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说出口了又怎能收得回来呢?而且,但是,假如我竟然出尔反尔,岂不是在这孩子面前成了一个十足的小人?还是只有这样,只能这样,我不能收回自己的话不作数。让我想想,在这城里走一走,像个远走他乡的人那样看一看这故土。”
于是他提出要走一走,随从们自然反对,说天都快黑了,大人的眼睛又不好,而且安全是个问题,又还没有吃饭。但周公像一切大人物招呼小鬼那样对他们说:“不晚,你们看还有炊烟呢?又怕什么,难道老百姓还可怕吗?眼睛不好又能妨碍什么?文王的眼睛也不好呢,可不是走遍天下吗?没有吃饭有什么大不了,找个合适的老百姓家还不能讨点吃的?”于是他不顾这些随从的反对,把他身上标志着王公的佩饰取下来叫他们带回去,只叫了一个武士跟着,便向那些街巷里走去了。他对这武士交代说:“不要透露身份,假如有人向你打听我是谁,就撒个无恶的谎言吧,说我是刚从陈国来出差的一个大夫。”
他们主仆二人便走向那些街巷,可是今天有点怪,一路上的人家都关门闭户,虽然看见房顶上有炊烟袅袅,甚至还听见有人的谈话声,但却冷冷清清,连最喜欢在路上打闹的孩子也没见一个。夜渐渐临头了,西天,只剩下一线微光了。第二书包网
99、鸱鸮之六
老天垂怜一个近视眼和他的肚子咕咕叫的仆人,所以升起了半轮秋月,使那街道的青石板发出光来。
“我想我们应该找点吃的了,大人。”武士提出要求,这些力大如牛的武士饿起肚子来确实可怜。
可是他的主人却不想冒昧去敲开百姓的门,而是折向东方,从一条小巷下去,缓缓的下坡,走到沣水河边了。
“这下好了。”武士心想,“这可恶的河水,把我的肚子的抗议都淹没了。”
周公只是想着自己的事情,听着月夜下的河水的声音,沿着河边小道慢慢走着,走过一个弯,他忽然说:“好了,你看,我们有救了。”
武士就看见前面有一团橙黄的光芒,从一户人家的门洞和窗洞里发射出来。他们便向那里投奔,像是饥不择食的远行人一样。
屋里有三个人,一个裹着很厚的袍子的老女人,一个胡子巴渣的中年男人,一个七八岁的小姑娘,在这简陋的土墙屋子里,他们正在吃饭,大约是因为有一个经不起寒冷的老人,所以在土屋的一角,烧了一笼火,是用一个大树撅头烧起来的。
周公和武士走进这个家庭,就说自己是陈地来的大夫,夜晚走耍,肚子饿了。老女人缩着脖子说:“陈地来的。正好,饭是够多的,就怕吃不下去。”周公说:“吃得下去,我要付钱的。”老女人说:“这值得多少钱?”武士说:“哎呀不要多说了,大人说了,快拿上来吧。”周公赶忙伸手止住他,说:“我们是在请人家给饭吃呢。你看,他的肚子都已经等不及了。”他顺手敲敲武士的肚子上的铠甲对小姑娘说,武士的包着铜的肚子便空空的响。
“呵呵。”小女孩不禁笑了起来。
“去给他们拿碗来吧。”老女人叫那男人,看样子他是她的儿子,小姑娘就该是她的孙女。
“坐吧。不嫌弃的话。”男人说。
“哪里。”周公说,招呼武士席地而坐,饭桌前原本是铺了草席的。桌上是什么?不值得研究,就是青菜萝卜和土豆。
“饭在那里,自己舀吧。”男人放下碗筷说。
“什么?”武士又要冒火了。“当然。”周公又伸手止住他。但小姑娘说:“我给你们舀饭。”小姑娘长得像她的爸爸,但她的嘴唇映着火光,像初开的花瓣,比她爸爸那掩埋在胡须之下的黑沉沉的皮肉漂亮得不知多少倍了。
“爸爸,还有你的,我给你添饭。”小姑娘把周公二人的碗放好,又来端他爸爸的碗。男人的嘴角露出笑容,并不是因为有人服侍他,而是被一个儿童引起的开心。
“啊,好啊,你行吗?”周公也开心起来,说道。
“那当然。”小姑娘说,便去舀饭。一个大蒸子,放在一个桌子上,揭开盖子靠在边上,便冒出腾腾热气。她拉过一条凳子,站上那张凳子,像要把一锅的饭都要舀完似的,用力地舀着,一碗,两碗,三碗。爸爸、奶奶、还有周公都笑着看她,又担忧她是否站得稳,在这种注视当中,她舀得更起劲,终于舀好了,三碗饭排在桌子上。她小心地转过身,端起一碗满满的饭,两手都去捧着。爸爸说:“天,把我胀死了可就没爸爸了。”她不说话,屈膝,一跳,跳下地来,把饭端过来了。
“这是爸爸的。”她说,然后又给周公和武士端过来。
他们吃的是包谷饭,若是在白天,便可以看见金黄的颜色。
“幸好,你们做了这么多饭。”周公一边吃一边说。
“她总怕我要饿死,又以为我一个月都没有吃东西了。”男人说,他是说他的母亲。但那女人似乎并没有听见,只是在细细地嚼着嘴里的食物。“你是陈地来的?但我听你的口音不像。”他接着说。
“你……”武士满嘴包着那散沙一样的包谷饭想说话,但饥饿促使他更想吃而不想说。
“哦,那地方,当然有很多新人了,我不是土生土长的。”周公说。
“什么新人?那地方还有什么新人?全都是些该死的旧人吧,我可是清楚得很。”男人说。
“你……说话可要小心,你不能对大人称呼‘你’。”武士终于咽下了那满嘴的饭,发表了意见。
“你不是你,还是他吗?”男人很不屑,“我说那些该死的旧人,连我在内,也都是该死的。”
“你又乱说话了。”老女人慌忙说,“大人们,我儿子不懂事,所以……”
“唉……”男人转头不耐烦地看了他母亲一眼,却又不说话了,因为他一眼瞥见了他母亲的苍老,头发灰白的,没有光泽,脸上黑黑的斑块,牙齿快要没有了,“妈妈真的已经老了。”他只在自己心里这样说。这对他的不服气的心产生了一种打击,但又不能说服他。
99、鸱鸮之七
“爸爸,你不要说话。”小姑娘忧愁而可爱地说。
男人看着她,只说:“快吃饭。”然后又说:“你看,在这里我女儿都已经长大了,而我才是没有长大的呢。男人落到这个地步,也确实是悲哀了。大人,你。照这位先生的说法,你是大人,想当初我也是大人呢,不过我现在觉得,大人算个屁,算个屁,这说法是一位时髦的小先生倡导的,对头,大人算个屁。以前的我也算个屁,要不然我现在怎么就算个屁呢?事情总有渊源,若不是以前本来就算个屁,现在如何能算个屁呢?好了,就说这些,我不说了,吃饭吧,吃饱了好送大人赏玩夜色。”
“看起来你有许多不顺心的事情。”周公按住他的仆人说。那武士已经缓解了饥饿,所以现在觉得包谷饭很是难以下咽了。“要是有点油,再加个鸡蛋就好了。”他心里想着,又听见那男人的话,正气不打一处来,可是周公按住他,他也说不得话。
“是的,大人看,我的女儿都不准我说话了。我的嘴巴,饭也吃得差不多了,还有什么用呢?现在的西伯大人不是常常讲和和和吗?这和便有口,除了吃还能干什么呢?”
周公听见他说“西伯”,感到有点奇怪,便问道:“你刚才说什么西伯?”
男人却没有答话,只是吃东西。他母亲却说:“大人啊,我儿子说的话你不要怪罪,他确实……”
“唉,妈妈你就不要说了,吃了饭早点休息,烘兜我已经给你准备好了。”
于是寂然,大家吃饭。老太婆把碗中的每一粒都吃尽了,站起来到那火旁拿她的烘兜,是炭火装在一个陶罐里,她暂时盖上,提起来,弯腰走到另外一间屋里去了,只把一声叹息留在门口。
周公说:“你刚才说的是我们的先王西伯吗?他是说过要‘和’,和有口,除了吃饭自然是说话了,你有什么话尽管可以和我说。”
男人头也不抬,说:“什么先王,我哪说过什么先王,我说的就是西伯,姓姬的。”
“什么?你简直是……”武士喝道,但还是被周公给止住了,周公越发觉得有点奇怪,因为“西伯”这个称呼于他来说都好久没有听到了。
“你叫喊什么?我母亲刚休息。”男人对武士说道,“大不了大人们又让我去干一个月苦役。”
“爸爸。我不要你走了。”小姑娘有点害怕了。“是,是,爸爸不会走的。”男人赶紧安慰她说。
周公放下碗平和地说:“别着急,你爸爸哪里也不去的,我向你保证,他也向你保证。”他指着武士,又说:“吃饱肚子,不要乱说。”
“是啊,吃饱肚子,不要乱说,我可是明白这个大道理了。”男人却接了下句。
“大人,你看你看你看,不是我乱说,这家伙简直就是……”武士说,但随即就结巴起来,因为那男人又说了:“先生你刚才说什么,你敢称呼大人是‘你’?”
“我,我,我,我是跟她说。”武士慌不择路,指着小姑娘说。
“哈哈哈。”周公大笑起来。
“嬉嬉。”小姑娘也笑起来。但周公赶紧做了个收声的手势,指着黑洞洞的里间屋子说:“不笑了,你奶奶刚休息呢。”
周公接着说:“你说一个月的苦役,这究竟是怎么了,你还说你原先也是大人,这又是怎么回事?我想你完全可以对我说,不需要担心的。”
“是吗?不过像您这样的,一个统治者,能够感受到人民的孤愤吗?”男人说,放下碗筷。擦擦嘴巴,他的胡须上沾了饭粒。
“你说什么?人民的孤愤?”周公说,“孤独和愤怒,想来是每个人都能够感受的。”
“但这是那种。”男人舔干净他手上沾着的饭粒,说道,“是那种,郁积、沉重,愤怒、羞辱,把炽热的怒火压成寒冰,从内心深处,如同痉挛一样的阵阵的散布全身,是冰的冷气。一个诗人说:孤独不可言说。因为,孤独了,到处去诉说,仿佛是羞辱之上又加羞辱,好象是向人乞怜,可怜我吧,我多孤独。”
“看来你是不相信我。尽管说吧,事实上,我也正好处于孤独里面,而时常要压抑住愤怒。”周公说。
“我为什么要相信你呢?”男人说道,但他心里感觉坐在他旁边的这个人似乎是一个很好的谈话对象,便接着说道:“人能够解救别人吗?现在,我没有被弄去在炮格上跑步就算好的了,一个月的苦役又算什么?当一些人不把别人当作人看,这些人利用手中的权力,压迫了人民,坑害了人民,还要侮辱人民的呻吟和反抗,认为这呻吟和反抗依然得罪了他们。反正,当了官,就是对的,他们压迫了人民,坑害了人民,是因为人民得罪了他们,活该受到惩罚。从来都是人民得罪他们,不是他们得罪了人民。可是,他们还要人民把信心建立在他们身上,相信他们能够解救人民。”
“炮格?现在哪有什么炮格?你这人是不是神经错乱了。”武士终于忍不住要说话。
“我看你才是神经错乱,有眼无珠,熟视无睹,老百姓的灾难,像你这样的人怎么看得见。我算越来越明白人对人的信心是如何丧失的了,越来越明白被压迫的人为什么要寻求一个人之上的更高的主宰了,哪怕是在幻想当中。这真是悲惨的世界,被压迫者还要再次自己来压迫自己,用摧毁人的尊严的方式来树立最后的尊严,用向那绝对的主宰匍匐下跪的方式来表示对那些人间统治者的反抗。上帝的光辉洒在人的心灵,究竟是慰藉还是刺激,是蜜糖还是咸盐?真是像那诗人所说,孤独不可言说。”男人说。
“你不要和他争吵。”周公有些生气了,看了一眼他的武士,那家伙只好把话咽进了肚子里。但周公也更觉得奇怪了,“你说的诗人是哪一个?”他问道。
“嗨,诗人不就是我吗?”一个人从外面闯了进来。小说上传分享
99、鸱鸮之八
武士跳起来,一转身,同时伸出他的树桩似的手臂,那闯进来的人便如撞墙般地反弹出门外,跌了一个大跤。哼哼地爬起来说道:“我操,真是撞鬼了。”
武士却傲视群雄似的说:“什么人。”
周公没有站起来,只是转过身子察看着。而这家庭的主人,则瞪大了眼睛想要冒火,却看见坐在火边的他的女儿惊叫了一声,便站起来去护着她,说道:“没什么,没什么。”然后他转身说:“这是我的朋友,你害怕什么?你穿着一身的铠甲,却原来是最虚弱的。”
武士继续傲视群雄,说:“我怎么知道是你的朋友,这是我的职责。”
那朋友再走进门来,上下打量了他撞上的“鬼”,他比武士矮小,便仰起他的头盯住武士的脸,同样傲视群雄地说:“什么人?告诉你,我就是传说中的诗人。”
“呵呵。”周公笑了一声,招呼他的武士说:“坐下吧,我看没有什么。”小姑娘也高兴起来,喊道:“诗人叔叔。”诗人叔叔当然变了和颜悦色,应答了小姑娘甜蜜的呼唤,对于一颗童心,有什么必要傲视群雄呢?
“哎呀,”诗人叔叔说道,“这么好的一笼火,你们却坐在那里守着几个空饭碗,坐到火边来,听我朗诵中国诗歌。”
这号召不错,于是大家都坐到火边去。
“我头上的太阳,在黑夜里裂成碎片了。”诗人叔叔朗诵道,“明天,你们看到的是一个虚假的太阳,一个画饼,一个谎言,一个虚构,一个阴谋,一段见不得人的历史,一瓢香飘十里而遗臭万年的劣酒。”
“我看你写的都是莫名其妙,还不如我女儿唱的儿歌。”主人说道。
“咳,我们的小姑娘唱的儿歌当然不错,但我写的是诗,你要知道写诗要撕裂,撕裂,再撕裂。”诗人叔叔咬牙切齿地说,说得小姑娘都笑了,连阴郁的主人也忍不住笑了,周公也笑了一下,只有武士很不屑。
“笑得好,哈哈,这就是诗歌,要使人获得娱乐,懂吗,诗歌的娱乐,诗歌一样要娱乐,但诗歌又不仅仅是娱乐,它是,心的娱乐。那些蠢人们,啊,抱歉,这位大人,我不知道你是不是属于蠢人之列,如果是,那就很遗憾了,如果不是,当然没问题,没问题。”诗人叔叔说。
“居然这样对大人不敬,你要知道,这是咱们的……大人,”要不是被周公盯了一眼,武士差点就说出周公来了。
“这位大人,我觉得还不象个蠢人,至于你,我看蠢得出色。”诗人叔叔对武士说。
“什么?”武士要发火,但周公又把他喝住了,他真是可怜到家,言论很不自由。
“你看,”诗人叔叔继续说,“说你蠢是对你的赞美,像你这样的身份和地位,难道需要脑袋吗?你的职责便是不要脑袋,只要手脚。大人说动动手,你就动动手,大人说跑跑腿,你就跑跑腿,大人说杀杀人,你就杀杀人,不就是你的职责吗?你完成你的职责变得很蠢,这就说明你很聪明——”
“什么?”武士瞪着诗人叔叔说。
“——不要着急——说明你很聪明,不像我的这位朋友,对自己的职责认识不清,既然已经不再属于上等人之列,就该老老实实,不要对大人们的言行指指点点。那位大人说:‘现在有一种不正常的心理,就是群众仇官。’那咱们就该说:‘对对对,群众仇官是不正常的,是暴徒的心理,是意滛,意滛不正常,手y才是正常的,要抛弃意滛,大家手y。’可是我的朋友,他却说:‘这是什么话,我说这是什么话?他为什么不问一问群众为什么会变得这样?官为什么被仇视?官们想想自己干了什么?百姓的暴戾从哪里来的?只有暴力才能生产暴力,只有变态的官吏才会配上变态的群众。’你看这就完了,倒霉蛋了吧。赏赐一个月苦役。所以我的朋友,多聪明的人,可是说明他很蠢,很蠢。”
“这是哪一位大人这样说的呢?”周公对这个感兴趣。
“管他是哪一个,随便哪一个都行,连他们的最大的主子都是个手y犯,谁不一样?咳,我可真蠢啊。”诗人叔叔说。
“罪该万死,罪该万死!”武士听到他说最大的主子就站立起来立正了,就像蒋介石的党徒们听到蒋委员长的名字那样,据说连也享受了这种待遇,哪怕他在法庭受审。
诗人叔叔仰头看见武士这个架势就说:“你快坐下吧,我一说最大的主子,你就来一个罪该万死,这怎么得了。”
武士说:“你们是不是疯了?这里是个什么奇怪地方?大人,至少我觉得,您还能听他们说下去,也是够奇怪的。这个苦役犯在这里不思悔改,这个鸟诗人更是个疯子,连这个小姑娘我也觉得有点奇怪。大人,如果您仁慈要放过他们,那么是否也该回去了?”
周公却只是做个手势,示意他坐下来,说:“我既然来了,就安心听他们说话。”
“哈哈,鸟诗人,说得对啊。”主人手抚着偎在他身边的女儿的头发,笑道,“大人不是从陈地来的吗?我们陈地就是出鸟诗人的。”小姑娘忽然唱起来:“七月流火,九月授衣。春日载阳,有鸣仓庚……”“不是这个,爸爸说的不是这个。”“啊,我记起来了。”小姑娘叫道,她就念唱了这首鸟诗人的诗,晃着她的红扑扑的脸:
“堤坝上钻出个大鹊巢,
山顶上长起了鼠尾草。
谁说我情人这不好来那不好?
弄得我心里愁闷烦恼。”
“哈哈哈。”大家笑起来,连武士也笑了,为她那童稚的声音演唱了爱情的曲调。“继续继续。”他们都说。
“记不得了。”小姑娘却说。
“我记得。”周公说,他便吟诵起来。
“庭院里哪会有瓦铺道?
山顶上怎能长绶草?
谁说我的情人这不好来那不好?
使我心里担忧烦躁。”
这首歌把他触动了,世上总有挑拨离间的人,而他正处于谗言的旋涡里。
99、鸱鸮之九
他们当然不知道他心中的隐忧究竟是什么,但不觉对他刮目相看了:这位大人竟然背诵得出这样的民间歌谣。
诗人叔叔说:“不错呀,你这是吟诵,吟,就是呻呀,人有病痛或忧愁才会呻吟,所以声音严肃,听起来就凄怆。这位大人,如若不是有病便想必是有隐忧了。”
周公说:“我的病痛与隐忧,即使有也不值得在这里说,我现在感兴趣的是你刚才说到的最大的主子的问题,这是从何说起呢?照我看来,应当不会如此严重吧,百姓们真的对王室有这样大的不满吗?还是对于某个人不满呢?”周公心想他们是不是也受到谣言的鼓惑而对自己不满,他想听到他们对自己的看法。
“呵呵,王室,我们的太阳王的王室。岂只是不满,简直是深恶痛绝。”诗人叔叔说道。
“什么太阳王的王室?深恶痛绝?难道你们竟不认为有一点好的吗?”周公问道。
“到也有几个好人,不过也死的死,逃的逃,有啥好说的呢?朋友们都飞奔而去了,只有我还在这里烤火,火里烧着一块木头,火边坐着一块木头。”诗人叔叔忧伤地说,随手拣了一根木棍拨了一下燃烧的火,一串火星子就飞了起来,使大家都吓了一跳,慌忙躲避,只见那串火星从墙上的窗洞子飞出去了。
“看啊,好大的一个月亮。”小姑娘叫道。
于是周公仰头正看见窗洞外面有一轮白玉般的圆月,他不禁恍惚起来,转头看看他的武士,见他正傻子一样望着窗洞子,喃喃地说:“月亮怎么圆了。”
“我早就说过,明天你们将看见一个虚假的太阳,一个谎言,一个虚构,现在月亮先来演习了。撕裂,撕裂,再撕裂,这就是诗歌,这是一个诗歌的世界,荒滛无度的王室的酒糟繁育了人民的诗歌的盛世。酒呢?伙计,有没有酒?酒是个多么好的东西呀,应当让它浸泡我们整个大地,从上到下,从里到外,让全天下都成为酒池,全天下都成为肉林。”诗人叔叔愤激地说,“哦,再来一下,我可爱的姑娘。”他说的再来一下,是指拨出串串的火星子,诗人叔叔拨得兴起,那些火星子,好象在窗洞子那里拥挤起来,于是有的便改道飞向门洞,飞向黑暗的屋顶,飞向周公扇动的袖口。
“混蛋,你在干什么?”武士一下把诗人叔叔手里的木棍夺走扔在一边,那木棍已经烧黑了一大半了。屋里的人都站了起来,而火星子继续在屋子里旋绕,各自夺路飞奔。在黑暗的里屋里,老太婆咳嗽起来。
“听啊,鸱鸮又叫了。”小姑娘又说道。
于是他们都一下子静下来,在老太婆的咳嗽声中,他们分辨出了鸱鸮的叫声,这声音像是婴儿的啼哭,有时又像是一种尖利的呼啸,是从屋子的背后传来的,而这又使他们隐约分辨出了沣水河的流水声。
“大人,这是诗歌,撕裂,撕裂,再撕裂,你听见了吗?——
鸱鸮,鸱鸮,
你吃掉了我的孩子,
还要毁掉我的家吗?
我辛苦养育了孩子,
你一点都不悲悯吗?
趁着还没有阴雨,
我去剥桑根皮,
修补我的窗和门。
树下的人们,
你们还要来欺侮吗?
我的手累得发抖,
我采来了芦花,
我储存了干草,
我的嘴都生了疮,
我可没有奴仆可以驱使。
我的羽毛干了,
我的尾巴秃了,
我把家建得又险又高,
任风雨来飘摇
我的哀号!”
诗人叔叔念完了他的诗歌,显得很疲惫。
周公说:“我和他们一样,不喜欢什么‘撕裂,撕裂,再撕裂’,但是或许我比你更明白‘撕裂’的意思……”
周公还没有说完,他的武士就噌的一声拔出剑来说道:“大人,外面有许多人的声音。”
于是确实听到人声嘈杂,但不知道在说些什么,而远处似乎还有马蹄的声音。
“你们几个,站过去。”武士用剑指着诗人叔叔、主人和他的女儿说道。
“不要慌乱。”周公说,但其实他的心跳也加快了。小说上传分享
99、鸱鸮之十
“不要吓着孩子了。”周公又说,但他也不自觉地按住了腰间挂着的短剑。而诗人叔叔、主人和他的女儿,都小心地转到他们后面的暗处去了,那一笼火自己渐渐地向着熄灭而去了——啊,我请求熄灭,爱人的光,生铁的光呀。
“不要怀疑他们,我相信他们。你到门口看看究竟是什么事情。”周公又说。
于是武士小心翼翼地走到门口,看见了使他莫名其妙的景象。
那里有一块空地,像是刚刚被平整过的。“我不记得有这块空地呀,房子呢?”武士心想。
在皎洁的月亮下面,一些人影来来往往,有两个人在空地的中央吆喝着什么,他俩扶着一根木柱子,它像是刚刚被树立在空地中央的。“我没有听见打桩的声音呀。”武士又想。
空地中央又多出几个人影,其中一个猴子似的爬上了柱子,好象在弄一个什么东西,片刻又下来了。“原来是悬绳,他们在测量日影吗?在半夜测量?”武士想。
空地上人影更多起来,一些影子还指指点点,几个影子蹲下来,正用一根细长的木棒放在地上,一端固定在中央的柱子上,转动这木棒,在地上画圆。“他们在定向吗?这是怎么了,是他们疯了,还是我真的傻了?”武士心想。
从空地的西方,隆隆地传来一阵车马声音,不一会便看了车影,四匹高大的马像剪影一样出现了,但它们的沉稳的蹄音显示出它们的强壮。“这是谁?只有王公大人才能有这样的车子。”
忽然,屋里的火光完全熄灭了。
“大人。”武士急忙转过身来,他看见周公在月光中,站成了一个黑影。那间土屋不见了,诗人叔叔、土屋的主人、小姑娘,老太婆的咳嗽,全都消失了,只有一些树在他们周围,他们此刻正站立在林中,鸱鸮在他们头上婴儿啼哭般地响着。
“这是怎么了?大人你看得见我吗?你看得见吗?”武士已经顾不得什么礼节了,他跨一步,伸手去握住了周公的手臂,于是看见了周公眼中的光芒,他正聚精会神地看着前方。
“我看见了。”周公说。
“我不明白,大人看到了吗?这是怎么回事?我们在哪里?这是些什么人?”武士说。
“我知道,我看得见,比任何时候都看得清楚。这不是一些什么人,这是一些魂灵,他们在工作,其中有我的父亲,你看,他正下了车,他就像我们的先祖公刘那样,收割了粮食,装满了仓库,做好了干粮,备好了行囊,擦亮了干戈,磨利了弓矢,从远方到这里来了。他已经登过了山冈眺望了远方,他也已下到了平原丈量了土地,他探测了每一条清澈的泉水,查明了水源和流向,现在他又测量了日影,校准了方向。我们就在这里,在他建造的京城,这不是什么别的地方。不要慌张,更不要恐惧,去加入他们吧,就像从前一样,让那些风起云涌的往事再重演一遍吧。谢谢小姑娘和她的爸爸,她的奶奶,和她的诗人叔叔。我们走吧,像从前一样。”
于是周公和他的武士就向着那些忙碌的魂灵们走过去。
100,父亲对儿子的称呼
于是周公和他的武士就向着他的父亲走去,不知何故,周公也把他的短剑抽出来拿在手上,他们握着剑,向后来的周文王姬昌走过去——先打住,因为有一个小问题使我有些烦恼,不得不先说一下,这就是古人的称呼问题。我在网上找了一本书,就是《古人称谓漫谈》,希望能够得到些启发,但我昨天才订购,现在自然送不到手上,所以也只好先自己来瞎想一下。
主要是父母对子女的称呼问题,古代的父母们怎样叫自己的子女呢?
我想,大概也和现在差不多吧。大家都知道,中国人通常有四个名字,一个是正式的名字,或称学名,“名”和“字”分开,这是古人的特点,现代人一般没有“字”了。还有就是小名,或叫||乳|名,这就是家庭里面的称呼了。另外还有外号或叫绰号,这主要是同学朋友之间的称呼,大约一个人进得学校,就常常被封以绰号了,比如我就是,小学有一个,进了初中,又获得一个,进了高中,又获得一个,甚至到了大学,还又荣获一个。这些绰号,已经许久没有使用了,但有时同学相会,忽然叫喊起来,觉得很是有趣,当然,在这里就不透露了,到底不怎么雅观。还有,就是文人雅士们,常常还给自己取个“号”,例如清朝的画家石涛,就有许多号,我记得有什么“清湘道人”“大涤子”“苦瓜和尚”之类。这四种名字不一一去说了,还是围绕主要问题来想想:父母称呼子女。
小名的取名方式大致有这样两种。一是按排行来取名,这又有几种具体办法。一种是排行之前加“小”字,“小二”“小三”“小四”“小五”“小六”等等。这个办法是不适用于长子长女的,因为不能叫“小大”或“小一”,这很矛盾,听来不对头。所以还有第二种具体办法,就是加“老”字,“老大”“老二”“老三”“老四”“老五”“老六”等等。但“老”字本来带有尊敬的意思,父母这么叫自己的孩子显得有点别扭,比如叫自己的孩子“老大”,这说法显得有点江湖,不太相宜,所以加“老”字的办法通常用在向外人提及自己的孩子的时候,例如说:“我家老大呀,就是不听话。”此外,还有一种办法,是在排行之后加字,例如加“娃”和“妹”,儿子就加“娃”,我有一个同学就至今还叫做“二娃”,另有一朋友的老婆,至今还叫“四妹”。儿子和女儿都适用的呢,有“毛”,一般是发儿化音,“毛儿”,“大毛儿”“二毛儿”“三毛儿”,这个“毛”是什么来历,我还真想不出来。此外,在农村,父母常会故意给儿子取低贱的小名,这是因为他们相信,名字是有点神秘的,跟八字一样,整的大了或高贵了,不利。所以我有几个叔伯兄弟就叫做“大狗”“二狗”“三狗”,若还有一个的话,那自然也就叫“四狗”了。至于北方人,则直接呼叫“狗蛋”,这更其凶猛。还有一种就是和排行无关的,类似于给可爱的国宝熊猫取名字,“团团”“圆圆”之类。当然,家庭取名并没有许多重大含义,主要是求个好听或好叫而已,有时候也是图个自己喜欢。例如我老婆还没有生的时候,我就和她商量小名了,最后决定,如果生个儿子,就叫“囝囝”,因这个字就是儿子的意思,同理,如果生的是女儿,就叫“囡囡”,因这字就是女儿的意思。结果,生的是“囝囝”,至于“囡囡”,在现在的政策之下,想来是只能存于想象了。可见,计划生育对于传统,也确实有些冲击。“小二”“小三”“小四”“小五”“小六”这些名字恐怕就难得见到了。更不用说像唐朝诗人们那样,还有什么“杜十三”“高三十五”之类,那是不可想象的了。第三种办法也跟排行无关,而跟学名相关,例如学名有“峰”字,便叫“小峰”,学名中有“兰”字,便可叫“兰兰”,按照地域风俗,也各有不同,如江浙两广,大约喜欢加“阿”字,“阿原”“阿东”“阿莲”“阿q”,如此等等。
但上面这些通常都是一般百姓之家所用的办法,皇亲国戚之家,自然是不会呼叫“狗蛋”之流的。随着辫子古装戏的普及,我们也熟悉了清朝皇家的小名,“大阿哥”“二阿哥”“三阿哥”直到“十四阿哥”,我们也都熟悉了;还有“兰格格”“其格格”“宝格格”,也熟悉了。但这样的办法,虽然是皇家做法,与我的主人公周公地位相当,还是不太适合,要知道,现在是打耳光时代,一个教授先生为满洲皇室说了几句话,便被当着全国人民扇了耳光一对,如果把姬昌先生的儿子叫做“四阿哥”,那恐怕真该撕烂嘴巴,像王熙凤惩罚小丫头那样了。
所以,还得用普通老百姓的办法,但是周公大人的名字取得确实不怎么象样,“姬旦”,这跟鸡蛋一个音,让人联想到三聚氰氨。若是叫他“老旦”,不妥,“小旦”也不妥,“阿旦”又想起阿q,“狗旦”到是很符合北方习俗,但还是不妥,毕竟人家是大人物呀。想来想去,我觉得还是叫他“小四”吧,“旦”字真不好弄。
所以,后来的周文王,现在的姬昌,朝廷里位列三公的西伯,就这样说:“小四,我看见你们手中的剑,不染仇敌的血,怎么沾了周原的泥呢?”
101、死人的骨头
周公说——那时侯他还不是周公,但是为了我的叙述方便,也避免使用“姬旦”这个难听的名字,我还是一如既往就称之为“周公”吧——“父亲,我们去河边了。啊,我们的剑,我们正要擦一擦这些泥呢。”
“大人,”和他一起的武士说,“我跟着主人一起,在那边的树林里看见了四具白骨,主人因此说了一大通话,我也没有听得很明白,后来主人说把它们埋了吧,这个我听懂了,我们就用剑挖了四个坑,把那四具白骨都埋葬了。”
“是吗?年轻人。”西伯说,“什么样的白骨?小四都说了些什么?好啊,你们都过来听听,听听你们的兄弟发表了什么意见。”西伯转头招呼他的长子伯邑考,次子姬发也就是后来的周武王,三子姬鲜也就是前面说过的管叔。
这时候晨光熹微,东方已有鱼肚白。(这个时间恐怕有误,要不然就是那晚的月亮实在太亮,因此他们才能在林间看见死人的骨头。)
他们都走过来,这使周公到有些紧张起来了,“哎,我并没有说些什么,不过忽然好象想到了什么,但还没有想清楚呢。”他说,同时把手里剑插进剑鞘里去。
伯邑考和姬发都微笑起来,互相看了一下,没有说话,姬鲜却说:“小四,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快说吧,你看太阳都要出来了,我还要去测日影呢。小子,你都听我兄弟说些什么吃?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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