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挣扎了两下挣脱不过,只得踮起脚尖往前看,那红色的一小团在慢慢变化,变白,变大,渐渐成了人形,我看着那还变化着未褪尽的红色细毛,这才意识到那是只狐妖。
只听前头又是“轰”的一声,我抬眼看去,原先那一身鲜亮黄衣的男子已灰头土脸,满身疲惫,周身还隐隐冒着被天雷劈后的青烟。
“我留你个尊严,你走吧,按部就班对你来说不是坏事。”前头的门将收了兵器,走回到另一门将身边,而那黄衣男子稍稍立了立就转身离去了。
“你今天已经来了五回了,这是第六回,你这是又要涨吗!”一门将怒目道。
半跪在地上的女狐妖仰起头看着他们:“我要进去。”
听着那轻柔的声音,我心中一动,仿佛生命之始,懵懂之初,曾有这么个声音带着凄迷唤过我:“翘楚,我的小翘楚。”
我不知不觉轻唤出声:“娘……”
“说了多少回!你一个妖精,上了天庭也受不了这里刚烈的仙气,多半要死在上头,你怎么就这么固执!”
她不再看门神,而是盯着南天门内,爬起身,又要往里冲。两门神都立刻动了起来,一个去拦她,一个到门后守着以防万一。
只见她把身体缩成一团,飞身一翻,直直撞上第一个门将的手臂,只听那门将“嘶”的一声,忍不住手臂一收,竟让她蹿了过去,直直扑向第二个门将。守在后头的门将见同伴受伤,大脚一跺,竟祭出了兵器。那大大带刺的狼牙棒比她化作人形的身躯都大上了一圈。那门将先是伸手挡住了她的去路,然后准准朝她一棒挥去。
只听“砰”的一声,我忍不住尖叫出声:“住手!”可为时已晚,只见那女子被狼牙棒打飞了出去,不巧撞上了南天门粗壮的柱子,又是带着回音“砰”的一声……
我吓坏了!死命挣脱着央寻的桎梏,最后忍无可忍,伸手向身后的她打了一掌,这才重获自由。
我跑到南天门边抱起她,然后怔忪了:还有什么说的呢?我长得跟她并不十分像,但全身上下都有她的影子,那般天生骨肉相连的感觉,已不需要任何言语。
不知为何,我脸上一凉,一滴眼泪掉到了她脸上,她眼皮一动,却没能睁开眼睛。我深呼吸一口,让自己镇定了一下,便挽出了我那紫色的彼岸花为她治愈伤口。
她的身上大大小小,有数不清的伤疤,有些长好了又裂开,裂开了再长好,不用看我都知道那有多狰狞,多痛苦……我抹泪看向一旁的两个门将:“你们打她!你们竟打她!”
他两看着我,面上竟有些尴尬;“翘楚……这……也不是我们的错……”
怀中的女子突然喃喃出声:“翘……楚……”
我低头看向她,她努力地掀着眼皮,眼睛却永远只睁得开一条缝。
“娘!”这一声叫得我心肠百转千回,不痛、不痒、眼泪却止不住地流……
她伸起手,要来抚我的脸庞,伸到一半,竟一个脱力掉了回去:“娘!”
我刚要起身带她离开这仙气刚烈的天庭,一位门将拉住了我,我抬眼看去,他尴尬地递过来一个小瓶子:“补药。”
我可不跟补药过不去,伸手接过,便背着娘起身离开。
“翘楚!”一个女声唤我,我便回头去看,只见央寻擦着嘴角残留的血迹,踉跄着跑过来喊我。
我想起先前情急之下打出的一掌,顿时愧疚了起来。这时,娘在我背上一阵剧咳,我心下一急,顾不得央寻,便急急起身飞出了南天门。
离开南天门不多久,娘就缓了过来,喘息了两声:“翘楚?”
我赶紧应道:“我在!”
“你真的是翘楚……”她哽咽了起来,呜咽了几声,又咳了起来。
我连忙安慰:“别说话了,注意身体,我带你回家……那个……家在哪?”
她的眼泪滴到了我肩上,和着她咳出的血将我的肩和她的下巴黏在了一起:“家……家在狐狸山上。”
我现在空不出手来,要不必定挠了挠脑袋:“我是说,你在极乐山的家。”
她十分固执:“家,只在狐狸山上。”
我被她颤抖的语调感染,心下微动:“好,你忍忍,我们回家!”我想将娘放在云上,却险些将她摔下去,她根本踩不住云。
我吃力地将她背背好,艰难地将手中的补药塞进她嘴里。
她和着口中的血“咕嘟”一声吞下药丸:“翘楚,你像他。”
我怔了怔,这“他”必是说我爹了。我想起了初到天上那日,空旷大殿里的那个红色背影……
“你一直在天上,必是见过他的,你爹他……过得好吗?”她说到后头,语气急促了起来,一个忍不住又咳了几声,免不了喷出些鲜血。
“他……”我想起那几乎与我一个模子印出来的长相……我怎么那么笨?如此明显的事实摆在了眼前竟还看不透,“我只见过爹一面……他……平安,但我看不出他过得好不好。”
娘喃喃道:“平安就好……平安就好……”声音渐渐低了下去。
我心中一惊:“娘!别睡!”
她用沾着凝固血水的脸蹭了蹭我的脖子,蹭给我一脖子的硬血粒:“翘楚不怕,娘不会死的,受点伤罢了,习惯了……”
听完这句,我终于心中一酸,娘这百年来是如何度过的啊!一时心下悲戚,也说不出话来,两人便沉默了。
到了狐狸山时,我的双臂已麻木了,娇姨惊呼着接过昏睡的娘,拉了好几下,硬没从我手里将娘拉走。
娇姨慌张地看着我:“翘楚?”
我脖子僵直,脸上努力扯出个笑容,必是比哭还难看:“你帮我把手掰开,我没感觉了。”
娇姨捧住我的脸,靠着我的额流泪了:“翘楚啊……”
山上的狐狸们闻到了浓重的血腥气,很快就围了过来,娇姨这才一根根掰开我的手指,将娘背进屋去。
我僵直地坐在椅子上,看着娇姨前前后后忙碌着,一边忙一边嘴里念叨:“真是的,怎么弄成这样!”她每说一句,我便在心中默默回一句:她每天都弄成这样……这越想越难受,终于忍不住抽泣起来,抽得一顿一顿的,自己都觉得难听。
也不知抽了多久,抽到都打起嗝来,娇姨那头才终于打点完毕。她重打了盆热水来,搅了把热毛巾为我轻轻擦脸:“真是个可怜的孩子,好了好了,不哭了,你娘回来了,也没事了,不伤心了昂!”
她擦完一把毛巾还嫌我脏,转身又去搅了一把:“你娘一向身体复原得快,我估摸着没多久就会醒,不哭了,省点力气想想和她说什么吧!”
我一时止不住哭泣,依旧一抽一抽的:“说、说什么?”
娇姨伸手打了我一下:“笨死了你,这么多年没见,你就没什么话同她讲,没什么问题要问她吗?”
热热的毛巾覆上脸来,我闭上了眼睛:照寻常段子里说的,这般母女相见,合该女儿问一句:“为什么当年要抛下我?”一番纠缠之后,母亲多半还要问句:“你能原谅我吗?”
我皱了皱脸:她这些年这般渡过,当年抛下我必是有不得已的苦衷,我从未怪罪过她不是吗?打从知道她为我起名翘楚,我便知道她是爱我的,是希望我优秀幸福的,那我又何必多加为难呢?
再睁开眼睛时,我已没了开口说话的兴致。我正想要站起,却双腿僵直,眼看着身体不稳要摔倒下去,恰恰娇姨端着一盆子热水经过我身边,及时扶了我一把。可那一盆热水却因没了执盆的手,尽数翻到了我身上。躺在床上的娘,顿时翻身坐起,迅速奔到我身边上下查看我。
我和娇姨都愕然愣住……她早就醒了啊!
娘见我两这副反应,终于不好意思起来。娇姨伸出食指戳了她的脑门:“你啊!百多年了还是这么鬼灵精!”我心下顿时平衡了!原来娇姨的食指不只戳过我!
“你们聊吧,我回我自己家收拾收拾。”娇姨说着便要出门。
“啊?”我糊涂了,这里不是娇姨家?这些年我一直同她住这里的啊。
娇姨到底是了解我的:“啊什么!你个可怜孩子再寄住到别人家岂不委屈死了?”说完便走了。
娇姨……我从不知道她这么疼我,竟为我离家百多年……
大门关上后,屋内悄然无声。娘和我就这么面对面站着,却谁都不开口。最后还是娘出声了:“别着凉了,换身干净衣服吧。”
我这才意识到自己穿了身湿透的衣服。我一向不怕冷,站着不动也不觉得难受,看着娘关切的眼神才终于捏了个诀将衣服烘干。
“你一生下来我就知道你像他,”她看向窗外渺远之处,“必不是凡物。”
“其实我离开你时就想好了,即使你什么都不问,我也会讲。你果然是像他啊,站了半天也不开口。”娘笑了,我不知不觉也随她牵起了嘴角,“他是如何温柔似水的一只啊!可当年初见时他就同我说了,我两无法长久,但不长久又如何?我活了这些年,终于寻到了今生爱人,只想无怨无悔去走这一遭。于是我怀了你,然后很快地,他就被抓了走。我不知他回去了该受怎样的责罚,如何都放心不下。可我不能带你去,未来路那么凶险,即使我保不住他,也起码要保住我们的孩子。你在我肚里时是那样不乖,可我将你生下后,就一点气都没有了,这样一个集天地灵气的孩子竟是我的女儿,翘楚,我为你骄傲,也越发舍不得你。”她叹了口气,“于是我在生下你的当天就不再见你,身体一复原就踏上了极乐山再不回来,我怕回来见了你,就舍不得再走了……”
她背过身哭了起来,我便上前扶住她的肩。我长大了,个头比娘还高些,这时我觉得,我可以保护她了!
“娘!”我坚定地说,“我爱你,即使我从没见过你,我也爱你。”
她猛地转身紧紧抱住了我,来去说着这句话:“翘楚,我的小翘楚。”
她是个固执的爱人,是个狠心的母亲,可我依旧爱她。她孕我十多载,生我三天三夜,便因她几乎用生命才换来我的生命,我愿意永生无条件地爱她……只因为她是我娘。
我扶着她消瘦的肩膀:“娘不哭,我去把爹救出来,我们一家团圆,以后都好好过!”
她用手抚上我的脸:“我的小宝贝长大了!”
被娘这么一叫,我有生之年终于觉得自己是件宝贝了,免不了心头甜甜。
娘的眼突然笑得眯了起来,弯弯的像个月牙儿:“你看,我小宝贝笑起来还是像我的。”我不知怎的,经返老还童了,靠到娘肩上嗲嗲地撒起娇来:“娘……”
“嗯。”
“娘……”
“嗯。”
我叫一声,她应一声,我心下满满,恨不得把这百多年缺的称呼统统补回来。
直到景行来了,我才从娘的怀里出来。多神奇啊!竟是景行找了来。
娇姨领他进来时还诡异地看了我一眼:“翘楚,每次来的都不一样啊!”
我觉得这话似曾相识,仔细一想,竟是坊间段子里嘲笑女人水性杨花的,顿时炸了毛。还不等我跳脚,娇姨就幽幽一个转身离开了……
“翘楚,”景行神色焦急,也不顾其他了,把我拉到无人之处,还结了隔音结界才开口,“你赶紧回去瞧瞧吧!楠木在王母殿边昏睡了好多日都叫不醒,这是从未发生过的。寻了多少大夫都弄不醒他,只能指望你去瞧瞧了。”
我看着他这般郑重其事,又仔细保密,还以为是什么正事:“嗨!就让他睡几天吧!他也虚弱得紧。”
景行十分紧张:“不行!这事要传了出去。后果不堪设想!”
我抓了抓脑门,以为他先前的话我记错了:“是楠木睡太久没醒?”
他认真点头。
我连着之前对娇姨的炸毛一同爆发了:“这屁大点的事你这么千里迢迢来找我至于吗!”
显然,我的反抗是没用的,我被景行用气泡般的结界直接绑回天上了……
我在气泡中反抗良久,最后忙活累了趴了下来,脑中竟回响起了先前与楠木的对话:
“你就这么不怕开罪她?要是她哪天生气了把你宰了怎么办?”
“她不敢,我对她来说还有用。”
“你仙法那么低微,能对她有什么用?”
“怎么?把我摆那儿观赏不行吗?”
我沉默了,这观赏……到底是什么意思……
39、救人
这是我有生以来第二次见到这么多聚集的神仙,上一次是楠木和纠枉的五子棋比赛……王母殿周围密密麻麻围满了神仙,我踮起脚尖都看不见王母大殿的门。
景行在一旁轻说了一句:“有劳让让,翘楚来了。”
挡在前头的神仙回头一看,顿时大呼起来:“翘楚来了!翘楚来了!”刹那间一传十,十传百,人群纷纷回头,然后齐齐给我让出了条直通王母殿门的路。万众瞩目下,我胸中豪气顿生,有生之年,我也能成为他人的景仰啊……我迈起大步向前走,众神仙的目光齐齐追随着我。
王母殿门大敞着,老远就看正中的塌边围了好几个神仙,其中一个便是二爷。
王母坐在一旁休息,见我来了便站起要同我说话,谁知我身边的二爷先开了口:“那天你从地心回来后,楠木就一直睡着,直到昨天我无意间走过发现他还躺在原地,喂了很多补药都像投进了无底洞,根本填不满,检查了好几圈也找不出有什么毛病,你来看看吧。”
我刚想挽出彼岸花,却被二爷暗地里一把按住手,我看向他,王母则走到了我身边:“翘楚,你若治好了他,我便允你个要求。”然后,二爷的手就松开了,我大概明白了他的意思:要医也得讨点好处。
我想也没想就开口了:“你放了我爹。”
王母似笑非笑地看着我,而二爷又一次按住了我的手,这不可行吗?我尴尬了一下,赶紧改口:“好吧,我的要求先欠着,等我想好了再问你讨。”话毕,二爷还没放开我,于是我想了想,又加了一句,“在场的所有神仙都见证着呢,王母您不会耍赖吧?”
王母笑了:“允你就是,动手吧。”
二爷这才放开我,我扭头看他,他双眼却一直认真地看着楠木,未有异样。我当众神仙的面挽出了我紫色的彼岸花,看着那幽幽的深紫色,我忍不住回头看了看。这一回,他们不再把我当作怪物,而是当作希望……
我将花点到楠木身上细细探寻,他确实如二爷所说,是个无底洞,我甚至觉得自己的彼岸花在被他吸进去。抬眼一看吓了一跳,那花竟一半都没进了楠木的身体,眼看着整朵都要被吞噬了。
周围的神仙都被这异象惊住了,我赶紧用背遮严楠木,不让殿外的神仙瞧见,伸手多挽出几朵往他身上丢,竟也眨眼间没进了他的身体。
我暗自定了定心情,捏了个大诀,招了满天的彼岸花。我当时便一怔,照理我是招不来这么多花的,似乎是我最近法力变强了?也不知是不是我常常操练的缘故。花儿下雨般往他身上落,竟都如雨点落入湖面,一眨眼就不见了……
我吓得倒退了半步,紧紧盯着楠木的睡颜,只见他眉头一皱,平静的呼吸凌乱了起来,口中弱弱吐出句呻吟:“千千……”不知别的大夫听清没,我是听得分明。我脑中突然浮现出一句话:彼岸花香引回忆。
虽不知他为何会有动静,但我的花必是有用的,于是我赶紧上前再捏诀,引了大批的花往他身上砸,没多久,他竟翻了个身,伸手摸了摸脸……
我停了仙法,伸手摇了摇他:“楠木?楠木!”他又皱了皱眉,眼睛竟缓缓睁开了:“翘楚?”他环顾了四周,坐起身:“哎!原来是梦。”
周围的大夫都还愣着,殿外就响起了欢呼声。
是啊,我还真是唤醒了楠木……
我松了口气,到底不负众望。
“翘楚,这是怎么了?我病了?”楠木环顾四周问着我。
我看向他挺直的背脊:“没什么,你只是累了,睡了一会儿。”何必追究为何昏睡?他本已很辛苦了不是吗?
王母出去挥手要大家散了,我跟楠木也走出了王母大殿。
“翘楚!”我停步回身,是二爷,“你爹的事,同王母说也没用,你去见见他就明白了。”
我朝他微笑:“二爷放心,我知道你阻止我是为我好。”
我转身刚要离开,却又被两个声音叫住了:
“翘楚!”
“翘楚……”
听着这两个声音,我顿时背脊僵直,不敢转身去看。直到有双手拉过我:“翘楚!”是长歌……
我很纠结地看着他,对于他,我还不知如何应对。他眼神闪动地看着我,同样不说话。
我两也不知这么站了多久,直到被撞了一下。“唉哟,对不起。”我低头看去,是楠木被绊了一下,他抬头看我:“翘楚啊,你怎么还在这儿?”
我这才拉着长歌到一边说话:“那个……”
“不要拒绝我。”他抢着开口,于是我更尴尬了……
我看向他的眼睛,他眼中似有晶莹滚动。
“是不是还没想好?”他轻声问我。我便赶紧点头。
他抿住嘴,双唇用力到发白,我看了有些不忍心。
“翘楚,你说我两以后……会不会连朋友都做不得了……”声音越说越低,到后头竟微有些哽咽。我话都不会说了,连忙摇头。
“好!我再等等,等你的消息。”说完竟转身招了片祥云急急飞走了……
我看着他的云投下的阴影,直到小得看不见了才看回自己的鞋面。我好像又做错事了?
不多久,我眼前出现了另一双鞋面,我刚想抬起头就听来者说起了话:“记得早点回来。”
我心里“咯噔”一声,低着的脖子僵得无法抬起。是啊,刚刚那么多神仙都在,长歌和洛禹又如何会缺席?这一路来他们都看着我,也不知作何心情。
洛禹的鞋面已离开了我的视线,我巴巴地抬腿要跟他回家,却被另一个声音叫住了:“翘楚。”今天我这名字的出现率还真高啊!
循声望去,是楠木。我四处找着洛禹的身影,连他的一根头发都没见到。
“别看了,人都飞走了。”他过来拉拉我衣袖,一副精神抖擞的样。
我嘴角忍不住抽了抽:“睡饱了?”
他依旧那副理所当然的神情:“是啊!”
“我说,你要睡的话能回家睡吗?露天的是想晒太阳?”
他笑:“我哪有家啊。”
我似乎触到了敏感话题?当下尴尬起来。倒是楠木自己解了围:“你这笨丫头,真是什么都不明白!”
“啊?”
“其实你心里早有了定论吧!长歌又何尝不懂?他说的那些话还不都是自欺欺人?不过是暂时留个念想罢了。我只是看不清楚,你还喜不喜欢洛禹了?”
我看向他:“楠木,谢谢你。洛禹和长歌都不爱开口,我身边只有你常同我讲讲心里话,谢谢你,我很幸运。”
楠木没搭理我:“到底喜不喜欢洛禹了!”
我抬头看向天空:“喜欢啊,你该问,我爱不爱他了。”
楠木沉默了良久,久到我以为之后便无话了,他终于开口:“爱这字太矫情,我年纪大了,已不适合说它了。”
我回头瞪他,他竟也随我看着天空。可天上一无所有,连片云彩都没有,他看个什么呢?
“年纪大了就不能说爱了?什么谬论!”
他痞痞地笑了起来:“唉哟?小丫头片子还教训起我了?”
我傲气地一甩头:“你的命还是我救回来的呢!要不你就睡死了!”
“我倒宁愿睡死。”他这话本该是赌气,被他淡淡地这么一讲,倒成了真的遗憾,叫我一阵心惊。
“你想什么呢!上次还同你说了个故事,再怎么也要留住命啊!你要相信,世上总有奇迹的!”我急得跺脚,最看不得别人有轻生的念头。
楠木淡淡地笑笑:“得了,我死不了。”
“翘楚!”我顿时擦汗。今天这一个个听墙角的人还真多啊!“你过来一下,我有话要同你私下讲。”是二爷。
我看了楠木一眼,他挥挥手要我去,我便跟二爷乘云边飞边说。
“楠木昏睡前可有渡仙气给你?”
我认真回想了一下:“那是好些天前了,我受了重伤从凡间回来,他替我渡了些。”
“那就是渡过了?”
我愣了愣:“很久前了,那之后他还活蹦乱跳了好一阵子。”
二爷摇摇头:“楠木不一样,只要渡过给你,就算隔了十万八千里也能再给你渡去。你这些天可有觉得仙力大增?”
我有些明白二爷的意思了,想到刚才还得意洋洋说自己是他救命恩人,心里很不是滋味,便冲着二爷使劲点头。
“我思寻了半天,也朝央寻打听了你的消息,仔细算了算了时间也确实对的上,所以我想事情多半是这样:那回王母要你去地心劝极凶鬼煞,结果过了太久你都没回来。你绑了移魂丝带,于是王母殿中的那面镜子就能看见你所看的。那日我不在,也不清楚你经历了什么,多半是涉险了,楠木便暗地里给你渡了不少仙气,自己就虚弱了。待你平安回来后,他便心中一松睡了过去。”
我依旧紧闭眼睛,使劲点着头。
“今日我探究他仙元,发现他在拼命耗着仙力,多半是想唤起久远的记忆,我们喂他多少补药他就耗尽多少,渡他多少仙气他就用尽多少,没边没际不是个法子。最后我估摸着是你的彼岸花助他找到了记忆,于是停止消耗,终于得力醒了过来。”
我早该想到,楠木也是个有故事有回忆的人。而我又该如何谢他?我从未想过身边的这些人都待我这般好……
40、秘密
回到家中,洛禹却不在,我也不知为何,竟独自坐在院中等他。
等一个人的感觉确实不好,坐在空旷的院中就这么盼啊盼啊,总是什么都盼不到。有时恍惚一抬头,见太阳又挪了位置,心中反倒会松口气:又熬过去好一会儿啊!
等得急躁了就会对自己说:洛禹常在家中等我呢!他都熬过去了,我也必能熬过去!
直到日落月升,繁星满天,洛禹终于风尘仆仆地回来了。也许楠木真渡给我不少仙气,漆黑夜色下,我竟能看清楚洛禹乍见我时微怔的双眼,和随后柔柔扬起的嘴角。
我站起身迎过去:“洛禹……”
他替我掸去肩上沾着的花瓣:“今天怎么这么乖,在家里等我?嗯?”他靠在我耳边说着,如同相爱的恋人。
我的心都要化了,一个忍不住问出了口:“洛禹,你现在还要我吗?”
洛禹轻敛笑容,浅浅在我耳边低喃:“当哪天洛禹不再是你师祖了,就要你。”
可是洛禹,一日为师,终生为师,那天又真能到来吗?
我的心有些枯竭,低头轻喘两下,差点哭出声来。我卖力忍住,嗅了嗅鼻子:“洛禹,带我去见见我爹吧,我不认识路。”
洛禹扶着我肩的手僵住了:“太上老君的炼丹室,人人都认得,你问问路好了,我……最近忙……”
他仓皇要逃,被我及时喊住:“洛禹!注意身体,别累坏了,你脸色不太好,如果要我帮忙……”
“不用!”他抬高了声音打断我,他喘息了好几下才平复呼吸,“也没什么……只是天上出了j细,楠木昏睡的事传了出去,他一醒,下头又立刻得了消息,有点棘手。”
我愣了愣。
“翘楚,以后除了我跟楠木,你莫跟别人走得太近。”我刚要开口,他又及时打断我,“别跟我提那人的名字!”
我啧啧舌:小气的洛禹啊!说下长歌的名字都不让。
“今天太晚了,就别出门了,明早再去吧。”
我眼看着他关上房门,消失在我视线中。
等待一天,相见一眼……
我后悔吗?不悔。
反正我也睡不着,索性去了书房翻出些仙法书籍来学习。没有一技傍身又如何独自行走呢?
以前我只知随着直觉施法,却不知这花木之术也是有体系的。看了书籍,确实大有收获。不知不觉间竟已黎明时分了。
洛禹诧异地推门进来:“翘楚?你竟在书房?”
我黑线:“你不至于这副表情吧!”
他笑了:“我出门了,你注意安全,凡事留个心眼,记得天黑前回来。”
我受不了他碎碎念,丢了手中的书同他一道出门,只是去的并不是同一个方向。这竟是头一次,我两各站云端,依依不舍地相互挥手。
我就不信他真的不爱我……
太上老君的炼丹室是我甫上天就来过的。看着那熟悉的殿门,我想起了当初洛禹暖暖的背脊,和楠木狗腿的笑容,不禁微微一笑,伸手推开了殿门。
那红色身影依旧坐在殿中的蒲团上,仿佛这么多年都未曾动过。我想起他与我七成相像的脸,忍不住喊出了声:“爹……”
前头坐着的身影一怔,猛地回过头来,眼中竟噙着泪:“孩子……”
照坊间的段子,在这之后本该两人扑在一起抱头痛哭,但我站着没动,因为照常理,他本该应我一句:翘楚。
想起娇姨和娘同我说过的往事,我爹在我没出生时就被抓走了,而我的名字却是娘在我出生后起的。我心里微微酸楚:“爹……我叫翘楚……”
爹也再说不出话来,只是驼着背,无声地流泪。
生活总爱跟我玩刺激,我当了百来年孤儿,如今突然有了娘,又突然有了爹。也许是太幸福了吧,我并没有哭,只是走到他身边,轻轻为他拍着背,心里默默念到:爹,不哭……
“师傅都告诉你了?”他没头没尾地冒出来一句。
“谁?”
爹用衣袖抹了眼泪:“师傅就是司琴,上回带你一道来的男仙。”
我被吓到了:“洛禹是你师傅!”我终于明白了所谓“师祖”的称号是从何而来的。
我想洛禹拒绝我是对的……若是他同我在一起了,那我岂不成了自己爹爹的师娘?这尴尬至极的混乱辈分确实让人拿不出手……
“是啊,我原该是师傅的坐骑,他心肠好,将我收做了徒弟,一直待我很好,我无以为报。”他看向我,“翘楚,你同他一起必定过得很好。”
我咬牙点头:“师祖……确实待我很好。”
“翘楚,你莫要怨他,那一切并不是他的错。很多事情都不是他能控制的,而我也自愿替他受罚。毕竟我们神兽没有来世,上头不会重罚我,若是换了他,免不了要受轮回之苦。”
我听得满脑浆糊:“等等,爹,你说你在替他受罚?”
“翘楚,爹是自愿的,你莫要劝爹,这五百年的面壁是因果,早晚要受。”
我无法跟上爹的思路:“爹?你要在这守满五百年?”
他没有回答我,静了一会儿问我:“你娘……她好么?”
我无法独自思考,只得跟着他的问话:“娘在我刚出生时就跑到南天门下极乐山上长住,每日变着法子闯南天门弄得伤痕累累,就是想救你出来。我直到昨日才头一回见到她,这些……爹都不知道吗?”
爹怔住了。
我低下头喃喃自语:“爹替洛禹受罚,娘来救爹,我随娇姨过了一百年,所以……这一切竟都是洛禹造成的吗?”
“翘楚!不关师傅的事!”爹有些急了。
其实我不想寻根究底,只是我真的很想知道,是什么事让我没爹没娘了一百年:“爹,你能告诉我当初是出了什么差错吗?”
爹皱眉:“翘楚,你原来不知道?”
“告诉我吧,爹,我不恨他,真的不恨,他待我如此这般,我又如何恨得了他?”
爹的眉头终于展开:“也不过是些寻常事罢了。当初师傅保管的一样东西不知叫谁从家中偷了去,师傅不敢声张,暗暗下界寻找,后来得了消息,是在个很强大的魔手里。他为夺那东西受了重伤,我便替他去夺。师傅确实待我好,还特地寻了颗能保神兽性命的奇药给我,可我还是没能夺回那东西,反倒破了天规,还走漏了消息……其实根本是我的错呀,为何人人都说师傅有罪呢?”
奇—)听到之前,我很好奇,听完了才发现,原来我也不若自己想象的那般好奇,只淡淡应了一声:“哦。”
书—)爹还是不放心:“翘楚,你真不怨他吧?他对我恩重如山,我们不该怨他。”
网—)我听着爹一再的劝告便心烦意乱了起来:“爹,我们父女好不容易相聚,就非要说洛禹吗?”
其实连我自己都觉得奇怪:我竟一点都不怨他,对那些过往根本毫无想法。他陪我熬过了那么多事情,如今想来只觉得温馨,偏偏爹却不信。与洛禹的那些事,我对爹是绝对说不得的,如今唯有换个话题才能安稳。
“是,爹这百年来都未曾陪伴你,是爹的不是。”
我自己倒是不打紧,只是想到了娘倔强的眼神和满身的伤疤,我不得不劝他:“爹,你要守五百年是吗?”
爹惭愧地点头。
“如今已守够了,走吧。”
他十分错愕地看着我。
我心下难受,低头拨弄自己的袖角:“你守了一百年,娘拼命了一百年,我孤单了一百年,娇姨带了我一百年,还有南天门的两个门将,也煎熬了一百年,算起来已是六百年了。爹,去狐狸山吧,去陪着娘,再也别离开了……”
说着说着,我的视线模糊了,爹过来抱住了我,同我一起流着泪。
殿门“吱呀”一声开了,一位白发白须的老人看着殿中的我两:“嗯?这是什么状况?”
我和爹赶紧擦干眼泪。爹唤了一声:“老君。”
太上老君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我身上:“翘楚?!是不是司琴派你来偷我丹药的!老实说!都拿了什么!”他吹胡子瞪眼的样子,一点都不凶……
我无辜地打了个嗝:“什么啊!我只是来看看我爹。”
太上老君一愣:“你爹?”他甩了甩脑袋,“哦对!若谷是你爹!瞧我,酒还没醒透呢。”他又甩了甩脑袋:“等等!若谷是你爹?对了!司琴!就是司琴偷了我宝贝丸子!”
爹赶紧拉起我往外丢:“快走!他又要发酒疯了!”
爹把我丢了出去……还顺便关上了殿门……可是爹……我是来劝你回狐狸山的……
其实爹啊!我不怨娘,不怨洛禹,倒是怨你的。我自己伤心也就罢了,你怎么舍得让娘伤心啊?
殿内乒乒乓乓的响,太上老君不停嚷嚷着“还我丸子来”,而爹也一直喊着:“冷静啊老君!那丸子吃都吃掉了!冷静!”
我跌坐在殿外懒得站起,听了一会儿里头的打斗觉得挺没意思,还是爬起身走了。
她嘴角都淌血了,也不知伤得重不重,于是我驾起云去寻央寻的住处。
要不是我亲眼所见,我绝不相信这么气派的大殿会是小小央寻的住处。我赞叹着缓缓走过去,却听殿内传来说话声。确实要感谢楠木的仙气啊!我觉得自己中用了很多。
“……我最后再问一次,到底是不是你?”居然是王母的声音。
里头的央寻坚定地答:“不是!”
王母叹了口气:“好吧,我信你。孩子,别辜负母后。”
对话就这么完了?我生怕王母这时开门出来,撞上了我偷听的样子,于是赶紧先发制人,敲起了大门:“央寻?央寻在不在家啊?有人在吗?”
里头的央寻高声应道:“我在,你请进!”说罢猛咳了几下。
我进了门好歹要做做样子:“啊,王母也在啊!打扰你们了。”
央寻回道:“没事的。咳咳咳……”
我顿时愧疚泛滥:“对不起央寻……你好心带我去,我竟然还出手打你,你的伤要紧吗?”
王母突然松了口气笑了:“原来是翘楚打的伤啊!”
我顿觉头皮发麻:我把她女儿揍趴了,她还很满意?
王母微笑道:“你们聊,我先走了。”
“恭送母后。”央寻躺在床上还规规矩矩应话,我顿时尴尬地挠头:原来王母离开时还要这样恭送啊……
不待我多想,央寻又咳了起来,我赶紧过去抚她心口为她顺气:“都是我不好,怎会伤你这么重。当时好像还好啊。”
央寻赶紧安慰我:“不怨你,真的!主要是我心口早就有陈年旧伤,那天我又对你不设防,于是打到我伤口就不巧裂开了,没事,休息一阵就好了。”
我垂头丧气:“哎!都是我不好!你帮了我,我还伤你。”
央寻柔声细语安慰了我好一会儿,当我意识到自己打扰她休息了,才赶紧起身道别。
出了殿门还没走几步,突然一只手将我拉进了旁边的树林。我刚想叫唤,却被一把捂住嘴:“笨蛋,别叫,是我。”我扭头一看,竟是禾及?“跟我走。”
她揪着我跑了老远才放开手:“说了央寻不是好东西,你怎么就是不听!”
我愕然:“禾及……你……这是在关心我?”
她一愣,狠狠“呸”了一声:“我讨厌你,但我更讨厌她!”
我无法连接起她前后的话。
“你这么蠢居然还没死在她手里,真算你运气!狗屎运!哦不,也许死在她手里的还没轮到你?”
我诧异了:“禾及你在说什么啊?央寻好歹是你亲姐姐!”
得知自己爹娘还在世,我才明白亲情的可贵。禾及怎么就这么不珍惜!
禾及对着我,一脸“你无可救药”的表情:“你就排队吧!”说罢就转身跑走了。
我“哎哎”了半天都没叫住她。真受伤……这里是哪儿?我可从没来过,但愿别迷路了。
我招了祥云想往高处飞,可头上貌似结了结界,根本上不去,只能靠两条腿走。
我循着禾及离去的方向小心翼翼地走着。这片林子里罕无人迹,树干枯槁,连片活着的树叶都没有,虽是大白天,虽然亮堂堂,但我依旧觉得阴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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