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德珍

德珍第12部分阅读

    蘸白嘴角一扯:“仲家一开始就要黎阑,先是秘书上门问价,并且给了叔叔这个数。”蘸白比了个手势,“叔叔自然是不答应的,他那会儿心都痛得快死掉了,哪有功夫想那些,只当遇见了疯子。”

    但周子康也不知从哪里得知淳中的公司出了一些问题,淳中在技术领域是能站稳脚跟的人,但并不精通财务,许多资料和数据都有专门的精算师处理,但世上没有密不透风的墙,淳中到底还是被人握住了把柄。周子康若是将事情捅出去,偷工减料贪污受贿的帽子淳中是戴定了。

    然而,仲家需要黎阑,此事便有了转圜的余地,由爷爷出面斡旋,暂时保住淳中。

    “要不是叔叔拉着我,那天我早揍他了!”蘸白攫紧下巴,一想起葬礼上那一幕,依然恨得咬牙切齿。但他又担心德珍一时之间无法接受,小心翼翼地瞧了她一眼,继续说道,“他本来没什么可以威胁我们的,或许就是葬礼上见到你,见色起意,才想出了如此龌蹉的计谋。”

    德珍思潮翻涌,仲寅帛相处时期的劣迹如电影般在脑海中回顾,听到这里,她不能再装傻了,衔着颤抖的笑声:“哥,我是不是很傻?”

    蘸白立时握住她的手,眼底闪过疾痛:“我们只是中计而已!”

    “中计?”她喃喃自语,即便他接近她只为了黎阑,即便他隐忍克制的表情全部都是演技,即便那些甜言蜜语都是圈套,她仍然孤注一掷的去相信了啊,妈妈总对她耳提面命——胆小的孩子是得不到幸福的,她对此付诸了实践,何来“中计”之说。

    所有的童话都有一个标准的混蛋,她却已经不能像个孩子一样去憎恨这个混蛋,她必须得老实的承认,她爱这个男人,这个混蛋。

    蘸白瞧出了她的心迹,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她却仍抱有一丝幻想,不过现下他也不能拿仲寅帛如何,只能看着德珍忍住满胸腔的焦炭。

    未来一场荒诞,不明不白(九)

    很多时候,成熟能带来许多好处,无论是沉迷于酒精的声色犬马,还是穿上会被无数热烈的眼神洞穿的衣服,甚至可以在公共场合以过来人的身份大谈人生,高贵的梦想,荒唐的现实,推杯换盏你侬我侬,青春大把,没有什么好可惜。

    很多时候,她都觉得自己是个扫兴的人。淑女的戒尺时刻悬在头顶,因而每当精神 的时刻,她却勉力使自己看起来云淡风轻,黎阑快乐地“哈哈哈”笑个不停时,她很想跟着笑,却总是发现脸部神经竭力克制着自己。

    人生在世不如意事十有八九,她亦有心情跌到谷底的时候,每每想抱着什么痛哭一场,沉静一想,心里又产生一股莫名的力量让她忽然变得平和。

    在近亲眼中她是个拘谨而温柔的孩子,在普通人看来,她活得简单而隆重,像是没有什么能使她不快乐。

    然而事实上快乐的范畴是巨大儿宽泛的,总让她摸不着边际,比起幸福快乐,她似乎更熟悉悲伤忧郁的轮廓,她厌恶自己的敏感,并痛恨与之为伍,却始终不能抛弃它。

    所幸她的情感储备总是能从正面壮大自己,久而久之倒练就了几分临危不乱的风姿。也正因为如此,蘸白无论如何都是不能搞懂她清楚来龙去脉之后的情绪的,只有她自己知道,此刻她那狭隘的善良就快因为那个男人崩坏了。

    尽管蘸白已经将事情说得很清楚,那个男人只不过是想得到黎阑才故意接近她,而他近来的冷落也足以证明他正在为自己铺设后路,如今岑家已经交出黎阑,他便具备了全身而退的条件。

    他笃定地以为她是大家小姐,尊严与荣耀高于一切,尽管这次失算于人,损失惨重,她亦没有脸面去追究对错。

    她知道他一定是这么想的,换做别的人,她笑笑也就过去了,可是他不行。哪怕这是他的机关算尽,他仍欠她一个说法。

    电梯里明晃晃一片,镜子里照着她略显苍白的脸,细细碎碎的皱褶包着她的颈项,雪白的衬衫在腰后微微垂坠,胸前的蝴蝶结落着长长丝带,素黑的裙子盖住膝盖,不时髦的打扮,却总让人多看她一眼。

    抵达顶楼,她提着手袋站在黑白相间的棋盘格地板上,高脚花盆里开着一圈深紫色的小花,丝萝又长了一截。

    她站在格窗镜子门前,按了门铃,过了许久无人应答,她耐心地重按一遍。

    如此往复十次。

    雨薇曾对她说过,男人爱你的时候你就是公主,千军万马不敌你一滴眼泪,而他不爱你的时候,哪怕你替他挡住了千军万马,最后也不过是享受凌迟独自吐血。

    曾有那么一瞬,她很想站在她的祖父和兄长面前,张开双臂将他护在身后,替他辩解,然而他倔强地却不给她这个机会。

    时间一点一滴冷却,犹如一根尖锐的指针,每走一格都刺痛她的心。事实上她闭上眼睛也能描绘出门那边的情形,宽敞华丽的客厅,瓶中的鲜花正一分一秒地枯萎。她曾坐在沙发上喝茶喝咖啡,讲风谈月亮,如今却一个人在这清冷的玄关守着这样焦灼的一份心情做漫长的等候,更残忍的是,这等候还不一定有结果。

    所谓的世家小姐,大多都是鸭子划水似的性格,表面上故作优雅,实际上在水底拼命划水,就为了让表面看起来能比别人优雅,她也不例外,原以为自己担负地起这沉重的气氛,但只是等了那么一小会儿,当初的坚持现已令她怀疑。

    他是否爱她,他是否爱过她,这都是一个未知的谜题。

    明知没有回应,她仍不断在心里提问,并且很孬地遐想,他是爱过她的吧,只是心里的情意不多,犹如冲泡几回的茶,自斟自饮尚可,却不够宽待她这来客了。

    想到这里,眼泪忽然湿了面颊。

    暗下去的灯因她的吸气声骤然亮起,镜子里映着鼻尖泛红的她,死白的光照得她一张脸薄如纸,她没想到自己竟然哭了,只因她等的这扇门始终不为她开。

    平心而论,这并非是流泪的场合,但事实是,她骄傲了小半生,生平头一回尝到了委屈和不甘的滋味,这眼泪并不冤枉,只是顺其自然罢。

    世上哪有什么真正的聪明人,所有的机灵无非是还没遇到那个让你成蠢货的人罢了,爱情面前,多的是作茧自缚,庸人自扰,怎会差她一个?

    在她结束这三个小时的等候时,长时间站立的小腿已经 起来,高跟鞋的轮廓将脚背勒出一道道深深的淤痕,脚趾抵着鞋尖,犹如刀口架在脖颈。

    她叹息一声,在心中说了一个罕见的词汇,“算了”。

    不管前路如何,明天是否还有明朗炫目的阳光,当她这一声“算了”在心中响起的时候,其中包含了多少失望,只有她自己独自品尝。

    生和爱情寂寞相逢(一)

    不知雨薇是从哪里听闻此事的,大概你多留心一个人,就会清楚她的零零碎碎林林总总。四下无人的时候,她不惜破口大骂仲寅帛,却始终不能消气,鼓动德珍去找一个更好的。

    她自然是富有勇气的一个女人,活得铿锵有力,爱恨分明。但,始终是个局外人。

    德珍迷茫地什么也不愿去想,此前所有抗拒的联络方式都被她一一找寻,电话那头的忙音像一个世纪那样长久,等得她一眼万年,早生华发。

    她从未有过这样执着地做这无用功,哪怕那日清清冷冷的三个小时的漫长等候已经足够说明一切,她却始终放不下。

    那句“算了”,并未用了十分的狠心,反倒更像是一味逞强。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很长一段时间,惊雀巷里炎风阵阵,矮牵牛晒得叶子干燥萎缩,知了声在树与树之间热闹行走,孩子们穿着凉鞋奔跑在巷弄间制造扰攘,丝毫不怕热极引火,尽情 童年。

    她从诊所回来,鼻子里还塞着棉花,她父亲的腿脚好了许多,记挂她的病症,约她去南半球避暑。她瞧了瞧课表,搬出爷爷的作风,做事要善始善终,至少需要将这个学期的课上完,等学生们考完试放暑假。

    父亲大概是从蘸白那里耳闻了一些风声,虽紧张她,却聪明的不多一句安慰,若是她的心真的受伤,他也希望她能坚强挺过。

    不光是她的父母对此讳莫如深,连同爷爷叔叔哥哥,甚至慧珠也当作从未发生过那样生活。比破口大骂更深一层的厌恶一个人的方法,就是不屑提起他。

    周围人像是都约好了似的,施施然翻过了这一篇。

    回到家,见她塞着棉花,稚巧知道她又流鼻血了,关掉英文广播问她:“姐姐,你要冰袋吗?”

    她抚了抚微凉的额头,摇摇头朝稚巧虚弱地笑了一个,扬扬手中的药袋,“我已经去看过医生了。”

    稚巧抿抿嘴唇,看着她转身回了自己房间带上房门,她不清楚这阵子家里的气氛为何这样古怪,私下里跟妈妈打听,她妈妈也只是倒抽一口气,想了想,不准备告诉她实情。

    “大人的事你小孩别管。”就这么一句,草草地搪塞了她。

    然而,她不是不担心的,前阵子的德珍就像是颗水果硬糖,甜地发亮,可最近她却面如死灰,时常一天也不说一句话,她一向偏疼礼让,可最近连对礼让都十分敷衍。

    稚巧总觉得目前这境况似曾相识,黎阑不幸罹难前也有过如是这般行尸走肉的日子,那时是她太骄傲了,死倔着不去问黎阑“为什么”“怎么了”,哪怕夜里听着黎阑蜷缩在被子里偷哭,她都假装没听见……

    有这么一瞬,她必须承认自己是这个家中的外人,你看,她心肠太硬,而德珍黎阑连伤心的方式都如出一辙。

    广播里的英文小说突然变成了经书梵文,再也不能被心读懂,她又坐了一会儿,起身去了母亲卧室。

    慧珠正在折叠衣物,见女儿进了,抬眼瞅了她一记,“又要买资料了吗?”她朝床头的柜子努努嘴,“自己拿。”

    稚巧打开抽屉,从曲奇盒里拿了两张折好 牛仔裤口袋。

    慧珠自顾自折叠衣物,再抬头时,见稚巧仍在床头站着,疑惑问道:“怎么,还有事?”

    “上次爷爷住院,我遇到过一个客人,有些眼熟但我叫不出名字,但我听见他问了爷爷一句很奇怪的话。”

    慧珠眼皮一跳,停下折衣物的手,“他说了什么?”

    “他说‘如果你不答应,我现在就可以跟她求婚’。”

    慧珠头皮一麻,疾言厉色道:“这事你告诉过别人没有?”

    稚巧摇摇头。

    慧珠丢开衣物站起来,走到房门口将门反锁上,又走到她跟前,压低声音道:“丫头你可得记住了,这件事今后不准再提,不然仔细你的皮。”

    “那个男人和德珍姐姐有关联?”稚巧却一眼道破天机。

    慧珠想要去捂她的嘴已经来不及,身子僵了一会儿,终于在女儿求证的目光中妥协,拉着稚巧在床头坐下,叹了口气,垂下肩膀,蚊声将这阵子家中变化的由来说了一遍。

    晚餐时,德珍因为要忌口吃药,胃口也不佳,只吃了几口就搁下了筷子提前离席,稚巧托着瓷碗,咬着筷子听到房门关上的声音,欲言又止地看了眼主座上神色威严的爷爷,桌下挨了慧珠一记,最终在慧珠挤眉弄眼的警告之下低下头去,让少女的冷傲恢复常态。

    德珍卧室。

    翻了几本小说挑出一本耐心开始看,等合上最后一页,已经过了灰姑娘的幻灭钟声。

    她其实是想早早睡的,虽然这个念头总在零点之后冒出。只不过总有这样那样的理由让她辗转反侧,好不容易闭上眼,世界安静下来,隐约又听见雨滴落下的声音。

    时间在夜里好像会变得特别慢,明明感觉过去了很久,可是看着时针也不过动了分毫,雨滴还在继续。她最后还是挣扎起来拧开笔管铺好信纸,漫无目的的写一写什么抒发胸口的烦闷。

    岁月教会她从容,也教会她人生的偶然和徒劳无功都是寻常事,因为她没有用笔去抨击任何人。等笔管写空了,信纸堆叠了一摞,停笔去看时,只觉得满纸都是不知所谓的话。

    像是极力想表达什么,又像是极力掩饰什么,完全没有侧重。

    雨早就停了,台灯的光线逐渐失去了在黑夜里潜伏的属性,对窗外的光线失去约束力。她拉开椅子站起来走到窗边,伸了一个懒腰,打了个长长的哈欠。

    不知不觉间,竟又见证了一次天明。

    家人尚在熟睡中,她捡起自己淡蓝色的线衫外套穿上,垫着脚尖出了家门。

    早餐的惊雀巷空气很凉,她交叉抱胸往花园里小学而去,只不过才走到一半,那彻骨的凉意就不见了,暖风迎面而来,仿佛世界在眨眼睛就不一样了,那种突然天亮的感觉,其实很奇妙。

    城市的故纸堆随着天边深浅不一的蓝色而变得透彻,被点亮的光线仿佛将她条理分明的切割,而她没有反抗,反而静静闭上眼睛享受这凌迟,长久地沉迷在这虚空内,无法自拔。

    新闻里时常报道为情所困的女子跳江跳楼,死的轰动一时,倒也利落。但她做不到那样,自能自我折磨,这也许就是她的荏弱,不为人知的隐忧。

    她现在有些明白爱情是什么了。

    从前她以为云越是个傻瓜,根本不懂怎么爱她,现在她明白了,她和云越之间占尽上风的从来都是她,云越善于自我折磨。云越固然是爱她的。

    她固然是爱仲寅帛的。

    这种靠的太近害怕被灼伤,离得太远担心绳丝崩断,不知多少距离才算恰如其分的感觉,毋庸置疑的是爱啊。

    她又走到了那个秋千架下,透着围栏看它,仿佛闭上眼睛就能听见黎阑笑着招呼她:姐姐,你快来玩呀!

    睁开眼睛,眼前却是一个无比亮亮堂堂的世界,像是在告诉你悲伤和思念都是可耻的。

    “黎阑,你说,为什么我对他如此信任,好像从来没有设防……”

    风里没有下文,只有人生和爱情寂寞相逢。

    人生和爱情寂寞相逢(二)

    考完期末,学生们都各自散了,几个同事得知她就要回英国,吵嚷着要为她践行。一番好意,她不好推辞,今次一别不知何日再见,于是她便爽快地答应了,雨薇高高兴兴地去选了餐厅订了位置。

    只不过她没想过会遇见卢鸿鸣。他倒是神清气爽,打扮得精神抖擞,很有几分领袖的气质,此时德珍尚还记得他的野心,因而意外相见,客套一笑,打算就此别过。

    但他的同僚却嗅出了两人间的一丝猫腻,挤眉弄眼道:“朋友?”

    卢鸿鸣大方介绍道:“这位是岑德珍小姐。”尚不及他介绍,他的同僚已经眼明耳快地纷纷奉上名片,一脸笑呵呵。

    德珍一一收下,一张一张看过,伸出手来,“很高兴认识你们。”

    她今天穿了一件尖领白衬衫,一条宝蓝九分裤,红色高跟鞋,链条包垂在身侧,而发丝掩了半张脸,精致利落中尽是说不出的妩媚动人。

    几位男士被她迷得不行,好半天才回过神来。

    卢鸿鸣试着邀请她:“德珍小姐若是不介意,就与我们一道用餐吧。”

    话音刚落,雨薇和几个同事一起来了。德珍越过他。视线定格在他身后,朝雨薇挥挥手。“我约了同事。”

    他是个聪明人,当然明白是什么意思,朝她绅士地笑笑,领着自己的同僚先进去了。

    “对不起啊,路上堵车啊!”雨薇擦擦汗,对德珍解释。

    德珍摇头一笑,“没关系,我也才刚到。”

    雨薇知道她心气儿好,不会介意这些,兔子似的一笑,上前挽住德珍的胳膊,一行人浩浩荡荡的进了餐厅。

    这家餐厅状似新开,但人气相当不错,只因定位很明确,放眼望去都是附近公司的职员,男士们将外套与领带搭在椅背,衬衫解开两颗扣子,女士们则或多或少脸带梳化,胸前尚且挂着蓝绳工作牌。

    好巧不巧,卢鸿鸣的餐位就在德珍他们后面。

    雨薇在德珍对面坐下,一边翻菜单一边压低声音说道:“后头那几个男的一直看你呢。”

    德珍专注地看着琳琅满目的菜单,答道:“是认识的人。”

    “啥?认识的?”她吃惊地瞪大眼睛,“就等我这么一会儿你就红杏出墙了?”

    德珍无奈地看她一眼,转而说道:“请给我3号餐,餐中不要三文鱼,另加两只烤羊肋。谢谢。”她点完餐,将菜单递还给服务生。

    “给我和她一样的。”雨薇也将菜单还给服务生。

    另外几位同事像是这里的常客,早就点好了喜欢吃的,服务生收完全部菜单,说了稍等,去了下一桌。

    雨薇耳尖,只听到那桌几个男人偷偷打听:“那位小姐点了什么?”

    她嘻嘻一笑,冲德珍使了个眼色,二人同时起身离桌,结伴去洗手间洗手准备用餐。

    洗脸台前,雨薇 一扭,撞了德珍一记,挤眉弄眼道:“你看吧,你就是不出来玩,这不一出来就招惹了一个排!”

    哪怕就是来洗手间的这一路,都不知道收获了多少男士的眼球,女士的欣羡。

    德珍关上水龙头,拉出手纸一边擦一边说:“跨国恋一般不长久。”

    “这还不容易,你若真看上了,让他陪你去英国过日子呗,他敢不答应?!”

    德珍被她夸张的表情逗笑,二人相继出了洗手间,回去的路上雨薇仍不忘给她吹枕边风,鼓励她制造新的艳遇。她刚想说“你够了”,雨薇却忽然定住,像是被施了定身咒一般,一动不动。

    德珍顺着她的视线而去,不期然对上那男人的视线。

    仲寅帛是与自己的团队来会餐的,按照惯例,两杯酒,三次动筷,便结账离开。他无法与自己的职员谈心,继续聊公事又难免影响进餐,这么做也是识趣。

    可是,他只是一抬眼,就看见那女人了。

    她瘦了一圈,但依旧明媚动人,当她视线缓缓偏移时,他浑身血液逆流,熙熙攘攘的餐厅顿时扭曲地像抽象画,浓重的色彩弯曲成一条一缕,耳朵里嗡嗡声一片。

    箫尘也看见德珍了,略略吃了一惊,但很快平复情绪,隔了短短的一段距离,不知怎么的忽然挺直背脊,嘴巴紧抿,总觉得气氛有点毛骨悚然。

    然而,仲寅帛忽然说了一句什么,箫尘愣了一下,过了会儿才意识到他在说法语,此地不宜久留,他抓起外套后电脑包,紧忙跟上仲寅帛的脚步。

    出去的路只有这么一条,德珍与雨薇像两尊石雕一样站在中央,箫尘耳边是一串串语速飞快的法语,虽然只是在吩咐明天的行程,但也快要逼得箫尘黔驴技穷欲哭无泪了。

    德珍死死盯着朝她走来的男人,他剪了头发,穿一身鸦青色哑光西装,挺括坚毅,两片嘴唇翻飞不停,与她越来越近。

    二人交往时间不长不短,她还没来得及将他推到幕前,他却已经打算将她永远尘封。他本就是抱着游戏心态,这么草率的结束也是必然,只不过,隔了一阵时光再遇见她,她仍心跳地厉害。

    这座城真就那么小,既然他有心避而不见,她便没打算再遇见他,有时候甚至觉得这辈子也不可能在遇见了。因而,此刻她是吃惊的。

    太突然了,她都没想好摆好表情。

    “你是我不爱别人的理由。”他曾经在她耳边这样说,每次一想起,耳朵仍会害羞发烫。

    言犹在耳,他却变成铁石心肠。

    他当作没看见她,仿佛她就是一个路人,一棵盆栽,擦身而过,连眸光也没有改动分毫,掀动的嘴唇吐着异国语言,制造一份与世隔绝的超然。

    电光火石的刹那,她的手指动了动。

    “德珍!”雨薇失声惊呼。

    箫尘也跟着瞪大眼睛,顿住脚步。

    仲寅帛僵住,令人窒息的压迫狠狠挤压了他的脏腑,缓缓低头,看到是她握住了他的手。

    她像是风中的树叶一样簌簌颤抖,两行清泪流星般划过面庞,嘴唇隐忍地抿成一根细线,痴痴地望着他。

    换做是任何一个男人,稍有风度的,都应该掂量出她这份情意的份量,给以适当的反应,而不是在众目睽睽之下,将她的手指,一根,一根,仔细掰离,那神情,仿佛玫瑰遭到了牵牛花的攀附。

    他甚至没有多看她一眼,当作什么事也没有发生,继续和下属说着自己的事,快步离开餐厅。

    “德珍!”雨薇皱眉拉住她想要投奔那个男人的身体。

    她却拉开雨薇善意的手,她知道自己颜面尽失,雨薇只是不想满盘皆输,她心里也想忘记这个狠心的男人,想做一次说到做到,然而却差一个给自己清醒的理由,注定她要飞蛾扑火。

    “你疯了吗?这样还不够吗?”雨薇怒斥。

    她却只是红着眼眶,轻声说,“对不起……”

    她没料到自己如此想念他。

    人生和爱情寂寞相逢(三)

    箫尘已经尽快去取了车,但还是差了一步,终是被德珍赶上了。

    外头下着雨,她冲出酒店时,很快找到了他的车,跑到跟前时,仲寅帛恰恰坐进车子。

    “等一下,我们谈谈。”她巴住车门,恳求道。

    “箫尘,给德珍小姐一把伞。”他面无表情的说道。

    箫尘识趣的从车里取出伞,绕了一圈交给德珍,而就在德珍松手去接的时候,他无情地拉上了车门。箫尘连忙回到车上,而德珍怔了一会儿,等回过神来,车子已经开始移动。

    她丢开伞,抓住门把追了上去,初时尚且跟得上,等上了主干道,车子变快,她不得不松开手,以免被车带倒,雨水浆洗着她雪白的脸庞,使得追逐他的脚步变得困难重重。

    箫尘不敢开得太慢,亦不敢开得太快。他几乎将车子贴着右转车道行驶,好让德珍不会被其他车子刮倒。仲寅帛的态度十分强硬,他不出声,箫尘根本不敢停车。

    淌进鞋口的雨水使得皮革发胀,鞋体扭曲,但她早已顾不上那些了,鞋子什么时候从她脚上消失的她根本无暇顾及,她只知道她要追上他,把话问清楚。

    沦陷的女人才会在爱情里为自己讨公道,她知道这样做很可怜,刚才他看她的眼神悲悯而鄙夷,就像一只无形的手穿过她的胸膛握住了心脏,轻轻一拽,疼得几近昏厥。

    箫尘将车子停在人行道前,心里有两个极端,要么被德珍追上,要么甩掉德珍。

    所幸,还有5秒变绿灯前,德珍堪堪追上了,她拉了拉门把,车门分文未动,她拍了拍车窗,雨声太大,她的声音十分微弱。

    她看不到车里的人,神情十分焦急。

    仲寅帛抿唇看着窗外的女人,她的无助催生他心里恶魔的种子,狠毒刹那间破土而出,攀着肌肉和筋脉呼啸疯长,一口一口蚕食他的理智。

    他的心意,早就处在崩溃的边缘,仿若在悬崖边久站的人,摇摇欲坠,却无路可退。

    究竟是放过这个女人,还是放过他自己,他必须得做个选择。

    德珍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哭了,耳边喇叭声震天响,不时有司机落下车窗朝她咒骂,她不知所措地拍着那扇始终不为她落下的车窗。

    她好慌张,只知道不能让他就这样走掉,却未想好要怎么面对她。好怕他这一走就再也不会理她……

    她曾经那样满怀希望,此刻却有一双手将她的爱意一点一点剥离,雨太冷,泪太烫,心寒与无力感一分一秒地腐蚀她的心智,放下一切追来,到头来却失望地那么彻底。

    她这般疯狂的行径,到底是叫他难堪了,他讨厌她了,甚至不想跟她说话。

    “求求你……我们谈谈……”她半哭着咽了咽口水,努力不叫哭声泄露,她已经不知道自己拍了多久车窗,手掌红肿起来,麻木地感觉不到任何疼痛。

    “老板……”箫尘都快看不下去了。

    “你闭嘴。”他闭上眼睛,指尖按住暴凸的太阳岤,现在身边若有一把刀,不必借他人的手,他会毫不犹豫地戳死自己。

    这个疯女人!

    车门一松,他推开车门,一边下车一边脱下外套盖在她头上,她虚弱地踉跄了一步,堪堪被他握住手腕,那只缠丝玛瑙手镯被雨浸润地冰寒,犹如利剑洞穿他胸口。

    德珍被他拽着行走了一阵,最终在无人的公车站台停下,绿色的雨篷映地他脸色很差,嘴唇紧抿着,失望地看了她一会儿,转身要走。

    她紧忙拉住他,“你听我说!”

    “我们之间没有什么好说的。”他狠狠甩开她。

    德珍后退一步,又义无反顾地拉住他的衣袖,不肯放他走,几乎语无伦次:“你不要不理我……我不怪你利用我,真的!你既然拿我交换黎阑,说明你是知道我喜欢你的,是不是?我错了,有些话我之前没能说出口……你是不是觉得我没那么喜欢你?不是这样的……有些人习惯先挑最好的吃掉,有些人总把最好的留在最后,你不能因为我把你留到后面,就以为我不喜欢啊……”

    她急得泪流满面,像犯了错的孩子,固执地掏心掏肺为自己辩解。

    但他却冷硬看着她红着的眼,被雨浇透的衬衫贴在她长长的锁骨上,他不带一丝温度回答她:“太迟了。”

    她的告白着实叫人动容,然而,就像是车祸现场清理干净才赶到的救护车,吃饱以后才上的主菜,葬礼上的溢美之词,他当然能感受到它的真诚,可于现下已经没有任何意义。

    那只小蓝盒没能在那天在她眼前打开,所以,一切都迟了。

    她慌乱地摇头否认:“是我错了,我错了,我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让你变成这样……”她上前抱住他的腰,一时间无法承受那么多打击,只能依傍着他,恳求他对她倾诉心迹,解开谜题。

    她与他,本应该是一桩好爱情。

    他一动不动地任她抱着,任她从他这儿索取短暂的温暖,因为他不敢保证,除此之外,他这辈子是否还能再一次被她毫无置疑地投靠……

    雨一刻不停地下着,经过的车来车往,上上下下的乘客,无一不好奇地瞧着这对俊男美女,短短一刻,已经在脑中编造出了一百种可能的故事。

    德珍死死抱着他,即是借温,亦是软化,嘴唇贴在他胸口微微颤抖,几番欲言又止。

    她何曾这样卑微过,这种无助,这种忐忑,她一点也不习惯。

    “……德珍。”他叫她的名字。

    “……”

    得不到她的回应,他又叫了一遍她的名字,宽大的手捧起她冰凉的脸孔,“让我们活得潇洒点吧,不问未来如何,只记得曾经的确爱过。”

    “我不要!”她飞快地拒绝,像极了任性至极地小女生。

    他皱了皱眉,脸色冷得可怕:“既然与你爷爷有言在先,我说到做到,从此以后,你要死要活都是你的事,与我无关。”

    “你说谎……”绝望卷土从来,又一次将她拽入黑暗,他那么固执,她不知从哪儿生出来的力气,努力把持好自己的失望和绝望,笑对他,却难掩惨淡,“你骗我的,对不对?”

    他没有回答,只是偏过头,不愿看她。

    她抱紧他,不让他犹豫,眼泪一滴一滴浸染他的衣衫,既坚强又委屈。

    “我没骗你。”他微微冷笑,眼睛疲倦地闭了闭,紧接着强硬地 她抱得死死的手,冷酷无情地甩开她,“岑德珍,你什么时候能停止自欺欺人,我们只不过上了一次床而已,别以为那就是爱,就可以要挟我!”

    他不顾旁人异样的眼光朝她吼道,眼底一片歇斯底里。他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他只知道再这样下去,他一定会疯的!

    她如遭当头棒喝,红着眼睛一言不发,但那只手还是下意识地想去拉回他。

    “够了!”他突然语气凶恶起来,嫌弃地挥开那只手,本就松松垮垮的镯子瞬间从她腕上滑脱,摔在地上,发出清脆的玉石崩裂声,一下便再不能成形。

    他僵住,神情如遭雷劈,心里像是被人浇了一桶开水,烫地他脸色一片死白。

    她呆呆地看着那碎裂的镯子,那是他母亲送给她的心爱之物,那双堆满笑的眼睛,那双隐忍挑情的眼睛,此刻退化成一片荒沙,寸草不生。

    他看着她将那些碎片捡起,仿佛一点也不生气,注视他的目光仍残留一丝讨好。他蠕动了一下嘴唇,双手握住她的肩头,无比认真的对她灌输他的道别辞:“听着,岑德珍!我不爱你,不爱你了!别等我,也别纠缠我,让我偶尔想起还能记起你的好,而不是种种厌烦!别犯贱,回你的英国去,这里不适合你,我们,后会无期!”

    她摇头,心里已有一座城轰然倒塌。

    他的表情凝重着有了另一个面目,眼神寒了周围空气,最终,像是鼓起勇气一般,深吸一气,松开她的肩头,决然转身。

    她试着追了几步,脚下忽然一片剧痛,一股殷虹从雪白的脚底冒出,弥漫在浮水里,她当下痛地弯下腰去。

    “德珍!!”不远处早就等在那的雨薇举着伞朝她奔来。

    卢鸿鸣冒雨快步跑到德珍跟前,二话不说将她从地上抱起。

    “德珍,德珍你怎么样了?你醒醒啊!”雨薇全部的伞举高在卢鸿鸣头顶,踉踉跄跄的随着他奔跑。

    她朝自己这个行迹夸张的朋友虚弱地笑笑,“我没事……我很好……”

    只是痛,很痛。

    生离死别,不过如此。

    雨一直下个不停,像极了这个女人心里的泪。

    人生和爱情寂寞相逢(四)

    儿子回来时,仲太太正在客厅侍弄她的花,粉白的蔷薇带着软而长的茎,剪子一起一落,干净利落,儿子的进门打断了她的专注,递眼一看,只见他浑身湿透,像是从水里捞出来的一般。

    她大惊失色的从沙发上起来,跟着楼梯上的水迹上了楼,“砰”一声,房门抵着她的鼻尖摔上。

    保姆举着吸水拖把上楼来,只见地上一大片水痕,像是家里进了水鬼一般。她才想问太太怎么了,只听见一声清脆的瓷器碎裂声伴随着野兽的怒吼隔着门传来。

    外头的两个女人皆是怔住了,面面相觑一阵,不晓得该怎么办。

    这时客厅的座机响了,保姆下楼去接电话,来人是仲寅帛的秘书,声音有些焦急,保姆气短地回告他:“他已经到家了,你放心。”

    是谁?仲太太用唇语问保姆。

    “是箫助理。”

    仲太太“哦”了一声,摆摆手让保姆把地板弄干净,自己则站在儿子房门口,呆立一阵,才深吸一口气试着敲了敲房门。

    房门没锁,她悄声闪进屋子,地上一片狼藉,他打碎的正是他平时宝贝得紧地那个瓷瓶,里头的枯树枝混着碎片错乱横陈,浴室传来沙沙的水声。

    “儿子,你在吗?”仲太太小心翼翼地问。

    自打她知道了他接近德珍是为了卯卯的事,当初臭骂他一顿实属怒火攻心,后来想想也是极为后悔的,卯卯的事固然很重要,但她现在只剩一个儿子了……

    他与德珍的事,想必处理的不是十分顺当,不然与德珍无意在岑家撞见那回,德珍不会表现的如此吃惊。

    但瞧着他摔东西的行径,只怕他心里也不好受,由此推断,他该不会是,对德珍用了真感情的吧?

    仲太太被这个突然冒出来的想法吓了一跳,拍拍胸口压压惊,心虚地往浴室瞧了一眼,长舒一口气,摇摇头。不会的,她儿子的心肠多硬,她最清楚……

    但她显然料错了。

    这天晚餐仲寅帛缺席,半夜里,他忽然发起了高烧。俗话说,病来如山倒,仲太太看着儿子被担架抬出去,吓得心脏病险些出来。

    在医院陪了一宿,烧只退了一点,医生建议住院观察,仲太太回家煮粥回来,只见病房里公司的人来了一堆,然而这些年轻人显然不是来探病的,临时搭建的桌子上摆满了电脑,打印机一刻不停的打印着资料。

    仲寅帛躺在病床上,脸色苍白眉头紧锁,干燥起皮的嘴唇掀动个不停,沙哑的声音嘱咐着各种事项。底下人不敢关心他的病情,因手头的事情正进行到了最关键的时刻,就剩下明天竞价了,没有人觉得他带病工作是不对的。

    仲太太已经将那碗粥摊凉,她既听不懂年轻人们在说什么,也帮不上任何忙,她是现场唯一一个只关心仲寅帛病情的人。

    “你喝粥麽,我已经给你弄凉了,一点也不烫。”她笑得有些尴尬,甚至略带讨好的将瓷碗凑到他嘴边。

    但是她儿子只是翻动手里的资料,看完这份,接过箫尘递来的下一份。

    仲太太讪讪的收回举在半空中的手臂,捏捏酸痛的部位,?br/>电子书下载shubao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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