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咬碎。然而无论怎样喊叫,都被夜空绽放的烟花声吞没掉。
醉汉钳起她白皙的下颌,月照下,那张绝艳容颜因着激绪,飘拂出绯霞嫣光,更添一番别样韵味。真真叫人移不开眼。
“你别过来。”陌生气息的临近,慕半依瞳孔扩张后便凝缩成一点,忽然生出前所未有的恐慌与害怕。
墨晗,你在哪里……在哪里啊!!
莹亮的眸子里,不知不觉蒙上一层清色水雾。
“墨晗……”她浑身颤栗,终于忍不住,一遍遍呼唤起对方的名字。有什么滴落,衬得朱唇潋滟。
醉汉按耐不住正要亲上,谁知下瞬,肩膀竟传来撕裂般的剧痛!
猝不及防间,身体被人从旁扳过,接触到的却是一双怒极到令人惊悚的漆黑眼眸,醉汉还未看清对方容貌,就被一拳打倒在地。
第72章心属
因这一拳突如其来,又十分猛烈,醉汉被打得满地找牙,半张脸都已变形肿胀。
“什,什么人?!”另一人顿时酒醒大半,正欲上前,却见一道快若幽魅的黑影掠到自己身后。
双腿随之麻痛,他惨叫,跪倒在地。
而慕半依因挣扎到力竭,对方松手的同时,身子便一阵前倾,只觉脚底如踩碎棉乱絮一样发虚,整个人瞬间瘫软下来。
就在她即要倒地时,一双手稳稳地将她接入了怀中。
“半依……”正是那熟悉气息,日夜陪伴在身旁的温暖。
慕半依睁开眼,看到他布满焦忧的面庞,动作快速地为自己整理过衣衫与凌乱的发丝。
方才经过数次呼唤,心底最为期盼的人,终于还是出现在眼前了。
“半依,有没有怎么样?”当顾墨晗将视线移向她有些苍白的小脸,瞳孔骤然扩缩成一点。
那眼眸里正淌满晶莹,月辉照映下,呈现着点滴璀璨。
她,哭了吗……
指尖一触,宛如梦幻。
“你去哪里了……”慕半依被他抱在胸前,回想刚刚一幕,却是咬紧唇,所有情绪在这刻发泄,“为什么连原因也不说,就把我丢在那里!”
语调中充满了委屈与气怨,顾墨晗听得浑身连带心魂,都为之深深一震。
“朕……”然而某个事实摆在眼前,叫他,该如何去说……
眸底最深处,流闪过无尽痛色,不禁害怕到将她用力抱住。
“是朕的错……”不该因一时情急,一时慌神,就让她留在原地担忧。
当慕半依被人群冲散的时候,李关顺吓得命都快失去半条,皇上不在,他身为奴才却没能保护好娘娘。而几名护卫原本怕打扰到顾墨晗二人,刻意远远跟随在后,如今出现情况,便迅速四处寻人。怎奈过去将近一个时辰,却始终不见慕半依的踪影。
李关顺心急火燎,待顾墨晗回来后立即请罪,若不是在民间顾及身份,只怕要跪地将自己磕得头破血流。顾墨晗得知,派人持令速去京兆府调集人手,同时让景良跟随,亲身沿河岸寻找。
此刻,她在怀中微微发颤,仍是惊魂未定,脸容白得近乎透明一般。
“别怕,别怕了……朕在这里,不会再离开了……”顾墨晗搂紧哄劝,目光正透出深深的自责与悔愧。
那一直以来性格倔强的女子,无论何时都爱笑得漫不经心的她,在这一刻,却表现出了最为柔软脆弱的一面。
“别怕了……”一时间,顾墨晗痛惜难当,一遍遍地在她耳畔,柔声安抚。
同时也听到了,就在他赶来时,听到她口中不停呼唤的人,竟然是自己的名字,这一次,她并没有选择离开自己!
两道广袖宛若羽翼,将她温柔安护。而慕半依把脸轻轻埋入臂弯,仿佛受惊过度,又仿佛依赖至极,再也不愿抬起。
“求求二位大爷,小的们是之前喝酒冲昏了头,才一时冒犯,还请两位大爷开恩,饶了我们啊!”见识到景良的身手,两名醉汉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到顾墨晗跟前,连连求饶。
顾墨晗转过头,容颜被银色月辉晃过,呈现出一股难喻的天神尊威。而那黑眸中的阴霾冰冷,触目之下,让人直以为要被塞外琼巅的风雪所覆盖,呼吸都觉困难。
猛然间,二人如化石泥,呆呆张着口吐不出字。
“稍后等人来,将他们直接押入京兆府。”顾墨晗声音冷得不掺杂丝毫情感,缓缓站起身时,月照恍虚,星点淡碎的流光自周身飘散,美幻不真。
粉纱裙裾轻垂而下,一个柔软娇小的身影正蜷缩于他怀中,静默无声,仿若沉睡。
尽管此时看不清真容,然而在他温柔的注视下,便知那该是世间难求的无双佳人。
不久马车驶来,感觉到怀中人的依赖,顾墨晗再不让她走动半步,抱着进入车厢。
这一路直至回宫,慕半依都一言不发地依偎在他胸口,双手紧紧挽住臂膀,显得十分黏人。
春寒料峭的夜晚,寝宫里炭盆充足,晕染开一片朦胧暖氛。
今夜知她受到惊吓,顾墨晗自然留下陪伴。纱幔遮垂,宽衣解带,牙床最深处,二人相拥不离,亲昵私语,当情动一刻,便只剩下深深的缠绵,一场迷乱后入睡。
这一晚慕半依睡得极其安稳,翌日清晨,她懒懒地翻个身,却恰好偎进那人怀里。似乎每次睁眼,他都是醒着的。
额心很快落入一吻,对上那微笑的面庞,慕半依双眸惺忪地颤了颤,发现自己的发缕正被他缠弄在手指上,或许是动作太过轻柔了,竟然没将她惊醒。
“做什么呢?”慕半依奇怪地问。
顾墨晗薄唇启开:“方才朕不过是想起一句话来,‘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移’。”说完抬起眼,闪动着莫名情意。
才醒,就听他迸出句情话来,慕半依有些面浮桃红。
一只胳膊顺势将她揽紧,彼此相互拥着颈项,含笑对视。
“在过会儿,你就该去早朝了。”帘外响起李关顺的声音,慕半依知道彼此温存的时间已是不多。
明明每日都会相见,然而到了如今,却觉分开一刻都是不舍。
顾墨晗眼波一晃,想起昨夜她的婉转柔顺,难得的撒娇黏缠,更叫人痴迷如醉。
“朕真希望永远如此,哪儿也不去了。”作为帝王,竟也说出这样任性的话来。
慕半依扑哧一笑,转而也想起一句话,眉梢凝有无甚娇赧:“今后,想我的时候,我就会出现在……”纤纤玉指忽然抚摸上他的胸口,缓缓移动,“你左胸第四根肋骨,往里一寸的地方……”
伴随话音落下,最后手指停在心房的位置。
顾墨晗浑身轻微一震,抬眼望她,那惊愕目光中正混合着说不出的激动与欣喜。
慕半依却似不胜羞怯,堪堪垂睫,尔后迎来的,是他一记充满热烈的长吻。
三月,弹指飞来。
融冰化春溪,窗前鹊啼鸣,空气里花香缱绻,随处可闻水潺潺。点绯阁上,推开轩窗,入目便是一片粉红海洋,柔瓣摇曳,桃花正盛。
自从媚昭仪挺身救护小皇子后,皇帝对她可说一味宠爱,竟不曾再召幸过后宫其他嫔妃。甚至临近桃灼宫的一些宫室,以重新修葺等理由,令部分妃子搬离到较为偏僻的地处居住。
这日,春阳和煦,暖风袭人。
晌午的时候,顾墨晗驾临桃灼宫,却是省去平日礼仪,来得清静。
精致的金玄常服,衬得人尊美华贵。乐桐见对方突然驾临,礼毕后忙欲通传,但被顾墨晗阻止。
“不必了,朕自己进去,你们都退下吧。”今天他来的早,想每逢这个时候,慕半依还在睡午觉。
不愿扰醒她,顾墨晗摈退了众人,只身入内。
他满欢欣喜,手里拈着一枝并蒂桃花,正是来时路上摘得,只想等佳人醒后,一讨欢心。
珠帘晶亮,繁密遮垂。
顾墨晗脚步轻缓地来到帘外,却透过缝隙看见一抹人影。
他微微一怔,没料到慕半依已经醒来,这会儿正独自一人端坐在镜台前发呆。
很少见她有如此安静的时候,顾墨晗笑容里流露宠溺,准备上前时,忽然听对方,发出一声轻渺而忧伤地叹息——
“逢然……”
慕半依对着手里的梨花白玉簪怔怔出神,今日心绪莫名烦乱,既是睡不着,便干脆起身准备让乐桐她们伺候梳妆,可当一个人静下来时,却不知不觉想起了以前的事。
打开珍藏的紫檀香楠小匣,柔和温润的光泽依旧,让人情不自禁,思忆起那一双清忧的眼。
逢然……你现在,过得好吗?
身体如何,有没有按时吃药,你带着笙儿,究竟去了哪里?
无数疑问,至今仍纠缠心底。让她的面容蒙上一层悲伤。
既然决定留在这深宫之中,留在那个人的身边,或许这一生,彼此都无法相见了吧。
只能祈祷老天,愿他一切顺遂。
念及,慕半依将玉簪轻轻贴在心口,闭上眼。
桃花枝掉落地面,顾墨晗不禁倒退一步,瞳孔里正映入她宁静忧怅的表情。
伸手捂上,只觉心脏痛得宛若撕绞,难忍直欲呜咽。
他唇边不由抹出一道黯然自嘲的弧线,背过身,有些踉跄地走了几步,之后又停下沉默片刻,才不做任何停留地匆匆离去。
第73章怨何
慕半依凝视一阵儿,便将玉簪小心翼翼地放回小匣,一个人静坐,不知又过去多久。
稍后,珠帘叮咚清悦,乐桐手端一个描金漆盘入内,上面放着刚调制好熏香的小金炉。
“咦……娘娘您醒了。”她语调意外。
“嗯。”慕半依侧过头,见她一脸诧异,“有什么事吗?”
乐桐忙答:“奴婢以为娘娘还在睡着,所以皇上才……刚刚皇上来过了。”
慕半依微惊:“皇上来过?”
“是啊。”乐桐点头,“不过皇上好像有什么急事,很快又离开了。”说完,从盘上拿起一枝并蒂桃花,递到慕半依面前,“皇上走得急,连这花枝都不小心落在地上。”
慕半依接过,仔细端详后心头一阵喜欢,同时纳罕,究竟什么事,让他不说一声就急着离开?
将桃花放进宝石红釉瓶中,嫣粉绮香令满室增添光彩,但或许是太过艳美了,双眼望久竟觉有些不适,慕半依移开视线,心中莫名生出一份不安来。
夜幕降临,彩绘宫灯高悬,一脉绚华如水。
桌上佳肴备好,慕半依披了件薄粉缎衣,正静静等待顾墨晗前来。通常这个时候,顾墨晗早已驾临寝宫,彼此坐在一起用膳。然而今天时辰已过,却迟迟不见对方身影。
慕半依撇动嘴角,以前若因政务繁忙,寿心殿那边也会派人过来通传,可现在都过去一个时辰了,怎么一点消息也无?
乐桐从旁斟满一杯热茶,见她等得无趣,劝道:“娘娘,要不您先吃几口,皇上大概是今晚忙得抽不开身。我已经让乐欣出去打探消息了。”
慕半依思索下,决定还是再等一等,正要举起杯盏,乐欣忽然从外慌慌张张地进来。
“怎样?”乐桐瞧她面涨红润,大气猛喘,显然是经过一路小跑,“皇上他……”
岂料乐欣听到这句,脑袋耷拉下来,显得十分沮丧。
半晌,她磨磨唧唧地吐出几个字:“皇上今晚,怕是不会过来了。”
乐桐一愣,见她神情便知有异:“到底怎么回事?”
乐欣随之瞟眼慕半依,目光躲闪。
乐桐气急,催促:“有什么话你直说便是,如今当着娘娘的面,还欲欺瞒不成?”
“我……”乐欣脸色一下不太好看,驳道,“我自是不敢欺瞒娘娘了。”
她咬咬唇犹豫片刻,方开口:“只是刚才我打听来消息,之前皇上,正一个人在曲轩亭饮酒……”
慕半依眼波不易察觉地晃动,曲轩亭架于御花园一处湖泊之上,四周碧波粼粼,杨柳亸地,景致怡然翠色,十分地幽静。
然而他不曾来自己这里,却是一个人在亭内饮酒?
慕半依心绪怅郁,接着又听乐欣道:“但后来没想到……沈良媛恰好经过那里,皇上与她相谈甚欢,结,结果……”提起后面,乐欣愈发支支吾吾,已经不敢再看慕半依,“皇上今晚,便召了她侍寝……”
话音甫落,杯盏中的热茶倾洒出来,溅湿了桌面。
“娘娘!”乐桐一惊,赶紧托起慕半依被烫伤的那只手,冲乐欣吩咐,“快去把药膏拿来。”
“哦!”乐欣慌忙点头,正要转身,手腕却被对方死死抓住。
慕半依神色平静,甚至嘴角,还是微微带笑的,盯着乐欣问:“你把刚才的话,再说一遍。”
柔若无骨的玉手,握来时却令人隐隐作痛,对上她闪亮如灼的目光,乐欣几乎不知失措:“娘娘……皇,皇上……”
慕半依微笑,等待回答。
“皇上今晚……怕是不会过来了。”
力劲一松,放开她。那目中光绪宛若星陨瞬间,闪着惊心动魄,随即转入寂灭。
趁对方沉默时,乐桐赶快为她受伤的手上药,一脸担忧心疼,慕半依却呆呆看着,好似那只手不是自己的。
“娘娘……”
“都撤了吧。”桌上晚膳一口未动。慕半依丢下句,回身走进内室。
深夜,万籁俱寂,一盏红冥烛火,在黑暗中忽明忽暗,更衬夜漫漫无边。
榻上孑然一人,慕半依睁着眼,失魂丢魂一样望向床顶。
不由想起那个星空烂漫的夜晚,当时他从下方接住自己,深情而真挚地,说出一句诺言。
然而到最后,却是如此不堪一触就破碎了吗。
此时此刻,正是芙蓉帐暖,春华绮旖……
慕半依空洞地笑了笑。
高烛上缓慢淌落一滴殷红色的蜡珠,宛如谁在幽幽低泣时,所流下的朱泪。
第二日,慕半依来到沉凝宫。
这个时候顾墨晗已去早朝,而侍寝之后,沈醉瑶也回到寝宫,经过一番简单梳妆,被人搀扶着由屏风内走出。
“今天怎么来得这么早。”她仍一如既往,穿着淡素宫装,容颜韶秀如雪,长发微披在脖颈处,几点紫淤若隐若现,昭示出一夜暧昧。
慕半依目光顿时定格在那里,最尽处好似破裂。
察觉到她的视线,沈醉瑶动作随意地撩动发丝,却是将那红痕遮掩住。
二人坐下来,宫婢连忙端茶倒水。
沈醉瑶仿佛何事都未发生,端起茶蛊轻轻品了一口,而慕半依坐在旁边,安静亦如空气。
“怎么了?”瞧她有些精神不济,眼睑下方布满浓重青影,便知没有休息好。
慕半依双唇微启,但吐不出字。
沈醉瑶柳眉一挑,忽然明了:“是因为皇上的事吗?”
听她主动提及,慕半依抬起头。
沈醉瑶却没与她对视,只是一边搁下茶蛊,一边开口:“昨夜,皇上似乎有些心情不好,我在亭园遇见便劝慰了几句,没想到皇上,最后竟强制让我留了下来。”
尽管没有挑明,但话语间已是再清楚不过。顾墨晗,真的与她……
慕半依苦笑,自己竟然真会傻到前来确认。
沈醉瑶瞄见她泛起褶皱的袖口,转而问:“你心里,很在意吗?”
胸口一紧,慕半依呼吸微微窒住。
“其实,你大可不必如此。”沈醉瑶语气淡然,脸上既无欢喜,也无得意,平静得让人看不出情绪,“我不过一时幸运,才能获得一夜恩宠。而这么久以来,皇上对你百般宠溺,令后宫佳丽无人能及,至于我,根本就是微不足道,无需担忧的。”
她微笑而言,听得出在刻意安抚。
“我……”慕半依嘴角生涩,如今她想要的,根本不是在后宫里的名誉地位。
凝视她的表情,沈醉瑶睫毛轻柔地颤动,好似一片霏雪幽渺幻落,轻轻启唇:“不过,他毕竟是皇上,宠幸六宫亦是天经地义的事,无从指责。身为九五之尊,自然是该子嗣延绵,为江山社稷着想。像我们这些后宫嫔妃,能做的也只有尽心服侍,将来为皇室开枝散叶,添子添福。”
她一番话,劝解之中又像掺杂着几分意味深长的味道。
慕半依心脏抽缩,恍被什么不经意地刺了下。
半晌,她开口:“你的意思,我明白。”
下一刻,她抬头望向沈醉瑶,双眸迎着窗外天光,潋滟生辉:“这些道理我都懂,但如今我既做出选择,也是不会后悔。”
慕半依忽然扬唇,明澈的笑容,令那张脸容看去发光一般。眼前人,帮助过自己,提醒过自己,安慰过自己,到现在发生这种事,又偏偏是她……
若真要怪,又该去怪谁?
“你先,好好休息吧……”慕半依没再多作停留,起身告辞。
直至那道身影消失在殿门前,沈醉瑶才收回视线,低头轻咳几声。
选择,该是怎样的选择呢?
她举起茶蛊浅啜,撩袖间,若有似无的幽香染进空气。
因慕半依昨夜未进食的关系,今晚的膳肴准备得颇为丰富。
然而望向满桌的饭菜糕点,慕半依却微微颦眉,依旧没什么胃口。或许已经习惯,有那个人陪在身旁了吧。
“娘娘,您尝尝这个。”见她仍有些精神不振,乐桐殷勤地夹了一块平日她最喜欢的酥香肉丝干。
慕半依黯淡垂睫,稍后,才动箸吃下一口。
而恰好此时,殿外传来太监的高呼。
乐桐仔细听后,顿时满脸欣喜:“娘娘,是皇上来了!”
她转过头,却见慕半依脸色干白地捂住嘴,好像极不舒服的模样。
第74章泄情
“娘娘,怎么了?”乐桐赶紧走近。
胃部一阵汹涌的翻搅,但好在只是短瞬。慕半依神色缓和下来,然而想起此刻来人,眉心间又似有哀然隐现。
“没事……”她摇摇头起身,出外迎驾。
宫灯璀璨,将整座寝殿照得富丽生华。
当顾墨晗缓步入内,一片流炫丽光间,整个人却呈现着失魂落魄。
他眼神甚至恍惚不清,直至面前一排人裣衽行礼,方停住脚步。他一点点抬头,目光便落在那道熟悉娇小的倩影上。
朦朦胧胧的,好似又回到昨夜的迷惘怅然,而她,就像处于真实与虚幻之间,仿佛拥有,又仿佛失去……荒诞离奇,却让自己在其中疯狂沦陷……
熏香袅袅,氤氲得人双眼迷痛,伴随着那破碎而混乱的记忆。
当视线恢复清晰时,顾墨晗猛然瞄见她泛着红肿的左手,失声问:“手怎么了?”
他迅速上前,小心地执起细看。而两旁宫人礼毕完,无声退下。
“是,是烫着了吗?有没有宣太医看过?”她的肌肤一向娇贵脆弱,顾墨晗看过后,表情有些慌乱。
但下刻,慕半依将手从他掌心里缩滑回来,低掩着睫:“没什么大碍,请皇上不必挂在心上。”
生疏的语调,连称呼也变了,顾墨晗先是一愣,随即嘴角抹开苦笑:“朕就知道……即使如今来了,也是讨你无趣……”
他眼角正涩得发胀,浑身上下,透出一股苦味。
慕半依默不作声,只是静静看着地面。
彼此僵持一段时间,好像都已无话可说。
最后,顾墨晗背过身准备离开,可朝门口缓缓迈出几步,最终又停止下来——
“朕在你心里,到底算是什么?”
他仿佛害怕,又近乎绝望地问出一句。悲伤的气息从身上无声散溢,令他黯然到快逝灭在这满室迷离的灯影中。可那止不住的执着,就好比飞蛾扑火,即使明知结果,也仍是不死不休。
慕半依睫尖一颤,半晌,语调平板而生硬地回答:“是皇上。”
是皇上……只是皇上,只有那高高在上的至尊身份,而心中,永远没有一个“他”!
顾墨晗忽觉胸口快被一种哀极冲裂,不仅疼痛难当,更是汇聚成熔岩般炽热,烧得血液膨胀,烧得骨髓颤栗,烧得他再无一丝一毫!
顾墨晗呼吸急遽,简直承受不住,此时蓦然转身,眼中迸出激荡狂乱的光绪,朝她迅速奔去。
阴影从上方覆压直来,慕半依终于惊愕地抬头,被他逼入墙角。
“那在你心里,什么才是最重要的?!”顾墨晗近乎失控地发问,瞳眸尽处被缭乱的灯影晃过,呈现着支离破碎。
而慕半依神情变得呆怔,好像一具面无表情的人偶。
此刻,顾墨晗深深凝视眼前人,香鬓锦裙,珠钗翠宝,一缕银丽流苏正将姝容点衬得如幻似真。他小心翼翼伸出手,就像触碰着比琉璃还要易碎的东西,最后指尖终于颤抖地抚上那柔滑脸颊。
“这些珠钗玉饰,锦绣罗缎,包括你现在拥有的一切,都是朕赐予给你的……”顾墨晗呢喃嗤笑,双眸正因着某种痛意而陷入迷蒙。
可是,荣华富贵又怎样,就算他倾尽所有,到头来竟抵不过一支簪!
那支簪子,就好比无形之锥,如此无情如此狠烈地扎在他的心头!
“什么对你来讲最重要?你告诉朕……”他几乎快被折磨到得了臆症,一脸落魄颓然,只在不知疲倦地追问。
当指尖划过唇瓣,顾墨晗目光很快落在那抹嫣红上,患得患失的感觉,让他俯首便要吻。
然而慕半依别过脸,任他温热的呼吸拂过肌肤。
“皇上今日来,究竟想听我说什么?”随即。慕半依开口。
顾墨晗表情僵住。不作声。
想到“重要”两个字,慕半依忽然抬头与他对视,静静看着眼前人。
顾墨晗眸光微晃,不知其中意味,竟被她看得有些紧张。
“半依……”他自知铸成错,也无从辩解,只是启唇干涩地恳求,“你,你可不可以……”
知他要讲什么,慕半依笑容里多出几分讽嘲,甚至无奈:“就算不原谅,我又能如何?难道要打你,指责你吗。”
不去看对方的表情,慕半依继续微笑:“但你是皇上,所以我不能。而皇上宠幸嫔妃本就是天经地义的事,又何来对错,原不原谅之说?”
她说得淡然无波,可唇齿间却弥漫起一股血腥味,牙根咬紧,似在竭力抑制。
下一瞬,柔荑被搦住,顾墨晗将它举在自己胸前:“朕……任你打骂。”
慕半依不禁一愣。
顾墨晗与她瞩目,眸底流动着凄伤:“朕宁愿你如此,也不想看着现在你一脸平静,无所谓的模样。”宁愿被她打、被她骂,甚至恨他……也不要她这样无痛无怒的微笑。他想要的,不过是她最真实的情感!
手贴在心房,感受其中剧烈的跳动,似乎还混合着一种灼烫,隔衣传递而来,肌肤都在隐隐作痛。
听着那一字一句,慕半依表情有些呆滞,随即,被他握住的手指开始慢慢地,颤抖地,收拢……攥紧成拳……
一下,一下,落向他的胸口,动作渐渐由缓慢变得快速。
慕半依闭上眼,堆堵在心中的那份无法诉说,无法宣泄的情感,刹那之间,忽然像洪水冲破了闸门,无声无息,却又不可抵挡地倾泻出来——
“混蛋……你这个混蛋……”
她控制不住,终于大声喊骂,一遍遍打着他的胸口,一次比一次用力,仿佛使尽了浑身力气,从敲打变成猛烈的捶砸,亦如狂风暴雨中密集的雨点。
“你这个彻头彻尾的混蛋!”
一只拳头不够,她又举起一只,狠狠打着,骂着,打得手都发红发疼,骂得声音都沙哑干涩。
“你忘记了吗?曾经跟我说过什么?!为什么要言而无信?为什么这样对我?!”
眼泪一滴滴“吧嗒”地落在地面,她却始终低着头,不愿让他瞧见。
“……混蛋,知道吗,现在我真的不想看见你……”
明明气怨已极,可最后吐出的字句,又无力得化为虚飘。
这种逾越之举,本是对皇上的极大不敬,杀头都不为过。
而顾墨晗像个木头般,被她一顿胡乱地打骂,束缚发丝都恍若承受不住,一根根纷乱而下。
他垂着眸,姿容狼狈。
寂静的空气,受到那份悲伤流淌,都被震乱四散。
不知打了多少下,骂了多少句。双手疼得几乎失去知觉。
慕半依浑身痉挛,当再抬手,眼前莫名变得一片空白,竟要虚软地昏倒过去。
“半依!”顾墨晗察觉,手疾地将她接入怀中。
“怎么了?”顾墨晗瞧她脸色青白,身体软得如团棉花,已经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惊慌下,立即将她打横抱起,并朝外喊道,“来人,快传太医!”
不久,吴太医提着药箱匆匆赶到。
顾墨晗坐在软榻上,神色焦急。以为慕半依是方才情绪过于激动,才导致一时晕眩。
想此,双眸渲染上沉重色调,为着那份悔疚与不可原谅,两手直欲攥出血。
当吴太医替慕半依细细把完脉,顾墨晗赶紧坐到床畔看她。
“半依。”可映入眼中的人,却是面色虚弱地撇开脸,不曾与他对视。
正要握去的手立马缩回了,顾墨晗睫毛一垂,才转首望向跪地之人:“娘娘的身子如何了。”嗓音中有种不知名的疲倦。
“皇上,大喜啊!”岂料吴太医恭恭敬敬地行下一礼,禀道,“请皇上放心,媚昭仪身体并无大碍,而是因为有喜了!”
话音落地,却未等来意料中的欢喜。
室内,陷入一片沉默。
第75章隐患
吴太医暗自奇怪,偏偏这个时候又不敢抬头,只好重复一遍:“微臣恭喜皇上!”
顾墨晗坐在上方,双目竟似失去焦距一样空空无神,连那张美俊绝伦的面容也是毫无表情,整个人看去好像完全呆掉。
一时间,吴太医开始拿不准对方心思,也不知他是喜是怒,跪在地面久了,额头上已有冷汗涔涔渗出。
静到近乎诡异的气氛,每个人的心跳都仿佛清晰可闻。
终于,不久后顾墨晗回神,原本凝滞的呼吸竟在此时变得急促不稳,语调极其轻地问:“……真的?”
吴太医早已跪得双膝发酸,闻君这句,简直如获大赦,肯定:“微臣怎敢欺瞒皇上,方才经过诊断,媚昭仪确实有了一个月的身孕!”
顾墨晗眼眶莫名一红,不知怎么的,手指都在微微发抖。
一直以来,不是没想,没盼过,而是无法去提,无法去诉,因为那曾是他心底最为沉重的伤!
如今,终于再一次等来了,属于他们之间的孩子!
眼中依稀有薄光闪动,这个消息好比天外飞来,刹那间抹去所有苦痛,那般喜癫的情绪,让人恍置梦中。
顾墨晗迅速去看床中人,却见慕半依神色淡静,嘴角挂着一缕略微古怪的笑意。
表情一僵,突然想起了以往。
“半依……”隐隐间,嗓音里充满颤抖的不安。
慕半依显得十分安静,似乎对于这个消息并不吃惊,又或者像是……早有预料。羽睫扇动,掩掉所有情绪。
然而当太医方才说出的一刻,那瞳眸中流逝过的分明是一缕喜光,但转瞬又落为黯然。
面对天大喜事,本该是沉浸在甜蜜与幸福中的二人,此时此刻,却都有着说不出的复杂滋味。
“你之前,不是问过我吗。”半晌,慕半依缓慢启唇,“最重要的是什么……”
顾墨晗呼吸发紧,见她将手滑到平坦的小腹上,尽管看不到神情,但动作之间,亦如在守护着什么——
“我现在,已经有了更为重要的人。”
平平静静的声音里,竟又掺杂着某种不同寻常的柔软与坚定。
顾墨晗一愣,顿时明悟。
这个孩子……她是重视,在意的!
恐惧不安的心魂,在瞬间激动狂跳起来。
“半依……”他欣喜若狂,眼角都激起一层朦胧温热。伸手在半空,却又不敢将她触碰。
“最近这段日子……你,你就不要乱走乱动了啊,有什么事……吩咐乐桐她们去做就好。”他双眼闪烁着喜奋,嗓音发颤不止,忽然说出一大堆哄劝般的嘱咐。
随即,他瞅向吴太医:“你在太医院也算是资质深的老太医,如今媚昭仪怀有身孕,身子调养方面,朕就全权交由你负责,万不可有所差池!”
吴太医赶紧磕首:“臣谨遵圣命。”
见慕半依仍是不肯抬头,顾墨晗布满柔情的眸子微微黯淡,知她现在不愿看见自己:“你先好好休息的,朕……这就离开。”
替她仔细掖好锦衾,双手隔着一层柔软,去恍自想象——她就在自己怀中的温度。
顾墨晗不舍地看了一眼,当目光拂过小腹,再次漾起涟漪。
最后他离开,因着那份无限欢喜,脚步竟有些蹒跚。
一直盛宠不衰的媚昭仪,如今怀上龙裔,消息一经传出,顿令后宫哗然。众人不禁议论纷纷,当初菱妃诞下皇子有功,皇上都没提起晋封的事,但到了今日这位,不仅赏赐丰厚,更传下旨意晋升为妃,已是与菱妃品级同等。可见皇上对其宠爱过甚,以及对这个孩子的看重,倘若对方将来生下位皇子,还指不定会怎样呢。
随即,数之不尽的礼物与补品络绎不绝,慕半依便交给乐桐她们出外应酬,让二人忙得焦头烂额。
闻得喜讯后,沈醉瑶也带着礼物亲自前来问候,是一个雕琢精致的送子观音。慕半依与她道谢,双方便坐在一起简单闲聊了几句。
转眼半个月过去,这段期间,顾墨晗不曾驾临桃灼宫,慕半依也没有问及对方的事,二人闹别扭,乐桐与乐欣看在眼里,急在心头,可又不敢当着主子面多提。然而慕半依知道,即使不曾见面,有份目光也始终都围绕着自己,在花间,在石亭,甚至在寝宫……
每当醒来,手上总是多了层温暖,身子总是被包裹在密不透风的锦衾里。空气之中,还残留有他的味道。
听乐欣说,前不久皇上受了风寒,养过两日已经见好。
正午时分,慕半依闭目躺在床榻上,却不如往常那般入睡。
随着时间一点点流逝,安静的寝室内,忽然响起细微的袍袖悉索声,脚步轻似落叶,足可感受到那人的刻意小心。
床边,飘来一抹熟悉气息。
目光凝落在恬静的睡颜上许久,他才轻轻坐下,将那只靠向床外的小手握在掌心里,温柔摩挲。
动作格外地轻,格外地细腻,有如揉进一生一世的温暖与怜爱,生怕吵醒睡梦中的人,而那份小心翼翼,又惹得人胸口莫名作痛。
是他。
此刻……真的就在自己身旁。
慕半依拧紧眉,一个控制不住,全身动起来。
就在睫毛即将掀起时,对方已经察觉到什么,迅速松开手。
慕半依睁眼,发现床边却是空空无人,这么短的时间,他就消失得不见踪影了?
眼尾余光一扫,蓦然定格在左侧紫檀木高柜的下方,一小截金边袍角露在外面。
慕半依嘴角抽动,自然知道是谁藏在后面。
“娘娘?”帘外响起乐欣的声音。
“嗯……”慕半依一应,想自己醒来自是无声,显然这丫头是听到某人动静,特意上来询问。
看来之前,她们早受到吩咐。
果然,乐欣一进来,就瞥见正躲于高柜后面的那道人影,小脸惊得一白,但马上恢复如常。
“娘娘,您醒了。”她走上前,眼珠子却不时往后瞟。
慕半依点头:“我有些口渴。”
乐欣很快递来一杯清露。
慕半依喝完,冷不丁地问了一句:“刚才,是不是有什么人来过?”
“啊?”乐欣忽然心虚,张着嘴结巴,“什,什么人?”
慕半依不语,瞄见角落处那道袍角动了下。
乐欣倒立马变得机灵,开口笑道:“这会儿除了奴婢哪儿还有什么人,大概是娘娘想念皇上了吧。”
岂料慕半依“嗯”了声。
这回乐欣傻掉。知道因上回一事主子跟皇上关系闹得僵,从来不当着她与乐桐的面主动提及对方。就连皇上想见她,也都是赶在深夜或是趁她睡熟的时候偷摸进来。身为帝王,见自己的妃子却不敢光明正大。她跟乐桐作为旁观者看着都有些心疼。但皇上又特意交待谁也不准说出去,如今娘娘怀有身孕,万不可因为什么事而心烦意气躁,以免动了胎气。
身为奴婢,自然希望主子跟皇上尽快和好,然而无法直言,便只能在她身边伺候时,偶尔插几句好话罢了。
现在听慕半依这么讲,乐欣当然喜出望外:“娘娘的意思,是愿意见皇上了?!”
“嗯……”慕半依答完,话音接着一转,“只是现在想见,或许过会儿又不想了。”
这话顿时让人哑口无言,乐欣还在愣愣地干眨眼,就听高柜后响动,顾墨晗已经快速出来。
“半依!”他美如玉质的面容上充溢欢喜,当盯向床上人,目光灼灼发亮。
谁知遭来慕半依一记冷眼。
“……”顾墨晗立即意识过来,表情有些尴尬,“朕……刚到而已,不过碰巧听见……”
他笨拙地整顿措辞,却听慕半依淡淡道:“你来了。”
声音恍若花瓣浸过水似的,竟含着几分柔软动人。
顾墨晗心头随之被撩得一喜,见她神色没有不悦,赶紧走近。
“半依……”坐在床边,握紧那只手,片刻不离地将她凝望。
明明有满腹言语,但到此时,忽然又不知该说些什么。
视线落在身上每一处,暖到逐渐发烫。慕半依看向眼前,这个明显变得清减削瘦的男子,俊贵眉宇间尽是欢喜,但隐隐间又有掩饰不住的疲惫。
“听说前些日子受了风寒。”慕半依似乎不忍看,低头问。
他就这样子,知自己不愿相见,便趁夜深人静时悄悄赶来看自己,时间久了,身子难免承受不住,沾染上寒气。
见她关心,顾墨晗双眼更显激动,浮动出丝缕温柔:“没事,早无大碍。”倘若没有痊愈,如今又怎敢来见她。
手被握得愈发牢紧,之前虚空的温暖转为真实,慕半依眼睫一垂,宛若蝶翅不堪重负地轻薄微颤,若有若无的迷人:“……今后,该来就来吧。”
顾墨晗闻言一愣,眼神骤然熠亮如漫天星华,失而复得一样的狂喜,让他再难抑制,将她紧紧搂入怀里。
但仅是片刻,想到腹中的那个小?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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