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魅逃

魅逃第29部分阅读

    可是……”想季宛嫣如此恨自己,明嫂又岂会愿意给自己传递消息。

    看出她的为难,沈醉瑶开口:“这段期间我曾照料季良人,明嫂对我尚有感激之情。即使有些事我不明说,她一定会卖这份情面。”

    慕半依欣喜。放缓声音:“谢谢你帮我。”

    沈醉瑶笑亦平淡:“是你肯信我。”

    慕半依扬唇。其实在她心中,没有完全的信与不信,也并非没有顾虑,而是现在,她不愿放弃这个机会。

    可在这个机会面前,纵使有千言万语,也是不能够倾心诉说。

    走到书案前,慕半依提笔,最后只写下了四个字——

    珍惜珍重。

    逢然,请你一定要爱惜自己,多加保重身体。

    虽是寥寥几字,却融进了多少担忧关切、每一笔都是真情实意。而逢然若能看见,也一定会明白的。

    四个字,终于就此了断心中牵挂。同时将来即使真发生意外,她也不会难以解释。

    顾墨晗来到桃灼宫,见乐欣一个人出外迎驾,便问:“娘娘正寐着?”

    乐欣行礼起身:“回皇上,娘娘看今儿个天气好,就带着八……就去御花园散步了。”她话一时没说顺,慌忙低头。

    谁知顾墨晗笑起来。不知今天刮的什么风,一向贪吃好睡的她竟肯出外走动了,真是难得。

    他正要转身去御花园,忽听乐欣道:“皇上,娘娘已经去了一个多时辰,估计这就该回来,不如皇上先在屋内稍等片刻,奴婢这就派人去通报娘娘。”

    顾墨晗俊眉一扬,不经意间散发的尊华美韵,直令乐欣看得目眩神迷,随即不敢再抬首。

    “也好,朕就先在这里等她了。”此刻顾墨晗心情不错,朝后示意。

    乐欣这才发现距他背后不远,正站有四五排小太监,端着好几盆盛绽鲜艳的桃花,一瞧便知是名品。

    原来顾墨晗想着东园尚有几处地方空旷,今日就顺便命人移植过来几株桃花。

    见他示意,众人开始搬弄着花盆,忙碌起来。

    顾墨晗进入寝宫,乐欣赶紧恭敬地奉上茶点。

    “这是什么?”角落的紫檀柜上摆着藤条小篮,顾墨晗从中拿起一个巴掌大的红锦绣物。

    乐欣见状,表情竟有些怪异,好像欲笑难笑:“回皇上,这是娘娘前几日绣的小鞋子。”

    “鞋子?”果然,顾墨晗嘴角也不太自然地抽动下,倒真没看出来是鞋子……

    “那怎么只有一只?”顾墨晗长指抵唇,强忍不笑,眉眼间却布满欢喜。

    乐欣脸一红,都替自家主子难为情:“娘娘说绣的不好,又决定不绣了。”

    简直就是三天热乎劲,之后又打起退堂鼓。

    “这傻丫头。”顾墨晗一时又爱又骂,满脸莫可奈何。

    不过……她倒真是有心了。

    顾墨晗握紧,漆黑的眼眸中浮动出幸福甜蜜。

    而乐欣从旁看入,只觉那笑容温柔至极,实在好看得不行。

    没过多久,一名小太监有事候在外。

    乐欣上前询问,之后捧着某物,神色奇怪地进来。

    “什么事?”顾墨晗问。

    “皇上,这个……”乐欣打开绢帕,呈现出一枚如意形荷包,颜色发旧,沾有土渍,“方才那名小太监说,他们在东园刨土开坑的时候,发现了这个荷包。”

    若是宫妃饰物。万不敢私藏触碰。

    顾墨晗注视过去。

    乐欣则歪着脑袋想了想,忆起什么:“我记得娘娘有回不小心掉了东西,似乎就是这个荷包。”只因慕半依平时不怎么佩戴香囊荷包之类,是以印象深刻。

    既是她的东西,为何会……

    顾墨晗凝目,将荷包拿在手里。想乐欣最初所述,竟不像是被对方遗落在园中的样子。

    内心忽然生出一丝微妙古怪,顾墨晗眸色深沉起来,若有所思。

    “没什么……朕知道了。”

    乐欣见他神色平淡,便也没放在心上。

    第80章坦言

    临畔的石亭与繁花相依,一抹人影正立于亭央,朱粉纱袖,小蝶萦绕,隔着湖水柳绿望去,只觉人置画中。

    付柳微微一笑,穿行过长廊。

    “咦,付大人。”此时慕半依抬头,恰好看到对方。

    付柳距于亭外,恭敬一揖。

    “付大人可是刚与皇上议完政事?”慕半依做个免礼手势。与他久未相见,今日遇上甚是开心。

    “正如娘娘所说……”付柳含笑掀眸,一套朝服贴于身,虽不是以往那袭青衣,但仍让人感到亲近温和。

    “阳春布德泽,万物生光辉。方才微臣从远处望来,娘娘正是那‘一枝丹彩灼春融’。”付柳禁不住叹赞。

    “付大人真是说笑了。”慕半依眼珠子溜溜一转,不知为何,倒有些不自在起来。

    果然。付柳朝左右瞧去,但见宫女们都站在离亭几丈远的地方,颇感奇怪:“娘娘既来游园赏景,为何又将人远远支开?”

    “呃……”慕半依支吾,“没什么,我一时闲来无趣,在此逗逗鸟罢了。”

    付柳这才留意她身后有个鸟架,一只翡翠绿鹦鹉正于上面啄食,看去分外机灵。

    付柳笑道:“春景无限,如今又有花鸟相伴,实在更添意趣。”

    慕半依却低头咧咧嘴,阳光从亭外照到面庞上,好似暖出一层嫣霞粉晕。

    付柳意外,总觉她今天的样子不同以往。

    正值思付,一道声音突兀响起。付柳怔仲下,才反应到是那只鹦鹉发出的。随即恍然大悟。

    “我……”被人听到内容,慕半依立即面颊涨红,尴尬之余,转头狠狠瞪向八喜,泄出一口怨气,“你这只笨鸟!该叫的时候不叫,不该叫的时候偏偏又没完没了!”

    似乎应了她这句,八喜眨着两只小黑圆眼,得意洋洋般又一连叫出好几声。

    “该死的!”慕半依咬牙切齿,这会儿攥紧手,直恨不得把它一身毛拔光。

    付柳见状忍不住笑道:“原来如此。娘娘对它一番细心调-教,显然是要给皇上一个惊喜了。”

    “不,不是。”慕半依赶紧否认,不知怎么地,两手绞起袖口,神情竟显扭捏,“我不过随意教教它罢了。并不想让皇上知道。”

    瞅她模样心虚,付柳忽然叹下气,躬身开口:“娘娘,请恕微臣多言几句。”

    慕半依抬起头。

    付柳温和的嗓音里透出几分劝解:“正是心随意动,娘娘既然有这份心意,又何必掩于口,有些话其实不如直接讲出来,或许,会有意想不到的结果。”

    慕半依眼波漾闪。

    他这么说,是什么意思?

    付柳继而微笑:“但请娘娘放心,微臣今日所闻,绝不会在皇上面前提起半分。娘娘之前刻意将宫婢支开,想必也是出于这个原因吧。”

    被猜中心事。慕半依不太自然地抚下额角。

    最后付柳轻松地戏谑一句:“不过娘娘还需小心,即使微臣不提,有些话,可能还是会从天而降。”说完,意味深长地瞄眼八喜。

    慕半依立即明悟,窘迫:“我,我知道了。”

    付柳淡笑,施礼告退。

    “对了。”慕半依突然想起什么,“听说不久前,皇上曾欲下旨赐婚……”

    他出身名门望族,自幼进宫成为顾墨晗的伴读,一路替其披荆斩棘,暗中谋划,最终助对方登上皇位。如今正是年轻有为,可惜一直尚未娶亲,顾墨晗本有意将明楚侯的千金许配给他,岂料被对方拒绝。

    慕半依想他确实该到成家年纪,对象又是明楚侯的千金,怎说不是一段金玉良缘,可他偏偏拒绝,孑然一人,莫不是心中已有……

    付柳没料到她提此,有些微诧,尔后笑道:“助君平战乱,稳朝政,国能一统天下,乃是臣当务之极,至于那些儿女情长,待他日再议也不迟。”

    思悠悠,愁亦忧,闻君顾,心难诉。

    付柳唇边缀起一缕寞然,转瞬暗逝,朝慕半依一揖:“倒是微臣方才几句,还请娘娘记挂于心。”

    彼此间唯有坦然相对,方能一解心结。

    慕半依站在亭内,呆呆望着他离去的背影。

    回到寝宫,乐欣一溜小跑过来:“娘娘,皇上之前来过了。”接着她挠下脑袋,“只是奴婢没想到娘娘会去这么久,皇上等了会儿便先回去了。”

    慕半依听完,心情反倒轻松下来。刚刚付柳几句似带提醒的话,始终在脑中徘徊不散。

    难道,真要亲口说出来?

    可一想到几个字要当着顾墨晗面讲出,慕半依就感到别扭害臊,赶紧晃了晃头。

    乐欣从旁道:“娘娘,皇上今日来的时候,命人在东园植了几株桃……”

    “好好,我知道了。”慕半依若有所思,对乐欣的话随口应付几声,便走进寝室。

    傍晚,内监来报,皇上因政务繁忙,留宿在龙瞻殿。

    慕半依被乐桐她们伺候着喝完补品,没多久入睡。

    转眼过去三天,虽说一切平静如常,但毫无原因的,慕半依总有些心神不宁。想明嫂已经出宫,倘若事情顺利,她应当带上了自己写给逢然的书信。

    同往常一样,慕半依来到沉凝宫。

    “你如今有孕在身,派人通传一声便是,怎么还亲自过来。”慕半依跨过门槛时,沈醉瑶正巧从椅位上起身。

    慕半依看到她明明一人,桌案上却摆着两杯茶盏。

    沈醉瑶见状笑道:“刚才楚常在来了,这会儿还没来得及收拾。”

    慕半依点点头,坐下。

    “我原本还想着明天去你那里探望。”沈醉瑶闲谈小聊似的落下一语,命宫婢重新换过茶具,稍后瞅她一脸心事重重,顿时明意,“你来,是为了那件事吧。”

    慕半依不禁面露紧张,让乐桐几人退下。

    沈醉瑶轻笑:“难得见你如此心急……”雪洁柔荑伸出,她不紧不慢地啜口茶,方道,“不过你放心好了,信笺……我已经交到‘那个人’的手中了。”

    慕半依闻言,紧扣的心弦终于放缓,就像卸下沉重包袱。

    沈醉瑶盯着她:“我记得你曾经说过,有个人,对你来讲可谓重要,其实……就是这位安公子吧?”

    那一双眸子望来,宁谧如许,酝酿微深,仿佛对一切淡然。然而瞳孔尽处被天光晃过,却似有浮水暗流,幽幻难辩。

    被她看出来,慕半依这次竟没有太大意外,不置可否。

    “难道他就真的,比皇上还重要么?”同样一句话,让她再次问出口。

    但不若以往,慕半依脸上并未浮现丝毫惊慌之色,只是搭在膝上的两手紧了紧。那一直以来压抑在心中的东西,忽然像化成羽毛,一点点地散去,温暖而带着眷疼,纷纷迷迷,千叠万缕地飘荡。

    一时间,沉浸在某种往事中,慕半依淡淡笑着:“当初我被抓入宫廷,在乐如姬身边当差,在季宛嫣身边做侍婢,吃过不少苦,也挨过不少打骂,但最后,我之所以能咬牙坚持下来,完全是因为这个人。”

    声音里多了些回忆,低渺如才哀过一般,慕半依开口讲道:“那时候我一心想知道他的下落,想知道他在哪儿,想知道他过得如何。明白自己唯有活下来,这份念头有朝一日才能实现。”

    ——依儿,你可愿嫁与我?

    ——今生得你,我别无所求。

    依然记得,那日天空湛蓝,阳光明媚,漫天都飘着粉白花瓣。

    随之,一抹轻惆淡怅隐现唇边,慕半依低下头,袅袅茶气润染进眼中,脑海中的画面也逐渐模糊了。

    “逢然他……是我最重要的人。”

    半晌,慕半依不由自己地说出口。

    而沈醉瑶睫毛倏然一颤,仿佛有所感应,目光不易察觉地投向墙角那扇屏风,似有衣袂摩擦声,已经离远。

    慕半依却陷入自己的思绪中,慢慢逸出下半句:“……正因为他是我的朋友,所以才会如此重要。总希望他今后一切平安,这样我才能放下心。”

    与此同时想到什么,她一双晶瞳呈灿,开始绽放着安逸纯粹的光芒,单手抚上小腹:“现在,皇上才是我在乎最深的人……”曾经一直想逃,想要离开。但最后发现,自己竟已离不开了。

    “有了这个孩子,我愿意永远陪在他们身边。”语气轻柔,却也坚定,带着决绝不悔。

    今日莫名其妙讲出这番话,慕半依都觉得有些不像自己。还是头一回在他人面前坦露真言,心底又有种意外的轻松感。

    她抬起头,看到沈醉瑶正神色怔怔地看着自己,那目光似惊愕,又似恍然。

    但很快,沈醉瑶移开视线。

    “原来,是这样啊……”她就像在感叹什么,笑容意义不明。

    慕半依垂落羽睫,如今在对方面前,也算是把话说清楚,之后没再耽搁,道谢几句离开。

    殿堂内,沈醉瑶一个人用瓷盖轻轻拨着茶叶,模样看去漫不经心。

    “到了最后,他才是你最在乎的人……”她自言自语,眉梢挑动下,韶容更显幽丽,“只可惜现在,已经来不及了吧?”

    回到桃灼宫,得知顾墨晗驾临,慕半依心头一喜,加快脚步。

    这两日他忙于政务,彼此一直没有相见。倒是有些不习惯。

    李关顺守在寝殿门口,看见慕半依身影,忙凑前行礼。

    “娘娘,皇上才来不久,这会儿正在里面等娘娘呢。”他说完瞟眼乐欣乐桐,“皇上之前特意吩咐,只请娘娘一个人入内。”

    只让她一个人?

    慕半依奇怪地皱下眉,之后点头,推门进去。

    第81章心灭

    玉鼎香炉浓馥,紫烟丝缕,弥散于四周,将那些珠帘、案几、馡榻都罩上一层朦胧之感。

    本是熟悉的房间,此刻却因一种无名寂静,让人心跳不安起来。

    沉香木桌上摆有一碗药汤,热雾腾升,泛着幽浓诡谲的气息。

    慕半依拧眉看了一眼,转过头时,发现暖阁前正静静立有一道人影。

    “墨,墨晗……”慕半依噌地吓了一跳,待看清对方,这才赶紧拍拍胸口。

    他不动声色地站在原地,比空气还安静,紫烟漫过眉眼,有些模糊。

    慕半依不禁撇嘴,怪他这副样子简直像个幽魂。

    “怎么站在这里?”她走近一碰,竟觉那身体僵得厉害。

    顾墨晗没有抬头,在繁绦华袍衬托下,愈发显出轮廓优美的莹白下颌。稍后,他意外迸出句:“你的那支簪呢?”

    慕半依一愣,不太明白。

    黑睫如幻地颤动下,顾墨晗垂掩更低:“朕从来没有见你戴过,只因为……舍不得吗?”

    那平静的语调中透出一股怪异,让慕半依听得惘惑。

    “心心念念,片刻不离……”顾墨晗仿似着了魔一样,忽然呢喃自语。当某个不争的事实摆在眼前时,不愿接受,便只能承受,沉重如坠,压得哪里直快渗出血,“触景伤怀,睹物思人。朕现在知道了……一直以来,他在你心里,才是最重要的。”

    心头登时升起不祥预感,慕半依脸色微变:“你,你在说什么?”

    她顺势摇晃下那只手臂,却见垂落的广袖中掉下一张薄纸,带着密麻墨迹。

    慕半依不禁诧异:“这是什么?”

    正要去捡,岂料玄底绣金衣摆拂过眼前,顾墨晗竟将薄纸踩在脚下。

    为此慕半依动作一僵,朝他缓缓抬头,终于看到那掩于纤睫之下——一双失魂落魄的眼,竟是极度空洞,极度死寂。

    他就这样静静看着她,不含丝毫情感,好像所有情感都因一种崩溃而失掉。

    慕半依突然不敢置信,那双总是对自己充满深情宠眷的黑眸,仿佛在一个转身间,竟变成世上最陌生的眼神。

    为什么,她感觉他看不到自己了,就像在看着空气。

    “到底……发生什么事了?”她彷徨不安地问。

    顾墨晗开口:“这么久以来,你为了得知他的消息,真的是煞费苦心,不顾一切。”好似心灰意冷一般,声音透着淡淡疲倦。

    慕半依随之睁大眼。

    顾墨晗一笑,自嘲伤极:“即使吃苦受罪,即使与朕缠绵悱恻,这些你都可以忍受,一切,不过是为他而活下去罢了。”

    为了他而活下去……

    为了安逢然……

    慕半依终于明悟,此刻头脑近乎炸裂一样嗡嗡作响。

    为什么他会知道?!

    为什么自己说出的这番话,他会知道?!

    思绪恍若电闪疾驰而过,想到信笺,想到沈醉瑶,想到来前的那两杯茶盏……所有事情骤间串成一线!

    他在那里,当时他竟然在那里……听到了自己与沈醉瑶的谈话!

    可是不对,有哪里不对劲!

    望着她惊惶无措的表情,顾墨晗话音平静:“你所写下的那些思念情怀,朕全都已经知道了。”

    慕半依身形一震,随即摇头:“我没有!”

    为什么,他不是听到了吗,为什么会是这种反应?

    慕半依断续吐字:“我……我只是想让他知道我过的很好,希望他今后能珍重身体……”

    顾墨晗面无表情。

    慕半依上前抓住他的衣袖:“墨晗,我根本没有写什么,不是你所想那样,你,你既然看到,应该明白……”

    顾墨晗打断:“你实在瞒了朕太多的事。”

    慕半依僵了僵,半晌才道:“……我、没有。”

    “没有?”顾墨晗似冷似嘲地一笑,本是沉寂如死的眸中,这刻竟乍起冰崩雪裂般强烈的光绪,照得人全身一阵麻痛,“那这个又是什么——”

    伴随声音响起,他从衣襟处掏出一枚如意形荷包,狠狠丢在地上!

    当东西入目,慕半依整个人浑然傻掉。

    顾墨晗无力笑着:“这个,是你的吧?”

    慕半依有如一具石雕,呆呆看着,再答不上话。

    “一直以来,你都在欺瞒朕……”说出时,顾墨晗嗓音有些不稳,只因那其中之物,对他来讲是如此致命而痛心!

    慕半依浑身痉挛,几乎不敢抬头与他对视。

    顾墨晗攥紧手,视线像灼烧的刃直直凝定:“这个孩子……其实是意外怀上的吧,其实并非你心中所愿!”

    神经一紧,慕半依旋即回神,对上他说不出是失望,是痛苦,还是已近绝望的眼神。

    可事实摆在面前,再难辩解。慕半依喉咙干涩,喃喃逸出声:“我……以前,是将它戴在身上。”

    听她亲口承认,顾墨晗惨然一笑,那呈现眸底正宛若焚心烧骨而升起的炽亮,终于在瞬间熄灭。

    对她,每一日每一刻,都会止不住惦记想念,看不到便思疾如狂。

    究竟从何时开始,她就像烙印一样刻入自己的骨血里,即使被深深伤害,也是难以忘怀。

    当爱成怨,怨成恨,为了报复,将她束缚身边,岂料最后,仍然是无可自拔的爱上……

    千般呵护,万般宠爱,对她费心费力,直恨不得把心都掏出来。可是到头来才发现——

    他错了。

    无论怎样做怎样改变,他留在身边的这个人,不过是具躯壳,得不到那心与灵魂。

    她真正所爱所在意之人,永远不是自己。

    亲耳所听,亲自目睹。

    原来彼此在一起,终究是场虚假荒唐的闹剧!

    是他错了,错在太过认真,有时甚至以为……她真的爱上了自己。

    顾墨晗眼溢哀色,胸口一阵疼痛难抑,当最深的地方被伤透烧化变成空了,便已是……心死意灭。

    “墨晗!”慕半依慌张解释,“但那是以前,跟现在不一样的,是我后来想清楚,是我心甘情愿想要这个孩子的!”

    “墨晗……”慕半依见他偏过头,菲薄玉唇隐隐渗笑,好像识破某种虚伪的假象般。

    下一瞬,她几乎不敢相信自己所听到的——

    “朕,会还你自由。”

    慕半依瞳孔深深震动,霎时,浑身上下每一个器官,仿佛都被冰雪冻结了。

    “你说什么……”她嗓音颤抖,神色有些迷茫地问着。

    顾墨晗却背过身,一个简单动作,竟显如此颓然不稳。

    一点点鲜红,已顺延他的掌心滑落出袖口,恍凝朱砂溅地,触目惊心。

    他闭上眼,声音飘忽缓慢,却是心意已决:“今后,朕再也不会来纠缠你了,朕会放你出宫,至此……永不相见。”

    慕半依睁着眼,踉跄倒退一步。

    “从今往后,你都将自由了……”顾墨晗语调极轻,不知是怕惊动空气,还是怕惊了自己。

    随即,背后传来撞动,慕半依从后紧紧搂住他。

    “我不要,我哪里也不去!”想到那句‘永不相见’,慕半依只觉快要呼吸不能,快要窒息如死。他的身体好冷好僵,完全不是曾经熟悉的温暖。

    “墨晗,你别放我出宫,我不走的,我不要离开你。”那种从未有过的害怕,让她拼尽全力抱住他。刹那之间,竟对他以前做过的一切都变得渴望起来……渴望他的转身,渴望他的拥抱,渴望他的宠溺,渴望他的呵护。

    渴望他笑骂自己,渴望他陪伴自己。

    渴望他现在回过头,看自己一眼。

    然而环住腰的玉手,最终被他缓缓挣脱开。

    “墨晗……”慕半依见他要走,慌忙揪住袖角。与此同时,付柳在园中的一句话回响耳边——

    娘娘既然有这份心意,又何必掩于口,有些话,其实不如直接讲出来。

    心脏猛烈震动,盯向那道背影,慕半依突然轻轻启开唇:“墨晗,我喜欢你……”

    喜欢你。

    是真心的喜欢……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就深深的喜欢上了。

    眼眶里蓄满泪水,竟是抑制不住地流淌下来。

    顾墨晗身形轻微一晃,片刻后转身,看向一脸泪流的她。

    一滴滴晶泪剔透如珠,坠入空气,明晃晃的,有些刺眼。

    顾墨晗迟疑,但最终还是走近,伸手替她拭去。那动作仍是一如既往的轻柔细心,可当指尖触碰上肌肤,却冰凉得宛若染霜寒叶。

    “朕既然说了……便不会对你怎么样。”

    失去往昔温度,慕半依几乎不适应地一颤。

    顾墨晗堪堪抬眸:“朕,会送你回那个人的身边。所以,不必再说这些违心的话了。”

    那瞳孔尽处,无悲无喜,仿佛一片死寂的空洞。原来胸口某个地方,死便是死了,再也激不起涟漪。

    “一直以来,这不是你所希望的吗。”他有些嘲笑,睫毛一垂,仿若不胜疲倦。

    慕半依听完,整个人竟有些神失魂离。

    “不,不是这样的……”稍后,她开始慌乱地摇着头,“我没有……不是的……”无数解释,千言万语,堆积心中想诉想要表达,可偏偏脑子里乱成一团,让她始终汇成不了一句,听去竟是语无伦次。

    “我不是怕死,也不是怕你再报复我……墨晗,我喜欢你,是真的……我真的喜欢你啊……”

    为什么,她明明说出口了,为什么到了现在,他却不相信自己!

    明明已经……说出来了啊!

    顿时,泪水大泻,疯狂地在脸上肆虐。

    慕半依颤抖道:“墨晗,你相信我……那些真的不是违心的话!我是在乎你的,是真的!”

    顾墨晗面色无绪。

    ——逢然他……是我最重要的人。

    一贯雅腻的嗓音,这刻竟像破碎了一样,嘶哑不堪:“喝了……那碗药,今后你跟朕,将不再有任何牵扯。”

    “药……”慕半依缓缓转头,望向摆在桌上的汤药,终于意识到那是什么。

    他竟然……要跟自己断得这么绝,竟然真的不留一丝余地!

    “我不喝!我不会喝的!”她忽然发狂似的嚷道,一手死死捂住小腹,“这是我们的孩子!”

    顾墨晗转身,朝门外走去。而慕半依一个无力,瘫软在地。

    “不行的……你不能不要我们的孩子……会痛的……墨晗,真的会痛的……”慕半依摸上自己心房的位置。

    顾墨晗随之停步,侧过脸。

    “痛……”他淡淡一笑,仿佛听到什么笑话,却是极深极讽刺,并也极悲极惨怆,“慕半依,朕一直以为你没有心,不知道什么叫痛呢……”

    慕半依瞪大眼睛。

    “墨晗。”

    他没有回头,一步步地朝殿外走去。

    “墨晗……”

    不愿离开,不想离开。可是彼此的距离,已经越离越远。

    “墨……晗。”

    终于,那欣长俊逸的身影,消失在光影里。

    眼前雾气弥漫,所有景物瞬间变得模糊。

    他走了……真就这样走了。

    慕半依用手撑着地面,仿佛不敢置信。

    寂静的大殿里,眼泪正一声声“啪嗒”落地,化成晶莹一线。

    混乱不堪的思绪,颤栗不止的心痛,莫名在这刻停滞,没有感觉了,只因清楚地意识到……

    结束了,她与顾墨晗之间,已经彻底结束了。

    他不会回来,那一眼,那一面,即成最后的画面。

    心里空空荡荡的,好像除了自己,世界都在坍塌毁灭。

    就连眼泪,也已经流干流尽了。

    慕半依跪在地上,不知过去多久,殿门发出沉重一响,有道身影缓缓走进来。

    第82章真相

    身姿婀娜,如弱柳扶风。她逐渐从殿外的白光中脱现。

    慕半依抬起头。

    “皇上已经走了,我特意求他来见你一面。”步履轻似踏莲,沈醉瑶停至跟前。

    慕半依忽然一声嗤笑,移开视线。

    “其实。我早料到会是如此了。”玉石地砖冰凉,从脚底直窜心头。但沈醉瑶只是静静看着她跌坐地上,没有搀扶的意思。

    慕半依手指拢紧:“那封书信,是你交到他手中的?”

    沈醉瑶眸华幽闪,宛如深湖起涟,半晌,低声吐息:“是啊……”

    慕半依咬裂唇瓣,一缕血腥弥漫,却恍若未觉。

    沈醉瑶微笑,移步走向烛台,从袖中取出一封密封完好的信笺。

    “这封信……”慕半依见状惊惑。

    “你没有看错,现在我手中拿的,才是你写给安逢然的书信。至于皇上看到的……”烛火在眼前摇曳,映得那素丽笑容几分恍惚深诡,她将信角递进烛蕊,蔓延燃烧,随后丢入旁边的精致小炉里,至此了无痕迹。

    “是我让善儿模仿你的笔迹,写下对那人的相思愁苦,皇上看了,心中自然受不了。”她不疾不徐地开口。

    “善儿?”慕半依猛然想起来,“你的婢女……”

    “善儿跟随我多年,即使当初你在丞相府时也不曾得知,她不仅擅长模仿旁人字迹,更是受过严格秘训,因此父亲才将她安排在我身边。”平淡无常的语调,却听得人心头一惊。

    受过严格秘训……难道,她懂武功!慕半依瞳孔凝出震动。

    “否则,季良人又岂会无缘无故地坠落水中?”沈醉瑶不禁眸光轻瞥,笑意渐深,“你当真以为一阵风儿,就能让她失足落水吗?”

    如果背后有名武功高手,一切便不难解释了。

    “是你让善儿这么做的……”慕半依顿时如梦初醒,双手撑着地面,几欲陷进去,“是你害了她,还有她腹中的孩子!”

    一向待人亲和关照,看去置身事外的模样,但实际上,她才是所有是非后的始作俑者!

    那一双眸子因情绪激荡,愈发晶亮慑人,沈醉瑶从中望入自己的影像,仍是神色淡静,没有否认。

    “你究竟为了什么,非要这样子做?!”慕半依看着她,目光如铸,

    “为什么?”岂料沈醉瑶轻哼一声,卷翘的秀睫像密帘般遮垂下来。在外人看不到的幽眸尽处,仿佛藏匿着太多无人可知的情绪。直至许久,她轻若叹息的落下一句,“因为,我爱他啊。”

    慕半依怔住,对上她诡异含笑的眼神:“所以,我怎么可能让季宛嫣生下这个孩子呢?”

    一直以来看去淡然无欲的双眸,忽然像掀起云涛浪涌,变得深炽足可毁灭一切。

    是啊,她爱顾墨晗。或许从很久,从与她第一次相见开始,慕半依就隐约感觉到了。只是忽略了她的爱能够到达怎样的地步。一双看似平淡无争的双眼背后,究竟隐藏着怎样浓烈的情感!

    沈醉瑶深笑时,唇边又不经意渗出一缕微热涩意,仿佛积攒了太多的不甘与怨恚——

    “季宛嫣不过是个刁蛮蠢钝的女子,翠菱更是出身卑微的下贱婢女,可为什么,她们却能得到他?能够得到他的恩泽眷顾?就因为我是罪臣之女,便要在这如同冷宫一样的地方渺无希望的活下去么?从来,我都只能远远的看着他,永远可望不可即……”

    这个瞬间,深深无限的爱恋在眼中暴露无遗,沈醉瑶凝视她:“而你,也本是我父亲手下的一枚棋子,随手可弃。但后来他却对你宠爱备至,当宝贝一样呵护手心。究竟你有什么好?值得他如此对待?因此这些人里……”

    “最恨的便是我吗?”接过后半句,慕半依出声问,“你帮我对我好,都只是为了让我放松戒心?”

    沈醉瑶慢慢扬高嘴角,目光落定:“不错,我最想除掉的人,便是你了……但我也知道你没那么容易对付,是以季宛嫣被谪居沉凝宫,我假意亲近照拂,让她对我毫无防范。”

    稍后素指掩唇,她幽幽一笑:“你可知她的孩子,是怎样怀上的?”

    慕半依闻言,心头竟像被一条绳索勒住,无端揪紧。

    “那时候你宠眷正盛,我对你所谓的提醒,不过是为了让你与皇上之间生出事端,于是不出所料,之后皇上对后宫雨露均沾,但事实又并非众人想象的那样,楚常在曾来我这里诉苦,侍寝当夜,皇上竟连床头都未碰过一下,只是批阅了一夜奏折。”

    看到慕半依因惊愕而渐渐扩张的黑瞳,沈醉瑶语调轻慢略带讥嘲:“你不知道吧?自从你被封为才人,皇上其实根本不曾宠幸过其他嫔妃,至于季宛嫣……是我让她使用了牵魂香。”

    “牵魂香?”慕半依拧起眉。

    沈醉瑶解释:“与那些香料药丸催q之物有所不同,它属于江湖中的一种暗香秘药,涂抹身上生馨沁香,唯有人情绪越深越强烈时,药力才更加有效,让对方产生想象中的幻影,以致迷失无法自控。当年我爹私下培植暗势,与那些江湖人有所交情,因此才得来些。”

    情绪越深越强烈……慕半依呆呆睁着眼,几个字如雷震响大脑。

    顾墨晗之所以会宠幸季宛嫣,是因那时候他们发生争执,他在生气,他在压抑,所以才会中了……

    用劲攥紧手,指节泛起青白,慕半依不由自主想到什么,声音绷紧直颤:“这么说,那一夜你跟他也是……”

    沈醉瑶红唇启开一缝隙,吐字:“是啊……那一次他在曲轩亭饮酒,整个人很是消沉,恐怕也是因为你的缘故吧,让我才能借机安慰。”

    回想当时,那渐渐失魂迷离的眼神,对自己从淡漠变得热烈恋缠,之后疯狂到再也不放手。

    “你告诉他自己叫‘半依’?”触上慕半依愠怒的目光,沈醉瑶笑得有些刻意,芊芊手指撩开一缕发丝,言语之间,似在回味又似在刺激,“那个晚上他把我当成了你,整个人都变得跟以往不同,说不出是温柔还是疯狂,他紧紧抱着我,嘴里却一遍一遍唤着你的名字,一次一次求你不要离开,看来,他满心满眼里全是……”

    “你闭嘴!”慕半依听不下去,愤声打断。

    沈醉瑶果然住口,尔后神色略显惋惜:“原本我想借季宛嫣坠湖一事,让所有人将矛头指向你,令皇上对你责怨,可惜,他根本就不在乎那个孩子,反而事事维护你。”

    此刻慕半依明白:“所以你才肯出面替我洗脱嫌疑,将事情都推到季宛嫣自己身上,这样皇上才不会对你产生怀疑。”

    沈醉瑶眯起眼:“但她最后疯了,而翠菱也是个笨拙无用的。”

    慕半依不可置信:“你连翠菱也利用……”

    “怎么能说是利用呢?”沈醉瑶笑着反驳,“我不过是去她那里,随意说了几句。”

    “是你唆使她的!”慕半依怒不可遏。

    “若真无心,她又岂会害你?”那眸华如水,从她身上淡淡瞥过,“本来对你,她倒真顾念几分主仆之情,可惜为了孩子,她最终还是下定决心。”

    先是季宛嫣,接着又是翠菱,竟然一而再,再而三的陷害自己。曾经季宛嫣当众说自己抢走了安逢然,因此逢然的事绝不是她无意间得知,而是有心打听。从季宛嫣口中,从明嫂口中,甚至在翠菱那里,一番揣测试探,确定逢然在自己心中的重要性。

    “没想到为了除掉我,你一直都在处心积虑,使出种种手段,沈醉瑶,你还真是卑鄙!”慕半依冷笑,一双眼目不转睛。

    “卑鄙又怎样?”沈醉瑶同样望定她,“为了得到墨晗哥哥,我不惜用任何手段。在他眼里,我永远是那个温良娴静的小瑶儿。如果我爹当初支持的人是他,现在的我就应该是中宫之首!”

    这一刻,二人目光碰撞,空气都像被震乱流散。

    “况且,我的爱从来不比你差。不,或许该说,你从来就不及我。”沈醉瑶讽嘲,“他的喜好,他的习惯,他的一切我都是清楚的,可你呢,甚至连他最喜欢的花是什么都不知道吧?”

    慕半依刚启唇,却发现自己哑口无言。

    瞅见她的反应,沈醉瑶嗤笑:“‘千古幽贞是此花,不求闻达只烟霞’,这首诗句,正是当年先帝用来赞美萧皇后的,萧皇后平生最爱兰花,而他,亦是最喜爱兰花。”

    汝之喜,必为吾之喜。

    因此发髻上,从来别有那一支兰花玉簪。

    原来……他最爱的是兰花。

    慕半依终于恍醒,身体有些摇摇欲坠。

    “为什么,他偏偏就爱上你这种女人……真的是不值啊……”想此,沈醉瑶狠厉的目光转瞬黯然,含着幽怨。

    慕半依省神抬头:“就算我离开皇宫,你以为日后就能称心如意,跟他在一起吗?”

    “不。”岂料沈醉瑶挑高下眉梢,“只要我留在他怀里一次,便满足了。即使被他当成别人我也不在乎。因为……我还是得到了他,就算只有一夜,但是一夜,也已经足够……”

    她说完,突然两手捂住小腹,露出一抹古怪笑容。

    慕半依表情渐渐僵凝。

    “只是最后我没有想到,你竟然真的爱上他,但那又如何呢,一切误会让他再?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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