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生命，又赶忙松开力道。
那种手足无措的表情，终于令佳人解颐一笑。
稍后，乐欣端来燕窝粥。
“朕来吧。”顾墨晗欢心地接过，舀起一勺凑在唇边试了试温度，才妥帖地喂入慕半依口中。
那一刻，他眸底的深情浓意，映入慕半依眼中，就好似暮春的纤雨朦雾，飘拂出一层醉人暖色，将彼此融罩。
因下午还有政事要忙，二人相依短暂，顾墨晗眷恋不舍地离开。
而他走后没多久，乐桐匆匆进来通报：“主子，菱妃娘娘来了。”
第76章晦伏
被宫人恭谨地领入前殿，菱妃今日穿着翡翠绿拽地长裙，宛如幽荷漫香，宽袖挖领，腰际掐褶，衬出身材婀娜，且中间系着一条浅银穗子，随步履轻移时柔美飘摇。
她梳着精致的三环髻，繁钿步摇点点生灿，髻后缀多颗小巧花珠，映得面如碧波，清婉之中又别有一番妩媚神韵。
然而若细看，会发现那张脸容上抹着厚重脂粉，仿佛在刻意遮掩着什么。
少顷，慕半依被乐桐搀扶而出，一件粉金碎花襟子，下配松软的雪纱裙裳，容颜未施粉黛，却依旧娇美无暇，恍凝隐藏水雾处的滢滢桃花。
因慕半依平时就有粗心大意的毛病，现在又怀孕一月有余，乐桐与乐欣自然伺候得仔细，况且皇上对这个孩子十分看重，更不敢有丝毫马虎。如今连对方迈个步子，她们都恨不得要斟酌几分，害得慕半依拒绝不来。
与菱妃目光相触的一刻，慕半依忽然有种时隔久远的感觉。
其实自从发生乐如姬行刺一事后，二人平素来往并不多，基本只在惯例的后宫家宴上见过几面。菱妃一直深居简出，行事低调，而让乐桐与乐欣感到愤慨不平地是，当初慕半依舍身救护小皇子，菱妃却没有表现出过多感激，不过在事后派人送礼慰问。但慕半依深知那时候她也是受惊过度，因此并未放在心上。
然而有些东西，终究在无形中改变。
曾经最为亲密的主仆二人，而今，却隔着几步之遥的距离相对，仿佛有条跨越不了的鸿沟，横于彼此之间。
看着眼前这个温婉端庄的女子，慕半依心绪怅然，几乎再无法想象，她就是当初那个跟在自己身前身后，懵懂无知的小丫头了。
踌躇时，正不知如何开口，忽听对方亲切地叫了声：“姐姐。”
慕半依有些反应不及，就见她一脸温和地上前：“今日我突兀前来，没有打扰到姐姐的清静吧。”
她热络地伸手覆来，不知为何，慕半依觉得那掌心有点凉，欲启唇，却又被对方打断。
“不，其实该说……是我差点打搅了姐姐呢。”菱妃另一手执帕，边说边掩唇发出银铃似的笑音。举止之间，竟是说不出的高贵得体。
然而听入慕半依心中，莫名生出一股怪异。
见她表情疑惑，菱妃这才落下帕子，笑道：“陛下他，刚刚来过了吧……”抵达桃灼宫前，她正巧看到顾墨晗乘上御辇。自己则静静站在角落，目送着离去。
慕半依一愣，随即反应过来：“最近陛下政务繁忙，不过是有暇到我这儿来一趟。”
菱妃温和地扇动下睫毛，目光滑向她的小腹：“如今姐姐怀有龙脉，真是可喜可贺。”
慕半依淡淡一笑，二人坐到椅位上。
“说起来，这个孩子虽然还未出世，但陛下对他已经是格外重视了呢。”菱妃脸上没有过多表情，仿若一句闲聊，尔后露出笑容，“姐姐真是福气加身，不仅喜得皇嗣，在陛下面前又是只盛不衰，实在让后宫的姐妹们羡慕不及。”
她眼神往慕半依身下望去，那条雪纱裙裳宛如白茶花铺展于地，貌似不起眼，但在光照下却泛动着柔亮条纹，好似水波潋滟，流华生璨。正是今年新贡的天雪蚕丝织品，穿在身上薄若无物，柔如轻雪，一针一线无不讲究，技术更是繁复至极，唯独的一匹，如今却穿在了慕半依的身上。
当然，别人心中在意的东西，换到慕半依身上竟压根不曾注意。平日顾墨晗经常会赏赐下一些贵重的绣锦织品，但慕半依完全不上心，全交给乐桐她们收拾着。而选择这一件，也无非是觉得穿上轻盈舒适罢了，加上时节正好。
听她如此说，慕半依胸口不禁涌现一股难言的复杂滋味，如今与对方之间，终究也要用起这种生疏客套的语调了。与此同时，眼角有些干涩：“做为皇家子嗣，陛下对每个孩子，自然都是爱护重视的……”随即很快恢复笑意。
菱妃抬头注视，记忆里，那嘴角绽开的笑容永远都是这般艳若灿阳，不知悲喜，没有怨怒，似乎凡事对她来讲，都好比飘渺烟云一样，难挂心头。
“对每个孩子……”稍后，菱妃将几个字喃喃咀嚼，唇边竟牵出一抹隐晦不清的弧线，“或许，并非如此吧……”
今日她就站在角落，痴痴怔怔地望着那道让自己深眷如许的身影，也分明看得清楚，他双眸中充盈的甜蜜与幸福。
如此温柔的表情，浸照在天光下，就恍若梦中的吉光片羽，美好而难以寻觅。
那是与对自己所截然不同的，好像其中，多出什么最为宝贵的东西……
菱妃看向地面，眼神陷入一片空茫。
“翠……”方才的话慕半依没有听清，见她一时低头默不作声，总觉有点不对劲。
“姐姐不会生我的气吧。”她突如其来迸出一句。
“呃？”慕半依不明白。
菱妃开口：“姐姐怀有龙嗣，我却到今日才来探望。”
慕半依听完，立即松下心：“我还当什么，那阵子寝殿也是一团忙乱，你若真来了我还怕你会觉得聒噪。况且有小皇子在你身边，平时本就无暇。”
菱妃展颜：“姐姐不怪罪我便好。其实姐姐或许不知道，之前陛下已经对后宫下过意旨，因姐姐有孕，要以调养身子为主，不允许嫔妃们随意前来打扰。”
慕半依神情一愣，果然对此事毫不知晓。怪不得打从她有喜的消息传出后，除了沈醉瑶，她所不熟悉的宫妃们都是派身边的宫女或小太监前来送礼，原来是顾墨晗早有下令……
瞧着她一脸恍然的模样，菱妃微微压低眼睫，继续解释：“可是我想到以前姐姐对我如此照拂，如今又喜得龙脉，无论怎样，我也该亲身来一趟的。”
那一字一句充满真挚，慕半依闻言，心头好似地落下某种积压的沉重，朝她莞尔。
之后菱妃示意侍婢，将特意准备的礼品送上。
当乐桐正要接过一个用黄纸包裹的药袋时，忽然双手一滞，只觉有道强烈目光从旁射来，她不由侧眸一望，却见菱妃端坐椅中，垂着眼帘喝茶。
乐桐奇怪地皱下眉，以为自己出现了错觉。
第77章事发
不久，沉凝宫传来消息，季宛嫣突然精神发狂，不小心弄伤了自己。小产之后，她的神智一直处于浑浑噩噩中，时常一个人低喃，或者见人便问孩子在哪里，令伺候的宫婢们害怕而不敢靠近，这次出事，太医也是费劲力气，才让她老实下来包扎伤口。
没过几日，季宛嫣被迁入乾西宫。在众人眼里，这也算是意料之内的事。
顾墨晗掀开帘子，便见慕半依懒洋洋地倚在馡香软榻上，临旁小几上摆着一个精致的梅花形糕点拼盘，但见那人纤指拈来，动作来回如飞，配合着咀嚼速度，一块块美味正被她极快地塞入樱红小口中。
那双眼甚至是半眯半合，可手底动作却快得惊人，眼瞅着大盘子香糕将要所剩无几，如此吃法，简直让人目瞪口呆。
顾墨晗嘴角微微抽动，自打她怀有身孕，整日便爱赖在床上足不出户，完全是如了那贪吃好睡的性子。而且发展到如今趋势，竟是愈变愈烈，瞧瞧，几乎都要边吃边睡上了。
慕半依一伸手，这次却摸了个空。抬头看到面前衣饰尊华的男子，同时也是夺走她美食的“罪魁祸首”。
近来几次驾临，顾墨晗都免去仪仗，只怕她正寐着受到惊扰。而慕半依也习惯了他的安静出现，此刻鼓起腮，显得不满。
顾墨晗弯身哄劝：“吃这么快，万一呛着怎么办？”那嗓音柔得似要滴出水来。
见他将糕点端走，慕半依立马瞪圆眼，焦急：“我，我还没有吃够……”
接着顾墨晗坐回榻边，扳过她的小脸，才将那视线转移到自己身上：“物无美恶，过则为灾，哪有你这么吃的？”
慕半依被说得不吭声。
顾墨晗一笑，转而握起玉手：“这会儿春阳正好，朕陪你出去走走。”
岂料慕半依又犯起懒毛病，嘟着嘴往顾墨晗臂弯里钻：“不要，我正困着呢……”
吃饱就睡……还真容易让人联想到某只动物。
但那语调里分明含着撒娇意味，见她开始在怀中乱蹭，一个劲地耍赖墨迹，顾墨晗长眉微挑，顿显无奈。
被她闹得心头软绵绵地，最后顾墨晗叹气，将她抱起，放入床榻。
“你要走了吗？”慕半依忽然扯住衣袖。
顾墨晗脸上浮现笑意，带动着眼波流漾，就如云端天月倾泻下的万缕柔辉，惹得人心神迷醉。轻轻扣住她的小手：“不走，朕在这里陪你。”
见他靠在床头，慕半依顺势把半边身子依偎过去。
她嘴角残留着糕点渣滓，顾墨晗正要伸手拂拭，可一转念，竟低头在那唇边细心地舔-弄起来。
慕半依有些意外，稍稍一启唇，就被他舌尖探入其中，柔情缠卷。
纱幔轻扬间，遮得二人身影朦胧，温热的呼吸晕染开无限旖意，一记深吻，让彼此难分难离。
许久之后，慕半依脸颊红似绯火，低头娇喘，小声嗔了一句：“无赖。”
顾墨晗不以为忤，反倒一副无比满足的模样，将掌心抚在她的小腹上：“半依，你说咱们的孩子将来是男是女？”
又开始了……慕半依郁闷地蹙下眉。
每次他来，都要在耳边念叨个好几遍，上回还非要抱着自己的肚子使劲听，问怎么什么都不听见。
那种期盼与急切，就像头一回当父亲似的……
慕半依不禁一愣，以前翠菱有孕时，难道他不是现在这副样子？
“我，我怎么知道。”慕半依吞吞吐吐道。
“朕真希望是一对龙凤胎。”顾墨晗扬唇，满眼深情，“一个像你，一个像朕。”
慕半依撇撇嘴：“若不是怎么办？”
“没关系。”顾墨晗亲吻下她的唇，只觉沾上花粉香蜜般，甜到心底，“反正今后……我们有地是时间。”
意思是准备让她生一堆了？
慕半依顿觉额角有些抽筋，生孩子得多痛呢，况且在古代又没有什么先进的设备仪器。
她赶紧应付地笑了笑。
“半依，你说朕该给他取什么名字好呢？”念此，顾墨晗突然变得一本正经，似乎极其发愁。
慕半依却心想了：你的第一个孩子，貌似到现在都还没取名字吧？
修长的双臂从后环来，慕半依随即靠入他温暖的胸口。
顾墨晗闭上眼，仿佛拥住比自己生命还珍贵的东西：“那一日，朕真想尽快到来啊。”
呼吸拂过耳畔，宛若柔风细柳，不知不觉暖化了全身。
那一双握着天下权柄，掌控人生死命运的手，如今却充满爱怜地抚在小腹上，让那个尚未出世的孩儿，现在就能感受到曙暮辉光般的温暖。
慕半依没有说话，只是默默覆上他的手背。
二人在室内温存亲昵，乐桐则守在帘外。稍后，乐欣端来一碗熬好的药汤。
“这是什么？”苦味直窜鼻尖，乐桐皱下眉头。显然不是平时的燕窝补品之类。
“哦，这是菱妃娘娘上回送来的安胎药。”乐欣回答，“我瞧着贵重，而且那么多包呢，不喝岂不浪费了。”
“菱妃娘娘……”乐桐脑神经一挑，见她这就要往里送，忽然叫住，“等等。”
乐欣奇怪地回头，瞧她略微焦急的模样，转瞬明白：“我知道了，你是怕娘娘嫌药苦吧？放心，香脯我早就已经准备好了。”
与一脸轻松的乐欣相比，乐桐却显得神色郁郁。不知怎么回事，那日她接过药袋的感觉，又是清晰浮上心头。究竟是自己的错觉，还是真有人暗中投来目光？内心的不安感越发深重。
见她缄默，乐桐不禁泛起疑惑：“怎么了？”
乐桐省回神，半晌，慢慢迸出句：“这安胎药，还是暂且搁下吧。”
“啊？”乐欣一时没明白：“可是我才熬好，过会儿就该凉了啊。”
乐桐启开唇，然欲言又止。
不过一碗安胎药，就让对方如此犹犹豫豫。乐欣觉得她今天不太对劲，歪着脑袋思考下，表情猛然一惊，反应过来：“难，难道这药有什么问……”
乐桐迅速瞪她一眼，示意小声。
“但这可是菱妃娘娘……”一想到送药的人，乐欣就慌怕到双手有些发抖。
乐桐闻言，深深锁紧眉梢。的确，就因为对象是菱妃，才不可妄自猜测。毕竟这种滔天大罪何其严重。况且她无凭无据，怎知不是自己一时错觉才生出疑心，万一弄错，她们这些奴婢可是担当不起的。
但眼下主子有孕，任何险都冒不得。乐桐思量片刻，觉此事定需慎重，还是先不动声色的将药交给太医院，待查明后再做决定。
她暗付时，乐欣却在旁边又惊又俱，简直急得不知所措：“那，那我们应该怎么办？你别站着发呆，倒是说话啊，这药我们到底要不要……”
“乐欣？”隔着帘子，慕半依就听她俩在外面聒噪。
乐桐与乐欣纷纷一惊，相互对视。
“你们做什么呢？”慕半依从顾墨晗怀里坐起身问。
不得已，二人只好低着头缓缓进来。
顾墨晗眸光一垂，落向乐欣手中的碧瓷碗：“给娘娘用的？”
乐欣心“咯噔”一跳，怯声道：“是、是……”
“既然如此，为何不尽快端来让娘娘服用？”顾墨晗语气低沉，略带责问。
“我……”乐欣慌张，汤药险些洒出来。
慕半依见状推下顾墨晗：“行了，别说她们，现在喝不也一样。”
可话音落下，乐欣与乐桐都跪地不起。
慕半依隐隐奇怪：“怎么？”
“……”回想乐桐方才的话，乐欣根本不敢端上来，只是一个劲的双手发颤。
见二人神色有异，顾墨晗目光倏然一敛：“这是什么补品？”
“这个……是……”乐欣结巴，半晌答不上来。
乐桐在旁赶紧道：“回皇上，这是菱妃娘娘送来的安胎药。”
闻此言，再瞅她们现在的反应，顾墨晗眸色不易察觉地变暗：“有什么话，在朕面前坦言便是。”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已经进退不得，乐桐终于咬紧牙，低头道：“请恕奴婢斗胆。奴婢只是觉得这安胎药里……似有不妥。”
恍若一道重雷打在耳边，慕半依惊住。
而顾墨晗更是听出弦外之音，竟二话不说，直接下令：“来人，召吴太医觐见！”
吴太医很快赶到，将其中一包药放在桌上仔细翻检，先是用鼻尖浅嗅，接着又挑起些粉末放入嘴里。到后来，神色已经变得愈发凝重。
他惴惴不安地跪地。
“如何？”顾墨晗声音透着肃然冷意。
“启禀皇上，这包药……确实并非普通的安胎药。”吴太医低着头回答，“经过微臣仔细分辨，这里面还掺杂了另一种药材，名叫奎星草。”
“奎星草？”顾墨晗颦眉，示意他说下去。
吴太医继续道：“这奎星草具有滋补养身的灵效，乃是十分珍贵的补药，但因生长于山岭雪壁中，属极寒之物，倘若孕妇长期服用，反倒成了伤身之物，过不了多久，只怕腹中的孩儿……”
他适时止声，虽不知此药从何而来，但如今在媚妃的安胎药中查出，便知事关重大。而这些奎星草被研磨成粉屑混合其中，若非他经验老道，只怕普通医者还难以辨别出来。
“半依！”
慕半依忽然身子一软，顾墨晗及时接入怀中。
慕半依双瞳呆滞，仿佛失去焦距一样难聚光点，表情更含着不可置信——
翠菱……翠菱她，竟然要害死自己的孩子？
同时顾墨晗双手一紧，眼中几乎霎间翻涌起千层浪涛，狂烈如要吞天覆地一般，抬头冲乐桐二人吩咐：“你们先在此好好照顾娘娘。”
随即起身，朝珞翡宫的方向行去。
第78章因果
珞翡宫
小皇子才醒不久，菱妃为他系好衣襟处的一枚盘扣，稍后见他用小手揉了揉惺忪的睡眼，可爱的模样让人情不自禁露笑。
“娘娘，小皇子近来真是越来越离不开您了。”嬷嬷一旁看后，打从心眼里喜欢。
菱妃微笑：“是啊，这孩子现在黏人得紧，连睡觉都要让我抱着。”说完摸下儿子的嫩颊，一脸温和慈爱。
但很快，那笑容从脸上消失。她不知想起什么，背对窗外光阳，瞳孔尽处就像闪着夜崖幽火，忽明忽暗。
“娘娘！娘娘！”侍婢突然急匆匆走进，“皇上来了，这会儿人已经到殿门外了！”
菱妃神色一惊，显然意外。可当想到对方，秀容上转瞬浮现欣喜，将孩子交给嬷嬷，迅速对镜整理下仪容，出外迎驾。
此刻顾墨晗已经步入寝宫，菱妃唇角微微含笑，垂眸行礼：“臣妾不知皇上驾临，有失远迎，还望皇上恕罪。”
顾墨晗面无表情地看着她，随即瞥眼后方，嬷嬷也急忙抱着小皇子出来，跪地请安。
他站在菱妃面前，下令：“所有人都退下。”
这一声不大，却透出无形压抑，逼仄得人心神莫名慌栗。
菱妃不禁抬头，看到嬷嬷有些担忧的神情，而小皇子仍在她怀中专心咬着手指头，最后随众人退出寝殿。
画面一时定格在脑海中，不知为何，仿佛再难以挽回。
菱妃又垂下眸，瞧见那双玄地绣金丝蟠龙纹的宝靴缓缓停至面前。
“你可知今日，朕为何前来？”他的声音不含任何情感，宛如浸过雪水一般。
习惯了以往的温柔，此时，菱妃几乎不适地屏下呼吸，恭谨回答：“臣妾不知。”
岂料顾墨晗开口：“你当真以为，自己做的事可以天衣无缝？”
菱妃神经猛然一紧，终于对上他一双如覆冰雪寒霜的瞳眸，简直能冻裂人的肺腑。
她不由浑身发软，单薄叶片般摇摇欲坠。
顾墨晗唇弧冷然一扬，俯身凑近：“朕问你，你在送去的安胎药里下了什么？！”
一句话恍雷霆炸响，菱妃顿时脸色发青，惊慌失措地摇摇头：“臣，臣妾没有……”
“没有？”顾墨晗冷笑，容颜轮廓在光影中更显隽美深刻，“奎星草这种珍贵的药材，若非宫里高品级的宫妃能够得到，又有谁能有这个权利？！”
面对那惊怒交加的眼神，菱妃只觉体内力气再无半分，一个承受不住，身形彻底瘫软下来。
犹如折翅蝶儿，现在这副柔弱无助的样子，只怕任谁看了都会心生不忍，但顾墨晗始终冷若冰霜：“到了今日，你还想在朕面前矢口否认么？将奎星草研磨成粉屑掺杂进安胎药里，如此细腻手段，还真是不枉你一番‘煞费苦心’！”
“皇上……”听入那无尽讽刺与连连逼问，菱妃立即泪流满面。万万没料到事情会被揭穿，出声辩解，“臣妾……臣妾也是心有苦衷的……”
“心有苦衷……”顾墨晗喃喃念过几个字，继而讥笑，“什么苦衷，能够让你狠下心来残害朕的骨肉？你已经是一个孩子的母亲了，却依然肯下此毒手。况且她……曾经如何待你，你竟毫无念及？”
当提到口中那个“她”，自始至终冷漠的嗓音里终于流露出一丝波动与柔和。
而菱妃咬住唇瓣，任眼泪无声冲刷面颊，答不出一个字。
顾墨晗启唇：“朕真的没有想到……时隔今日，你竟会变成一个如此蛇蝎心肠的毒妇！”
冰冷冷的语调里，既无悲伤，也无感叹，而是认定。
看到他充满厌恶的眼神，菱妃忽然慌了开，晃晃悠悠地上前抓住他的手臂：“皇上，求您原谅臣妾！是臣妾做的不对，臣妾今后悔改！求求您原谅臣妾这一次吧！”
她哭得梨花带雨，脸上妆容都已乱的不成样，看去委实可怜。
“皇上，求求您了……就看在，看在皇儿的情面上，求您饶过臣妾吧！”双手明明虚弱无力，这一刻却死死揪他不放，仿佛一旦失去，便失去所有。
顾墨晗撇开目光：“既知今日，何必当初。如果一直以来你安分守己，专心当一位母亲，朕亦不会亏欠你们母子。”
“皇上！”见他要走，菱妃失声呼唤，“臣妾……臣妾所要并非是荣华富贵啊，臣妾只是想……”
胸口哪里似被不经意地触动下，顾墨晗回过头，看到她布满泪水的眼睛里，正闪动着深深的眷恋与哀求，以及那一丝微乎其微的希冀。
忽然明白过来，顾墨晗长睫掩落，一字一句告诉她：“你想要的，朕永远也给不了你。”
只因今生今世的情感，都已经……
脑海里，不知不觉浮现那人在怀中娇嗔耍赖的模样。
听到这句，菱妃呼吸轻轻一窒，整个人好比化成石像，四面都呈现着碎裂痕迹，只待下刻，被风吹得坍塌殆尽。
顾墨晗抽回手臂，离开。
当菱妃毒害皇嗣的罪名确定下来，消息迅速传遍后宫各处，令众人震惊不已。目前菱妃被关押在珞翡宫，等待皇上最后的降旨。
曾经金碧辉光的寝宫，忽然在一夜之间变得昏暗幽寂，仿佛失掉所有颜色。散开的帷幔厚厚遮住窗，偶尔照进半点残光。正是，窗外红花，深阁落寞。
翠菱一个人靠在床头，不久，听到殿门被沉重打开的声音。
她抬起头，看见一抹纤柔身影在屏风后踌躇片刻，方走进。
原本死寂沉沉的空气，似因那人的到来，荡漾开一缕无形的幽香涟漪。
翠菱目光与她接触，但很快垂下眼帘，笑得无力：“你来，是要看我落魄至此的模样吗。”
她未经梳妆，一头长发披散肩头，望去仍像是曾经……那个柔弱瘦小的少女。
听到她的讽刺，慕半依喉咙有些涩哑，低声回答：“不是。”
最初得知真相，那种不敢置信不愿相信的心情，到现在，都已慢慢沉淀下来。
求顾墨晗准许来见她一面，为地，只是心中一个明白。
翠菱目光沉滞地落向地砖，不过一夜，就已堆积下了厚层的尘土。她似陷入某种臆想中，突然讲道：“如果不是你，皇上他是不会这般决绝无情的……他会对我很好，对我跟皇儿都很好，我们以后会过的很开心。可是你一出现，就变得什么都不是了。”
“翠菱……”慕半依眉心轻拢。
她耸肩，深深笑道：“跟你比起来，我们母子俩的命，简直就是轻如鸿毛啊”
想起上回行刺一事，任自己怎样哭喊呼唤，他都始终抱着怀中那个人不曾回头，假若当时乐如姬再袭来一击，只怕他也不会顾及到看一眼吧？
是啊，早在那个时候，她就已经看清，看透了。
翠菱不甘心地咬紧牙：“真没想到，你总是能这么幸运呢。”
被乐如姬刺中而没有失掉性命，就连这次，也是被人发现药中有异保住了胎儿。
“你是因为这点才……”慕半依话到一半，便被打断。
翠菱抬首看她，这刻坦然：“是啊，我嫉妒你，也恨你夺走了他所有的爱……我原本，并不敢奢求太多的，只要他偶尔看看我与皇儿，心中存一分惦记想念，我也是知足的。但这半点残羹一样的感情，也被你剥夺了。”
她声音顿了顿，继续道：“如今，我也只有皇儿了，作为母亲，一切都只能为他去想，去争取。可偏偏后来，你也怀有了身孕，皇上对你百般呵护，我知道这个孩子若是生下来，今后我们母子，便再没有一席之地了。”
想起孩子，她莫名地落下泪来，一滴晶莹，在昏沉的房间里仿佛珍珠般璨亮着。
慕半依忽然闭眼，好像被那光芒所刺痛。
当初自己来到异世，伴随身边最久的人便是她了。为自己着急，为自己担忧，跟前跟后不停唤着自己“小姐”，但如今转眼，那个青涩懵懂的小丫头却已不复存在，眼前人，只是一个为爱，为孩子，费尽心机想要毒害自己的女子。
“而你，心里明明就不是只有他的。”
耳边蓦然响起这句话，慕半依对上她凝视来的目光，明亮得如能贯穿心房。
“我知道，你还没有忘记那个人。”翠菱笑得幽渺。
慕半依一惊，随即攥紧手：“有些事，已经不如你想的那样，”
话音里的坚定，让翠菱微微一愣，但没继续深思。良久之后，发出一声轻怅的叹息：“今日我既落得如此田地，也算是咎由自取……怨不得谁的。”
她苦笑，喃喃呓语般：“至于你，今后对皇上好一些吧，不要等到将来后悔的一天，才明白过来。那种滋味，很难受的。”
看着他离去的背影，真的很难受……
慕半依手捂胸口，被她说得莫名作痛。
“你会不会恨我？”翠菱最终还是问了一句。
慕半依摇头：“我……不知道。”
倘若腹中的孩子真的没有了，她不清楚自己是否会恨对方，而现在……确实恨不起来吧。因此不知道。
翠菱嘴角微动，极淡地笑了下。
最后慕半依见她呆呆地望着床顶出神，也不再多说，绕过屏风走出去。
当行了几步，慕半依又听到声音从后传来，回荡在空旷的殿内，格外清晰——
“我能不能……求你一件事。”
“什么？”慕半依停住脚步。
一阵寂静——
“可不可以请你，今后帮我照顾皇儿……”
慕半依睫毛如扇，轻轻地抖颤几下，然后回答：“好。”
说完，那声音再也没有响起。
而慕半依朝殿门走去，一步一步，往昔短暂而美好的回忆，忽然在此刻清晰，却也遥不可及了——
“小姐！小姐！”
“翠、菱？”
“小姐，翠菱在这儿呢。您瞧瞧这里，哪有什么仙人啊。”
“哦……原来刚刚我做了场梦，一时……竟没清醒过来。”
回去后，慕半依最终还是做出决定，要替翠菱求情。然而没料到当天晚上，珞翡宫就传来消息——菱妃上吊自尽了。
桌上的玉质瓷瓶不小心被撞翻，七零八碎。
慕半依被乐桐她们搀扶着坐下来，眼神空惘而悲伤。
其实心中知道，即使顾墨晗降旨，也会念在她与小皇子的情面上，不会真的赐对方死罪。但谁能想到最后，却是翠菱自己选择了这个结局。
难怪，临走前她会特意求自己，只因早做出决定。而在世上唯一牵挂的人，便是那个孩子了……
时间流逝，不曾停顿。一条生命被渐渐遗忘在落花纷飞的季节里。
在纜乳|芟绿?罚?炭涨嘣疲?绻??叮?腔始以傲置谰耙谰桑?坪跻磺卸济桓谋涔??br/>
这日，沈醉瑶来到桃灼宫。
“她的事……我也听说了，实在没有想到……”与慕半依坐在靠近窗棂的椅榻上，沈醉瑶话到一半便止了声，以茶盖默默拨弄着盏中浮叶，热气氤氲，眉眼模糊，“但这既是她的选择，想必最后对她来讲，也算是一种心安吧。”
“心安……”慕半依恍恍念道。翠菱对自己，到底还是怀着一份愧疚之情吗？
“人已去，便如花委尘埃，逝去无痕。你也莫要太过纠结于心了。”沈醉瑶安慰。
慕半依点点头。
虽说答应过翠菱，但如今她怀有身孕，顾墨晗暂且将小皇子交给宫人们照料。
沈醉瑶搁下茶盏，将目光投落在她身上，一抹深意宛若暗夜流光般转瞬即逝，忽然开口：“今日我来，是有件事要告知你。”
慕半依一惊。随即莞尔：“什么事？”
沈醉瑶却未言，只是不紧不慢地以帕子拭下唇角，稍后，视线好似不经意地从乐桐与乐欣身上滑过。
慕半依顿时明意，略微拧下眉，朝身后道：“你们都先下去吧。”
乐桐与乐欣行礼告退，室内只余二人。
慕半依不禁好奇起来：“这么神秘，到底是为何事？”
沈醉瑶缓缓掀开眼帘，此刻幽眸竟如静谧湖水一样，清晰映入她的影像。半晌，一字一顿地问——
“你可知道，安逢然这个人？”
第79章欲起
那声音落下，好比一指弄弦般，极轻也极其轻易地，触动到心房某处最隐秘的地方。
慕半依忽然失去表情，双眼直愣愣盯着她，仿佛，灵魂都已出窍。
经过许久，她才启开唇：“你，你说什么……”
眸光惊愕闪动，盛满不可思议，连嗓音都开始发颤：“你说……逢然，你……怎么会知道他的？”
深藏已久的名字。当某天被人意外说出。原来还是会激动到不可抑制。
“你怎么会……”几乎是语无伦次了。
一双眼睛平静得宛若明镜，沈醉瑶随之落睫，回答：“看你这般样子，想来便是了。”
慕半依从震动中回神，意识到方才的失态，蓦然低头，可内心情绪仍是激荡难以平复。
她双手握紧，努力恢复镇定，才继续问：“你……怎么会知道这个人的？”
沈醉瑶淡笑，莲香飘渺般若有若无：“其实，我也是无意间听来，从季良人的口中。”
季宛嫣！慕半依瞳孔一凝。
“她精神恍恍惚惚的时候，嘴里经常念出这个名字……”沈醉瑶说完，目光透过睫毛缝隙，看到对方手指正在轻微颤抖，“你知道明嫂吧？”
慕半依一愣，半晌才回想起来。
明嫂是季府中人，并且也是季宛嫣的奶娘，季宛嫣自小就受她照顾疼爱。后来顾军攻袭北乐国都，季宛嫣作为亡国秀女，被献进宫廷封为婕妤。得宠那段期间，她特别恳求了顾墨晗，准许明嫂入宫在身边伺候。
看到慕半依点头，沈醉瑶叹口气：“现在季良人变得疯疯癫癫，她看了心中难过，那日又听对方喊着‘安哥哥’，一时忍不住，才跟我提了几句以前的事。”
其中也包括自己吧。否则今日她又怎会说起这些。
“你跟……安公子……”
慕半依脑神经绷紧，忽然打断：“他是，我的一个朋友。”
沈醉瑶似被这一声惊了下，神色微微诧愕，随即听明其中之意，颔首微笑。
慕半依却眸光躲闪。不清楚自己与逢然之间，包括婚约的事，对方究竟知道多少。
“他是我……一个很重要的朋友。”但某些往事终究过去，只能深深埋藏于心底：“以前我在北乐国都，曾经受到他一段时间的照顾，可后来他却不辞而别。到现在……也没有半点消息，不知过得如何了……”
说到后面，她几乎是在呢喃自语，脸上浮现一层自己都不知晓的感伤。
沈醉瑶凝视片刻，出乎意料地道：“如果我说，现在有了他的消息呢？”
慕半依登时抬头，满眼震惊。
沈醉瑶微笑：“当初南顾攻占下北乐，季良人的父亲主动归降，皇上便封给他在京都一个官职，或许你不知道，一直以来，季良人都在求她父亲寻找安逢然的下落。直至前段日子……”
手被对方徒然抓住，这一刻，慕半依双目中闪着无法言喻的灼亮，仿佛汇集天地光芒，强烈到了极点。
对于自己的举动，慕半依却浑然未觉，只是紧张而焦急地问：“那、那找到他了？”
沈醉瑶摇头：“虽说还不确定，但之前已有探子回报，似乎在京都……看见了对方。”
闻言，慕半依心魂剧震。
逢然他……在京都？真的就在这深宫高墙之外，离她并不遥远的地方？
“如果继续查下去，想必一定会有所线索，只是如今季良人人已疯癫，即使季大人那边有何消息，也都是中断下来。”沈醉瑶瞧着她的表情，正由期盼转为失落，连握住自己的那只手也在缓缓松开。
沈醉瑶垂眸，茶盏中的清泓波漾涟涟，隐约间，倒映出一双幽晦不明的眼。
慕半依却觉心中有股说不出的难过，仿佛什么即将伸手碰到，但转眼又化成虚空。
“其实，倒还有件事……”稍后，沈醉瑶打破沉寂。
慕半依不禁与她瞩目。
沈醉瑶道：“你也知道，季良人已经被送进乾西宫，只怕这一辈子也不会出来了。而明嫂年岁已大，如今内务府那边，已经准许她出宫。”
恍若一道电闪晃过大脑，慕半依直直对上她的目光。
“既然你这么关心那个人的下落……或许，这倒是个机会。”言外之意，再清楚不过。
如果季烨真查到安逢然的下落，那么明嫂出宫后说不定会知道，甚至……能见到对方。
一条线，唯一能牵连她与逢然之间的线。
这么久的时间，她盼得不就是这一刻吗，能与自己牵挂最深的人有所联系。
心绪莫名变得躁动，同时又混乱不堪。
想到那个人，慕半依失去平常的冷静，近乎不知所措。耳边，恰好响起沈醉瑶的声音，不免柔和得有些惑心，仿佛吐字间，隔了一层稀薄迷纱——
“而作为帝王身边的人，只怕今生，都注定要留在这寂寥宫闱里了……”
慕半依攥紧手。心中岂会不明白。既然决定留在顾墨晗身边，便代表今后，她都将难以走出这高墙之外。
是机会，也是唯一一次。
倘若错过，就绝不会有第二次了。
逢然……
——依儿。耳边隐隐约约的，仿佛又听到那声呼唤。
树荫下，徐风吹动一袭雪白衣袂。
他手中拿着什么，精致无暇的面容在光照下宛若琼玉生辉，朝自己温雅含笑。
记忆中的画面，仍是如此清晰。
慕半依闭上眼：“明嫂她，什么时候出宫？”
沈醉瑶淡淡道：“三天后。”
慕半依咬下唇齿：“我有些话。可?br/>电子书下载shubao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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