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穿越为官的可行性报告

穿越为官的可行性报告第22部分阅读

    眼的望着余庆元。

    广心见状无声退下,余庆元连忙拜倒:“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起来吧。”他只立在她面前,也不伸手相扶,等她起身同他平视时,才又开口道:“只要你愿意,往后见了朕便可不拜,这座宫殿,也早晚是你的。”

    作者有话要说:  晋王——现在应该叫皇帝,亮出底牌了。这么久没见,他应该能和小余进行一番理智的对话了吧?

    广心不是神棍,就算是乌鸦嘴吧……但他是真的疼皇帝父子,也是看得透,识大局的人。

    他们遇刺的时候是仲夏前后,所以晋王是狮子座。

    ☆、淑妃

    余庆元见他神情严肃,也无往日轻薄之举,便知他也怀的是“背水一谈”的决心了。可她打定主意这次一定要自己掌握主动,因而也不被他的严肃所动,只是站直了回她的话,语气也轻松。

    “微臣恭贺陛下登基大喜。俗话说的好,锦上添花不若雪中送炭,陛下与微臣君臣一场,微臣也效过不少犬马之劳。如今陛下得偿所愿,想要有所报答,微臣对这份情心领了。只是之前的那些戏言,微臣本未当过真,陛下也不必非要苦心报答,依微臣所见,不如就算了罢。无论如何,往后微臣也自然会一如既往效忠陛下的。”

    饶是皇帝对她的性子有所了解,也做好了她拿话来噎的心理准备,也被这番使“君臣”这顶大帽子将两人摘清的话气了个好歹。可她越这样说,他越不能拿天子威压来镇她,否则就是中了她的计。他吸了口气,不仅面上不恼,还现出些脆弱的诚意来。

    “庆元,你说的都对,尤其那句‘锦上添花’。我也曾问过自己,若你是寻常女子,且不问我会不会如此念念不忘,就当我仍对你倾心不已,又会不会以后位相许呢?答案是并不能。不必你来提醒,我也已经悟到自己对你之心,真是十足真,但却从未如话本里写的那般不管不顾的纯粹。我许你这个位子,一来是我想要你,二来是你比旁人都更合适。所谓母仪天下,不是一句空话,你想的那些事情,在这里实现起来,比别处都要快。”

    余庆元只道是自己长进了,没想到他也有备而来。先退一步,又放出饵来,连情爱也不谈,露出的委曲求全之意和难得的坦率,正是以退为进。这时若自己也露出脆弱来,肯定会被追击到底,只能一边顶,一边绕。

    “陛下,您若要谋略,微臣在朝中仍可以给,若要实干,可能反而到了民间能做的更多。在其位,就要谋其政,若是皇后之位真的只是承蒙天子恩泽那么简单,那自古以来,后宫也就不会被视为埋葬红颜之所了。不在其位,不谋其政,后宫插手朝政说来简单,就算陛下您顶的住朝堂上的压力,但这样真的会比你我仍是君臣更好吗?”

    “庆元,三年了,你长大了。”皇帝怎会想不到这些,只是此番不放手一试,他永不会甘心。此时他见她同他平视而立,脊背笔直,一张脸脱了稚气,多了些许女子妩媚,更多了自信和英气。越爱看,就越觉得心痛难当,于是也不再同她争理,只想倾吐些心声。

    “我还记得第一次见你,你将自己藏得只剩一双眼睛。其间点点滴滴,拼拼凑凑,直至今日才觉得见到了真正的你。原来我始终都没懂,或只是自欺欺人罢了。”

    余庆元对这三年来的浮沉也感慨良多。眼前的人折辱过她,也帮助过她,给过她绝望,也给过她温暖。他懂她志向,却不懂她所求,愿为她付出,却不给她选择。同他的纠缠,已经成为自己过去的一部分,虽无法相爱,但这份印记是洗不去的。若是作为共患难的朋友,她很愿意同他共话这几年来的心路,但情势如此,她不敢露出半点软弱,对这样掏心窝子的话,也只能沉默以对了。

    “可只有一点没变。”皇帝说到这里,只觉得情难自禁,忍不住伸出手去抚她的脸。“那就是你的不情不愿。”

    余庆元最怕他动手动脚,她如今身在他的后宫,他想要怎样,是谁都管不了的,所以下意识的心中一跳,躲闪的动作便有些大。

    皇帝本来没想怎样,见她如此避之唯恐不及,加上之前谈话中的种种不豫,心头猛的涌起一股邪火,又往前迈了两步,拿双臂箍她:“你猜猜,朕今日会不会破了自己往常的规矩,哪怕不情不愿,也勉强收了你?”

    余庆元避了那一下之后便后悔了,见果然激起他火来,也不敢挣扎,只拿双手格在两人之间,阻止他进一步靠近。

    “陛下,微臣心不在此,强留无益。”

    皇帝冷笑一声,抓住她双手手腕:“心?你心在哪里?蔺程那里?你以为不跟着我,就能跟他?”

    皇帝对他们本只是猜疑,怒极攻心,才拿话激她。但这话正说到她痛处,不能否认,又不能认下,只能将牙关咬紧,抬头对皇帝怒目而视。皇帝见状便有七八分明了,一时间更加恼怒,将她逼得又往后走了几步,直到后背抵墙,退无可退。

    “陛下……”余庆元绞尽脑汁,想说些什么令他恢复理智,还没等她申辩的话出口,只听皇帝身后响起一人声音,虽不熟悉,但在此时却悦耳如天籁。

    “臣妾参见陛下,陛下万福金安。”

    皇帝回头一看来人,先是怒意更盛,刚想发作,就听见她道歉道:“臣妾不知陛下在此与外臣议事,一时冲撞了,请陛下恕罪。只是皇太后有话要同陛下交待,一时半刻又没见到您,才差了臣妾出来寻的。”

    “下次遣宫人来便好,不必劳动你。”皇帝此时的面色和语气都已恢复到八成和缓,清了清嗓子,替两人介绍道:“这位是杨淑妃,这位是最近一科的状元,工部余大人。”

    余庆元在心里无限的感谢这位久闻大名的锦薇的小姑,却不敢仔细看。只偷偷打量了一眼,就知锦薇所言非虚。只见这位先前的晋王侧妃、如今的淑妃杨氏生的端的一副好相貌,美艳而不流俗,端庄而不寡淡,更难得举止文雅,气度大方,加上宫装华服,真如神仙妃子一般。皇帝先前说过“淑”字不衬她,衬这位杨妃倒刚刚合宜。

    “微臣余庆元见过淑妃娘娘,方才失礼了,请娘娘见谅。”余庆元连忙见礼。

    “余大人快请起,原是我不慎重,该我同陛下和大人赔礼才是。”杨淑妃安抚余庆元,仍不忘提起皇帝。

    皇帝本是打了好好说话的主意而来,却被计划外的妒火冲昏了头脑,淑妃的突然出现,如兜头一盆冰水。他的第一反应是呵斥,但杨淑妃搬出太后来,提醒了他今天本是他的登基之日,如此失态实在不妥。再加上她本身就是一个对自己理亏的提醒,想到先前还特地去问过余庆元对纳杨氏为侧妃的感想,皇帝只觉得自己的怨气如扎漏的皮球,十分可悲的泻散掉了。而自己行事一错再错的不祥预感,就是点破一切的那根针。

    “朕去慈宁宫同皇太后说话,余大人在请这里稍等,朕回来仍有话同你说。”他心头苦涩,一时半刻都撑不下去,拿着现成的借口,不看余庆元,也不看杨淑妃,转身拂袖而去。

    余庆元长出了口气,可见杨淑妃还未走,皇帝又不让她走,就也不敢抬头,只垂手在一边立着。杨淑妃打量了她片刻,叹了口气,柔声说道:“余姐姐,你抬头坐下来说话吧。”

    作者有话要说:  又一隐藏人物出场了。杨淑妃也是好人,这文没邪恶女配。

    ☆、大能

    余庆元抬起头,与她四目相对。虽然方才那一幕被她撞见,自己的身份对她当瞒不住了,但被她如此镇定的点破,也不是不惊讶的。

    杨淑妃款款走到茶几前的一把透雕玫瑰椅边坐下,又拿玉手比了比对面,请她坐下。余庆元站了这么半天,又同皇帝激烈对质,此时早已心力交瘁,加之双方本都是女子,就再不客气,也不避嫌,同她对面而坐,开口道谢:“谢谢娘娘方才为我解围。”

    杨妃无奈笑道:“我是同你解围不假,但若说只是仗义而为,没有私心,余姐姐想必是不信的。”

    余庆元虽不心虚,但听了这话仍有些惭愧。人家没有责任了解前因后果如何,从杨淑妃的角度来看,自己就是个跟她夫君有莫名其妙纠缠的奇怪女子,她肯这么说,已经算是客气的了。

    “庆元虽绝非有意,但有得罪的地方,还请娘娘恕罪。”余庆元诚心诚意的道歉。

    杨妃闻言笑意更深:“余姐姐果然是个周到人,可我说这话,却也不是为了你想的那样。你想必是听过我嫂子生前同你讲的我还在闺阁中时一些小儿女之态,所以会这样想也不怪。只是如今时过境迁,我生于富贵,又嫁入帝王家,再做那鸳侣梦,说来岂不可笑了?”

    余庆元被她话中凄凉坦率所感,再瞧她脸上笑容中的一丝决绝悲凉之色,又想起锦薇,只觉心中难过比方才更甚:“庆元同江姐姐那次应答,因自己的苦衷,所以言有未尽,一直心怀愧疚。今日终于同娘娘谋面,虽言语无力,且覆水难收,但还是要对娘娘表达微臣的一片歉意。”

    杨妃伸手阻止她,不让她拜,敛住面上戚戚神情,继续说道:“余姐姐切莫如此,我虽不才,但也不是那无知狭隘之辈,怎会反来怪你?当时情境,你肯将我嫂子的问话听完,已经是莫大的仗义,何况你当日所说也全是肺腑之言,半点不错。这世上只怕再无第二人,肯为一个素未曾谋面的女子冒你当日所冒之大不韪了。说来还要我谢你才是。当日你说或不说,我终是要入王府,这是我的命。然而就算是盲婚哑嫁,貌合神离,可计较不同,日子亦有不同过法。如今我同我一族也算求仁得仁,不仅获荫庇,还殊有尊荣。此时若还有所求,无非是不忘此初衷,仍全心忠君效劳罢了。我今日同你解围,是有私心,却非出自男女之情,而是臣子嫔妃对帝王的规劝而已。”

    杨淑妃此言一出,余庆元只觉得她名不虚传,果然是个蕙质兰心的通透之人。就算没有余庆元的存在,就算对余庆元来说,帝王的情爱,又怎是可依靠指望的东西?哪怕帝后这样的正头夫妻,也首先是君臣关系。若是连事事从巩固皇权的大局出发都做不到,万劫不覆只是迟早的结局。皇帝偶有任性的权力,也是因为他身边的人一刻都不能松懈罢了。今日皇帝若真对她失了分寸,就算事后并非不可补救,但对根基未稳的他,怕也算是个不小的隐患了。

    “娘娘既能这样想,庆元也没什么话可用来开解了,倒是娘娘反而点醒了我。您说的半点不错,这世间得失,虽总是参半而来,从不能只得不舍。但舍什么得什么,自己总还能拿些主意的。”

    杨妃莞尔一笑:“我每每道世上男子比女子贪心太多,我作为一寻常女子,所求甚少,当舍的也不敢不舍,冒死说一句,倒比当今圣上还要洒脱些。余姐姐是个格局开阔之人,又有男儿之志,可曾衡量过自己的舍得呢?”

    余庆元也笑了:“如此说来,庆元怕是比那最贪心的男儿,还要贪心些罢!只是命这个东西,当由我时必由我,当由天时便由天。没争过的人,却是没资格谈‘听天由命’四个字的。”

    杨妃闻言面色变幻,沉吟了半晌,才轻叹一声说道:“可惜。”

    余庆元不解,探究的望着杨妃,杨妃却不看她,如自言自语:“若不是他太贪心,你们本是难得的一对知己。”

    杨妃说罢,就施礼要告辞。余庆元沉默着行了礼,目送她走了,一个人坐在空荡荡的宫殿里,想着这座紫禁城里的人都是如此寂寞,让这新皇元年的盛夏,也冷如冰窟。

    也不知坐了多久,她才听到有脚步声由远及近,只道是皇帝回来了,可声音又不像只有一人。直到能看到人影,她仍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皇帝身边那个小小身影,熟悉又陌生,正是她一直放不下的大能。

    大能见到她,先是一愣,犹豫了一刻,就朝她飞奔过来,险些被身上的衣裙绊倒。余庆元连忙迎上前去,将她紧紧抱在怀里,上次分别时才到腰的小人儿,如今已经到她胸口了。

    “先生,真的是你吗?”大能搂住她,轻声的问。

    “是我,先生好久不见你了,对不住你,快让我好好瞧瞧。”

    余庆元将她从怀里拉开一些,细细打量,发现九岁的她已经有些亭亭玉立小少女的样子了,而且气色很好,穿的戴的都是她看不懂的精致。一双眼睛还如往常那样灵动,但行止之间的气度礼仪,显见是经过精心教导的,因而身上有余庆元自己从未有过的那种矜贵从容。见到大能如此,便知皇帝确实从未委屈她,杨淑妃也必用了不少心,余庆元眼眶有些湿润,一边朝皇帝投去感激的目光,一边对大能问话。

    “爹很好,娘也很好,他们搬回京城了,不过没住在原来的地方。大牛中了秀才,弟弟也开始识字了,皇帝叔叔说我住在宫里,但可以经常出去看他们。”

    “四书五经都读过一遍,在学写文章。皇帝叔叔拿先生写的教我,我不太懂,但一定努力学。”

    “先生,你瘦了,皇帝叔叔说你不肯陪我住在宫里,回头还叫我娘给你做好吃的吧。”

    两人说了半晌话,皇帝一直在一旁耐心看着,见天色不早了,才和颜悦色的对大能说:“大能,我同你先生还有几句话要说,你先去陪皇祖母用膳吧。”

    大能挽着余庆元,依依不舍,但仍听话的对她行礼告辞:“先生,这次来不及考大能的功课,请下次一定再来看我吧。”

    余庆元鼻子一酸,忍住眼泪应了。大能出宫殿之前,也同皇帝告辞,皇帝摸摸她的头,还帮她理了理衣服,才放她走了。

    “陛下将她照顾的这样好,微臣感激不尽。”余庆元见两人互动,就知道皇帝是真的与大能相处的很好。

    “母后和杨淑妃也都同她投缘,过几日朕就昭告天下,收她为义女,授郡主封号。”皇帝淡淡的说道。“你不必担心,虽然见到她便想到你,但朕疼她也不全是为你。大能有她自己的造化,从此再不是我拿捏你的把柄。”

    “陛下……”余庆元刚要说些感谢的话,却又被皇帝打断了。

    “朕一直在想,同你这一路,朕到底错在哪里,本来一无所获,倒是这几年看着大能长大,才稍微想通了。之前朕所识的女子,无非皇家后妃,或是明涴那样的金枝玉叶,再或是用来伺候取乐的,并不知寻常百姓家的女子该如何长大,又如何有了心思和智识,更无从懂你所说的女子同男子一样到底何解。朕如今懂了,可也晚了。”

    因为之前的紧张,余庆元本还当心他继续发难,但听他此言,居然有放手之意,不由得面上带了几分惊诧,准备的话一句都用不上,一时间张口结舌。皇帝自然看得出来,苦笑道:“时候不早了,你走吧。朕心虽未休,但强逼你从未奏效过,朕重蹈覆辙的也够了。这座宫殿,朕还能做主让它空上一阵子,不管你会不会回心转意,只要记得就好。”

    余庆元不敢相信这一关就这样轻松的过了,但再问和久留都不是明智之举,就低下头,恭恭敬敬的告了辞,跟着皇帝唤来的宫人快步走了。

    皇帝望着她的背影,心里想的是方才皇太后同他说的话。儿子登基第一天,作为皇帝的母亲,她嘱咐的不是旁的,正是催他充实后宫,开枝散叶。她说的对,余庆元说的也对,错的原是他。这坤宁宫虽大,却是容不下她,也容不下他的一心一意的。

    作者有话要说:  大能将来会比这文里的所有女子都幸运吧。

    和杨妃的谈话不算融洽,但两人都不软,只能如此。

    皇帝很可怜,即使是皇帝,好事也占不全。

    ☆、徐景

    余庆元从没想过再回到翰林院的书库时会是怎样的情状,可当收到徐景邀请的时候,她突然发现那是京城中自己最怀念的地方。书库里斑驳的阳光和满室的书香,就像那些说不上是被遗忘还是被妥善收藏的年少时的梦想和初衷,令人惭愧,令人感慨,也令人小心翼翼。

    她比约定的时间提前了一点儿来到书库,里面空无一人,之前半满的书架如今已被填充得七七八八。余庆元被调走后,徐景又派了新的人顶上,不管外面的风向如何变幻,这里的工作从未停止过。他是对的,朝堂中人来人往,只有这些沉淀着智慧的纸墨才是永恒的。她用手爱惜的抚过那些或熟悉或陌生的书脊,有些遗憾,更多的是释然。

    “庆元,好久不见。”徐景的声音如同这书库的一部分。昨日重现,余庆元在听到的一瞬间就已经泪盈于睫。

    “徐大人,别来无恙?”她深深的拱手鞠躬。

    “老夫如今是真的老了。”徐景走近来虚扶她一把。“才三年,你也能独当一面了。”

    “晚生惭愧,蹉跎岁月,一事无成。”余庆元绝非有意谦虚,这三年看似发生了很多事情,但她仍如浮萍。当初她曾觉得编书枯燥,到头来这里竟是她最有归属感的地方。

    徐景摇摇头:“休要在老夫面前谈这一事无成。这库中有老夫半生心血,虽可增补之处甚多,但离告成亦不远矣。如此说是有成,也不算错。但这些纸上智识,能否落到实处尚不可知,流传千古就更由不得你我了。”

    余庆元知道他说的没错,在历史中佚失的典籍太多,从未被人读懂过的典籍更多,可她并不认为这才是古今文人前赴后继想要修编“全书”的真正目的。

    “徐大人,晚生虽然为这全书所做甚少,但还是想斗胆说一句,求‘全’的另一面,恰恰是求‘不足’。不盘点已知的,怎能探寻未知呢?”

    徐景笑了:“庆元,老夫为官数十载,如今回首来路,确总觉得你眼前的这些书籍却远不是我最引以为豪的成就。你这一番话,更令老夫确定了这一点。”

    “请徐大人明示。”余庆元很想听听他的心里话。

    “老夫平生所成无非两件事。”说这话时,徐景的神情语气中都带了许多感慨,令他一向魁梧的身姿也显得有几分落寞。“第一便是一世与夫人相守,至今仍能全心相托,凭它窗外流言蜚语,我自问殊无遗憾。第二便是结识扶助了几个得意的小友,不敢妄以师长自居,但如你,如子升,都堪称青出于蓝而胜于蓝。老夫虽囿于这一隅,但你们却走遍天南海北,你们能做的,也比我这一己之力多得太多了。”

    徐景这一番话,发自肺腑,情谊深重,余庆元为之深深震动,一时间竟说不出话来。

    “庆元,今日请你来说这些,就当是话别了。我已向圣上乞骸骨,奏请辞官致仕。陛下圣明,怜我年高体衰,已经准了。”

    这个消息令余庆元更懵,开口就将自己最大的疑问说了出来:“如今新皇方立,朝堂上正是用人的时候,圣上……圣上他怎么会准呢?”

    徐景见她惊得乱了阵脚,不禁笑了:“一来老夫去意已决,留也无用;二来也是鸟尽弓藏吧,就不必等到兔死狗烹了。”

    这话说得直接,余庆元虽仍震惊,但也有几分懂了。新皇新政,就要新的臣子,一来是洗掉黑历史,二来要破除旧的阻力。一朝天子一朝臣的说法,就是由此而来了。

    “如此也好……”余庆元绞尽脑汁的想找句妥帖的话说。“至少徐大人从此就能全心陪着徐夫人了。”

    “哈哈哈,你说的半点也不错。”徐景闻言爽朗大笑,声音震得库中书架都有些颤抖。“犹记少时还许她要同游名山大川,却将她困在这京中,一晃就是几十年。老夫如今终于落得无官一身轻,所剩残年,便都用来还愿吧。”

    虽然余庆元觉得这是件大事,但徐景辞官的消息在接下来朝堂的大洗牌中显得没那么扎眼。太上皇的急流勇退有无穷明智之处,其中之一就是避免了一场剧烈的血雨腥风。废太子余党自是要查,但新皇帝名正言顺的得了皇位,就不好做得太难看,之前毒害天子之事,为照顾太上皇的面子,也不能再提。除了情节严重的贪腐,新皇帝没能砍掉几个脑袋。废太子被寻了些错处,贬为庶人软禁起来。余庆元觉得他早晚得死,但太上皇只要活着一天,皇帝就还动不了他。从前太子党的领军人物如江阁老等,早就递了情真意切的辞呈,被准了之后连京城都不敢再久留,一路逃跑似的回乡养老去了。京中的权贵,倒了一批,又新兴起一批。大大小小的宅门,有的热闹依旧,有的从此沉寂,还有的干脆换了主人。

    但江锦衡却留在了京中,将他与静乐公主赐婚的旨意,和余庆元升任翰林院学士的调令是同一天下的。前者是太上皇的手笔,后者背后的推动者,当是皇帝。从正六品到正五品,余庆元算是跳了一级,但在现今朝堂剧变的形势下,一点都不算扎眼。加上她本身就是翰林院出身,外派几年之后再升职回来,顺理成章。之前同众人通报地动灾情的储学士接替了徐景的位置,知道差遣她做别的都太烫手,就仍遣她去给《敬仁全书》的修编收尾。修这样一部大典,想做到血肉丰盈、尽善尽美,大概几十年都不够。但如今年号都已改成了隆德元年,按徐景临行前的意思,要把骨架和现有内容梳理完整,也不需太多时间了。

    因为清楚自己在感情和事业上的问题远比又一次调动复杂,余庆元对自己新工作的反应,并没有对好友婚事的反应剧烈。回到翰林院之后的第一个休沐日,她就乘了早早约好的官驿马车,不往江府去,而是直奔京郊火器营。

    江锦衡果然在,他的马车旁还停了辆余庆元不熟悉的小车,车边站的人却眼熟的很。走近了一看,不是别个,正是之前替静乐公主帮人送信的侍卫。侍卫也认得她,客客气气的将她拦下,通报了之后,又恭恭敬敬的请她进去。余庆元房间一看,正是上次她押解火器去西南前同江锦衡和静乐话别的地方。房间比先前那日干净规整了不少,坐在里面说话的人却没变。还未待余庆元问好请安,穿着一身家常女装的静乐长公主,就上前握住了她的手。

    作者有话要说:  好友终于相见了!小余没有重色轻友点个赞!

    ☆、驸马

    “庆元姐姐,我刚想去找你,又怕扰了你,没成想你这就来了。”静乐长公主夙愿得偿,眼角眉梢都挂满喜悦情思,加上最近又出落了些,美貌比前两年更增色几分。余庆元看看她,又看看江锦衡,两人脸上都有些害臊,但毫无忧色,可见为这桩婚事并未受什么委屈,才长出了口气。

    “庆元,我们两个正念你呢。”江锦衡也起身相迎。“这次在前线多亏了你,友季回来之后同我讲了不少。你回来之后一直没来得及当面道谢,加上时局纷乱,更没安排给你接风,如今还要劳动你找上门来,太过意不去。”

    “我知道那日你在宫里同我小三嫂见过了。我本想去的,被她拦住了。她其实是个心肠好的,必没难为你吧?当初是我的错,不该乱想你同三哥的事。我是见他对你是真上心,却没想过你的顾虑。将你拘在宫里,你必不愿的,更何况他往后还少不了三宫六院。”静乐说到这里,瞟了一眼身边的江锦衡。“你想必也愿是一生一世一双人的吧?”

    “听说你又回翰林院了?庆元,你是要打定主意一辈子做官不嫁人的?还是皇上他难为你?虽然你肯为朝廷效力是再好也不过的事情,但也要为自己打算打算。你这总藏着身份也不是个办法,万一哪天被拿住了,我们必会尽力护你,可总有算不到的地方啊。”

    余庆元进门以来,一句话都没说,已经被他们两个问了几百句。开始还觉得情谊暖心,没一会儿就两耳嗡嗡的响,实在招架不住。她一会儿看看静乐,一会儿又看看江锦衡,觉得他俩当真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之前怀着的十分担心,就剩下不到三分了。

    “明涴,锦衡,咱们坐下来说话吧。”余庆元终于忍不住打断了他们,指着椅子说道。

    静乐和江锦衡对看了一眼,不好意思的笑了,异口同声的说道:“对不住,快请坐吧。”

    余庆元坐下后喝了两口茶,才觉得被他们连环轰炸时憋的那口气喘了过来,她连忙抓住这个空档,说自己想说的话。

    “你们别害臊,我来首先是贺喜的,难得你们两个都是我的至交好友,能见你们得偿所愿,除了你们俩,我现在应当是这世上最欢喜的人。”

    静乐虽然表达心意的时候够勇敢,但想到真的要和心上人成眷属,还是害臊了。江锦衡脸也红,只冲余庆元一拱手,谢意都在不言中。

    “再者我也是来报个平安。这一转眼又是大半年没见,上次在这里跟你们告别,咱们三个还是大祸临头的模样,如今都好好的,你们千万莫为我担心。”

    说到这里,三人都忆起那个惊心动魄的新年,想到那时毫无指望的迷惘心境,一时庆幸,一时唏嘘。

    “还有……你们知道我一贯是个无事也操心的,这时本不该说些杞人忧天的话,但最近时局天翻地覆,又必将有诸多新政,怕是没人能置身事外。若是你们有什么担忧难处,或是有我力所能及可以帮到的地方,只管同我说说。就算帮不到,想想主意,哪怕是开解几句,也是我义不容辞的。”

    两人听她此言,又交换了一个眼神,江锦衡示意静乐先说。

    “庆元姐姐,你对我俩这份情,锦衡和我感激不尽,只能心先领了,日后再报偿。你方才虽没直说,我们也知道你在担心什么。锦衡同我商量好了,确实有些事要请你帮忙,但也要待你自己安顿下来,我们郑重其事的请了你来问,才合情理的。但既然你先提了,我也就厚着面皮讲了。”静乐望着余庆元,神情又感激,又严肃。“锦衡家中之变,已经不是秘密。说来还要感谢我父皇圣明,江家方能得以保全,也成就了我俩这桩没什么指望的姻缘。好在我自己虽无德无能,只凭托生的好,倒也能护住我们二人。但世上最不愿见他志向才华虚掷的人,非我莫属。更何况我自己见你雄心韬略,心向往之,也有效法之意。你我担心的,本是同一件事,就是这女子和外戚不得干政的祖制。”

    静乐说的果然不错。余庆元得了消息,自然是替他二人欣喜不已,但也了解他们都不是安于保全自己,能满足于闲散富贵生活的人,所以才顶着扫兴又招人讨厌的雷,在这个时候开口。

    “明涴,你只管说,我听着。”

    “在三哥下旨赐婚之前,我同他有过一席长谈。此番绝无为他做说客之一,但你该知道,你在政事上同他讲过的话,和这几年来做过的事,都对他启发甚多。尤其对这工科之技、农耕织造之术的另眼相看,和为天下女子谋的壮志,虽成不了政务主流,经你现身说法,却也算得上这天下无可辩驳的要务。然而不是主流,也有不是主流的好处。我和锦衡若能在这两样上助天子一臂之力,即使不去干那朝堂上人人趋之若鹜的‘政’,也可算得上是人尽其才,物尽其用。”

    余庆元听到这里,已经将她的意思摸透了七八分。她先前看得不错,静乐长公主的智慧韬略,加上对政治的敏感性,将她认得的男子和女子全加起来排排名次,也算是其中的佼佼者。以她的能力,加上超然的地位,若是能出面来做天下女子的表率,提高这个年代的女子地位,真正是再合适也不过的了。比起她这个女扮男装、名不见经传的幕后推手,不知强出多少倍去。江锦衡自不必说,他若是肯用心钻研,兼帮助选拔科技人才,至少余庆元并不认识比他更胜任的人选。更巧妙的是,这两样都不是被传统文人看在眼里的正经政务,他们着手去做,有了皇帝的支持,应该不算扎眼。等作出了成绩,也就有了再说服别人的资本。这样成熟周到的想法,她想不拍案叫绝也难。

    “明涴,不是我自谦客气,只是方才你这番话,说的竟是最最周全在理的,我再也想不出有比你们两个更胜任这差使的人。同你相比,我只觉得自己一向以来,是太多说嘴蛮干,少了你这般运筹韬略了。这两件事从何开始,想必你也有了计较,不妨同我直说,我但凡能帮到的,就算肝脑涂地,也不在话下。”

    “庆元姐姐这话说的,怎的比锦衡还要无状些?”静乐长公主被她逗笑了。“先是折煞了我,又哪需要肝脑涂地了呢?这事从何开始操办,锦衡同我确也是想过的,说来说去,无非是要先立些榜样,兼招徕些人才。所以依你的意思,若是先办女学,再试开女举如何呢?锦衡也想在这工科上广向民间招贤纳士,只因他是个男子,又已经有了这火器营作为依托,说起来,怎么都觉得比我的差使倒容易好些,所以你先帮我想想罢。”

    余庆元也笑了:“我自然是要先帮你的,哪有不为自己姐妹筹谋,先帮外人的理?只是你莫道我是离间你们夫妻才好。”

    静乐再有见识,在男女之情上,也毕竟是个土生土长的古代大姑娘,听她这话,又是臊得半晌不语。余庆元也就不再乱开玩笑,同她二人细细筹划了起来。

    “这女学女举,依我浅见,未必非要效法寻常男子的学堂科举,只因为女子争取为官入仕非一日之功,所以除了寻常圣贤书,还要教授些常识、算学和手艺这类科目才好。总而言之,当以助谋生、开智识为念,配合朝堂上的民生之政,循序渐进,才能真正为女子谋得福利和前程……”

    对这个问题,余庆元思考得比任何其他政务都多都久,她和静乐一拍即合,恨不得一口气说上三天三夜。江锦衡在一旁看着,有些被忽视的懊恼,却远远掩不过心中那点不断升腾的希望。他想着想着,就朝过去自己暗暗的笑了——若是三年前有人同他说,总有一天他会万分期待成为驸马,他怕是无论如何也不会信的吧。

    作者有话要说:  其实土生土长的要是水平高,想做成点儿事情倒比穿越外来的更容易。公主驸马的cp才是最强力的cp。一举扭转传统观念,提升女性地位这种事情至今都还在进展中,所以在本文中也不会马上发生,但也算是上路了吧。

    以前学一门课的时候看过好多奇奇怪怪的经济学论文,比如写中国制造业的发展是如何提升妇女地位的,打老婆和男尊女卑的根本原因是女性没有经济收入等等。那门课的老师也是个奇葩,他的名言是:文化就是持续一千年的经济。这话显然是经济学者用来刷存在感的,但也有道理。在封建时代,跟男的说男女平等,人家凭啥要听你的呢?这时候的主义之争,就不如在社会上多提供些能让女子自立的机会来得实在了。

    ☆、辞官

    蔺程是朝中少数官职没动的人之一,一来是他职位太高,几乎动无可动,二来作为老皇帝新皇帝都器重的臣子,在政权交接之际,要忙的事情太多,动不动都只是个形式。但按照朝中猜测,朝政理顺之后,他应当会兼任首辅,哪怕是封个爵位,也是手到擒来的事。

    因为蔺程忙,所以余庆元本来就对找他有些犹豫,那日从后宫勉强脱身之后,就更不敢轻举妄动了。虽然皇帝不像是个会为了跟臣子争女人就大动干戈的人,何况这个“女人”也是他的臣子。但余庆元?br/>免费电子书下载shubao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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