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魅逃

魅逃第31部分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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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付柳开口笑道。每次一来,最先问的便是这句。

    慕半依从袖中取出一张叠好的信纸,都是她在平日里随想随记的。

    付柳打开,目光由上而下地看完,半笑半疑惑:“我还以为会是什么灵芝血燕之类的补品,你要那么多银炭做什么?”

    慕半依一本正经道:“这里条件不比皇宫,如今逢然的身体越来越差,根本抗不住寒,我怕等到天气转凉,炭火会供应不上,况且这里距城内有段距离,所以我需要你的人手和马车,提早进行贮备。”

    “你倒是不客气。”付柳挑挑眉,“不如搬到京都城里,我可以给你们提供更好的吃住。”

    慕半依低头想了想,最终拒绝:“不了,突然换了环境,逢然肯定知道和我有关,我怕他又开始胡思乱想。”

    付柳眸光渐深,打量着她:“看来你对这个人,真的很上心。”

    话语中仿佛怀有一丝质疑,慕半依猛地抬首。

    “他的身体差成这样,连御医都束手无策,难道你仍要……”

    “一定会好起来的!”不晓慕半依竟快速打断他,一股坚定执念在瞳眸里闪现,“我会陪着他,不会放弃任何希望。”在现代,不是也有人患得不治之症,最后却痊愈的例子吗!她相信奇迹的存在,也相信会发生在逢然身上。

    付柳沉默,随即出乎意料地问了一句:“你对他不会放弃希望,那么另一个人呢?”不知不觉的,脑海中浮现出那抹失魂落魄的身影。

    慕半依一愣。虽说他们已经见过几面,但每次谈话彼此都有意避开某些人或事,不晓今日,他竟主动提及。

    伤口好像又从内心深处慢慢撕裂开来,似乎无论过去多久,都是无法平复痊愈,是不是只有自己死去的那一天,才会随着身体与灵魂消失殆尽。那种——附骨之痛!

    “不一样的……”她淡淡垂眸,声音忽如飘花落叶般,轻而散着哀悒,“对于逢然……我总是情不自禁地想要照顾他,关心他,只要跟他在一起,就能够感到平和安逸,这也是我以前所要追寻的,但现在不一样了,我对墨晗……”

    怨过,恨过,伤过。

    是从曾经的不在意,到一点一点爱进心底的感觉。

    一点点的渗透,渗透进骨血,渗透进灵魂。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就变得那么依赖,那么眷念,到最后,汇聚成那么深的情感……对于他,只要伸手一按胸口,便会发现自己原来正想得要命,痛得要死。

    “或许……这就是所谓的刻骨铭心吧……”慕半依扬唇落下一句,仿若叹息。

    天光从上空照射而来,让她微微眯眼,好似沉陷在疼痛的晕眩里,因而看不到旁人的表情。

    直至许久,耳边响起付柳的声音——

    “下月初八,皇上将要御驾亲征,向西秦大举进军。”

    第87章流光

    “怎么会这样?!”慕半依顿时震惊。

    “早在先帝在世,西秦屡次侵犯,但皆被驱退,以致兵力溃竭数年内再难抗衡。如今秦王迷恋美姬,朝纲败坏,正是时机。”付柳负手答道。

    “我不是问这个!”慕半依慌张,近乎质问,“他身为帝王,国之根本,岂能轻易涉险。难道朝廷众臣……你没有阻止吗?”

    “岂会没有。”付柳一声苦笑,“那些老臣听到皇上的决定,当场就变了脸色,吓得魂不附体,纷纷跪地求皇上收回成命。可是皇上……心意已决。”

    无可奈何的语调中,分明又掺杂着一缕愁苦情绪。

    心意已决……如今南顾国力昌盛,军士气盛,可谓占尽上风,但就算他要一统江山,又何必亲征涉险!慕半依想不明白。

    付柳淡淡开口:“全身心的投入到某件事,或许对他来讲,比现在要好过得多。”

    慕半依瞳孔一凝,有瞬间失神,稍后才小声问:“那你会去吗?”

    付柳摇头:“在下区区一介文人,又不懂那些刀枪剑斧的事,只怕到了铁马金戈的战场,打虎不成反被虎伤。”

    他虽在笑,言辞中却掩不住一股自嘲之意。

    慕半依忽然明白:“是皇上他……没有准许吧。其实你也在担心他。”

    不是没有劝阻,而是这一回,对方已心如铁石。

    付柳听完,这刻敛回笑容,静静看着她,仿佛在等待一个回答。

    被那目光直视,慕半依心口意外地跳快几下,仿佛遭到撞击。随即渐渐明悟到什么,双手用力绞紧,像是陷入极度矛盾而痛苦的挣扎中。

    最终,她避闪开他的视线:“我现在,哪里也不能去。”

    她话音涩顿,半晌继续道:“逢然现在……正是最需要我的时候。而那个人,他还有他的子民,他的国家,他身上还背负着更重要的责任。可是对逢然来讲,他的身边只有我了,如今我唯一能做的就是好好陪在他身旁,所以绝对不能离开。”

    天蓝水澈间,那双眼睛恍凝纯粹的水晶,散发着不属这个尘世的剔透明亮。

    付柳深深看后,继而笑了笑:“好吧,我知道了。”

    “付公子。”慕半依抿动唇,犹豫着说出口,“谢谢你当初在园内对我的一番劝告,可惜最后,我还是没能做到。”

    没能让他明白自己真正的心意,而今,说什么都是晚了,他们之间已经再难挽回。

    面对她的黯然神伤,付柳只简单落下一句:“解铃还须系铃人。”

    慕半依随之抬头,望向他逐渐离远的背影,一个人站在原地怔怔出神。

    六月初八,顾墨晗御驾亲征,率领二十万精英大军一路西下。

    十九日,顾军大将郑添意破玄漠关,令秦兵措手不及。

    七月十五,郑添意率军八万,与秦兵连夜激战,连夺十二座城池。

    七月十七,顾墨晗越坞明山,抵塽城,三日后破塽城。

    七月底,郑添意破顺、阳两城。

    八月十二,郑添意在淮渝河与敌交战,杀敌五千,夺城八座。

    二十五日,阴雨绵绵,霖山飘弥浓雾,顾墨晗身先士卒,增军气势。山下伏兵三千,箭雨如梭,顾墨晗身中一箭,激起将士们一阵拼杀,大战三天三夜,郑添意闻讯,派援军,秦兵溃。

    九月初,郑添意攻占渪城,两军汇合。

    山上的桂花树开得正盛,红彤彤的一片,极是美艳。风儿吹过,乱红纷飞,从山顶上徐徐飘下,落在溪涧,石隙,宅院,甚至是那人的肩头。

    晌午阳光充裕,照在身上暖洋洋的,院内一张长椅上,两道人影正并肩坐在一起。

    慕半依侧过头,发现几片不知从哪里刮来的桂花瓣,悄然落在那人的肩上与发丝间,点点艳红,更衬得白衣如雪的他美得纯洁无暇。

    慕半依正想出声,却见安逢然闭着眼,纤长的睫毛密密遮掩下来,一脸的安静祥和。

    每日中午,他们都会这样坐在一起晒太阳,或许是阳光太暖的缘故,又或许是身旁有她,安逢然总会不知不觉的闭上眼,然后沉沉睡去。

    慕半依见状,将他的头轻轻扳过搭在自己肩上,而自己也歪过脑袋,与那只手紧牵相握。

    相依相偎的二人,沐浴在白炽的煦光中,好似快要蒸发般有些模糊不清,偶有落花飘过,如蝶眷恋一样在他们身边旋舞,眼前画面,美好得叫人不忍心靠近,美好得想这样一直望下去。

    于是笙儿就站在距离他们不远的地方,凝神静静望着。即使只是背影,他也知道公子现在的表情,有多么宁和幸福。

    忽然希望时光永远停留在这一刻,如此,便不会再有那些沉痛与哀伤。

    一片花瓣迎着自己撞到衣襟上,慕半依伸手一拈,举过头顶,花瓣在光下呈现着近乎透明的薄红,可以清楚看到上面的丝丝脉纹。

    下刻,指尖一松,随风逝去,迎来的是刺眼的阳光。

    不知道墨晗现在……情况如何了,是否此刻正在腥风血雨的战场中?距离他御驾亲征的时间,已经过去快四个月,伴随攻破敌城的喜讯一道道传来,如今京都大街小巷,百姓们都在赞颂歌唱着他们这位年轻有为的帝王。

    最近付柳极少过来探望,想必是皇帝一离京,他手头上的政务也日渐繁多。因此慕半依通常是让车夫李伯到城内打探些消息。

    正想着,院门被李伯推开,今天他进了城,这会儿一脸神色匆匆的模样,恐怕是又打听到什么消息。

    果然,老李一见到她就喊:“慕姑娘!慕姑……”

    慕半依忙示意他小声,还好没将逢然惊醒。

    “我来吧。”之后笙儿上前,拿条薄毯盖在对方身上。

    慕半依点头,小心翼翼地将安逢然的身形靠向他,这才起身走过来。

    “李伯,发生什么事了吗?”慕半依转换上一副焦急语气。

    “慕姑娘你别担心,是好消息!”老李讲道,“听闻两日前,郑将军率领的兵马已经攻进秦国主城,令两万秦军难以抵挡,包括秦王在内的那些王室贵族,如今都乱成一盘散沙,各处逃离。相信过不了多久,就能拿下整座王城了!”

    “真的吗!”慕半依闻言欣喜,紧接着追问,“那皇上怎么样,有没有什么消息传来?”

    “慕姑娘你放心吧,现在顾军气势如虹,打得敌人兵马四下溃败,皇上更是吉人天相,绝对不会有事的。”

    听了老李的话,慕半依连连颔首,终于放下心来。

    太好了……墨晗,你一定要平安无事。

    当慕半依一个人站在原地,开始仰头望向遥远的碧蓝天穹,似乎要望穿望到另一个人。

    不知不觉,思念又是上涌,想想彼此分开的时间,已有半年了。

    ——至此,永不相见。

    想起这句,泪水禁不住在眼眶里打转,到了最后,他竟连半丝可以想念的东西都没留给自己。

    真是断得一干二净啊。

    风中夹杂的沙砾磨过眼角,阵阵地疼,快要睁不开。

    没多久,肩膀被覆上一层温暖。

    慕半依快速转头,看到那张苍白无暇的面庞。

    “依儿……”安逢然已经醒来,眉宇轻颦,有些担忧地看着她,“出什么事了?”

    “哦。”慕半依赶紧揉揉眼睛,揉得一片红肿,“这会儿风大,吹得眼睛直疼。”

    随即她笑起来,安逢然这才神色略有缓和,抵唇咳了咳。

    慕半依回过神,着急:“傻瓜,我又不冷,你怎么把披风脱下来。”说完解下披风,替他重新披好。

    安逢然垂落眼,瞅着她为自己认真系紧绳绦的模样,不由去握那双手,带着柔滑凉意。

    “依儿,我们回屋吧。”微风从后撩起他的长发,拂触过对方的脸颊。

    慕半依点点头:“嗯,正巧药也该熬好了。”

    二人牵着手走回房间,

    九月十一,顾军攻破王城,绝其王室血脉,西秦至此灭亡。

    二十三日,顾墨晗班师回朝,百姓满街欢呼。郑添意被赐封为镇国大将军。

    二十六日,皇帝下旨举办贺宴,与民同庆。

    烟花冲天,五彩缤纷,映得整个京都恍若白昼。

    然而在这样一个举国欢庆的日子里,安逢然却突然发起高烧,饭食难进,时而昏厥。

    “怎么办……公子又把药吐出来了。”笙儿慌张地拿着帕子,替他抹去唇角的药汁。

    “李伯,你把这封信送到付府,要尽快!”慕半依吩咐完,就听旁边笙儿一声惊嚷。

    “公子——”

    安逢然弯下身子,乌发散乱,吐出一大口鲜血。

    “怎么回事,明明前几日还好好的啊。”笙儿捧着那条染血帕子,悲声痛哭。

    慕半依面色僵怔,即使在他们无微不至的照顾下,也终是难以抵挡病情的恶化吗?

    “为什么过去这么久,人还不来?”笙儿急得嘶嚷。

    慕半依猛然一惊,想到今夜皇宫举办贺宴,付柳与诸位大臣此刻定是在皇宫里。

    “没关系,就算没有付府的帮忙,李伯也一定会请来大夫的。”慕半依语气坚定。

    这会儿吐过血,安逢然正在床上虚弱地喘息。

    慕半依坐到旁边,满脸悲伤。

    “依儿……”安逢然唤着她的名字,惨白至极的面容上竟透出一种异常平静,“依儿,我想看星星……”

    第88章星夜

    慕半依听完,一时以为他是被烧得胡言乱语了,不知该如何作答。

    “依儿……”安逢然伸出细若无骨的手,轻轻抓住她的衣袖,“让我去看……”

    “逢然。”慕半依赶紧握过来,因之前情急,这会儿嗓子眼直颤得发疼,但仍是温声哄劝,“逢然,你现在正病着,不宜下地走动,等这回病好了,我们再一起去看。”

    “不……”安逢然摇摇头,呼吸转变急促,“现在……就现在……”

    慕半依见他硬撑着半边身子起来,不免有些慌神:“逢然,你到底怎么了?!”

    安逢然随之抬首,一对清忧的眼眸直直投向她——满是急切期盼:“依儿,我要去外面,你带我去……”

    面容憔悴,唇色如霜,惟独目光却极牢地锁定她,到最后,近乎化成一种哀求。

    慕半依惊住,缓缓低下头,看到自己的手,正被他抓得那样紧,那样用力,削瘦的指节煞白突出,挛抖着好似随时会绷断。牵连自己的心,都仿佛受到一股无名震动。

    不放手,无论如何也不肯放开手!

    忽然,像是明白了……慕半依僵怔,许久之后,她听到自己干涩沉滞的声音,答出一个字:“好……”

    “你疯了吗!公子病成这样,你竟然还让他去外面招风受凉?!”笙儿不可置信,顿时惊怒交加,扯着嗓子低吼。

    慕半依恍若未闻,只是看向安逢然,当得到回答,那双清眸正朝自己泛起笑意。

    “笙儿。”慕半依吩咐道,“你现在快点弄些炭盆,越多越好,就放在院内的椅……”

    “我不管!”笙儿一口回绝,“大夫都还没来,我是绝对不会让公子下地的!”

    安逢然开始剧烈咳嗽,浑身愈发软得像团棉花,被慕半依及时扶稳。

    “依儿……我……想看……”他双唇启启阖阖,不断重复着。

    只怕时间已经不多,再不看,就真的来不及了。

    “笙儿!”

    “不行,公子他现在……”

    “我叫你去就去!!!”慕半依突然愤声怒嚷,转头时,那目光简直亮得吓人,死死盯向他,纠结着极致悲伤,却也混合着无法言喻的恳求!

    笙儿不禁倒退一步,眼眶红涨,片刻后,他哭着跑出房间。

    慕半依吸口气,随即快速地替安逢然整理衣衫,系好披风:“逢然,其它地方太远,我们就坐在院子里看好不好?”

    “好。”安逢然虚弱地展开笑容。

    广袤瞑夜,星子点缀,一颗颗好似碎银,繁多而耀眼地闪烁。

    远处仍有烟花炮响隐隐传来,但完全影响不到院内的二人,处在一片远离尘嚣的宁静。

    长椅周围摆着诸多炭盆,不时发出噼啪之声,驱散寒意。

    “逢然,冷不冷?”慕半依握住他的手,只觉比以往更加冰凉。

    安逢然摇头,白衣散发,孱弱如斯。

    “我们先坐在这里看一会儿,稍后等李伯请来大夫,就得乖乖回去吃药。”慕半依温言哄道。

    “嗯……”他望向夜穹,苍白精致的容颜宛若被洒上一片璀璨星光,连眸底都是澈透发亮的。

    ——逢然,下次……我们一起去看星星吧。

    那年盛夏,她在灯火阑珊中对自己说着。

    谁知一晃眼,竟已过去两年。

    如今,他终于可以陪着她,共同在月夜之下赏星星。

    “依儿,我真开心……”安逢然吐出几个字,雪色面颊上浮起一缕若有若无的红润,此时精神竟好得出奇,“这段日子能有你陪着。”

    无论睁眼闭眼,都可以听到她的声音。热闹时,有她灿烂的笑靥,寂静时,也不是自己孤零零一个人,身旁多了她的气息。

    这一回,他可以不再有任何顾虑忧愁,只是两个人一起平平淡淡的生活,闭目听音,烹茶谈笑,牵手晒太阳,从未有过的心安恬静,只因身旁有她,相信那份不离不弃的情感。

    “我也是。”慕半依侧过头,看到那他面含浅笑,却也有着掩饰不住的脆弱,宛若日映溪湖,美好,但永远只是一触即碎的虚影。

    “依儿……假若我死了,就将我安葬在这里吧。”稍后,他声音轻得像一渺沙,突如其来地落下句。

    慕半依胸口猛然一凉,随即怒道:“胡、胡说什么呢!什么死不死的!等这次把病养好,以后你要怎样我都随你,还有我们说好的,明年一起去看上元节的灯会,将院子里布满,灯全点亮,弄得比灯会还热闹!”

    她讲这几句的时候,晶眸灼灼生灿,几乎胜过漫天星辰。而安逢然一旁听完,也陷入她所描述的情景里。

    “真想再看一次……”他启唇,呢喃自语。

    “肯定会的。”慕半依覆紧他的手,笑着回忆,“还有过年的时候贴窗花,发糖果吃饺子,比谁放的炮竹响……唉,真怀念柏叔做得五香肉啊!”

    “嗯……”安逢然微笑轻应,有些体力不支,将头斜靠在她肩上。

    慕半依一愣:“累了吗?要不回去休息吧。”

    “不累。”一阵晚风拂耳,让他闭目沉浸,“依儿,记得我们第一次相遇吗?”

    当时彼此在茶庄擦肩而过,一抹白色背影,却深深印入对方的心田,而自己竟不曾将她留意。直至第二次,花雨纷飞中的那一眼对视,叫他从此再难忘怀……

    慕半依思付片刻,不由莞尔:“其实我第一次看见你的时候,并不是在茶庄。”

    “不是……”安逢然语声中透出迷惑。

    慕半依双眸眨了眨,蕴笑之中,还掺杂着几分狡黠神秘:“第一次相见……是在梦里啊。”

    听她这样说,安逢然有些云里雾里。

    慕半依眉间添起兴奋的神采,解释说:“我曾经,做了一个梦,梦中的人一袭白衣,在梨花树下悠然抚琴,虽然不见真容,但我知道,那个人一定是你……”

    是以在茶庄看到他的背影后,才会如此记挂于心。

    没想到天下间,竟真有这般巧合的事。但究竟是巧合,还是缘分早已注定?

    闻她所言,安逢然心下一阵恍然。

    原来做梦的时候……也是可以遇见对方。那么他,将要做一个很长很长的梦,而梦里有她,这样便不会感到寂寞了吧?

    想此,他唇角上扬一道极浅的弧度。

    不知何时起,慕半依发觉他开始靠着自己不再出声,就像毫无分量的雪,正在无声无息地融化。

    刹那间,一颗心好似降到冰点,凝结住体内每条神经。

    慕半依颤颤抖抖地伸出一根手指,凑近对方鼻前,这一刻,她的表情僵硬到近乎麻木。然而当感觉到那极其微弱的呼吸时,她又险些快激动地哭出来。连忙放下手,抑住强烈的心跳,分不清是悲是喜。

    “大夫,大夫这就该来了吧。”她忽然害怕起这种安静,发出声来安慰自己。

    “依儿。”安逢然轻轻开口,“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慕半依赶紧询问。

    少顷,那熟悉而充满异样柔和的嗓音,在无边星空下响起,柔得几乎要唤起一场梦境来——

    “不要回忆……让自己永远都过得幸福。”

    慕半依感觉他紧了下自己的手,旋即点头:“好,我答应你。”

    在看不到的角度下,安逢然心满意足地一笑,眉宇间那缕总也抹不去的忧悒,如今终于一点点地舒展,一点点地散去。

    脑海里,宛如走马观花似的,开始浮现出一副又一副画面……有她,有笙儿,有柏叔,有八喜……以及,自己。

    忽然发现,天好像变得湛蓝明媚了,漫空飞洒着粉白花瓣,而他,正手拿一支梨花白玉簪站在树下,前方有人影遥遥走来,他是那般深挚而欣喜若狂着……

    慕半依仰首望空,只见繁星璀璨,多得让人眼花缭乱,猛然间,一道银色光点从中缓缓降落,在夜幕中竟是划开极长的银白轨迹。

    “流星……”慕半依双目一亮,转瞬激动起来,“逢然,是流星!竟然是流星!你快看!”

    安逢然静静靠着她,没有反应。

    想到在流星下许愿很灵,慕半依愈发欢喜无措,禁不住去晃对方的肩膀,岂料那只纤瘦的手腕……倏然从她手中滑落下来。

    星芒逝去,远方隐约传来烟火声响,更衬夜的宁静。

    今夜家家灯火通明,百姓欢呼雀跃。

    可是在今夜,有个最重要的人,将永远地离开了她。

    “逢然……是流星……”意识到什么,慕半依声音遏制不住地发颤。

    那个人闭着眼,恍凝沉浸在一场美梦里,神情如此安详恬淡。

    “逢然,你快抬头看看……”慕半依有些焦急地呼唤。明明知道现在的自己,比任何时候还要清醒还要明白,但也是现在,她宁愿自己什么都不懂,宁愿自己永远糊涂下去!

    “逢然,你看啊……是流星……”

    慕半依喋喋不休地说着,似乎只要这样子,那个人就能很快醒来。

    “你知不知道,在我以前生活的地方,它并非代表不祥之兆,反而朝着它许愿会特别灵验,比我们当初在河畔许愿还要灵的……”

    就像以前,他只是一时疲倦,才会靠着她一不小心睡去,不久后睁眼,温柔唤起自己的名字。

    “逢然……”

    慕半依强抑眼角的热烫,搂紧那已经完全冰凉的身体。

    不能哭,不能悲伤,因为她看到了,逢然的唇边……分明是含笑的。

    此刻。风很轻,夜很静,景很美。

    星空夜下,两个人紧紧相偎在一起。

    他,永远地安睡在了她的怀中。

    第89章离别

    那一日,天空飘起濛濛细雨,蔓延开一片缠绵凄感,好似老天也在悲伤。

    山林中有块平坦空地,四面高树环绕,红艳烂漫的桂花如今已是谢尽,草丛里堆砌着一座高高隆起的坟茔。

    慕半依素衣挽发,手执青油伞,正静静立于坟前。

    她一动不动的,也不知站了多久,洁净的袂角随风向外翻飞,逐渐被雨水浸湿。

    之后,有人撑着一把上绘飘云浮舟的玉柄伞,出现在身旁。

    慕半依睫毛微颤,近乎凝滞的目光,终于有了丝波动。

    薄渺雨雾里,二人并肩站着,互不言语。

    良久,慕半依启开唇:“看来,奇迹真的没有发生。”

    付柳一怔,转过头。

    慕半依目光仍盯着墓碑:“在这里,没有世俗烦扰,逢然会觉得很安静,只要他想,夜晚抬头就可以看到星星。可是我……”声音不由得涩顿,“却再也看不到他了……”

    付柳闻言,心下也为之唏嘘。

    慕半依唇角微微翘起弧度,那并非笑意,而是一股心难平的幽伤余怨——

    “逢然他,天生就是个心肠软的烂好人,无论你怎样说怎样对他,他都不会生气,也不懂埋怨,身为瑞安庄当家,从不欺善作恶,遇见乞儿会施加帮助,看到流浪的猫狗会心疼难过,这样一个心性纯良的人……你说,究竟做错了什么?为什么老天要给他如此短暂的生命?”

    伴随这声落下,付柳见她侧过头,已是眼眶热红,双目盈泪。

    老天明明对他如此不公,可他却对自己说:依儿,今生得你,我别无所求。

    “你说,老天为什么这么不公平?!”

    想不通,想不明,慕半依忽然低喊,几近声嘶力竭的质问,不知是问自己,是问对方,还是所谓的苍天!

    然而等来的,只有无数雨点在耳边敲响,也好似无数滴泪在砸痛心脏!

    慕半依瞪大眼,直愣愣地望向他,仿佛在求他给自己一个答案。

    付柳垂下睫,像是承受不住那眼神中的悲恸,嗓音逸出柔怜的劝抚:“慕姑娘,人死如灯灭……请节哀。”

    慕半依一愣,如梦初醒。

    她快速扭回头,开始一番胡乱地抹掉脸上的泪水。

    付柳语怀歉意与遗憾:“那日,我没能帮到你。”

    慕半依摇摇头:“与你无关,是逢然命注福薄……”但离开时候很平静,神色也是安详含笑的。

    付柳不禁问:“今后,你有何打算?”

    情绪稳定后,慕半依略一思索,回答道:“我要离开这里。”

    付柳意外:“去哪儿?”

    “还不知……”慕半依反而一笑,“守着他,我何尝不愿,但留在这里只会徒增伤感。我答应过逢然,一定要让自己过得开心幸福。”

    付柳不易察觉地紧下眉,开口劝阻:“留在京都,起码我还能照应……”

    “谢谢你。”慕半依打断他,语调中竟添上几分轻松戏谑,“这段日子里多谢有你的照顾。不过别以为我离开京都,就一事无成,什么都要依靠别人。”

    付柳叹气:“你毕竟是一名女子。”

    “女子又如何。”慕半依微笑反驳,“我知道的东西,或许你们一辈子也想不出来。况且我早给自己留好退路,就算生活不富足,但温饱还是绰绰有余的。”

    付柳无可奈何,只好坚持着问了一句:“真的决定离开?”

    慕半依点头。

    付柳不再言声。

    细雨从天挥洒,如烟似帘,将二人身影润得轻渺朦胧。

    “他……”慕半依忽然小心翼翼地迸出个字,但转又犹豫,不多时,手心里竟攥出一把汗来,“他现在好吗……”

    付柳虽听明,却不答反问:“何为好,何为不好?”

    慕半依被他这话一噎,思付片刻,反倒想开了:“也罢,他尊为帝王,又何时轮得到我来操心。”

    付柳沉默,从旁审视她的表情。

    慕半依也不隐瞒,眉色间陷入一片黯然:“其实,我很想他。”

    若换以前,这番话她是绝对讲不出口的,但时过境迁,事物在变,人心在变,如今,她只是很平静地讲出肺腑之言:“想他的样子,想他的表情,想他现在在做什么……但这些只能藏在心底想,因为我知道……我们是不可能再相见了。”

    从曾经千方百计的逃离,到最后心甘情愿地陪伴,这个结果,恐怕自己怎么也不会想到吧?当经历过爱恨纠葛,至今,仍不后悔爱他。

    付柳眉宇微一压深,转即绕开话题:“你准备何时起程?”

    “不走,只怕愈发留恋,所以越快越好吧。”想此,慕半依抬眼望下天空,突然做出决定,“如果雨停了,今日我就离开。”

    付柳瞪了瞪眼,接着“扑哧”一声,简直没辙的笑起来。

    慕半依不以为意,抬高细白的下颌,任由他笑:“你也别在此多加停留,想必府中还有许多要事正等着你处理吧。至于我……”

    她话音一顿,目光落向坟茔,“想再多陪陪逢然……”

    付柳听完明意,最后留下几句珍重的话,执伞离开。

    此时,慕半依静静而立,一个人,对着一座墓碑。

    “逢然……”她忧哀极轻的声音淹没在落雨之中,就像怕惊扰到什么。

    ——依儿,答应我一件事。

    慕半依哀然笑道:“你这个傻子,竟然叫我不要回忆……难道真的以为这样,我就不会想你,不会难过吗……你这个彻彻底底的傻子啊……”

    她摇晃脑袋,似气似怨。

    “逢然。”

    下一刻,油伞落地,慕半依身浸雨水中,乌黑发丝紧密黏在脸颊肌肤上,微风里好似一株靓艳的白兰花在孤俏颤动,我见犹怜。

    她启唇呼唤,绝色面庞上薄光流莹,分不清是雨是泪。

    “逢然,让我最后,再这样想你一次吧……”

    她走到墓前坐下,伸手将石碑紧紧抱住,那般轻柔那般小心,闭目倚靠,仿佛那个人正在自己怀中。

    雨风吹起发丝,却带不走浓浓的思念,两个人,如此相偎相依……

    同样的秋雨连绵,笼罩在深宫尽处。回廊一脉宫灯悬挂,被外溅来的雨水洇湿。

    庆典才过,便是沉闷闷的阴雨天气,难免让人心生不吉之感。

    沉凝宫内人影绰动,但各个凝神谨慎,行动间不敢有丝毫闪失。直至不久,一道婴儿的哭啼声响彻寝殿,打破欲人窒息的气氛。

    嬷嬷抱着襁褓中的孩子,嘴里开始振振有词地低哄,稍后听到门外呼声,连忙跪地请安。

    “恭喜皇上,是位小皇子呢!”嬷嬷喜笑颜开,可当接触上那冷漠如霜的眼神时,浑身好似一下扎进凉水里,顷刻止声。

    刚出世的婴儿,正被裹在缎衾里哇哇哭个不停,听着惹人心怜,但他不曾看一眼,伫立对方身前,宛如隽美天尊。

    “请皇上恕罪,小皇子虽是平安降生,但沈良媛身体一向荏弱,下官实在已经竭尽全力……”老太医冷汗涔涔,跪在地面瑟缩,直怕下一刻自己就人头不保。

    然而头顶上方,许久都没传来声音。

    自从媚妃离逝,皇上的脾气让人愈发琢磨不透,老太医暗自斟酌一阵儿,方道:“皇上……如今沈良媛尚留一息,只盼能再见皇上一面。”

    顾墨晗面无表情地听完,走进内室。

    帷幔被侍婢掀开,沈醉瑶奄奄躺在床上,当看到那个人,一抹激动嫣红在本是虚白无色的脸容上逐渐漫开。

    “皇上……”她伸出手,眼中满是哀怜渴望。

    尊袍上的华光锦纹折射着那张容颜,美得令世人惊叹,却又有种死灭的寂然。

    顾墨晗站在床边,神色无悲无喜,对于那只伸来的手,没有一点反应。

    沈醉瑶喘息急促,皓腕在半空微颤,终于费尽力气揪住他的袖边。

    “我知道……你并不想要这个孩子……”

    她唇边含着悲意苦笑,亦如风中凋碎的孤零残花,一字一句,朝他诉说:“但是无论如何,我也要生下他……因此你不时命人送到寝宫的安神汤,我并没有喝下去……”

    第90章幻念

    只一句话,却暗藏惊天之语。两名侍婢早早退至帷幔外,若闻这句,只怕要浑身悚栗吓出一层冷汗来——当今皇帝,竟欲对自己的亲生骨肉下此狠手!

    而正在嬷嬷怀中哭得起劲的婴孩,又岂知自己险些与世无缘?

    沈醉瑶笑意恍若微弱灯烛。自从怀有身孕,她对凡事都提防留意,行为谨慎,只因这个孩子对她来讲太过重要,更胜自己。而有孕期间,那个人未踏入沉凝宫半步,不曾照过一面。如此漠不关心的他,却不时命人送来一碗安神汤,即使在御驾亲征前,也不忘嘱咐。

    这一切用意,沈醉瑶心中了然。可如今看到他,目光中无半分怨圭与恨意,唯有痴痴的盼与深深的眷。

    但尽管她挑明真相,顾墨晗仍如玉雕石像一般,立于床前毫无表情。

    “墨晗哥哥……”沈醉瑶不由揪紧那金丝袖边,仿佛抓紧自己生命中的唯一依托,开始沉陷在回忆里,“我还记得那年……父亲带着我入宫为皇后庆寿,因一时贪玩,我不小心在宫中迷路,最后害怕地哭起来,是你看见了,一番耐心询问、安抚我,还拉着我到父亲面前解释,让我免去责骂……”

    那一袭紫衣翩飞的尊贵少年,看似轻狂散漫下,却拥有一双温柔细心的眼。让人至今,难以忘怀。

    沈醉瑶眸底波光晃动,积深许久的爱恋终于像泪珠般滴淌而出:“墨晗哥哥……我喜欢你,从第一眼就喜欢上了,这么多年,我一直盼望能成为你的妻子,为你生儿育女,将来,我们能够一起谈笑天下,携手白头……”

    “墨晗哥哥……”她摇了摇衣袖,带动着那毫无反应的手臂,一遍遍呼唤,声凄忧婉,几令人肝肠寸断。只为求得对方一丝半点的回应。

    然而夜潭般的黑眸映着她,始终视有如无,好比面对虚无的空气。

    没有悲痛,没有愤怒,只是一片寂然,死去的寂静。

    究竟从何时开始起,他变得不再笑了,那身体里像失了情感,对一切再无触动。

    曾经那个神采飞扬,含笑不羁,会温柔唤她小瑶儿的男子,似乎已在不觉中死掉了。

    为什么?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沈醉瑶突然充满惊恐。

    当她说完,顾墨晗转身离开,随着步履移动,那只揪住袖口虚弱如枝的手,也被迫松开了。

    一句话,连一句话也没留,竟然一个字也不肯跟她说!

    哪怕是恨,是怨,但他却全无情感!

    盯向那背影,沈醉瑶瞪大双目,几要滴下血泪来。

    为什么?是因失去那个人,所以他的心也就此死掉了吗?

    她煞费心机地想得到他,到头来,却是让他心死意灭,反而离自己越离越远!

    难道自己真做错了吗?!

    沈醉瑶闭上眼,泪涌不止,只觉体内力气正在流失枯竭,再难呼喊挽留。

    少顷,她启开唇,声音低得让人以为只是一缕幽叹:“是我……是我害死了你们的孩子……”

    顾墨晗一时止步,被玉砖吸住一样静立。

    沈醉瑶开始瞪向床顶,空洞而诡异地笑着,但其中又混合了复杂难言似悲似悔的情绪——

    “终归……都是我呢。你不知道吧,其实……她对你……”

    断断续续的话,听去有些语无伦次,逐渐低隐,到最后她就这样睁着眼,再没说下去,也,永远不会说了。

    一切归于沉静,顾墨晗没有回首,走出寝宫。

    外面的雨似乎小了些,但仍交织成繁密的细帘,迷花眼前风景。

    顾墨晗长身立于檐下,扑来的雨雾润气,为他俊逸的眉宇间更添几许幽华清冷。

    下瞬,他捂住左胸,低头咳了咳。

    “皇上,一场秋雨一场寒,小心凉着。”李关顺将缎衣披在他身上。

    当初霖山一战,他胸中一箭,虽未触及要害,却因战况紧急没能及时休养,外加心有积郁,竟落下咳嗽的毛病。

    “陛下,接下是去寿心殿吗。”李关顺心下暗暗掂掇——自打媚妃香消玉损,皇上就显得意志消沉,包括这次大胜而归的庆宴上,整个人也是意兴索然,提早摆驾回宫,如今大部分时间都留在书房批阅折子处理政务,对六宫的事几?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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