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魅逃

魅逃第26部分阅读

    身子朝慕半依走近,满眼狂乱:“是你,一定是你!就因为我怀有龙嗣,所以你恨不得我死,我的孩子没了,你才会开心才能松口气啊!”

    被那亮到渗人的目光盯来,慕半依忍不住颦眉,脱口道:“我没有推你!”

    “你这个凶手……”季宛嫣十指箕张,青筋突兀出来,无边仇怨铸印在眼中,“总是一次一次的跟我作对,先是夺走安哥哥,又是夺走皇上对我的宠爱,如今连孩子也被你害没了……我这副样子,现在你终于称心如意了吧!!!”

    “你胡说什么。”慕半依觉她情绪愈发激动癫狂,认为此刻没有再纠缠下去的必要。

    “贱人!”眼见她要离开,季宛嫣癫绪升到极点,忽然挣开宫女的搀扶,几步上前抓住慕半依的手臂,“我不会让你就这样如愿的!你害死我的孩子,我也绝不会放过你,不会让你好过的——”

    慕半依还来不及反应,对方已伸手死死掐住她的脖子,本该是一对虚弱无力的手,岂料此时因着那股汹涌恨意,力量竟是大得出奇。

    “还给我!把孩子还给我!你这个贱人,凶手——”季宛嫣一阵嘶嚷,喉咙都快破掉,那尖利到已经变调的嗓音,刺痛着每一个人的耳膜。

    指甲在白皙脖颈上划出红痕,慕半依有些呼吸不能,使劲去扳她的手指,几名宫女见状也赶紧冲前阻拦。

    “贱人,我要你死!要你不得好死!”季宛嫣干干瞪眼,长发披散,乱绪狂闪,好似神智不清,又好似癫癔成狂,用力掐紧眼前人的脖颈。

    “放开我——”在众人拉扯下,她不得已与慕半依拉开距离,但因着浑身挣扎过劲,不由地疾步倒退,使得宫女们也跟着险些摔倒。

    季宛嫣被撞到旁边的案几上,双手从后一扶,忽然摸到一把银剪,顿时寒芒大盛,那般刻骨铭心的恨意在瞳中燃烧成炽点。

    “贱人,我杀了你——”

    伴随一声尖喊,慕半依看到她举起银剪,毫不犹豫地冲自己刺来。蓦然一慌,情不自禁往后退。

    利刃冷光泛闪,晃得人眼生痛,就在即将从头顶落下的一刻,慕半依却觉视线一暗——那道金纹熠闪的广袍横在眼前。

    间不容发间,顾墨晗以臂遮挡,这一下正是刺入肉里,殷红迅速染了玄袍。

    所有人惊骇,慕半依更是僵在原地,而季宛嫣已经状如疯魔,似乎除了慕半依谁都看不到,抽出银剪就要再刺。

    不理会众人的大呼小叫,这刻顾墨晗深深眯眼,浓黑眸子里蕴藏的冷静足以令风雪凝固,下一瞬,左手精准无误地扣住她细腕。

    “哐啷——”刃物落地,季宛嫣吃痛松开手,整个人几乎是被甩到地上。

    顾墨晗迅速下令:“来人,先将季良人扶回床上,给朕……仔细看紧了。”声音虽是不大,但那股冷魄气息却叫人不寒而栗。

    宫人们惊醒,而几名壮妇入内,立即把季宛嫣拖起来。

    “杀你……我要杀了你……”季宛嫣眼神呆滞,嘴里仍在疯疯癫癫地说着。

    她如同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全身痉挛颤抖,曾经那双水灵的眼睛,似乎至此以后,将永远地失去了神采……

    “快传太医!”就在慕半依发傻的同时,沈醉瑶已经上前,看到顾墨晗受伤的手臂,一贯清冷的眼神里出现忧慌,“陛下……”

    顾墨晗瞧她一眼,只是薄唇浅扬,很快去看身旁人:“没事吧……”

    听到他关心的声音,慕半依回神,视线便凝在那染血的衣袖:“伤口怎么样?”

    “包扎一下即可,没有大碍……”顾墨晗眼神温柔,叫她放心。方才被刃物刺入时,他连眉头都不曾皱一下,可此刻发现她脖颈上的红痕,却是蹙起怜惜与心疼。

    慕半依没出声,心里暗自担忧。

    吴太医本就守候在外,是以闻讯匆匆进来。

    手臂被包扎妥当,同时慕半依颈间的伤痕也涂抹上药膏。当季宛嫣的情绪被压制后,几人坐在偏殿里。

    事情经过已在来前听人禀明,但没料到会发生刚刚那一幕,如今回想,仍叫人心有余悸。

    “究竟怎么回事?”顾墨晗位于上首,慕半依与沈醉瑶坐在旁侧。

    想起季宛嫣的反应,慕半依两手一紧,只开口讲道:“我……并没有害她。”

    上方寂静片刻。

    “朕自然信你。”毫不犹豫的,他的回答,那样自然而然,不掺杂半分的猜忌与怀疑。

    慕半依眼波微微一晃,忽然感到无比的温暖安逸。但随即,内心涌起疑惑,为什么季宛嫣会说是自己推了她?

    当时情景,自己走在对方身后,若论嫌疑,确实是最大,然而……

    心里咯噔一响,慕半依不动声色的,瞥眼旁人衣角。

    那时候沈醉瑶走在自己身边,但即使因众人忙着挡风没注意,身旁若有动静,自己还是可以察觉到的。

    正想着,沈醉瑶启唇出声:“季良人怀有身孕,行动本就不便,恰好那阵子风有些大,木板一摇,护栏又矮,或许季良人一个没有站稳,就不小心掉下去了,是以对媚昭仪……才会产生错觉了吧。”

    她神色淡然,嗓音也透着平静:“况且当时我与媚昭仪走在一起,彼此间有何举动又岂会不知。”

    言辞之中,却是在帮自己洗脱嫌疑。慕半依微怔,看到沈醉瑶侧过眸,朝自己投来会心一笑。

    对,没有原因的。她身为罪臣之女,就算真的害季宛嫣失去孩子,到头来又能得到什么?无论怎么做,有没有那个孩子,她都是不可能获得圣宠的。何况一直以来她都在帮助提警自己,真欲陷害,此刻又何必替自己出言解释?

    心底那丝疑虑随之消失。季宛嫣会这么说,恐怕是因为失去子嗣的关系受到打击,自己又与她一向不和,才会将事情牵连在一起。

    而季宛嫣当时的样子,确实有些精神失常了。

    暗自思付时,一只手被轻轻握起。

    慕半依抬头,看到顾墨晗站在身前,柔和的目光中透出关切:“别想了,先随朕回去吧。”

    慕半依一愣,尔后缓缓“嗯”了声,小心碰下他的左手臂,正是绑住绷带的位置。

    顾墨晗微笑安抚:“养几天便好了,没大事……”

    二人临走前,沈醉瑶起身道:“请陛下放心,季良人这边,我会帮着多加照看的。”

    顾墨晗颔首,没再多说,带着慕半依离开。

    第69章心意

    事后,顾墨晗命内务府将荷花台拆除,同时季良人这次小产,某些流言甚嚣尘上,据说有回不慎被顾墨晗听见,下令将那名嘴闲的小太监施以杖刑,鲜血淋漓的教训,终于让众人缄口齐默,再不敢私下提及有关桃灼宫那位正主的事。

    季宛嫣失去龙裔后,大病一场,整个人有些神志不清,问什么也不说。遂小产这件事,最后只被认为是她自己因意外而失足落湖。

    黄叶散尽,枝枯凝霜,冬日的严寒不知不觉袭遍大地,千花百卉黯然凋逝,唯有株株雪梅,在凛风中傲然挺立。

    尽管窗外天寒地冻,但寝宫内受着暖炉炭盆的熏染,一派温暖如春。日子过得极快,两个多月的时间里,慕半依基本上没怎么出屋。她本就是贪睡怕冷之人,锦衣玉食的生活更加让她懒意肆生,连床都不愿下,不过这段期间,慕半依并没有把自己睡得昏天黑地,反而静静靠在床上,手里头忙得紧。

    前两天下过一场小雪,却如扯棉断絮一般无关紧要。待雪后堆积的厚厚霾云褪去,便是日朗晴空,很快,迎来了顾墨晗的生辰。

    去年此时,慕半依还在乐如姬身边当差,但因乐如姬抱恙缺席,她也未能参加皇帝的生辰庆宴。

    世事难料,而今转眼,已是三千宠爱于一身。

    寿宴当日,慕半依梳妆完毕,按品着宫服,映入镜中,衣饰华贵,人美胜画。

    “真真是让人移不开眼了……”乐桐与乐欣从旁看了,赞不绝口。

    慕半依却嘴角一歪,用螺黛精心描绘的双眉直快拧得打成结。好似满腹心事。

    乐桐见状明了,笑劝:“娘娘何必犯愁,既是为陛下准备的礼物,陛下又岂会不喜欢。”

    “是啊。”乐欣边上插话,“就为这事儿,娘娘的手指头不知道被刺破了多少回,陛下若是知道,肯定会感动不已。”

    她们如此说,慕半依眉头仍不见舒展,心中另有愁绪。皇帝生辰,到时什么奇珍异宝没有。而自己做的这个东西,能拿得出手吗?

    到达举办寿宴的殿堂,已有不少嫔妃就席,浓妆艳抹,凑聚一起有说有笑。因时辰尚早,顾墨晗还在金承殿宴赐群臣。

    慕半依环视一遍四周,按照后宫品级,高阶左侧首案是菱妃,其次是慕半依,但现在菱妃人还未到,位置空空。同时季宛嫣也没有出席。

    看到沈醉瑶的身影,慕半依过去打招呼。

    “怎么了?”二人简单交谈了几句,沈醉瑶总觉她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

    慕半依赶紧一笑,却显不自然。

    沈醉瑶好似瞧出什么端倪,扬唇:“此次陛下寿宴,礼物准备得如何了?”

    慕半依闻言,脸上竟浮现尴尬之色,吞吐半晌:“还,还好吧……”

    稍后她犹豫一阵,忍不住问:“那你呢?”

    岂料沈醉瑶毫无遮掩,坦然道:“如今天气寒凉,我为陛下做了一件大氅。”

    旁边有宫妃耳尖,听了上前赞道:“沈姐姐果真是蕙质兰心,心灵手巧。”

    因沈醉瑶行事一向低调,平日待人和善,外加又不得圣宠的关系,是以在嫔妃之中人缘可算不错。

    其他几人也凑来附和:“是啊,听说沈良媛的针线女红十分地好,什么天上飞的地下走的,都能绣得活灵活现,上回楚妹妹看到你绣的那个兰花百香图,一朵朵直跟真花吐绽似的。”

    她们左一言右一语,沈醉瑶却是态度温谦:“区区粗技,承你们谬赞。”

    待人逐渐散去,慕半依早已惊愕得说不出话——原来对方的女红如此厉害。

    沈醉瑶朝她谦虚淡笑:“哪有她们说地那么好,不过是闲暇时用来消遣,登不了台面的。”

    慕半依嘴角抽搐。同样是亲手所做,东西却有霄壤之别。

    她呆呆发愣,沈醉瑶不由奇怪:“怎么了,难道你为陛下准备的……”

    “哦。”慕半依突然手抚额头,打断她,“不知怎么搞的,一时头疼得厉害,我,我还是先回去好了。”

    在沈醉瑶诧异的神色下,慕半依匆匆起身告辞。走出殿堂后,没留意到道路另一端,一行高举仪仗的队伍正缓缓行来。顾墨晗眯起眼,望见她渐渐离远的背影。

    回到寝宫,乐桐与乐欣相互发愁。

    “娘娘,您这是何必……”

    慕半依没有理睬她们,坐在桌前,手里拿着一个红绸绣图案的靠垫。

    就她的脑子来讲,想出一份别出心裁的礼物并不难,但因为这回是顾墨晗的生辰,莫名其妙的,她只想简简单单,亲手做个东西给他。像香囊荷包一类显得太过小气,是以选择了靠垫,平时顾墨晗批阅奏折什么的还可以靠上一靠。不过对于针线女红,慕半依实在不在行,以前只要她画个模子,让别人照做出来便是。如今轮到自己亲自动手,可谓难上加难。而自从生出这个主意,她便趁顾墨晗不在时忙着绣活,挑灯赶制,手指头不知被扎了多少次,直至最后,慕半依也挺意外的,自己竟然真有耐心完成了它。

    但东西虽说做完,看上去却实在不成样子,慕半依自己看着都直皱眉头。在寿宴上嫔妃们将会逐一呈献礼物,别人绣工精巧别伦,她这个……只怕丢不起那个脸面。

    拿着靠垫,慕半依越想越烦躁,早知如此,又何必逞强。回头还是重新补个别的好了。

    “主子,那皇上的寿宴……”乐桐瞧她意思是不准备参加了。

    果然,慕半依斜挑下眉梢:“反正走的时候皇上又没来,过会儿要是有人过来询问,就说我身子不适,不能出……”

    正讲到半截,外面突然响起太监的高呼“皇上驾到!”

    什么?!

    屋内三人听完,顿时变了脸色。

    慕半依谎话才编到一半,嘴巴还张着,之后启阖几下回神,赶忙吩咐:“你们快出去拜见,就说我……说我头疼正躺在床上!”

    “噢!”乐桐与乐欣点点头,脸色发白地出去。

    慕半依起身正准备上床,蓦然想到手中的绣垫,一时焦急,发现四处也没有可藏匿的地方,最后单手一挥,“嗖”地将绣垫扔进床榻下面,而人飞扑入床,整个动作看起来可算十分的连贯流畅。

    但终究还是慢了一拍,此刻顾墨晗已经冲了进来,一眼便瞄见她——半边身子刚埋进软衾,两条细腿还搭在床外。

    咦,怎么?!

    慕半依见状瞪圆眼睛,意外对方进来的速度竟如此之快!

    如今躲跑不及,慕半依二话不说,整个人像耗子似的使劲往被窝里钻。

    一瞅她那副样子,顾墨晗就恨得牙痒痒,上前快速抓住她露在外的两只脚踝,拖到跟前强势抬高。

    “哎呦,哎呦……”慕半依犹如一条被人揪住尾巴的鱼,半撅着身子挣扎,一个劲想往上拽他的手,可惜始终够不到,姿势颇有些滑稽,“你快放开我……”

    顾墨晗眸光一敛:“朕的寿宴你为何要走?”

    慕半依不由发愣,他是为这件事才来的?

    “我,我……”慕半依现在被吊得难受,喉咙里呜呜咽咽,“我头疼得厉害!”

    “头疼?”顾墨晗声调意外提高,瞧她一副挣扎有劲的模样,能……头疼?

    慕半依显然也意识过来,立马在床上变得老实,小眼儿往上一翻,竟有装死趋势。

    “你这个……”顾墨晗简直快七窍生烟,放手松开,抱住她滚进床里。

    头晕目眩下,慕半依再睁眼,发觉自己被他压在身下。

    那几缕墨发从高冠上披散而垂,更衬眼前容颜惊摄夺魄,仿佛凝聚了三生三世的美。但此刻凝视间,一股气愤的情绪充溢在黑眸中,让人看了倒觉得有点……憋屈?

    顾墨晗静静望她半晌,最后嘴角抽动几回,好似不太情愿地问出句:“你给朕……准备的礼物呢……”

    慕半依快速眨下眼皮,难道对方……这是专门讨礼物来了?

    想完,慕半依竟然朝他嘿嘿地笑起来。

    自觉灿烂的笑容,映入别人眼中却是可恨十足,尤其那对睫毛,又是一阵狂闪乱眨。

    虚以委蛇,欲盖弥章。

    果然,慕半依面浮羞赧,语带歉意道:“陛下,臣妾这次……忘记准备了……”

    谁知顾墨晗突然执起她的皓腕,狠狠往上咬了一口。

    “啊——”没料到对方此举,慕半依痛得哀嚎。生气归生气,怎么好好的还咬起人来了?!

    “没有准备?”顾墨晗幽邃的瞳眸中挟有一丝诡谲冷笑,恨不得再咬上一口,“如今好大的胆子,还敢寻辞来蒙骗朕么!”

    慕半依表情一僵,活像被泼了层冷水那般惊呆——自己准备了礼物,他竟然知道?

    顾墨晗不吭声,只是下瞬,轻轻摊开她的白皙玉手,看着指尖上那一道道不深不浅的小口。

    这段日子的朝夕相处,她身体上出现什么状况,自己又岂会察觉不到,曾经心疼地问过,却被她以各种理由敷衍过去。于是想明,定是她为了自己的生辰,私下用心准备。

    那种欢喜,自然是难以言喻的,因此一直耐心等待,就连方才与群臣共宴,也显得心不在焉,只想尽快赶来,看到她亲手呈献的礼物。

    然而谁知,竟是望见她匆匆离去的背影,如今,反倒还不承认了。

    心头一恨,但转而薄唇轻扬,露出那抹熟悉的邪魅微笑。

    慕半依立即产生不好的预感,就听那人道:“你若继续装傻充愣,信不信过一会儿,朕就命人将你那只心爱八喜……”

    切,又来这一套!

    慕半依撇嘴一阵强烈鄙视,可最终执拗不过,开口打断:“我,我知道了!”

    在顾墨晗目光熠熠的注视下,慕半依猛然又想起什么,有些为难地恳求:“……能不能请陛下,稍微回避一下?”

    顾墨晗颦眉:“你给朕拿礼物,朕有什么好回避的。”

    “呃……”慕半依不由尴尬一笑,整张小脸却像吞下苦瓜似的,皱成一团。

    随即顾墨晗见她弯身,突然从床底下摸索出个东西来。

    第70章灯火

    当顾墨晗反应过来,简直心肺都快炸裂,气得咬牙切齿:“朕的礼物,就这样被你丢在床底下?!”

    似乎早有预料,慕半依肩膀一阵瑟缩,连眼皮也不敢抬,不晓那张美俊华容,此时该是何等可怕。但心下却忍不住腹诽:都说了让你回避一下。

    顾墨晗怒视后,目光立即瞄向她手中之物。

    “我……”慕半依才开口,东西就被他连抢带夺地拿了过来。

    看向绣垫,顾墨晗整个人蓦然变得安静,宛如凝成玉石雕像。

    “这个,是你做的……”许久,他发出一声,仿佛不可置信地,喃喃自语。

    因一时激动,他眼神愈陷恍惚。修长的手指抚过柔软面料,抚过上面的一针一线。这一刻,如捧瑰宝。

    “是你做的……”就像沉浸在无边欢喜里,他禁不住又重复一遍。唇边渐渐漫开的笑容,温柔里夹杂的欣悦,足以美醉天地。

    见对方霁颜,慕半依赶紧点头如捣蒜。谁知却惊扰了他的思绪,投来一记怒瞪,显然还记挂着方才的事。

    气势不及,慕半依垂眉耷拉下脑袋。

    而顾墨晗视线落回手中,轻轻掸了掸绣垫上的灰尘,又露出雨过天晴的微笑。

    真是喜怒无常的人啊……

    稍后,顾墨晗定晴瞧向上面的图案——一对不大对称,分不清是鸟还是鸭子的动物。

    一时间,他表情有些怪异,竟凝眉仔细看了半晌。

    “这个……”慕半依额角似有汗珠滑落,极为尴尬地清下嗓子,解释道,“其实是……”

    “朕知道。”岂料顾墨晗抬首,煜亮的黑眸中流闪过一抹迷柔绮华,“是对鸳鸯……”

    目光注视过来,慕半依忽然脸蛋发烫,点头的同时,不禁暗暗佩服对方,果真是有好眼力!

    顾墨晗一笑。这丫头,竟然还知道绣起鸳鸯来了。

    翻过背面,还有图案。

    这回慕半依抢先:“是牡丹。”

    顾墨晗脸上虽晃过异色,但很快布满柔情暖意,眸底朦朦如沾染遥天霄露般,蕴藏着不可思议的深眷。

    这是她头一回,肯亲手做一件东西给自己,亦是珍贵如金,心头喜到不行,直恨不能将它揉进骨血,亲身来感受那份心意。

    “既是做给朕的,为何还要在寿宴上离开?”拂过她耳侧一绺碎发,凝定那双眼。

    慕半依听完,不禁神情扭捏:“绣,绣成这副样子……”

    顾墨晗明悟,转而叹气:“朕喜欢,有什么拿不出手的。”

    慕半依一愣,被他揽入怀里。

    顾墨晗攥紧玉手,贴于胸口:“所谓爱屋及乌,你的一切,朕自然都是爱的。”那语调轻柔地,几乎叫人承受不住。

    慕半依顿时不胜羞赧,双颊堪比绯霞。扭动起身子,只想将他尽快轰走:“寿宴都开始了,你还不快回去。”

    顾墨晗淡笑,似乎怀中人的挣扎,对他来讲别有一番趣味,愈发搂紧:“朕的生辰,有你陪着便足够。”

    慕半依抽回手,不知想起什么,竟抱怨着嘟囔一句:“刚才你可弄疼了我……”

    那胳膊上的红痕若隐若现,顾墨晗连忙开口:“朕给你揉揉还不成?”

    之前还在咬牙切齿,这会儿又换上一副殷勤模样。慕半依见挣扎不动,便顺势偎进他怀中,如只撒娇的懒猫,而那般金贵的人,如今正一点点,小心爱怜为她揉摩起皓腕。

    “下次,朕也给你一份惊喜。”

    “是什么?”

    ……

    纱幔轻遮垂落,二人的声音渐渐幽渺……耳鬓厮磨,绮旎缠眷。

    京都银装素裹,瑞雪兆丰年。年节过去,喜庆气氛犹存,转眼又到上元节。不若去年因战后而操办从简,但见宫殿林园各处,彩灯高照,五光十色,呈现着一片火树银花触目红的绚灿景象。

    此次后宫盛筵也是奢华至极,金樽玉酿,珍馐佳肴,络绎呈献,琳琅满目,但顾墨晗并没有停留太久,不到一个时辰便摆驾回宫。皇帝离席,嫔妃们也兴致不高,纷纷散去。

    回到桃灼宫,慕半依一时无趣,在鸟架前逗起八喜,随即乐桐匆匆进来:“娘娘,陛下来了。”

    这次不若平常,并未听到太监在外高唱。慕半依正感奇怪,却见顾墨晗已经进来。

    玉冠锦袍,手执折扇,腰间系坠的一块玉佩摇曳生辉,伴随纸扇“唰”一声打开,展现的竟是一幅美轮美奂的繁花飞香图。

    扇摇香飘,他俊雅的眉目含笑,凝聚一身风流美韵,在不经意间夺人心魂。

    慕半依目光上下打量完,简直看傻。

    “发什么愣。”顾墨晗合拢扇,轻轻敲下她的脑门,“还不快去换衣服。”

    “换……”慕半依思绪显然没跟上来,“换衣服?”

    顾墨晗微笑:“今夜是上元节,朕带你去外面赏花灯。”

    慕半依惊愕地张着嘴,以为听错。

    “朕之前说过了。”长指描绘过她优美的唇形,顾墨晗满眼宠溺,“要给你一份惊喜。”

    这句话他在生辰时说过,当时慕半依还以为是随口一讲。如今……

    带她出宫,去看那高墙之外的欢腾跃景。

    “嗯!”内心登时激喜难抑,慕半依使劲点头。

    虽说皇宫各处装点的富丽繁华,却远远不及民间那种热闹。街市人头攒动,亦有年轻男女,亦有携幼老人,赏花灯,猜灯谜,观舞狮游龙,听烟火震天,湖面波光潋滟,画舫清歌依岸……正如诗中那一句“满城灯火耀街红,弦管笙歌到处同。真是升平良夜景,万家楼阁月明中。”

    人潮如涌,灯海璀璨,整个京都恍若白昼。顾墨晗一身白地黛紫纹便服,携着慕半依行至其中。而此次李关顺也随行出来。除他之外,便是景良以及三名护卫。

    或许真是许久没有出来,慕半依心潮澎湃,眼睛看哪里都是闪闪发亮。顾墨晗将她轻揽入臂弯,每当有人从旁经过,便能成为一道温暖安逸的保护。

    街市两旁店铺毗连,张挂着各种款式的彩灯,或大小,或方圆,或高矮,有宣纸、戳纱、料丝、烧珠而制,丹青墨绘或山水花卉,或飞禽走兽,或神谷传说,一盏盏莲花灯、兔子灯、宝楼灯、八仙灯、吉祥灯、彩球灯……俱是新奇艳美,匠意巧妙,迤逦绵延,好似色彩斑斓的长虹落于人间。

    大街小巷,几乎人人都提着一盏花灯,慕半依自然也不例外,手中的粉罩桃花彩穗灯映过花容姝颜,明艳之中更显晶莹璀璨。她与顾墨晗并肩漫步,而李关顺则汗流焦急地颠颠跟在后,手里捧着好几盏灯笼,全是顾墨晗这一路为讨佳人欢心,猜对灯谜所得。

    “南面而坐,北面而朝。象忧亦忧,象喜亦喜。”慕半依见这些谜面完全难不倒对方,便自己出了道题目。

    顾墨晗略略一思索,扬唇,附她耳边低语。

    听完之后,慕半依不服气地一鼓嘴。正想走开,却被顾墨晗轻轻拽住。

    “猜对灯谜,尚有花灯可得。如今朕猜对你的灯谜,又该如何?”他以扇隔在慕半依耳畔悄言,让人望去,正是一对有情人在甜蜜亲昵。

    “什、什么……”对方一凑这么近,慕半依就显得小心翼翼。

    顾墨晗微笑,执起她的手:“自是今生今世,归吾所有。”

    慕半依立即面泛赧然,总觉这家伙褪去一身龙袍,就像以往那样不正经起来,丢下一句:“也不嫌害臊……”推开他便往前走。

    顾墨晗不以为忤,静静凝向她的身影,那一时被灯火照过,眼神柔美得出奇。

    他追上前,将她的右手牢牢紧握,而她,亦是没有挣开。

    街市两旁除了灯铺,还掺有各色小吃摊,香味四溢,惹人馋涎。

    选了一家就坐,慕半依也顾不得烫,从碗里舀起一颗晶剔雪润的浮元子,溜溜地滑入口中。

    “慢点吃……”顾墨晗见她一下子被烫得吐舌瞪眼,微微颦眉。

    但慕半依却一边呼气一边赞道:“真好吃啊……”随即,瞄眼他的,“你那是什么味地?”

    自己碗里的还没吃完,又来垂涎他的。顾墨晗转而以勺舀了一颗,递她唇边。

    馋隐一犯,慕半依可是顾不了其它,探头将他递来的小颗晶莹送入嘴里,白色热气氤氲,正将彼此的面容熏得有些恍惚,可好似有什么,就像这美味香甜的浮元子一样,融化口中,深深沉淀在了心头。

    “原来是桂花芝麻……”慕半依意犹未尽地舔下嘴唇。

    顾墨晗低头,也轻轻尝了一口。

    “味道怎么样?”

    “还不错。”

    “又是桂花芝麻的啊,我拿枣泥的跟你换!”某人很不知耻地将自己咬过的拨弄过去。

    这一刻,喧嚣在耳边渐匿,周围一片灯火照亮着二人,仿佛天地之间,只余下彼此。

    他们来民间游逛,早已习以为常,但予李关顺来讲却是百般不适,尤其看到顾墨晗吃起这些民俗东西,简直吓得提心吊胆。这会儿两个人在边上甜蜜,他也不敢上前劝阻,只能一个劲地皱眉紧张,两根假胡子都一翘一翘的。

    之后,慕半依被顾墨晗牵着手漫步街头,忽然发觉这次他穿的衣着,虽是质料上乘,但在人群中并不绚耀扎眼,唯有腰间玉佩时时流溢华彩。

    有点,不符对方性格。

    慕半依转念想起以前,他在街巷被众多女子追赶的狼狈情景,忍不住“扑哧”一笑。

    顾墨晗转头,见她一脸窃笑的表情,就知没想好事。

    这家伙,该不会心里有阴影了吧。慕半依思付完,眼珠子开始往四处溜溜乱瞧。

    “若是想什么不安分的事,信不信等朕回去,便让你彻底老实下来……”顾墨晗笑容优雅地开口,但不知怎的,却让人有种头皮发麻的感觉。

    慕半依浑身一哆嗦,立即目不斜视。

    而此刻顾墨晗抬起她的脸,害得慕半依心脏怦怦乱跳,还当他要做什么。谁知稍后,顾墨晗竟从袖中掏出一块绢帕,替她拭掉残留在唇边的一粒芝麻。

    慕半依有些尴尬。随即听前方一阵敲锣打鼓,赶紧开口:“我过去看看!”

    她落跑的模样,让顾墨晗收回绢帕时淡淡一笑,正要追去,眼尾余光不经意地扫到一抹衣影。

    浮光美景中,灯火阑珊处。

    顾墨晗侧过头,身体忽然在这个瞬间静止。

    因着某种震惊,那黑瞳剧缩之后,便深深凝聚在远处一点,犹如湖面泛起不宁静的涟漪。

    他一瞬不瞬地望着,仿佛触及到难以置信的情景,连手中折扇,都掉到地上。

    第71章孑然

    人声杂沓,却好似在这一刻被风儿卷没,听不到半分。

    眼前流光迷幻,唯有一点颜色,鲜明得宛若天降雪光般,飘忽易逝。

    顾墨晗呆呆站在原地,简直像看到了世间最为虚迷不真的幻影……

    前方锣鼓喧天,舞狮精彩,慕半依兴奋地跑了几步,回首,却发现对方并未跟上,夹杂在人群之中,静姿优美,恍如天玉。

    “墨晗?”她开口呼唤。

    然而顾墨晗一动不动,目光如道死光般,直直凝落在某个方向。

    慕半依走回身旁,不禁顺他视线望去,街市熙熙攘攘,那一片灯华璀璨,望久便觉头晕目眩。

    她揉揉眼睛,赶忙收回了视线。

    “怎么了?”奇怪地问。

    当衣袖被扯动,顾墨晗才终于从一场震惊中清醒过来,缓缓转头。

    不知为什么,那眼神里失去了神采,变得空茫无物。

    “墨晗……”慕半依隐约察觉不对劲,眉目间流露担忧,“出什么事了?”

    她的脸容被灯火照得澈亮发光,好似墨色夜下飞舞的桃花灼灿生晕,当一点点汇聚于瞳孔中时,顾墨晗突然生出惊恐,害怕眼前这张容颜,将会转瞬消失。

    于是伸手,抚上她柔如凝脂的脸颊,只想尽快感受。

    各色行人从旁经过,而他们静立原地,就像是一对情到深处的情侣,抛开喧嚣,片刻不离地瞩目。

    慕半依微微一笑,心下却又疑惑,为何那带来温暖的手,现在正颤抖得如此厉害?

    “到底……”刚吐出字,他却松开了。

    纤黑微颤的睫毛低垂,上面凝萦着碎光璨亮,似在无声绮散,同时也遮住目中那复杂不堪的光绪。

    “在这里,等朕。”他丢下一句,抬头望向后方。

    “什么?”慕半依诧异,话音未落,就见顾墨晗已快速冲进人潮,而景良得到示意,紧随其后。

    慕半依惊瞪着眼睛,不晓他竟走得如此匆忙急迫,欣长的身影转眼已至桥央,忽隐忽现。

    “皇……爷这是要去哪里?”李关顺满头汗水地提着灯笼,好不容易追上来。

    去哪里……为什么连一句解释也……

    他化成光点映入眸底,即将消逝的同时,慕半依心头一紧,决定追赶上去。

    一道道人影交错缭乱,不断阻挡眼前,慕半依费劲力气,终于行到拱形小桥上,可放眼望去,再无那人身影——

    “墨晗!”

    这一声,淹没在夜空绽开的震响中。

    一簇接一簇的烟花高窜耀亮天穹,缤纷炫美,引来万人瞩目。桥畔开始人流攒动,喧哗躁乱,纷纷兴高采烈地过桥准备观看焰火。

    慕半依纤柔的身子一下被挤其中,左右躲避不及,最后硬被众人簇拥而去。

    当回神,才发现四面全是陌生面孔,回首不见桥影,慕半依朝周围张望,竟不知自己被人群冲散到了哪里。

    此时烟火正盛,街市上人们摩肩接踵,愈发聚集,她努力穿行,不久走到一处僻静的河岸边。

    灯海离远,望去只余星星点点的光晕,慕半依坐在树下一块石台上休息,方才还是牵手相依的二人,现在却余她,孑然一身。

    临近河岸,夜风拂过,浑身有种被打透的凉意。

    烟花盛景,人群未有减少趋势。想来李关顺他们寻起自己,也要破费一番功夫。

    随即,慕半依诡异一笑,如今,或许正是一次难得的机会。

    可以趁机,离开那高墙宫院,离开那倍受约束的日子,离开……那个人的身边。

    一直以来,这不正是她所想,所期盼的吗?

    然而,周围蓦然变得寂静,寂静得有些出奇,让慕半依只能听到自己心房跳动的声音——那般矛盾而又剧烈的挣扎,好像有什么正将原先意念,在不觉中一点点地改变了。

    慕半依摊开双手,想起就在不久之前,他答对灯谜时说出的一语,与自己五指紧紧相扣,仿佛今生都不再松开。

    如果逃离……身边也将永远少去这个温度。

    她怅然无尽,心绪复杂到难以言明,月辉倾洒下,全身朦光淡渺,好似水与月的光芒交映形成。

    最后,唇边勾起弧度,不知是苦笑还是自嘲,某个决定也重重落在心头,亦是不悔,不变。

    她正要起身,却瞧前方有人影晃晃悠悠地走来。

    民间灯市,向来龙蛇混杂,此时来者,竟是两名喝醉酒的粗鲁汉子。

    夜风吹得他们头脑昏昏发胀,而就在这风中、月下,一抹近乎飘幻的倩影出现在眼前,裙裾高扬,欲乘风去,让人只觉望入了一场离奇美景。

    两名男子酒醉正浓,面对如此情景,眼神里不禁更添了几分痴意。

    慕半依立觉不妙,低头准备离开,岂料被其中一人挡在身前。

    “啧啧,我还当是自己眼花出现了幻觉,哪知真是一位可人儿啊。”对方站姿有些不稳,身上刺鼻难闻的酒气味,直熏得人呕心作呕。

    慕半依强忍不适,转而换上副笑脸,客客气气道:“两位大哥不好意思,我相公正在前方等我,还请让开一下。”

    借着月色,那张姝容呈光生灿,美若鲛珠幻化,单单一眼,便叫二人看得痴傻成呆。

    “咦,真是好美的小娘子!”那眼神猛然一亮,逐渐由痴迷转变成贪婪。

    慕半依赶紧往旁边走,不晓被另一人拦住。

    “小娘子何必走得如此疾快。”对方笑嘻嘻道。

    慕半依蹙眉,重复一遍:“我相公正在前方,请二人让路。”

    此处后方是片树林,前行才通街市,听她所言,醉汉笑道:“方才我们一路行来,并没看到什么人在等待,莫非你家相公丢下你不管,独自到别处逍遥快活去了?”

    那语调里透出轻佻调戏,慕半依只是压低声:“麻烦让开。”

    对方恍若未闻:“小娘子这般美艳,却被你相公丢在此,着实让人心生不忍啊。”说罢,竟伸手去抓她纤细的柔荑。

    “你做什么?!”慕半依一惊,迅速挣脱开。触碰之间,那肌肤柔滑得好似蜜花雪瓣,吸人指尖,仿佛一触即要融化。

    对方先是一愣,随即像被深深诱惑住一般,大手用力拽住她的手腕,再也不松。

    “放开我!”慕半依愤怒出声,“我的同伴很快就会找来,你们若肆意无礼,只怕少不了苦头吃!”

    柔躯细腰,越是挣扎扭动,越是勾勒出玲珑妙段,隐隐还散发着一缕柔若无骨的魅韵。温香软玉近在咫尺,别说是这些粗鲁汉子,任哪个男人看了,恐怕都要心猿意马,欲望兴燃。至于什么威胁警告,早已当成了耳旁风。

    见对方愈发放肆起来,慕半依愤恨之下,用空出的右手狠狠掴去一掌,对方稍微松劲,她迅即抽回,谁知刚倒退两步,后背就撞到另外一人胸膛。

    “你们——”她惊呼,双臂被那人从后抬高架起,身体一时被禁锢得无法动弹。

    “呵呵,好个凶悍的小美人。”被打的醉汉捂住半边脸,却是不痛不痒。

    “你们快点放开我!”这一刻,慕半依目光亮得出奇,牙齿直快咬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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