的妻子,想随处跑跑,朕也不会多管你,你现在是朕的妻子,母仪天下的皇后,怎能再象从前一样任性胡为。”

    “皇上的意思是不答应了。”我平静地抬起头,心却轻微地刺痛了一下。原来在他眼里,我从前做的事,竟然都是任性胡为。做了他的妻子,就要被关在这座金碧辉煌的牢笼里,永远不能出去了吗?

    “若是别的事,朕都可以答应,唯独这件不能。”铁桢语气坚决。

    我气道:“皇上不相信臣妾。”不让我去的理由是什么,是因为担心我的安危,还是担心别的什么,我不敢猜,也不愿想。

    “这和相不相信是两回事。”铁桢看着我,眼神复杂无比,“我知道你想干什么,你是我的妻子,我不能让你冒险。”

    “臣妾想问皇上一句话。”知道这样争论下去毫无结果,我很快岔开话题。

    “你想问什么。”他把目光从我脸上移开,看着自己紧攥的双拳。

    “皇上会杀皇甫将军吗?”虽然明知他的回答,我还是忍不住要问。

    他站起身,在房间里来回踱步,久久地沉默着。

    “皇上为何不回答丽君?”我低声问道。

    他背对着我,缓缓道:“你应该明白,皇甫少华已经犯下大错,朕若不杀他,湖州的数十万百姓,还有那些枉死的将士都不会原谅朕。”

    “倘若他是因为我犯错,皇上是不是要连我一块杀了?”我轻问。

    他猛地回过头,看着我。

    “皇上请看。”我避开他的目光,将雷子其的秘信远远地交给他。

    他默默看了一遍,许久没有说话。

    “苏将军确是大将之材,只是行事太过鲁撞,极易被人所趁,朝廷大军若再败,海山便可攻克湖州,一路猛进,危及京城。”我开口道。

    “依你之见,朕应该御驾亲征?”铁桢轻轻道。

    “海山在京中还有暗藏的党羽,只恐他们借皇上离京之机,犯上作乱,所以依臣之见,皇上切不可御驾亲征。不如让臣妾任监军之职,跟随苏堂前往江北,为皇上分忧,若上天庇佑,击败海山,剿灭叛军,皇上便可借犒赏三军之机,赦免皇甫少华的死罪,让他戴罪立功。这样谁还有话说。”我看着他。

    铁桢双手握拳,表情异常复杂。

    “请皇上恩准。”我一咬牙,再次跪下。

    “你急着去江北,只是为了救他?”铁桢看着我,脸色变得有些苍白,苦笑道:“你心里,还是忘不了他?”

    我抬起头,眼里忽然有些酸涩:“时至今日,皇上还不明白丽君的心吗?”

    他沉默了好一阵,笑了,笑容里掺杂着一丝痛楚:“时至今日,我依然分不清楚,你对我说的话,有几句是真,几句是假?”

    “那么皇上呢?皇上对丽君说的话,又有几句是真,几句是假?”顾不得忤逆,我脱口而出道。

    爱我一生一世,有哪个帝王能够一生一世只爱一个女人,又有哪个帝王能够只有一个妻子。而我依然愿意相信他,哪怕这个誓言是何等的不可靠。可是他呢?他竟然到现在还在怀疑我的真心,心空空的,还一阵阵抽痛起来。

    我自己站起身,向外就走。

    铁桢从身后一把拉住我的衣袖,紧紧地拽着,柔声道:“今天是我们的大婚之日,我不想和你争论,有什么话,我们明天再慢慢商议,好吗?”他的语气透出几分恳求。

    我却只是苦笑:“不用商议了,您是皇上,您说出来的话,又有谁敢忤逆呢?”

    “丽君,不要这样。”他握紧我的手:“是我多心了,我看到你刚才着急的样子,心里就忍不住难受。你是我的妻子,我不希望你心里再想别的男人。”

    “这么说,皇上已经答应了。”我继续看着他。

    “朝中有这么多大臣,为何一定要你去?”他松开我的手,眉头又皱了起来。

    “此事因我而起,我责无旁贷。我只是不想将来后悔。”我道,其实是想把欠少华的全还了吧,这样我就不会再因为他而内疚。

    他默然片刻,忽然苦笑:“因为嫁给我而后悔?”

    心一阵尖锐的刺痛。我却勉强自己笑着面对他:“皇上若要这样想,臣妾也无话可说。”

    他几步上前,一把将我带入怀中,紧紧地拥着,低语道:“我不会让你走,谁都别想从我手中把你夺走……”

    “皇上。”贾恢在门口停住脚步。铁桢充耳不闻,依旧用力抱紧我。紧得我的肩膀隐隐生疼。

    “苏将军率领京城禁军在午门外等候,朝中百官都到了。请皇上御驾亲临……。”贾恢吞吞吐吐道,不知道要不要继续说下去。

    铁桢终于松开我,看着我的眼睛:“我很快回来,等着我,嗯?”

    “好。”我微笑,笑的有些恍惚。我会等他吗?只可惜少华已不能等,湖州的百姓和数万大军不能等。

    江北之行(一)

    夜色浓稠之时,京城最偏僻的北门驰来一骑,头上戴着厚厚的帽子,遮着半边脸,守卫好奇地钻出岗哨,拦住他问道:“你是什么人,这么晚还要出城吗?”

    马上人没有说话,只将手中令牌一晃。令牌上一个张字耀眼夺目。

    守卫一惊,忙把脖子一缩,拜道:“大人。”

    “把门打开。”一个清脆的声音缓缓道,温和的语气中透着威严。

    “是。”守卫上前,迅速打开城门,来人绝尘而去。

    ***

    “小人蒋寒,拜见将军。”我弯下腰,向端坐大帐之中,眉头紧皱的苏堂行了一礼,雷子其立在他身旁。

    苏堂眼睛盯着桌上的地图,淡淡道:“听说你有妙计,可以助大军顺利渡江?”

    “不错。”我道。这段日子连着赶路,疲惫不堪,声音十分嘶哑,再加故意掩饰,谅他二人也听不出来。

    雷子其欣喜地问道:“太好了,若真得能助大军过江,我一定上奏皇上,为你加官晋爵。”

    听到提起他,心猛地一颤,我急忙低下头。

    “说吧,什么妙计?”苏堂抬起头,神情有几分倦怠。

    “一方面以炮火佯攻北岸,另一方面收集民船,一夜之间搭起一座浮桥,运送骑兵和炮兵过江。”我语气笃定。

    “这不可能。”雷子其断然否定。“一夜之间,根本搭不起一座浮桥。”

    “军师放心,我这有一张浮桥构造图,现在是枯水季节,往前半天路程,有一处拐角,江面十分狭窄,只要有足够的船只,还有劳力,一夜的时间,绰绰有余。”我自怀中掏出精心绘制的图纸。小兵伸手接过,递给座上的苏堂。

    苏堂看了看图纸,面露惊诧之色,忍不住道:“抬起头来。”

    我坦然地抬头,脸上起码涂了一寸厚的黄泥,还有描粗的眉,画厚的唇,他要认得出我,那我就佩服他了。

    苏堂远远地望了我一眼,露出一丝失望。依旧把目光移回图纸上。

    雷子其凑过去,认真看了看图纸,拍桌喜道:“好,绝妙,蒋先生真奇材啊,有此图为样本,再有更多的民船和百姓,别说一座浮桥,便是同时建两座,也不在话下。”

    “蒋先生一路辛苦,来人,带他下去歇息。”苏堂朗声下令。

    我跟在小校的身后,去了营帐。

    经过两天的准备,这晚天近二更时,第一座浮桥搭建完成。雷子其手下的骑兵作为先锋,先行悄悄登岸,苏堂的大军在后策应,在我的强烈要求下,我也随在后军中,去了江北。

    海山的叛军狡不及防,被朝廷军队打了个措手不及。江岸很快被拿下,接着是安县,石县,关应,李坡,战事比想象的还要顺利。我渐渐不安起来。

    海山狡诈,这一路行来,攻下的大多是空城,并未遇到他的主力,难道这个恶魔般的男人另有图谋。

    雷子其似乎也想到了,我数次在大帐外听到他向苏堂劝谏,收拢军队,固守城池,将军情如实上奏皇上,等待上意,但他执意不听。雷子其一气之下,提起皇甫少华,他第一次征战江北,也是孤军冒进,最后一败涂地。

    苏堂大怒,两人发生了一次最激烈的争吵,最后以雷子其拂袖而去告终。

    “军师,将军他……怎么了?”我在帐外拦住雷子其,担忧的问道。

    “刚愎自用,冲动冒失,不是大将之材。”雷子其连连摇头。

    “军师何不再劝劝他?”我道。

    “他根本听不进劝,再劝也是无用。”雷子其叹息一声,径直走了。

    我扭头望着大帐内,想进去,又犹豫了。苏堂对我太熟悉,和他多接触,极有可能暴露身份,他若得知真相,一定会把我软禁起来,送回京城,在这种时刻,我不想回去。也不想见大哥。

    可是……我咬了咬牙,还是走了进去。

    “你若是来劝我退军,就不必说了。”苏堂率先开口道。

    “不,小人是来劝将军乘胜追击的。”我笑着道。

    “哦?”苏堂疑惑地看着我。

    “江北重镇在幽州,离此还有五天的路程。”我走到照壁前,在地图上指点江山。

    “先生莫非有什么好提议?”苏堂站起身,走到我身后。

    “将军若信得过在下,在下愿与雷军师率一支两万人的奇兵,翻越雁关,直捣幽州。”

    “两万人,也想攻下幽州?”苏堂连连摇头。

    “将军这一路征战,攻下安县、石县、关应、李坡,用了多少将士?”我问道。

    “不过五万。”苏堂答道,脸上渐渐露出思索之态。

    “四座县城,只需五万人。以此类推,幽州不过一座州府,两万人绰绰有余。”我轻笑两声道。

    “海山叛军人数超过十五万,真正和我军厮杀的,却不足三万人。渡江一战,也只折损他数千士卒……。”苏堂说着说着,停了下来。

    “将军对敌情了如指掌,为何还要一味冒进呢?”我反问道。

    苏堂沉默了一阵,猛然伸出手,捏住我的肩膀,大声喊道:“你到底是谁?”

    他的声音大到快把我耳朵震聋了。我看着他激动的表情,忍不住笑了起来。

    “是不是你?是不是你?”他使劲摇我,我若是再不说话,他就快把我摇散了。

    “小人蒋寒。”我对他说。

    “你明明是……”他握着我的肩膀不肯放松。话却没有说完,两个士兵跑了进来:“将军出了什么事?”

    苏堂这才松开我,怒气冲冲道:“滚出去。”士兵愕然地对视。

    我忍俊不禁。方才这位老先生突然那么大的声音喊叫,换了是谁,也要跑进来看看。怕是将军出了什么意外。这回子倒好,一腔热诚倒挨了骂。

    士兵灰溜溜地出去了。

    “苏将军,你冷静一点。”我劝道。

    “孟姑娘……不,娘娘……。”苏堂眼中掠过一抹痛楚。顿住话头,没有再说下去。

    “小人蒋寒。”我朝他打了个眼色。

    苏堂渐渐平静下来,轻轻道:“你……先生怎会到在下军中来?”

    “我要救一个人。”

    “皇甫少华?”他问。

    我默默地点了点头。

    他沉默了一阵,郑重地开口:“这里太危险,我派人送你回去。”

    “不,我不回去。”心突然一痛,我扭过头不看他。

    “为什么?”他突然看着我。

    “不告诉你。”我笑道。

    他沉默了很久。

    “小人告退。”我转身想走,他从身后一把拉住我:“等一等。”

    “将军还有什么吩咐?”我轻声问道。

    “不回去,是因为皇甫少华?”他象火烫一般很快松开我,脸上神情复杂之极。

    我一怔,忙道:“苏将军,你别误会……。”话说一半,却说不下去了,忽然想到大哥,那晚我向他请旨赶赴江北,他也曾经这样误解我。

    我毕竟是他的妻子,却为了另外一个男人,在大婚之日,急着离开他。他会怎么想,他又怎么能够接受。除非他心里根本没有我,否则换了谁,也无法泰然处之。

    他明知遣散后宫,会遭到太后和大臣的一致反对,还是坚决地答应了我。作为一个古代帝王,能够做到这一点,已经很不容易。

    反观自己,对他要求太多,不但没有体谅他的心情,还因为几句气话,就和他赌气,甚至不告而别,他该如何痛心,又该如何担心我。难道,真得是我错了。

    江北之行(二)

    苏堂默然良久,缓缓开口,语气透着坚决:“明日我就派人送你回京。”

    早知道他会把我毫发无损地送回大哥手中,只是我即然已经来了,怎能就这样回去。我眼珠一转,向上拱手道:“不瞒苏将军,我今日到这里来,不光是自己的主意,也是他的意思。”

    他愣了一下,猛地看向我:“真的?”

    被他看得不觉倒退了一步,掩住一丝不安,我笑了:“当然是真的。我?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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