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无法丈量出你在你爷爷心中的地位。”
“您是说财产吗?我并不需要那些。”德珍叹了口气。
“不,德珍,你要不要是一码事,他给不给是另外一回事!你不会明白的,我为什么能与仲先生感同身受,就是因为我和他都受够了你这幅样子,我们心心念念之物,对你来说却是可有可无!你永远不会明白我们这些普通人的内心诉求!呵,我也是进了这道家门才明白的,世上哪来什么慷慨,无非是我在意的东西有人觉得不值钱而已。”
“小婶婶……”
慧珠抬起手,头疼地揉揉太阳岤,眉头紧皱,“知道我为什么要把鸿鸣介绍给你吗?”
“您自然有您的理由。”
“我是被逼的。”她垂下眼皮,“被你爷爷逼的。”
那张遗嘱所立的条条框框悉数超出了她所能承受的范畴。这份遗嘱是不公道的,因为原本黎阑所有的一份全部转由德珍继承!
蘸白是孙辈里占分最少的,但蘸白是嫡孙,他自小所享受的已经超过了所有人,自己长了一身本事,不像礼让,礼让还那么小,是个庞大的未知数,因此老爷子倒是给礼让留了不少,稚巧因是外姓孙女,不属于她的慧珠也不会去为她抢为她夺,但即便这样,留给德珍那份已经十分过分,跟别提黎阑那份也要划到她名下!
慧珠是怀着怎样一份心情将那份遗嘱看完连她自己也不得而知,她只知道合上文件的刹那,那一丝丝略带恨意的咬牙切齿。
不过,这条之下却是有转圜余地的。
“德珍若在我百年之后未嫁,黎阑那份全部归她,若能在此之前顺利出嫁,划她五分之一,剩下四份,一半捐赠,一半留给稚巧。”随文件中的录音笔里,老爷子是这么说的。
五分之二,这对慧珠来说,已经成为诱惑。
她搜肠刮肚的找出鸿鸣,鸿鸣失败后,眼见德珍与仲寅帛走到一块,她提到嗓子眼的心这才落下,谁知,这二人都不是省油的灯,这般造次闹到现如今,又是一场分道扬镳,可她算是看得真切了,德珍对那人并不是毫无感觉的。
“就在几天前,因为稚巧的事,你叔叔怕我生变,对我坦白,早先蘸白拦着爷爷不让我替你张罗,爷爷把他俩叫了出去,说了遗嘱之事,那东西,是他故意让我看的。只因你父母都太惯着你,你若生了心思不嫁谁也逼不得已你,你哥哥也惯着你,总觉得谁也配不上你,而你叔叔是个软柿子,没办法替你做主,这个家里唯一会为了钱着急上火的人,只有我!只有我!!能替他完成心愿的人,也只有我!只有我!!”
说着说着,慧珠激动饮泣,淳中不是不在乎她的,她也怕她的心偏向前夫,怕失去稚巧,失去礼让,淳中要的,是维持这个家,他是个单纯的人,方式也单纯,这才对她忏悔道出这桩蛰伏已久步步为营的计谋。
慧珠听罢当下,出神良久,方才回了一句:原来如此。
难怪当时没有阻拦她强出头,难怪对仲寅帛听之任之,老爷子根本就是生怕这羸弱的火苗烧不起来,才什么也不管,什么也不问,当作什么也看不到!其实,他心里什么都清清楚楚,桩桩件件,没有谁能算得比他更清明!
抛下这么重的诱饵,只为达成这一件事,这是下了重本了,即便狠决若仲寅帛之辈,论起未雨绸缪深谋远虑,恐怕连老爷子的小指头都够不上。慧珠再傻,此时也量出了德珍在他心里的地位。
将积压在心头的怨气悉数吐尽之后,慧珠终于觉得好受了一些,肩膀微微颤抖着,她连掩饰都懒得掩饰,她依然恨德珍,但恨地不是她拥有那么多,而是恨她这样不在乎。
德珍并不是丝毫不被撼动的,在一份不掺假的情绪面前,她是被影响的。
其实她的脾气里的确更多存在冷漠,看似来者不拒八面玲珑的人,只有她自己知道她是多么不善与人相处,不善长久维持与某个人特定的关系,不善应对仓皇的突变。
对于不相熟的人保持距离是一种本能,她不习惯太多的人游走在她的意识里,几句话之后就可能陌路的人,并不需要费心经营,她也从来没有觉得可惜。
然而慧珠,这个将她看得透彻之后的女人用语言诠释出另一面的她,在这个她不曾在意的区限内,她持仗的天赋不是美貌,却是美貌培养出的自我意识和理所当然,或许她用这份理所当然刺伤过很多人,只是她从来也不知道,慧珠将之描述成洪水猛兽也不无道理。
德珍不再说话,她被这个红尘中摸爬滚打修炼一生的女人呛得哑口无言。此刻,她感受到了她的失落与忧郁,却不知她心里的温暖与悲凉,对方是否都能感受到。
再抬头时,慧珠已经不在了。厨房里亮着一盏蜜色的灯,锅碗瓢盆整饬有秩,回荡着一声轻微的叹息,形同鬼魅。窗上倒影的女人,素手如玉,额头冰凉,一双如水的眸正梳理着灵魂的自我折射。
窗外,夜沉沉,雨潇潇,除她以外,无人思考。
如屑怎揽,风起缘散(六)
中国人向来有归隐田园、寄情草木的传统,以此作为修炼心灵的方式。城市寸土寸金,霓虹招摇,一部分人不断向上奋斗攀爬,酒席间推杯换盏好不热闹,自然就会有另一部分人选择离开闹市,寻求久违的宁静。
仲王生在横城乡下有座农居,置办这份产业的目的很单纯,一是因为自己的喜好,二是固执农夫与土地的契约,不管自己身在何处,都不忘记深土里的那份湿润。
但他的儿子们并不热衷这些,他们是精致的,甚至不喜欢鞋边沾染泥土。但仲王生并不放弃用自己的方式调教他们,他常带他们去看自己园子里的植物:大风吹掉满地的山楂,快要成熟的南瓜和豆角,树叶里星星闪烁的柿子。
仲太太是个能说会道的开朗妇人,她爱她的儿子们,来到这荒郊野外,扎上围裙,采摘新鲜的果实给孩子们做饭。她一直希望自己能有一个女儿陪她一起在厨房做果酱,传授茄子拌面和煎鸭腿的秘诀,这个愿望直到最后也没能实现,她便指望儿子能替她找个与她合得来的儿媳妇。而这个愿望,也没能实现。
卯卯去世后,这是他们一家人头一回又回到这个园子,才放下心里,仲寅帛便打算去山上看望经营茶叶生意的朋友。他这个朋友擅长各种乐器,每每获奖都要对仲寅帛炫耀,直到有一天,他爱上了一个女孩,不顾一切的放弃了大好的青春和舞台,进了这山里。
车子开到半山腰前方已经没有路,仲寅帛下了车换上登山鞋徒步上山,从中午走到傍晚,终于看到了房子。
朋友的妻子是个脸上长有雀斑的普通女人,她一年里主要的时间都在翻译小说,照顾孩子和丈夫,其他时间则用来收拾她的野花园,这是个心里很平静的女人,她的女儿早产来不及下山,她便指挥丈夫拿出生产手册替她接生,连孩子的脐带都是她亲手剪的,胎盘被她埋在一颗杜鹃花下。
仲寅帛第一次翻山越岭来朋友家,是为了参加孩子的百日诞辰,他回去时皱着眉拍拍朋友的肩膀,发誓再也不来这个鬼地方,但左右还是一年会来一趟,不为别的,就为了看看清晨漫山的大雾,听听夜里山风的呼啸。
在物欲喧嚣的今日,能远离人际摩擦、利益纷争、伺候各种脸色的生活,着实令人心向往。但这种田园生活,远观固然有诗情及美感,当它与现实接轨的时候,总会有操作层面上的麻烦。水电煤气、孩子受教育、人身安全等等都是必须面对的问题,毕竟他们都是生活在现实世界里的当代文明人,像梭罗那样扛着斧头去林中建屋,或是像那个叫西莉亚的女作家一样带着孩子在孤岛上的那种生活方式,确实让人心有隐忧。
不过,好在他们夫妻俩皆是出生富贵之家,房子是他们自己亲手盖的没错,但锅碗瓢盆席梦思皆是直升机运来的。如今他们的孩子都五岁了,小姑娘生得十分野秀,不怕生,能抓鱼会爬树根本不怕毛毛虫,狂野地像只松鼠。
她的教育并不落后任何一个孩子,她的母亲教她英语法语中文,她的父亲则硬是让她学会了粤语,学这门方言不为别的,就为了孩子能有一天能念古诗给他听。
孩子两岁时,她的父亲便开始经营一档子茶叶生意,茶树都是野生的,他的主要收入来自于岩壁上的三株茶树,一年不到两斤茶叶,每一片叶子都被卖出了天价。当然,也有不那么贵的。但不论贵与不贵,都是这个贵公子亲手采摘下。而后,他亲手炒茶,妻子外出交稿的时候顺手帮他卖了。
仲寅帛看他们拍的照,写得文章,生得孩子,都能感到静气的弥漫。
闲时弹琴吹箫,也去寺庙里找老僧人问道,夏天山涧里抓鱼,冬天里庙里看梅花,白天养养鸡,晚上翻翻古书,试试新茶,“茶烟轻扬落花风,且将新火试新茶,诗酒趁年华”——这古诗词里才有的唯美意境,对他们来说,是日常生活。
这次仲寅帛来,权当给自己放假,只不过人才到地方,朋友便捧着肚子哈哈大笑,“你的脸怎么这样了?”
他老实地答:“长了新牙。”
“你几岁哦,好意思拿这个骗我,说吧,被哪个女人打的?”
仲寅帛苦笑,倒是五岁的小姑娘比她爸爸懂事,为他端来一杯解渴的茶,仲寅帛仰头饮尽,张开嘴巴,以正视听。
朋友掰过他下巴往里头瞧了几眼,这才作罢。断言:“你恋爱啦?”
他不否认,掏出芭比娃娃递给小女孩,小女孩接过娃娃抱进怀里,上前揽过他的脖子亲了亲他潮红的脸颊。她的父亲则在边上弯着眼睛笑了笑,就这么允许他安生住下了。
两天后,仲寅帛带着一包茶叶,两条鱼干告别这家人下山,依旧是翻山越岭,因为心上缠绕着荆棘藤蔓,面对眼前大片的苍茫野绿,心情并不见得有变轻松。
大抵是为情所困的男人都有同一种面孔,遮掩亦没有用,朋友虽然从始至终没问他突然拜访的原因,却也知他心里住了一个女人,夜里二人开了一坛小酒,朋友说着女儿的趣事儿,他讲自己的生意,直到后半夜,二人都醉了,迷糊中,仲寅帛听他说:“既然有追求,那就别将就。”
他当然知道,正因为不愿将就,才会落到如今这般田地,他的人生,何尝如此惨淡过?
又是傍晚,他终于看到了自己的车,车上落满了树叶和灰尘,玻璃上有白色鸟粪的痕迹,上了车,喘息片刻,双腿肿胀发软,他独坐片刻,手机收到一格讯号,打电话给箫尘说了一阵公事,再打电话给父母,他们已经离开农居回去了,电话里仲太太对他说:“你奶奶让你过去住一阵,她那有个牙医很不错。”
他沉默了一会儿,将此事答应下来,挂了电话,发动车子,掉头离开。
他的奶奶,哦,更准确的来说,是卯卯的奶奶,这是个脾气古怪的老女人,仲寅帛很少与人提及她,甚至是父亲也是很少提起她的。她总是阴阳怪气的,不接受别人的好,小气抠门,是个一点也不可爱的老太太。
从前她与他们住在一个屋檐下,谢仙是个心直口快但还算能忍耐的人,却也被她折磨地不成样子,她们教育孩子的方式也截然不同,有一次二人争吵,谢仙脱口而出:“这个用不着您管,我又不止只生这么一个,您替我着什么急啊?!”
结果,卯卯出生一个月后,老太太突然杀过来,二话不说抱走了孩子,谢仙腿脚还不及她利落,就这么眼睁睁看着卯卯被抱走了,等仲王生回来,她早已将自己哭得不成样子,卖力捶床哭喊“作孽啊”。
仲王生连夜去了乡下母亲那里,老太太把孩子哄睡了才出来见儿子,开口就是:“她自个儿说的,我也答应不管老大,但这个小的你必须给我留下。”
仲王生一番掏心掏肺的恳求也没能化解她们婆媳之间的水火不容,最后沮丧离去,从此,卯卯就成了老妖婆手里的抵押品,也为他们兄弟之间的争锋相对埋下了祸根。
仲寅帛不喜欢自己这个奶奶,不仅仅因为她古怪令人生厌,还因为她的刻薄隔代遗传。他和卯卯的个性,和父亲母亲丝毫不相关,准确说起来,根源全来自于这个老妖婆。
但是,卯卯的死仍然重创了这个女人。
仲寅帛在乡间开了一个小时车,终于抵达乡镇,奶奶的房子是上世纪八十年代风格,如果可以,他宁愿在车里过夜,就着矿泉水吃一包压缩饼干。但是,老妖婆绝对会把他从车上揪下来。
谢仙事先打过电话,老太婆知道他要来,他将车子一停,屋子里灯就亮了,他想了一会儿要不要下车,老太太已经打着手电筒出来了。
她的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身上穿一件蓝色对襟外套,看了眼他仍然肿起的腮帮,皱皱嘴角,晃了晃手电筒,闷声道:“愣着干嘛?还不快进来。”
他吸了吸鼻子,这才迈开长腿。
她比之前老了许多,变得更瘦更小了,越来越接近婴儿在母亲芓宫里的样子。
仲寅帛跟在她身后进了屋子,房子是二层旧楼房,邻居依旧住着人,电视机的声音嗡嗡嗡地传到这边来,堂屋里祖孙俩对看一眼,什么话也没说,老的拿出一盘水果,就一个字:“吃。”
屋子倒是干净的,因为卯卯有严重的洁癖,爸爸每年都会请人将墙壁粉刷一遍,检查电线线路,但这和仲寅帛如今住的那顶层公馆仍然是相差十万八千里,卯卯有严重洁癖,但和他这个当哥哥的比起来,卯卯是比较级,他是最高级。
仲寅帛从果盘里取了一颗苹果握在手里,但并不吃,放下简单的行囊,鱼干和茶包被老太太瞧见,只听她用当地方言嘟囔了一句:“都说了,人来就来,非得买东西。”
仲寅帛听见了,眼睛看着墙上的画,嘴巴上漫不经心的用方言回她:“朋友给我的,我要带回家的,不是给你的。”
老太太顿时将眼睛瞪大,鼻翼翕张,呼哧呼哧的,恨不得当场揍他。当想想如今她家就剩他这么一个了,她若真动手,儿子儿媳妇那也不好交代。
仲寅帛并不担心自己触怒老太太,他这小半辈子都是这么对付这个老妖婆的,一点也不担心她会被气死,她老人家道行高着呢,正是应了那句老话,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
墙上的画是卯卯画的,他们兄弟没什么共同之处,但二人自小画画就好,只不过长大后,他将自己培养成继承人,而卯卯选择当外科医生。
卯卯只画风景从不画人,也就老太太七十大寿破例画过一幅肖像,还惹来谢仙吃了一个月的飞醋,后来谢仙每每提及此事就要伤心落泪,她儿子的好笔头,竟然一次也没画过她。
仲寅帛站在灯下看着那阿尔卑斯的山脉,天空是透明的蓝,山峰白雪皑皑,被雪压弯的落叶松和灌木参差不齐,山下人家是童话中人字形房顶的小屋,一排排整整齐齐,好像火柴盒。
可卯卯,一次也没去过阿尔卑斯。
他是被老巫婆禁锢在塔楼里小王子,满脑子都是不切实际的梦想,日子久了,他也忘记了自己为何要被禁锢。
直到他走到生命的尽头,躺在病床上说不出话,才握着哥哥的手,怔怔地淌下泪水表达后知后觉的后悔,他没趁自己健康的时候去环游世界,去爱去恨,去想去做,他是扼腕的,恨不得痛哭出声,却没有余力,只能那样怔怔地流着眼泪。
“不是你的错。”双目混混的老太太忽然说道。
仲寅帛稍稍迟疑一阵,才懂她在说什么,板着脸,不作声。
“你妈是个无理取闹的人,她就知道自己这辈子欠了债,儿子一死,她顿时慌得不知道怎么还,你别和她一般见识,骂也骂过了打也打过了,你夜里睡个好觉,别想太多。”
他“嗯”了一声,这番安慰,一点也不觉感激。
老太太也没指望他谢她,这孩子从小就这副臭德行,如今共处一室还能和平共处已经十分难得,她不奢求别的,也不屑与之亲亲热热。
祖孙俩,皆是古怪的。
这时,一只猫从二楼窄小的楼道里信步下来,老太太见了它,一张脸笑成菊花,半蹲下招手哄着:“来,兰花,奶奶抱抱。”
它的眼仁漂亮地像琉璃,蹲在台阶上看了一会儿仲寅帛,“喵”了一声,站起来自己走下楼梯,没去老太太那儿,来到仲寅帛脚边,胖脸蹭了蹭仲寅帛裤管,然后懂事的蹲坐在地上,抬头看向仲寅帛。
仲寅帛弯身抓住它两条前肢,以免被她的爪子勾到,左右将它审视了一遍,才放下心来抱在怀里,毛茸茸热烘烘的一团。“走了,我们去睡觉。”
他兀自抱着猫上楼,徒留堂屋里被小畜生的喜新厌旧气得张牙舞爪的老妖婆。
他想,这样也好,离那个女人远远的,过另外一种生活。
如屑怎揽,风起缘散(七)
岑家人在一个风和日丽的日子送走了这家最后一个少女,一大家子浩浩荡荡,甚至连爷爷也一并去了机场。德珍在途中说着在香港转机时需要注意的事项,稚巧点点头,神情略显紧张。
沉默了许久未说话的礼让,忽然从自己书包里掏出了一只兔子玩具塞给姐姐,送完礼物又十分不好意思,德珍抱过他亲了亲,兔子缝得歪歪扭扭的,是他手工课上的作业。
稚巧将那兔子仔细端详了一阵,拽了拽兔子的长耳朵,嘴巴不饶人,“好丑。”言罢却紧紧的将兔子塞进自己怀里。
抵达机场办完所有手续,德珍将买好的咖啡递给淳中,眼睛弯弯,“叔叔你休息一会儿吧。”
淳中接过咖啡,看着自己侄女,“多少次你出国回国都是我在替你办手续,如今,终于轮到为自己的女儿做这些了,我自然需要卖力一些咯。”
德珍笑了笑,叔叔是儒弱的,却也是可靠的,她,蘸白,黎阑,上上下下数百次出行,皆是他一人在奔波操劳,如今,又轮到了稚巧,未来或许还有礼让,他的心情德珍不得而知,可她试着想象了一下,嘴角不禁上扬。
是啊,她这个叔叔在这方面的确很了不起呢。
稚巧的姓氏自然没能更改过来,一来,她那句话是在悲愤中说的,二来,爷爷鼓励她成为这个家中特别的那个,以便将她和德珍黎阑区别开来,呵呵,谁叫她念书这么厉害,岑家的女孩子在这方面可没她如此出彩。
至于她此番越洋镀金,他日指不定成了一代风流人物,她的生父必然会为之骄傲,这是淳中对那个男人抱憾离开的最终赔偿,人已经归了他们岑家,再夺了姓氏就略显过分了不是?
德珍瞧着眼前这早熟又稚气的少女,她以后会成长成怎样的面貌,谁知道呢。
登记前,爷爷另外给了一份礼物,那是一枚车钥匙,车在柏林他的一位旧友家中,他希望稚巧能开着那辆车将欧洲走一走,逛一逛。
稚巧在母亲的注视下迟疑了一秒,但很快就收下了那枚钥匙,“谢谢爷爷。”
她附低身子抱了抱轮椅中的岑润荩,眼眶顿时有些湿润,“请你不要一个人去散步,请你千万长命百岁……等我回来。”话音刚落,眼泪就砸在了手背上,慌里慌张的擦了擦,勉力笑了一个,抬起头来,“爸爸妈妈,我走了。”
慧珠在昨天夜里虽抱着这孩子睡了一宿,却憋了一肚子的话没说,她日思夜想这孩子能有这么一天,可真到了这一天,有是这样的舍不得。来不及张嘴,眼睛先红了,等孩子进了通道,她才扬声喊了一句:“一路顺风啊!”
那个倔强的少女回过头朝她笑了笑,扬起手里的怪兔子用力朝亲人们挥了挥,眼底尽是明亮的色彩。
等她的身影终于消失,慧珠一个没忍住,终于啜泣出声,躲进丈夫怀里。
德珍推着爷爷转身,边上的礼让却很乐观地对德珍说:“我妈妈可真没用,我都没哭她却哭了,有什么好哭的,我姐姐不是还会回来的嘛!”
他那稚嫩的声音在机场大厅中显得格外掷地有声,德珍忍不住就笑了,“你真不哭吗,你要想啊,以后没人给你零花钱买贴纸买模型买机器人了,夜里没人给你盖被子,吃饭没人为你把葱和胡萝卜挑出来……”
小男生被逗地不行,越听眉头越紧,最后干脆打断德珍,一脸委屈的对爷爷说:“爷爷你看,德珍姐姐好坏……”
爷爷摸摸他圆圆的小脑袋,“别怕,零花钱爷爷会给,被子有你妈妈为你盖,至于葱和胡萝卜,就交给你德珍姐姐处理吧。”
德珍又好笑又好气,“爷爷!”
老爷子呵呵一乐,“我还活着呐!”
闻言,德珍莞尔,推着他继续向前走,看着他灰白的头顶,额头上细碎的斑点,心里将稚巧的话重复了一遍:您可千万长命百岁啊——
回到惊雀巷,宝凛已经在准备午餐了,按她的说法,家里有人远行,其他人必须吃一顿好的才行,毕竟,世间唯有爱与美食不可辜负,她像只快乐的小麻雀,德珍禁不住就认同的她的观点。
不过岑家厨房里并没有她的位置,慧珠碍于其他原因不会让她做这些事,而宝凛干脆将她奉为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亦或是这二人都太过自己在这家厨房中的位置,不容其他人轻易涉足,反正,德珍左右又被晾在一边。
稚巧临走前曾语焉不详的对她说过,在房间里留下了礼物。德珍进了妹妹们的卧室,上下铺仍在,却因少了主人徒生尘埃之味,德珍走到书桌前,手工笔记本上折了一只纸鹤,拆开来,是稚巧留给她的信件。
德珍姐姐:
原谅我用这种方式对你告别,我无数次想找你谈一谈,却因为缺乏时机而一次次错过。仔细想想,或许是因为我们今后还会再相见,而秘密一旦说出来,总是会令人尴尬,而我讨厌尴尬。
但是这次我离开,我预感未来很长一段时间都会很忙,而这份想倾诉的心情却是只有静下来的时候才能抒发的。我想了很久,才决定给你写下这封信。
我要说的只有两件事。
孙婆婆家的猫,不找也罢。因为那只猫是黎阑的,黎阑不知从哪儿捡的它带回家,妈妈不喜欢小动物,因为它们会弄坏家具,所以要黎阑丢掉它。那天黎阑罕见的生气了,抱着猫离家出走,可她没有其他地方可以去,我出去找她,是在花园里小学的秋千架上找到她的。我给了她一些钱,让她随便找家旅馆先住着,等妈妈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自然会妥协,毕竟,那是她第一次反抗妈妈。可是她没有,她把钱还给了我,抱着猫打算跟我回家……我不知道她心里是怎么想的,反正在我这种普通人眼里,她这种行为多少有些让我觉得怒其不争的意味。于是我也生气了,她也不说话,才走到巷子口,遇上了孙婆婆,孙婆婆没那次没招呼我们去她那里吃点心,只说“这猫挺好看的,送我作伴得了”,黎阑愣着不动,我就将猫抢了过来直接塞给了婆婆,然后拽着她回了家。
所以,德珍姐姐,不要再去找那只猫了,曾经照养它的两个人都离开了这个世界,它对惊雀巷已无丝毫眷恋。
第二件事,这本日记是黎阑的。她是个记性十分差的人,爸爸开玩笑的让她把每天的事记下来,她就真的每天记下来。
只是,她又略有小聪明,担心妈妈会来翻查,所以将日记本塞在我的抽屉里。我知道看人日记是不道德的,可是德珍姐姐,她离开的步伐太过仓促,我措手不及,原先夜里睡觉我俩总闹着谁去关灯,如今这个人却不在了,我也过了一阵恍恍惚惚的日子呢。
我努力将岑黎阑拼凑成我记忆中的样子,可是我低估了时间的力量,渐渐的,我习惯了一个人去书店选文具,一个人去商场买球鞋,一个人静静的写作业,再也没人嘲笑我挑的笔既花哨又幼稚,再也没人拉着我瞎逛,再也没人在我写作业的时候缠着我问东问西。
一年过去了,我不敢再看和她的合影,我问自己为什么每张照片都不笑,可她却笑得那么漂亮,我想告诉她如今我也能笑着拍照了,总有一天我会笑得比她更好看!
德珍姐姐,你只知道失去一个可比较的人,是一件多么叫人……难受的感觉吗?
我尊敬爷爷,可是因为他将黎阑嫁给了莫名其妙的人我质疑过他的权威,有一阵子,黎阑嫁的那个人的哥哥时常来惊雀巷,我趁他不注意的时候,在他的车子上用钥匙划过痕,踢过他的车胎,我很想问他把黎阑要回来,黎阑喜欢的人是一个叫“邱清乾”的人,才不是他弟弟!有钱了不起吗,等我有钱了,我一定把黎阑“买”回来!!但我又有点害怕他。他很像那种什么事都做得出来的疯狂的男人。
姐姐,你可能不知道,黎阑喜欢过一个男生,她都在日记里写了,她叫他“阿乾”,她总是很讨男生喜欢,男生都愿意带着她一起玩,但在此之前我并不知道她喜欢过谁,这个男生是第一个,她或许太紧张了,所以谁也没告诉,或者那个男生不够好,说出来怕你对她失望,总之,她将此事捂得死紧。
她出车祸前的一两个月,学校打电话到家中,警告她不许再缺席旷课,电话是我接的,我没有告诉妈妈,但去了一趟她的学校,她的同学告诉我,阿乾和她分手了,出国研修,或许再也不回来。其实她也不是不可以出国念书,但她一直想当护士,等爷爷老了她就能在一旁侍奉不必借外人之手,这个愿望和那份喜欢背道而驰,她选择让男生走,一个人承受其他。
可是,她真的很喜欢阿乾,家里人不知道她车祸时正处于失恋,认为只是天意,但我知道她有多么失魂落魄,以至于车子冲向她时她根本毫无知觉。
我多希望那一刻她没感受到丝毫痛苦。
那个阿乾真是古怪的人,我用黎阑的账号登入他们学校内网,竟然一点和他有关的线索都查不到,问黎阑的同学朋友,他们一个个讳莫如深。后来一个机会,我们学校几个保送生去参观他们学校,我问老师我可不可以去,老师同意了,他们学校医学系一年级的几个人接待了我们,磨合之后,我问其中一个要到了内网账号,这样一来我才得知为何我查不到邱清乾的原因。
原来,内网的技术和留言版的版主几个人都是阿乾的好友,他们对黎阑的账号设置了搜索屏蔽!
后来,我又花了许多精神寻找阿乾的去向,因为我得告诉他黎阑死了,几乎是因为他死的!一个周末的时间我都耗在这上面,终于知道,原来阿乾也不是出国了,因为那年的交换生名额里根本没有他,而且,还有一些风言风语在流传,大抵是他得了什么重病,不能再进行学业。
我还想再多知道一些什么,账号的密码却被原来的主人修改了,并且那个姐姐打电话来很气愤地质问我,为什么再翻一些陈年旧帖,做一些奇奇怪怪的是,而且她从我同学那儿得知我根本不会去他们学校念书……
从此以后,与阿乾有关的线索便中断了。不过,去年妈妈整理黎阑遗物,却让我有了一些新发现。
我无意间得到了一张往返城乡的车票,我检索了地址,问了爷爷是否在那儿有我们家的故交,爷爷否认了这一点,我很兴奋,所以认为这或许与阿乾有关,我对照了车票上的日期,日记本上的那一天是空缺的,只花了一个笑脸。
黎阑遮掩心事的手法很拙劣,因此,我几乎断定这和阿乾有关,或许阿乾就住在那个乡镇呢,或许黎阑拜访过他的家呢,或许……
这里面有太多可能了,但原谅我没有勇气去亲身求证,无论阿乾是健康还是疾病,就从他托朋友将自己的痕迹抹除不让黎阑知道这一点,就足以推断,他的这一举动,若不是十分厌恶黎阑,那么就是爱她爱得深切。
我没经历过这样的事,可我想象了一下,只觉得可怕。
他若疾病在身,如果知道他处心积虑阻挡的爱人,已经先他一步离开人世,他的表情……我不敢看。
他若健康完好,时隔一年,这段空缺的岁月,他若有了新的恋人,我该怎么办?
我没经历过,所以,德珍姐姐,原谅我不能亲身去求证。
说到这里,两件事都已说完,此时我心里遗憾只剩一半,想起明天我就要离开惊雀巷,终于能够轻装上阵,不由得松了一口气。
至于其他的,我想,今后我会变成更好的样子,回来弥补剩下的那一半遗憾。
命运从不曾当过我的朋友,反倒是我失距的敌人。而我唯一能做的,只是旷阔淋漓地奔赴下一个未知。但我终将会回来。
稚巧。
德珍读完信,脸颊已湿,放下信笺,打开那本日记,扉页夹着那张簇新的车票,她怔怔看了一会儿,陷入了一个人的深思。
她叫人去查的,无非也就是得到了一个名字,她也知道黎阑喜欢的男孩名叫邱清乾,可是她却比稚巧晚了那么多。
黎阑啊黎阑,你究竟爱上了一个怎么的人?他竟然可以做到不留一丝痕迹,叫人费尽周折?
海上繁花(一)
送孙女回来后的岑润荩独自静坐在书房,房间内茶香袅袅,是尚好的春茗香气。他的桌台上放着几只相框,有他的妻子,他的儿子,还有全家福。
全家福上众人都将自己打扮了一番,黎阑稚巧穿淡蓝色长裙,头发乖巧的披散在肩头,黑皮鞋配白袜子,这是经得起时间洗礼的装束,而他心爱的德珍彼时已有婚约在身,着了一身潇洒套装,温柔婉约的东方美人配上这样一份简单足以,她生得不偏不倚,穿得不丰不俭,姿态不疾不徐,正是一个美人应有的样子。她是很多人心里的眷恋,而他这个糟老头愿意为了多看她几眼勉力多活几年。
然而,抽屉中那只蓝盒子已被尘封一载,如今尘埃落定,是时候将东西归还给原主了。
德珍被叫进爷爷书房的时候心里是不安的,那间屋子上演过她的心碎,时隔多日,依旧历历在目。她在门口呆立多时,宝凛从洗衣房出来见她杵着,刚想出生,她将食指比在唇上,继而敲了敲门,闪身进去。
“你来啦?”岑润荩停下整理资料,摘了鼻梁上的老花眼镜搁在玻璃台上,“坐吧。”
“您叫我来有事吗?”
“并无什么大事,只不过你妹妹也上飞机了,哥哥嫂嫂忙着照顾孩子,我想问问你未来一阵你有什么计划。”
德珍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吸了一口气,答道:“我可以帮妈妈经营她的生意。”
岑润荩端起茶微抿一口,“不,德珍,你知道你不是那块料,你妈妈是世间绝无仅有的名女人,她是你外公的宝贝,她天生八面玲珑,而你,你是我岑家的孩子。”她应当是单纯善良的,智慧,却不及机智的地步,而她又生长地过于美丽,既单纯又美丽的女人并不适合做生意。
“或许我也可以去哥哥那里帮忙。”
“如今你爸爸回来了,淳中他们那里有他,你以为他会愿意将自己的心肝丢进狼群里?”
德珍泄气,“您是在赶我回伦敦吗?”她可以继续经营母亲的48张椅子,可是,她目前提不起劲。
“不,我希望你待在我身边,所以这件事不急。”岑润荩指了指自己的头脑,“可是我需要你迈开脚步离开困境去计划未来。不过,在那之前,你仍需要处理一件事。”
岑润荩拉开抽屉,取出那只总叫少女疯狂尖叫的小蓝盒,推到德珍面前。
德珍接过盒子,打开,里面是一只求婚戒指。买下这只戒指的男人肯定很爱那个女人,不然也不会在求婚戒指上就如此大做文章,她是在珠宝堆里长大的女孩儿,自然知道这只钻戒的份量,因而,那个男人不但表现出了足够的诚意,甚至是有些用力过猛的。
“这是?”德珍疑问。
“去年我住院治疗期间,他曾带着这只戒指来探访我,用意很简单,要么我把黎阑交给他,要么他拿着这只戒指向你求婚。”
德珍瞬间明白了,是了,爷爷选了前者。
“戒指已经在我这里放了一年,期间我无数次想揣测那个年轻人的心意,毕竟凶狠的演戏并不需要购买如此贵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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