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德珍

德珍第16部分阅读

    给他戴上,轻声笑道:“您干嘛对她用这种计谋,就不怕其他人知道了笑话您?”

    老爷子调整了一下眼睛,从眼镜上缘觑了眼了然的德珍,干干的清清喉咙,装作没听见。

    德珍也不继续拆他台,好笑地离开客厅去了哥哥嫂子的房间,他们夫妻俩还在熟睡,但小东西却已经醒了,见德珍的脸在眼前一阵放大,蹬蹬小腿,吐了一个口水泡泡,被德珍轻轻抱起,满足地趴在德珍肩头咿呀了一声。

    德珍抓起小床上的薄绒被,半裹着小家伙,垫着脚尖出了卧室,轻轻带上房门回了自己房间,她将小东西放在自己床上,熟练的给他换上新的纸尿裤,换好贴身衣物,给他洗了脸,擦了头发,这才将他抱到客厅给爷爷看。

    这期间他没有因为被 来 去而苦闹,至多也就哼哼了两声,德珍看着他,他确确实实是个叫人省心的小孩儿,甚至乖得叫她有些憧憬,以后她若成了母亲,也得生一个这样的才好呀。

    念头一起,等回过神来时反倒把自己给愣住了,她定然是会结婚生子的,可不知怎么的,那些步骤对于她却是遥远虚无的。

    她微笑地看着爷爷膝盖上的小东西,想起了自己还落在工作室的那块黄铜版画,“爷爷,今天下午我得出门一趟。”

    “有事?”

    “我刻了一张版画给他,太忙都忘记了,现在才想起来。”

    爷爷颇有深意地看了她一眼,“天气好,多出去走走也好。”

    “妈妈订了一箱鸽子蛋给大嫂,大概傍晚能送来。”

    “替我谢谢你妈妈。”

    “知道了。”德珍轻描淡写的站起来,回房间洗澡换衣服。

    日子是可以荒凉而平淡的,或许偏执的寻找细枝末节的隐约,彷徨在迷离情节的上游只是一种时间上的浪费,老天也许早就在掌心纹路里标记上你苦苦寻觅不到的福祉,只是你无法看到而已。

    她终将会朝来自他人的赞美努力,雕刻时光,动人而美丽。

    花都开好了(四)

    雨薇的婚礼当天清晨下了一场小雨,德珍出了家门站在惊雀巷里,淡淡的雨水味道带着绿色植物特有的清香,滴答滴答,一如是时间的敲击。

    她不是伴娘,但雨薇要求她必须盛装出席,雨薇并不介意德珍来抢她风头,反倒恨不得德珍花枝招展惹人眼。作为新娘,她想直率地炫耀自己高贵大气的朋友,泰然地享受那份与有荣焉。

    德珍一早出门回母亲的公寓,管家说她父亲去河道划船了,还有一个小时才能回来,她母亲却还在睡觉。王槿鸢是个不带心事的中年女人,她爱晚睡晚起,享受运动完的丈夫回来叫她起床,她是个婚姻中女子的良好范本。

    德珍去厨房,为母亲做了早餐,端到她的卧室。王槿鸢 眼睛起来,打着哈欠喝了口咖啡,这才对女儿招招手,德珍凑过去被她亲了亲,“早安,我的宝贝儿。”

    “早安,妈妈。”德珍笑。

    “你爷爷好麽?”

    “他很好。”

    “哦,告诉他,我也很好。”

    “好的,妈妈。”

    王槿鸢微微扬唇,伸手摸摸女儿的头发,“你真美,宝贝儿。”

    “那是因为我是你生的啊。”德珍垂眸为她撕掉面包的边边。

    王槿鸢笑意更甚,说道:“你爸爸听了可要不高兴了,没他的份。”

    “怎么会。”

    王槿鸢看着她这一生最得意的作品,心里很宽慰,“亲爱的你知道麽,你是我每天早晨睁眼的理由。”

    她是个骄傲的女人,当第一条皱纹爬上脸庞,她开始学会叹气,尽管上天厚爱她,赐予了她一切,但她仍然避免不了因衰老而产生自厌,但牵挂却总能大过这份自厌,而这份牵挂的来源,一半来自于她的丈夫,另一半来自于她的孩子。

    她已经恨不得将世间所有美好的一切都呈现在她这个女儿面前,却始终觉得,仍然不够。贪心导致她对德珍抱有缺憾,但丈夫总说,德珍应该用自己的方式活着,不应被他们干预。

    于是,这个女儿最终长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她固然是美好的,乖巧可爱的,但她的心,却有伤痕。

    德珍像个小女孩儿一样被妈妈抱进怀里,听她说:“我最近认识了一个不错的年轻人,有空你去见见?”

    德珍闭了闭眼睛,没有拒绝,“好的,妈妈。”

    岑慎其回来的时候,见到女儿也在家,显得十分高兴,他上前拥抱了一下他可爱的女儿,“怎么舍得回来了?”

    “今天是朋友的婚礼,我需要两套衣服。”

    岑慎其眨眨眼,“需要我为你参谋吗?”

    德珍莞尔,“我已经选好了。”

    “这样啊,那不如穿起来给我看看。”

    “爸爸。”德珍无奈地耷拉下眼角,语气拖长。

    “好了,那就不逗你玩了。”他的帽子是半湿的,着急去洗澡,但临行前对他貌美如花的女儿却有叮嘱,“不要自己开车,我让司机送你,另外,记得多为爸爸迷倒几个英俊青年,但新郎除外。”

    德珍啼笑皆非,爱娇地推他去浴室。

    她赶在午餐前抵达了雨薇家,小区里停着婚车,人来人往的十分热闹,进了家里,新郎与他的傧相正在被伴娘们用各种方式折磨,而雨薇接到德珍的电话后,开门红包也不管要了,提着婚纱亲自拨开一群胡闹的伴娘打开房门将德珍拽了进来。

    房门火速被关上,屋子里的姑娘们笑哈哈乐成一团。雨薇笑嘻嘻的抱住德珍的脖子,“哎呀,你能来真是太好了。”

    她对德珍的喜欢素来直白。

    “恭喜啊。”德珍将红包塞给她。

    雨薇也不客气,大大方方的收下转交给自己的伴娘。二人坐在床上聊了一会儿天,伴娘们也闹够了,终于把心急的新郎放了进来,皆大欢喜,转而去吃午饭。

    下午三点所有亲属转站去酒店,仪式会在酒店花园露天举行,早上的雨水早已收干,天空明净如洗,粉蔷薇开了满墙,一对新人如约步上红毯,在众位亲友的见证下喜结连理。

    德珍作为新娘的女友中最为贵重的一位,应邀致辞,她从小到大参加过无数典礼,对这种场合并不陌生,虽然对新郎不很熟悉,但将起他与雨薇的情由却是娓娓道来。

    她看着新郎,说道:“雨薇曾对我说过,时至今日,她才懂得能遇到一个对自己吝啬对她却很大方的男人是多大的福祉。”

    新郎侧首看了一眼自己的新娘,嘴角带笑。

    德珍继续说道:“世上就是有那么一个人,他恨不得倾予一切护你周全。那些你所痛苦的,他统统抹去。那些你所惶恐的,他统统扛起。你任性刁蛮,他平着性子看你笑闹,内心喜漾。你眼帘泛泽,他胸膛温暖,如父亲兄长,宽宏有力。他在,眼里风景尽旖旎,生命亦庄重可敬,不敢随便完成。那些描画的携手共抵的未来,或良辰美景,或柳暗花明,其中路途艰险繁复,困苦阻踞,抑或山青水明,隔世洞天都俱无法得知。”这是她父亲母亲那样的婚姻,她希望自己可爱的朋友也能同她父亲母亲一样幸福长久。她微笑看向雨薇:“你很幸运,你遇到了这样的男人,你唯一需要去做的就是打点好自己,怀着温情与信仰陪伴与他左右。一生很长,亦很短,我衷心希望你们珍惜彼此,幸福,直到永远。”

    台下掌声响成一片,她的声音通过话筒,是温柔的,是温热的,宽泛却具有说服人心的力量,犹如一只暖暖的手,穿过你的胸膛,轻 住你的心脏,让你心悦诚服。

    交换戒指的时候雨薇没有哭,但德珍几句话下来,她却笑着流泪了。她顾不上自己的新郎,上前抱了抱德珍,在她耳边说,“德珍啊,你也要幸福啊。”

    “当然。”德珍含笑看着那道窄窄的红毯,风吹来时,雨薇的头纱迷了她坚定的眼。

    花,都开好了。

    花都开好了(五)

    五月的婚礼很热闹,所有仪式在傍晚举行完毕,晚餐早就已经热闹备齐。德珍与新娘子一道换了晚装宴客,新娘穿西瓜红色的eliesaab平肩礼服,她则穿了天堂鸟印花丝绸阔群。

    她的盛装无疑是给雨薇极大的面子,二人出了化妆间,德珍说:“瞧瞧你,真像个仙女。”

    雨薇笑道:“你简直贵气逼人。”再多看一眼,雨薇发现天机,“你这背开的,是不是太给我面子了?”

    德珍莞尔,“淑女么?”

    “你显然在淑女的边缘线徘徊。”

    “我本就是一半海水,一半火焰。”

    雨薇皱皱鼻子,忽然忧伤起来,“你结婚的时候一定要记得请我啊。”

    “那是毋庸置疑的。”

    雨薇比比自己的腰,“可你都把背开到腰了,那我得开到哪儿?”

    德珍一愣,她又继续嘟着嘴说道,“算啦,实在不行咱就露事业线,你的朋友圈接受我这样的谄媚吗?”

    “你放十万个心,所有男人都爱你的事业线。”

    “那我就放心啦。”雨薇豪迈的耸耸肩,露齿一笑。

    德珍也被她的滑稽逗笑,二人一道出了化妆间,迷倒众生去也。

    雨薇的婚礼和别人的很大不一样,因了她是学艺术的出身,宾客中有很大一部分俊男美女,或怪诞,或桀骜,或静美,不一而足,会场是按照她的要求亲自铺设的,绝大程度上迎合了客人们的审美,除此之外菜品也细致的甄选过,她甚至亲入厨房对厨子们固有的摆盘模式指手画脚,厨子们一方面感到气恼羞辱,但另一方面却按照她的想法去实施了。诚然,雨薇才是筹谋色彩与搭配的各中好手。

    在折服于新娘的才华后,德珍动了筷子,但没吃几口,就迎来了一位熟客。“德珍小姐。”卢鸿鸣打招呼道。

    德珍站了起来,伸出手,“你好,鸿鸣。”

    边上有人为卢鸿鸣让出了位置,他俩于是坐下来说话。“没想到你又回来了。”

    “是啊,我听雨薇说你又升职了。”

    “哪里哪里,托你的福。”

    德珍微笑,不论这个精明的男人居心如何,她都是感激的,一年前那个雨夜,是他与雨薇扶起了她,他对德珍有心结,但意外的却与雨薇很合得来,甚至雨薇嫁于的这个丈夫,也是他的同事。

    “怎么没见你太太来。”

    男人不掩喜色,“她还有一个月生产,是双胞胎,肚子很重,不方便出来走动。”

    德珍一愣,她只听雨薇说他与当初那个跟踪她的女生结婚了,却还不知道他要当父亲的事。“真的吗,真是要恭喜你了。”

    她说不上再见到这个年轻人是怎样的心情,当初他对她投注了极大的野心,是讨好的殷勤的,但放弃之后却变成了一个可靠的朋友的形象,尤其此刻他与蘸白一样脸带初为人父的喜悦,这令他看起来很真实。

    卢鸿鸣对她的观感亦有大不同,一年前她是高不可攀的大家小姐,直至今日,当他称呼她的时候,仍然惯性地在她的名字后加上“小姐”二字,每一次称呼她,他都有一丝虔诚和难以描述的尊敬。后来,他亲眼所见她为了一个男人而折堕的模样,这几乎不可能被外人所见的场景被他见了,并在他心中发酵一年,时至如今,他觉得那个雨夜已成了他们之间心照不宣的秘密。而人与人之间有秘密存在,才会成为朋友关系。

    德珍与他又寒暄了一阵,她感怀于他身上巨大的变化,因而心情有些畅快,这个年轻人本来身具致命的缺点,他修正了,变成了更好的样子,这让她感觉微妙,又十分高兴。原来岁月真的会让他们彼此变成更真实的模样啊。

    卢鸿鸣看着这个美得无懈可击的女人,她从始至终不过问他与慧珠如何相识,他又缘何被引荐,诚然,她是聪慧的。他笑着起身,握手道别之际,只有对彼此的祝福,转身的刹那,他带着感激离开。

    德珍是九点钟离席的,雨薇的局才到 ,根本无法抽身,她仅留了口信就离开,以免被雨薇的热情牵绊到后半夜才得回家的机会。

    司机载她回母亲那里,她喝了几杯薄酒,这会儿脸蛋热热的发烫,司机将车窗预留一道口子给她吹风透气,她却将车窗整个落下,趴在上头眯着眼细数这座城的迷离,呵一口气,她的香气就飘了整座城。

    她是个没有多大作为的人呐,你看,雨薇也结婚了,有小宝宝了,鸿鸣也结婚了,要当父亲了。她让自己的时间在零碎的是事情里度过,这会儿对比起来才觉得可惜了。

    如果每个人的一生都是一部电影,那无疑她会是一部又闷又长的文艺电影,作为主人公,她只是在消磨那些无所事事的时光,被枪杆子抵着,才肯往前走一步,剩下的时间,却又像是一场漫长而疯狂的等待。

    究竟在等什么,自己却没主意。

    仲寅帛是跟着她的车子进的停车场,这辆车每年产3辆,每一辆车的后备箱上都刻有车主的名字,车牌号是她的生日。

    可笑,当初他还认真的问她要不要他买给她。当时虽是追求她的伎俩,但如今,只剩一声冷笑。

    他将自己的车停妥,见她穿着高跟鞋摇摇晃晃的从车上下来,嘴里轻声用英文和司机说着什么,电梯“叮”一声抵达,走出来她家的管家和女佣,女佣正儿八经的端着一杯解酒的饮品,离了有些距离,他分辨不出。

    她接过杯子,仰起头咕哝咕哝喝下,将杯子递还,被搀扶着进了电梯。但管家女佣司机却没有与她一道上去,而是站在了门口,估计是要等下一班,仲寅帛见电梯里的女人就要滑到地上,快步闪身进了电梯。

    站在外头一脸谦卑的管家徒然将眼睛瞪大,看他的眼神好似自家小姐的香闺闯入了一个登徒子,本想开口阻拦,但已经来不及了。

    电梯门关上的刹那,仲寅帛出手扶起了地上的女人,干燥洁净的手掌不小心触及她的 ,她感觉出了一丝不一样,缓缓抬起头来,睁开眼睛。

    她没料到今晚的酒后劲那么大,或许是兴奋之下没有察觉,又或许是路上的那一阵风将之放大,总之,她史无前例的失态了。

    “放开我。”

    男人冷哼一声,脱了她的高跟鞋 她怀里,一条胳膊穿过她的膝窝,转瞬间女人已经离了地。他抱着她在电梯里转了一个身,这时电梯已经升高到一半,剩下的一半,他像一棵树那样站的笔直,两条腿好似在这电梯里生根发芽。

    德珍忽然感伤,她尚有一丝清醒,可更多的是迷茫,尽管已经将他推开一次又一次,可他还是会煞有其事的出现在眼前。她的心,也不是不烦的。

    婚礼上雨薇偷偷相告,他是送了礼物来的,东西少说也是四位数起跳,雨薇本想退回去,但又直接坦然的告诉德珍,“他就算把全部家当搁我这儿也不为过,就这点东西打发我,我才懒得跟他计较。”说完还重重哼了一声。

    德珍不以为意的笑笑,雨薇讨厌他只差在报纸买版块公示了,她当时并不往心里去,但此刻心情却有一丝复杂。

    电梯开了,他抱着她走了出去,她家的门是开的,光是站在门外看,就知道是和他的家截然不同的风格,这座曾经拥有他们回忆的房子,在她的父亲母亲整顿后,变成了大气雅致的样子。

    一早等在门口的女佣看着自家小姐被陌生男人抱着回来,心跳到了喉咙口,张了张嘴,眼睁睁地看着仲寅帛破门而入。

    王槿鸢宴客那晚他来过一次,她的房间仍是那一间,他知道她爱跑到她爷爷那儿,但每晚在自己的房间入睡,总幻想她在这间屋子里与他一起呼吸。他的魂魄已经来了这儿无数次。

    但她此刻是醉的,他厌恶她这样子。

    德珍抱着自己的高跟鞋伏在他胸口不敢动,脑子里空白一片,他这么狠,搞不好会将她扔在地上的。

    最后,她的确是被他扔掉的,不过是在床上。她觉得自己像一颗丸子,在床垫上狠狠的弹了几下,摔得她眼冒金星,嘴巴里说不出话。

    这时岑慎其夫妇已经赶到,面前这个年轻人背部线条坚毅完美,转过身来,一张脸无疑是俊美的没叫人失望,他站在他们女儿的宽阔的闺房,犹如草原上突然生长的树,优雅又寂寞。

    仲寅帛朝这二位点点头致意,“打扰了。”说完人就要走,他可没什么信心应付她的父母。

    岑慎其却及时叫住了他,“我送你。”

    仲寅帛没有说话,只是倔强的朝前走。等电梯的空挡,穿着居家的岑慎其走到他跟前,伸出手,“还没谢过你。”

    “不客气。”他僵硬地和那个女人的父亲握了握手,神情复杂多变。

    电梯开了,出来这家的管家和女佣,他们看见仲寅帛的当下如临大敌,岑慎其却笑着说:“那么,慢走。”

    他看着仲寅帛进了电梯,他并不知道这个年轻人在那个密闭的小铁盒里迟疑过,究竟是将电梯按上,还是往下。

    岑慎其转身的刹那,眼角余光瞥见红色的剪头是意外朝上的,他微微愣了一下,继而淡淡的笑了开来。

    花都开好了(六)

    德珍醒来的刹那,脑际一阵刺痛,身上仍穿着昨晚的礼服,怀里仍抱着自己的高跟鞋,脸带残妆。出了门,王槿鸢正端坐在沙发上等她算账。

    母女俩对视间,她已想好一套说辞为自己正名,但开口之际,王槿鸢却绽开一朵牡丹式的笑容,大喜过望,“亲爱的,我和你爸爸总等着你有朝一日喝醉被男生送回来,等了二十六年,这个夙愿终于被实现了耶!”

    德珍:“……”

    王槿鸢站起来跟着她进了洗手间,在她卸妆洗漱的过程中,兴奋的描述着她身为人母终于体尝女儿变坏的激动,德珍老神在在当作什么也没听见。

    “宝贝儿呀,你终于找到了一丝属于你的叛逆,妈妈真为你感到骄傲。”

    这不是值得骄傲的事好麽妈妈……

    德珍无语的腹诽了一秒,擦擦脸回房换衣服,并且全程忍受着母亲激越的喋喋不休。

    直到她父亲从外面划船回来,王槿鸢才消停了片刻。德珍坐在自家的餐厅,端着牛奶杯,抬头的刹那,只听她抱着船桨的父亲惊喜地介绍道:“女儿,你看我把谁带来了。”

    “哎呀,早啊,俊男。”王槿鸢看着跟在丈夫身后的仲寅帛,风趣的打招呼。“没吃早餐吧,过来坐。这是我女儿德珍,哦哦,我给忘记了,你应该认识的。”

    仲寅帛脱了外套,在德珍对面僵僵坐下。女佣替他上了杯碟刀叉,这是一顿纯英式的,复杂的早餐,他不敢看对面那个女人的眼睛,歪着头喝了一口咖啡。

    岑慎其还需去房间置换衣物,因而招待客人的责任落到了德珍身上,趁管家也走开的空档,她瞪眼看了一眼对面那男人。

    仲寅帛耸耸肩,“我也不是故意的。”

    今天是休息日,他早起去跑步,下楼撞见了工人们在搬运皮划艇,岑慎其鬼使神差的看到他,扬声招呼道,嘿,年轻人,要和我一起划船吗?

    他就愣了一下,于是就在晨跑的路上没头没脑的被这个中年男人拐走了。

    岑慎其在德国攻读大学,皮划艇是他与兄弟们都十分热衷的运动项目,大哥岑敬在体能最好,喜欢对付激流,还拿过几次比赛冠军。岑慎其喜欢静水,他一共有五艘船,分别流散在各个国家,他每到一处,第一件事就是去找一条美丽的河道。至于岑淳中,他的大半生似乎都在模仿父亲和兄长中度过,这使得他看上去很没个性,但也足以威慑外人。

    话说回来,仲寅帛并不会划船,他以为自己会出尽洋相,不过岑慎其并不介意,一番耐心教导之下,他俨然是名师手下高徒,甚至动了回家之后立即买条船的念头。岑慎其看出了他这份情绪,笑了一声:“有心栽花花不发,无心插柳柳成荫”。

    原来德珍十四岁生日,岑慎其曾亲手做了一艘白艇,并在艇身刻了她的名字送给她,他描绘起德珍看到那只船当下的表情,绘声绘色的对仲寅帛重演道:“这就是我的生日礼物嚒爸爸?这样啊,我知道了,谢谢你爸爸。”,她垫着脚尖亲了他一下,然后一溜烟的跑走了,十分无情。而王槿鸢怕风头被丈夫压过去,送给女儿的是一只柠檬黄铯的热气球,彼时德珍还是个热闹的小女孩儿,当然更偏爱母亲送的热气球,而父亲送的小白船一次也没下水过。

    岑慎其说起自己爱逞强的妻子,神色缓和而深情,那是一种叫其他男人无地自容的神情,不能模仿,不能复刻,多看一眼都叫人自卑。

    这一家三口,不管是夫妇二人还是他们的女儿,都有一股叫人着魔的力量,他们生来就是为了证明美的存在,为了弥补这世间的缺陷。这让仲寅帛顿时以为,自己折在德珍手里是情有可原的。

    此时此刻,他端坐在她家的餐厅中,岑慎其夫妇换了衣衫出来招待他这稀客。

    四五月是鲜花的天下,走到哪里花便开到了哪里,繁盛的不得了。如今这间公寓是不同于以往的另一种格调,大概是有了人烟之故,又或者有了十分有追求的女主人照拂,处处透着让人着迷的气息。

    餐桌上摆着的是各色荷兰芍药,或大红大紫,或粉粉白白,无一不是气壮如牛坦坦荡荡的样子,他透过那些大艳俗小清新看着对面那女人,心中只觉她才应是花中王者才对。

    他吃着自己的那份早餐,嘴巴上应付着热情洋溢的岑氏夫妇,心里却只想着她,莫名的那张英俊的脸就染上了羞臊,好像站在街上流着口水惦记橱窗里的蛋糕的小孩儿。

    吃完饭,他总算能离开了,进了电梯,重重的喘了一口气,这才把整个人活回来。而他心里的那份蠢蠢欲动,则愈演愈烈,将每分每秒都化作了煎熬。

    德珍这边,因为父亲母亲对那个年轻人毫无保留的欣赏,反而不能将以往那段心伤表露出来,压抑之下,她谋到了别样的出路。既然已经挥不开赶不走,那么她也不要气不要哭了,他当自己是客人,那她便扮演那主人就是了。

    这招在之后的几天里果然发挥了大效用。

    她父亲仗着邻里便利,几次三番邀他来家中做客,而她母亲,则爱上了他的英俊冷傲。她托了人为她查黎阑的事,这几日频繁接电话外出,倒也没回爷爷家,回到家见他捧着书用法语为她母亲读小说,她叹了口气,抽掉脖子上的丝巾。

    “你回来啦?”听着小说半睡的王槿鸢睁开眼睛看着外出归来的女儿。

    德珍应了一声,回房换衣服。等出来时,仲寅帛已经离开了。

    “找谁呢?”王槿鸢笑眯眯的看着她左顾右盼的女儿。

    “没找谁。”她咕哝了一声,抱起自己的饼干铁盒,盒子上印着五月的月季,上头还有两个花体字:德珍。这是她一个人的饼干盒。

    不过,“妈妈,你吃了我的曲奇吗?”

    “我没有啊。”

    “那蓝莓味的为什么少了一块?”

    “这你都知道?”王槿鸢好笑又好气。

    德珍不大高兴了,盖上盖子。送来果盘的女佣见状弯唇偷笑,心想这母女俩可真有趣。

    “哦,我想起来了,仲寅来了,厨子外出不在没啥好招待他的,我就拿你的凑数先了。”王槿鸢突然拍拍额头。

    “妈妈!”德珍失声大叫。

    “我听着呢。不就是一块曲奇,亲爱的你可二十五岁了。”王槿鸢不以为意。

    “可这是我的饼干盒!”德珍强调。

    “我知道啊,正因为是你的我才拿出来招待他呀。”

    “什么意思?”德珍皱眉。

    “乖女儿你怎么还没明白过来,他是我的贵客,我当然要拿出家中最贵重的东西招待他。”

    “妈妈你该不会对他……”

    “呵呵,好了宝贝儿,什么都瞒不过你,我确实喜欢这后生呢,你别吃醋,我怎么忍心冷落你,你可是我的心肝啊。”

    德珍听着这诡辩,丧气的在沙发上坐下,她不了解自己为何情绪波动那么大,或许是因为黎阑的事进行的不顺,或许是因为母亲有心的偏爱,又或许是……刚刚出来的时候没看见他。

    适才进门的时候,她看到了他的鞋子,客厅里传来疾缓有秩的朗读声,他的法语称不上流利,毕竟不是他的母语,那本小说他也一定没有读过,一定是她母亲强求他去读他才读的,然而他那生硬的腔调与陌生的语感叠加在一块儿,却别有风味。母亲一定要他读,或许就是这个原因。

    王槿鸢看着她涨红着脸不说话,以为她仍在生气,终是服了软,“好了亲爱的,妈妈错了。起来吧,去打扮一下,今晚有客人。”

    “客人?”

    “嗯。”

    王槿鸢并未多做描述,一个小时候厨子回来,厨房便不再让人进了,屋子里的花悉数换了新的,王槿鸢穿了一件黑色蕾丝刺绣裹身裙,德珍为她选了一双尖头鞋,如此这般,是罕见的慎重。

    门铃响了,德珍与管家去应门,但外头的却是仲寅帛。

    仲寅帛看她已是精心乔饰了一番后的模样,耳际别着夸张的钻石耳坠,一身庄重的素色,还没置换鞋履,脚上那双拖鞋十分眼熟,是他家中那双的女款。

    灰色的鞋面,意大利小店里定制的舒适精品,走一步,每个脚趾都是惬意的。原来,那本是一双情侣鞋,他不知道而已。

    德珍见他盯着自己的鞋子瞧,吸了口气,开口请他进来。

    六点钟,岑慎其去过惊雀巷问安回来,洗漱置换了衣物,和仲寅帛进了酒窖选酒。王槿鸢作为女主人,张罗着晚餐对女儿无暇顾及。

    七点钟,客人终于到了。

    来的是两位,一位姓金,一位姓赵。金姓青年男生女相,面容长匀,双眸细长,眼角飞斜,看人时媚气横生。赵姓青年则完全相反,这是个十分英俊的男人,好看到叫仲寅帛头皮发紧。

    寒暄过后,一行人拉开椅子坐下,酒是法国的,餐具是英国的,甜点是意大利的,主菜是一道西班牙菜式,这很像是女主人在问客人讨口碑,心急地亮出了厨房里的看家本事,虽混乱,但美味也很实在。

    六个座位,男女主人分坐一头,金赵二人坐在德珍与仲寅帛对面,他俩皆是健谈之人,由王槿鸢控制节奏,有问有答,每一句话里都有1个g的信息量,仲寅帛光是坐着,都觉得受益匪浅。

    “你不高兴?”他轻声问身边的女人。从前他太在乎她,她的高兴与不高兴,都是影响他的重要因素。她开心的时候人也是明媚的,狡诈地不像话。她不高兴的时候外人多半看不出来,但他却知道。你看她现在将背挺得笔直,脖子也不弯分毫,脸上虽没什么,但这就是不高兴。

    “有人吃了我心爱的曲奇。”她答得似是而非。

    仲寅帛“哧”一声冷笑,他当是什么呢,“改天赔你就是了。”本就不是他的错,何况还是她母亲半逼着招待他的。

    德珍喝了一口白葡萄酒,拿洁白的餐巾印了印嘴角,不再说话。

    左右是没人顾及他们二人,连岑慎其也加入了对面的热聊,仲寅帛便问:“这俩人是谁,坐了这么久,连叫什么的我都还不知道。”

    “怎么不清楚了。”

    仲寅帛诡笑:“你知道在国外叫alex的华人有多少吗?”

    德珍轻叹一声,瞥他一记,无视他的阴阳怪气,“你不需知道他们叫什么,不过他们的姓你确实应该知道。”

    “叫什么?”

    “aisgioro。”翻译过来就是,爱新觉罗。

    仲寅帛当下沉吟,此后,便再也没多余的闲话了。

    德珍心里并不比他好受,母亲回国后接触了那么多人,暗中张罗她的婚事,挑来选去,最终将金赵二人一并带到了她眼前,却又硬生生将仲寅帛也安插在她身边,她只觉得这情形说不出的诡异和别扭。

    十点钟散了筵席,金赵两位年轻人整晚与德珍说话不超过十句,但对德珍的褒奖溢于言表,留了话改天再见,王槿鸢自然欢迎之至。

    仲寅帛也一块离开,他是熟客,不用寒暄,但岑慎其仍绅士的将他送出门,不出来还好,一出来他才惊讶了,不长不短的过道里,少说也有十几个保镖。

    岑慎其自然知道这是金、赵二人的排场,压压惊似的拍拍仲寅帛的肩膀,将他送进了电梯。

    待客人全走了,王槿鸢指挥佣人收拾残局,德珍回房摘了耳环项链,尚未褪礼服,王槿鸢施施然进门,“你喜欢他们中的哪个?”

    德珍怕自己说得模棱两可,让母亲徒生误会,心念一转,开口便是决绝:“我哪个也不喜欢。”

    王槿鸢也不生气,仍是笑吟吟的,十分宽容,“没关系,这两个不喜欢,我还认识其他的呢。”

    德珍叹息,“那您为何让不相干的人来?”

    “你说谁?”

    “你知道。”

    王槿鸢装作恍然,“你说楼上那位啊?他怎么是不相干的人?他必须要来才行啊,不然他怎么会知道,他就是再修十世,也是配不上你一个脚趾的?”

    德珍怔住。

    原来,她与父亲全都知道啊。

    王槿鸢从背后用双手捧住女儿的脸,看着镜子里的她,“乖宝,你要记住,你妈妈我和你爸爸只要是关乎到你的事,从来都是心胸狭隘的!”

    如屑怎揽,风起缘散(一)

    被提及的往事,总会有水土不服的过敏的感觉。

    她苦心经营,惴惴不安,终于还是被慧眼识人的父母看破。他们没有错,她亦没有错,有的人为了自己的追求磨灭别人的感情,有的人为了自己的追求苛刻自己,说到底只是各自对guilty分寸感的把握。甚至连那个刚愎自用的男人也未必是有错的。

    她又回到了惊雀巷,实在是有些无颜面对那样的双亲。惊雀巷总是热闹的,但热闹与欢乐并不相等,有人在热闹中沉默,有人在欢乐中难过,谁也不知道彼此的心事。甚至连她也觉得,大部分时间,她的心只能容纳两三个人,那窄小的空间感,会让她觉得安全。

    她从前并不是这样的人,从前的她总是施施然的,落落大方的,但随着年岁渐长,有些悲痛来得太过强大,使得她不得不强行将根植在过去的身体剥离出来,这个剥离的过程,带走了她很多勇气。而且非常疼,疼得上面牙齿咬破了下面的嘴唇。

    这天德珍回到家,慧珠不在,薰爱说巷子口的婆婆快要不行了,慧珠帮忙去做五彩米,估摸着晚上才能回来。

    德珍问:“巷子口的婆婆?养猫的那位吗?”

    薰爱抱着孩子,点点头。

    德珍握了握拳,没再说话。

    她与那位老人家称不上亲厚,只是一段短到随时都会被遗漏的邂逅,依然会在凝华的心内起斑斓。

    不多时,慧珠打电话回家,说婆婆叫德珍过去一趟。德珍从家中匆匆赶去,院子里很热闹,婆婆独居,丈夫在上个世纪的一个清晨出门上班,便再也没有回来。她没有儿女,养着一只叫“猫猫”的猫,去年这个时候,她还在院子里种了蔬菜瓜果,今年所有身体机能却迅速衰败了下去。

    德珍不知道自己为何会被点名去见,但少时这位老人家对她多有照拂,临终一面,总不好推诿。

    惊雀巷的老老少少对婚丧嫁娶很多场景早已鲜明于心,经年累月反复锻造演练,使得他们十分坦然,生与死,仿佛就是恒久时光里看一朵花绽开的片刻须臾,眼神虔诚地毫无杂念。

    德珍进了门,他们纷纷停下手里的事看了她一眼,打了招呼,继而又各自忙活去了。慧珠过来带她去婆婆床前,她缺了牙齿,一张嘴仅剩五颗齿牙,带着呼吸器艰难喘息,瘦小的身子是干瘪的,身上已经换了入殓的衣物,齐耳的发丝别得整整齐齐,她俨然已经做好了万全的准备。

    德珍在床前坐下,牵起她虚弱无力的手放在自己手心,“婆婆,德珍来了。”

    本闭眼的老人家忽然睁开眼皮,双目浑浊,紧了一下德珍的手,嘴巴一张一合,像是在交代什么。

    德珍会意过来,在屋子里逡巡一圈,问道:“是猫猫又淘气出门了吗?”

    婆婆点了点头,把眼睛闭上。

    这时有知情的人进来,补充了猫猫又离家出走的情况:“那只猫已经不见好几天了,前几天你孙叔叔钓了一条鱼送来,婆婆才浇上汤汁,那猫就跳上案来,婆婆一个心急,打了一下它,它扭头就走,我看八成是不会回来了。”那人说完,又嘟囔着畜生好没良心,这才搬了屋子里的桌子出去。

    德珍听明白了,婆婆拖着到此刻,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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