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神灵的碎片

神灵的碎片第21部分阅读

    起来,他的眼睛永远像喝醉了就要入睡一样,灰蒙蒙的。他说:“找人难啊,他们托我很久了,我老了,走不动,我的儿子们又都不管,还不如女婿呢,你不错,不错,你不帮我就没人帮我了。”

    西伯只好说:“你是要找谁呀。”

    老丈人说:“你不是要到朝歌去吗?正好啊。这个人嘛,也算是你们姬姓的亲戚呢。你王父不是娶了姜姓的女儿吗?他的舅子的许多儿子,又生了许多儿子,其中一个儿子生的许多儿子当中,有一个,就是了。他们托我很久了,说我这里离朝歌近,好找。可没看我这样老了,走不动,我的儿子们……”

    西伯见他又说回去了,只好提醒他:“您说要找他呢,他干什么去了?”

    老丈人说:“这个小子嘛。干些什么?我只知道他娶了个媳妇,才几天呀,他媳妇倒把他赶出家去了,后来又在孟津那地方开了个饭馆,开不到两天,就连自己也没饭吃了,又去投靠子良,管点小事,没几天又算错了账,被子良给赶走了,这下弄到没人要用他管事了,这就只好到朝歌去漂,那地方,听说连要饭也可以发财的,不过,听说也还没到这地步,是在那里杀牛呢,他怎么杀得了牛?杀牛这件事,我听说是很讲究的呢,会杀牛的人,那是刀都不卷刃的,其中道理可是多了……”

    西伯又赶紧提醒他:“您是说,他就在朝歌当屠户了,找到他就叫他回去,还有什么?”

    老丈人说:“是啊,找到他,叫他回去,可怜的,送点钱财给他吧,到底是四岳的后代。”

    西伯说:“这倒没有问题的。他怎么成了这样?”

    老丈人说:“反正没出息了,究竟什么原因嘛,我可是懒得去想了,我只看见结果,啥事都是结果。也不必去责怪谁了,他大约也怕人责怪,好好跟他说吧,找到了的话。”

    西伯说:“好吧,到了朝歌,我差人去找他,若是找到了,我也好言劝劝他。不过,你还没有说他的名字,找人总得要有个名字才好找。”

    老丈人说:“姜族的,他们叫他‘牙’,你就称他子牙吧,到底是四岳的后代,你王父的舅子的子孙呀。”

    107、大邑商

    都市,巨大的城市,在蒸腾的灰黄的尘雾里,耸立着阴森的楼宇,里面关着蚁群般的人类,整个看起来,都市就像一个用水泥塑料钢铁和有色金属牵连在一起的庞然大物,一个巨大的散发着热气的机器。——当我路过那些都市的时候,常常发生这样的感想。

    现在的河南安阳的殷墟,在那时,便是最大的都市吧。大邦,大邑,聚集了如山的财富。如果东亚的这片大陆是一个朝廷,安阳就是这朝廷中的宝座。——而如今,它是“墟”,其实在很早以前,它就已经被称为“墟”了,和“夏墟”“少昊之墟”一样,是我们苍老历史的见证。真的很难想象,今天的北京、上海,会在三千年以后,也成为“京墟”“海墟”吗?甚至我们生活过的地球,又会在多少年以后,成为茫茫太空中的一座废墟呢?会有什么样的生命,降落到这里,像我们在殷墟上所做的那样,挖掘出一些骨头来考古呢?

    现在,考古工作者们在此地洹河两岸,东起郭家湾,西至北辛庄,南起苗圃北地,北至三家庄,约24平方公里的地界上,发掘出了商代的宫殿、宗庙、手工作坊、居民区、王陵和平民墓地,但还远远没有揭示出殷墟的全貌,据说,至少还需要上百年的研究发掘,才能较全面地了解这上古的都市,使我们对它的想象更加的充实。

    而现在,能想象些什么?搜索枯肠,也找不出什么内容来,我只是想,反正是一个庞大的都市,人烟聚集。我们用“人烟”这个词,是因为“烟”总是醒目地表示一个城市或一个村落的所在。西伯的车队逐渐接近这座城市的时候,一定看见了烟,那应该是青铜器作坊的烟囱冒出来的,奴隶工匠们夜以继日地制造着那些长着四只或者三只脚的东西,以供应权贵们的奇怪的需要。

    遥望着这烟雾笼罩的城市,西伯恐怕也升起了许多感想,也许他想到了那些烟雾下面正在熔化、成型的青铜,甚至他可能产生了一种源于民族审美差异的厌恶感,因为在西部的农耕民族看来,哪怕是用来供奉神灵和祖宗的礼器,也不应该搞得花里胡哨,难道神灵喜欢看见老虎吃人这样的形象吗?这些奇技滛巧,实在可算是一种罪过。当然,这都是我的猜想,西伯可能根本就没有在意那些烟囱、烟雾,而是真想完成他老丈人托他做的事,所以他进了城,办完了报道的手续,住进商纣王的国宾馆之后,把晚饭吃了,就叫来两个卫兵,吩咐他们说:“明天一早,你们就去城里的每一个市上打听一下,有没有叫姜牙的人,宫城里还有九个市,也要去找,我跟费仲大人都说好了,准许你们去找的。若是有这个人,就带他来,交给伯邑考去安排。记住,他叫姜牙。问仔细一点。”

    吩咐完了,他走到国宾馆的庭院里四面望了一下,看见有几处的天空还映照着暗红的光,这正是城市和乡村的区别。

    108、“市场经济”

    第二天,西伯和他的长子,带了几个随从,去见那天下的盟主,帝乙的小儿子,名字叫辛,而天下称为纣,从此我们就叫他商纣,这个名字被后来的人们反复地提起,因为他成了一个反面人物的典型,有人总结了他的恶行,达到七十二项,看来,七十二也是中国人喜欢的一个数字,孙悟空的变化也是七十二,大约就是太喜欢这个数字,所以商纣的恶行也非得达到七十二不可。

    当然,那个时候还没有人这样列举他的恶行,除非是不要命了,想死得难看。人们都传说他又发明了一种新的刑罚,叫做“炮格”,而后来的人们传说成了“炮烙”,其实是“炮格”,司马迁的《史记》没有说错。这刑罚其实就是把人当肉串来烧烤,只不过,不是杀了再烤,而是活烤。他建一个大炉子,燃起了炭,在炉子上架起铜管子,烧红了,就是“格”,然后把他的罪人扔进去,炉子周围也用铜柱拦起来,使上下成为一个整体的“格”,罪人们就在这格里受尽煎熬而死。而这对于商纣来说,就是一出好戏。所以,大邑商上空的烟雾,不完全是青铜作坊的烟雾,常常带有人肉的滋味,来自于炮格。

    西伯当然也听说了这种刑罚,他知道,这是人们怨恨商纣的一个原因,“他要这么作恶,就让他做下去吧。”有时候,西伯会这样想,“但如果废除这样的恶刑,人民会感谢的。”有时候他又这样想。还有些时候,他又想:“严酷的刑法,也不是没有道理,对于那些真的的罪人,作恶多端的,用这样的刑罚去惩罚他们,人民又还解恨呢。”“所以,刑罚的轻重,并不是怨恨的根源,还有些更根本的东西,决定着人心的向背。”

    也许就是这样一些想法,使西伯想要详细地了解一下这人烟聚集的大邑商,所以他们早早地进了宫城,去看商纣准许设立的九个市。在后人总结的商纣七十二条恶行中,“宫中九市”就是一条。但若在今天,商纣恐怕该算发展市场经济的先驱。

    一进了宫城,往东没有走多远,便是第一个市了,居然还有比他们来得更早的,早已聚集了不少的人,而这是冬天,已经算是萧条时节了。

    西伯看见黑黑的好几堆人,被栓在一起,像是一些用破布包裹起来的牛羊,嘴里都呼呼地冒气。这是奴隶市场,这里买卖的奴隶都是上等的,也就是有些手艺的,或者相貌好的女奴隶。几个身上吊着玉链的人看见西伯在看那些奴隶,从他的衣着分析了他的身份,便围过来叫卖。

    一个说:“您老肯定是大老远来的,可算是碰上好货了,我的这两个奴隶,可真是做器皿的好手。”说着他就从鼓囔囔的衣服里掏出一个酒器来,是一只细腰的觚,金黄闪亮。“您老看看,怎么样。可惜,没有酒。”他说,吸了一下鼻涕。

    另外一个上来说:“要是有酒喝,你还卖什么人啊。”

    “滚一边去。”拿觚的那人骂道,“你他妈又来打搅我。先生,您看看,绝对是好手,您家里一定用得着的,我只要三个贝,就卖给您,您立刻带走,三个人,九个贝。”

    “我说先生,您要的是什么,我一清二楚,早就给您准备了。”又有一个人上来说,手上拉了一个奴隶。拿觚的有些怒了,但尚未开口便先收到一句:“滚一边去。”他只好闭了口,只是吸鼻涕。

    “您老仔细看,多乖呀。”那家伙把他拉来的奴隶头上的布帽掀开,便显出一头乌黑柔顺的头发(若是拍电影,此处就该打广告),原来是一个少女。

    “您老仔细看。”他又说,一把把那女奴的袖子掳上去。“您瞧瞧,多嫩呀,我可是连活儿都没让她干过,连我爹死了要陪葬,我都舍不得的。您看呀,小先生,您完全可以摸摸。”他又看着伯邑考说。

    西伯和伯邑考笑笑,也不想说话,朝前走了。

    “喂,只要十个贝,九个也行。”那家伙在后面喊。

    他们转了一圈,看了“人市”“货市”(卖金玉类奢侈品的)“马市”“牛市”“兵市”(那时是允许买卖兵器的)“器市”“珍市”,另外据说还有“异市”和“帛市”,没有来得及看,因为晋见商纣的时间到了。电子书分享平台第二书包网

    109、梅之媒

    当媒婆恐怕也真是一种精致艺术,弄不好两头得罪人,甚至更严重。西伯在宫殿外面碰见了梅伯,这就是一个“媒婆”,商纣的这次婚礼就是他做媒做出来的,所以他喜气洋洋,走起路来两袖生风,不是清风。

    “你好啊,西伯大人。”他说道,很远就伸出手来,直到握住西伯的手。“哈哈哈哈。”他笑道,“路上一定很辛苦了。”

    “哪里呀,梅大人关心。”西伯,“要说辛苦,您才是辛苦呀,路也跑了不止一趟吧。”

    “那当然了,能不跑吗,这是咱们做臣子的职责呀。我们夙兴夜寐,朝思暮想,就是要让君王高兴。我们的鼻子要比狗的鼻子更灵敏,要闻君王之所闻,我们的眼睛要比猫头鹰更亮,要看君王之所看。哈哈,还用我说吗?见笑,见笑。”

    “哪里,哪里。我的眼睛却没有那样亮,鼻子也没有那样灵。”

    “哈哈,谦虚了。”梅伯摆手说道。

    “还真能笑得出来。”忽然有人说。他们都转头,看见是鬼侯走过来了,阴沉着脸。

    “哎呀,是国舅爷来了,可要请我们喝酒。哈哈。”但梅伯才笑出两声就噎住了,因为鬼侯说:“呸!还请你喝酒,我恨不得把你做成肉酱吃了。”

    这话把西伯也吓了一跳,仿佛吸入的一口凉气冷到了心。

    “你这是怎么了,说出这种话来,你不感谢我就算了。”梅伯很不满。

    “感谢你?”鬼侯摇头,不看梅伯了。接着对西伯说:“唉,我的优柔寡断,大概要受到惩罚了,事情到了这样的地步。”

    “什么地步?难道你生了女儿却不给他幸福吗?”梅伯更不满了。

    “什么幸福?我生了女儿可不是拿来当礼物的。可是却成了你拿来送人的礼物,去换你的好处。”鬼侯已经怒形于色了。

    “什么?我的礼物?我的好处?你你你,你当初不答应就算了嘛。”梅伯急了脸。

    “是啊。”鬼侯又变得有气无力一样,“我的优柔寡断就在这里。唉,西伯,这是你的儿子吗?看来你还是不愿意留在朝歌了。”他又问起了伯邑考,西伯就跟他说起来。

    “真是,懒得说了。啊,恶来革,走那样快吗?”梅伯转过身,看见了不知什么时候从他们身边走到前面去的一个人,就是恶来革,又叫恶来,又叫雷开。恶来革好象没有听见他的叫喊,只顾走。梅伯便有些郁闷,自言自语说:“一个话多,一个又是聋子。”但他刚说完,恶来革却又忽然停住了,转过身来,说道:“啊,不好意思,刚才走得急了,没有问候几位大人。你们是在等人吗?”

    “等人?西伯都到了,对对对,等人啊,你看。”梅伯说,因为又来了两个人,一个叫比干,一个叫箕子,这两个人都是商纣的叔叔。

    于是大家互相问好,走过宽阔的庭院,一起向商王的宫殿走去,在那黑黑的宫殿里又迎出来一个人,站在宫殿的门口说道:“西伯,可是远道来客。”西伯一看,原来是鄂侯,赶紧回礼答话:“大人可真早啊。”

    鄂侯笑道:“我算什么早,人家费仲大人才是真早呢。”于是费仲大人,这宫廷的内务大臣,便也迎了出来。

    于是殿外的上了台阶,脱了鞋子,都走进宫殿,这宫殿就是一个大炕,底下的火烧得旺,铺了席和毯的地面烘烤得暖暖的。西伯定了定神,看见大殿上方的坐席,一个精致的几摆在那里,正是商纣的座位,这是中心的中心。

    “好了,各位大人都到了,我就恭请大王来,咱们的会议就开始吧。”费仲说完,就拍个巴掌,一个小臣就赶紧跑过来,费仲说:“去报告吧。”小臣就一连串小跑,去请商纣了。

    “西伯,这就是你的儿子吗?”比干走过来询问。

    “对啊,比干大人,这就是。”西伯答道,同时命令伯邑考行礼。

    “真是英俊的年轻人。你是叫他来做人质的吗?”

    西伯听见比干直截了当地说出“人质”二字,倒觉得有点尴尬了,不知如何作答:“啊,这个,当然,但不过是叫他给大王为奴,当然,也要大人们的关照啊。”

    比干端详了伯邑考,说:“不错啊。但愿我们都能够赤诚相待,就不必让年轻人们离乡背井了。得罪了,西伯。”

    “不,不,不,比干大人说的是,说的是。”西伯说道。这时候,就听见一阵唰啦啦晰唆唆的声响,从宫殿的西侧里面传来,仿佛有一个带着沉重的镣铐的囚犯正在穿过长长的阴森的监牢走道向他们走来。

    宫殿里的全部人都敛声屏息,坐着的都站了起来;伯邑考从来没有见过商纣,此刻心脏也突突地跳起来。书包网想百~万\小!说来第二书包网

    110、婚礼筹备会

    两个宫女快步走出来,一个提着盉,一个端着盘,这是随时准备给商纣王洗手用的,例如肚子急了要上厕所,就要侍侯了。她们到王座的后面坐好了,整理了王的坐席。这时候,一个披挂着五彩玉饰的人出现了,他十分高大,使人仰视,是一个十足的健壮的男子。伯邑考的心里暗自惊讶。在玉石摇荡的声响中,这健壮的男子移步近来,伯邑考看清了他的脸,是一张十足的英俊的脸,仿佛阳光射入了晦暗的宫殿,或者他的脸和他的全身就像是一盏灯,点亮了起来。但是,他毫无笑容,甚至好象有些厌倦,总之,他好象对面前的这些人都不感兴趣,除了注视一会伯邑考之外,他的目光在其他人身上的停留,恐怕连一秒钟都没有。他自个坐下,倚靠着几,一只拳头托住脸颊,说道:“坐吧。”

    于是在他对面的这些人——除了伯邑考和恶来算是与他年龄相仿的青年人之外,其他的其实都是他的长辈了——各自寻找自己的座位坐了,比干和箕子坐在西边,紧挨着的是鬼侯和鄂侯,费仲和恶来坐在东边,挨着的是梅伯和西伯父子。

    “有什么安排,有什么话,就快说吧。”商纣说道。

    这话让西伯有些茫然,让谁说呢?这实在是一个模糊的命令,他本来想给商纣报告一下自己的到来的,但这茫然却使他一时不知如何开口。

    费仲开口说了:“大王,西伯远道而来,昨天晚上就到了,因为时间有点晚,我便没有向您报告,我看先请西伯给您报个到,给您介绍一下他的儿子吧。”

    商纣说:“我已经看见了,那就说吧。”

    于是西伯便问候商纣,同时介绍伯邑考,商纣问他能做什么,伯邑考说远方鄙陋的人没有什么本事,权且可以为大王驾车效劳,商纣就说好吧那就驾车。

    恶来插话:“这真是最好的礼物,哪怕是海西的玉也没有西伯这样的礼物好啊。我要向西伯学习,要把一切都献给大王,不要说我的儿子和女儿,就是我自己,也是大王的东西,啊,上天神灵如果把我献给大王当作礼物,我粉身碎骨也心甘情愿。”

    鬼侯听到这话,左眼皮便跳了一下,接着右眼皮也跳了一下,使他不知道自己是有祸还是有福了。

    “哼哼。”梅伯忽然怪里怪气地笑了一声,自己感觉不妥,便连忙说:“大王赎罪,赎罪,我的喉咙近来不大好了。”

    商纣看了他一眼,觉得有些奇怪,又有些不耐烦,就说:“还有什么,快点说吧,明天我要敬外舅多喝几角酒。”

    鬼侯知道是在说他,感觉自己也该说几句话,就说道:“老臣不胜荣幸,荣幸之至,不过,但是,老臣的女儿,脾气有点古怪,就是不懂事,从小又娇生惯养,大王一定要原谅,我不知道,她有点吵闹,倒懂不懂,最是麻烦,大王一定要原谅,我也没有办法,大王体谅老臣,老臣感激不尽,感激不尽……”

    “你说什么?”商纣觉得有点糊涂,便问道,这使鬼侯更加心慌意乱,眉头皱成一团。

    “哎呀!”鬼侯叫了一声,说:“我就直接说吧,顾不得了,我担心我的女儿呀,我希望大王能够放过她,不是,是希望大王原谅她,我不知道她会怎么做,我了解自己的女儿,她就是那样的人,她不顾死活,说话得罪人,说话难听。”他看见在座的都茫然地看着他,不禁更是烦恼。“哎呀!哎呀!”他叹气道,“大王,我直接说吧,我的女儿,她吵着不想嫁人,谁也不嫁,我是把她绑来的呀,我担心她冒犯大王,我可怎么办。”

    商纣觉得奇怪,托住脸颊的拳头也收起来,把目光移向梅伯,这使梅伯仿佛冷水淋头,但竟然淋出汗来,他的额头上,汗水不识趣地冒了出来。“鬼侯,”梅伯说,“你要冷静。大王啊,鬼侯这是高兴呀,高兴得语无伦次,昏了头了。要知道,这样的福气,是独一无二的,绝世无双的,难免,一时支持不住,要弄昏了头。鬼侯的女儿,那是绝对的天下无双的美丽,要知道,这样的美人,总是有点脾气的,但在大王面前,还有收服不了的美女吗,我要是美女,早就服服帖帖了。”

    商纣噗地笑了一声,于是其他人也呵呵地笑了起来,弄得梅伯的表情很是难看。

    “我明白一点了。”商纣说,“鬼侯大人的女儿是不愿意嫁给我的,那么让她回家吧。”

    “不是呀!”鬼侯忽然在他的坐席上退后一下,磕起头来,“大王怜悯老臣,这是万万使不得的,万万使不得的。”

    “那么她为什么不愿意呢?”商纣冷冷地说。

    “您还不明白吗?”这是比干的插话,“但在这里我不便于说出来。大王,我是您的叔叔,我受您父亲的托付,有责任向您说话。不管是什么原因,一个女子不愿意在您身边,都应该请您自己反思一下呀,这个宫廷,有什么不受人喜欢的。”

    殿堂里一时沉寂下来,好像比干的话还在空气中留有回音一样。商纣又悄然无声地倚靠在几上,换了一只手,托住腮帮。西伯也悄然无声地握紧了一下拳头,指甲在手心上刺激了一下,“沉默,沉默。”他提醒自己。他想比干所说的“不便于在这里说出”,正是因为有他这样的异姓的诸侯在,他想:“他们是有戒心的,尤其是对周这样和商不打不相识的民族。比干真是贤人呀,可惜这样的人,却是商纣的叔叔。”

    “比干大人,我不敢苟同,我们的宫廷,难道还不像样了不成?”费仲说道,他这个内务大臣,听到比干说宫廷不受人喜欢,便觉得是在讽刺他。

    “行了,今天我不想和你们辩论,虽然那是个很好玩的事情,但都是些空话、假话、废话。明天我还是要娶我的新娘,否则怎么向我的外舅交代呢?散会吧。”他已经站了起来,转身离去了,他身上玉饰再一次喧闹起来,两个宫女赶紧收拾了盉和盘,又踩着碎步,像两只小鸡娃一样跟在他的身后,离开了。

    111、姜牙

    会散了,他们各回各的地方,西伯在路上想,要抽个时间,找个机会,好好地拜访一下箕子和比干,箕子在会上什么话也没说,只是散会后在门口,比干问他为什么不讲讲,他只说这是谈婚礼的事情,别的话以后再说。西伯知道,他们都是正直的人。

    回到他们住的地方,进门就听见呻吟,一问,原来是出去找姜牙(按说该叫吕牙,姜姓,吕氏也,但按现代习惯简单些)的两个卫士被打得鼻青脸肿了。他们找到了那个叫姜牙的人,正是西伯老丈人所说的那没出息的家伙,此人和一帮狐朋狗友好不识相,竟打起了卫士身上的皮铠甲的主意,最终,这帮流氓无产者,把两个卫士身上的皮子剥得精光,打个半死赶回来了。

    伯邑考听完卫士的哀诉,简直气不打一处来,就要带人去收拾姜牙这混蛋,但西伯拦住了他,说不要冲动,姜牙这样的人,混了多年,也许积习难改,不要一般计较,而且这是在朝歌,不要把事情闹大了,最好就是跟管事的人报告,让他们处理,然后把姜牙带来,晓之以理,让他回家,就可以了。于是伯邑考吃了饭后便去处理这件事,向管理那片街市的官员报告去了。

    大约过了几个时辰,伯邑考回来了,虽然没有鼻青脸肿,却是脸青面黑了,他还是气不打一处来,说道:“这地方实在是乱套了,他们还管什么事,简直是吃干饭的,而且比吃干饭还要坏,一会说领导出差去了,要等他回来才能决定,一会说民间纠纷,他们管不了,一会说人手紧张,还有更多大案要案要办,总之就是不想动,我说这是西伯的下属被打了,他倒跟你说别拿大官来压他,显得倒是很正直似的。我后来差人打听了一下,果不其然,这些吃干饭的,跟姜牙那一伙人实在就是沆瀣一气,勾结在一起的,平时就欺行霸市,无人能管。我看,还是自己来处理,今天晚上我就带几个人去收拾他们。”

    西伯说:“还是不要冲动。叫他们两个好好休息。这些事情不是收拾一下就收拾得了的,明天还有正事,以后再说。”

    伯邑考说:“那不能就这样算了,就别说一方诸侯了,就是一个平民,到得朝歌就被羞辱,恐怕明天这事就传得沸沸扬扬了,这是什么事啊。”

    西伯说:“事情当然要处理。这样吧,带上几个人,直接找到那个姜牙,把事情跟他说清楚,走吧。”

    “您要亲自去吗?父亲。”

    “对,我亲自去,马上走,叫他没防备。这是你外公交代的事情呀。”西伯说,他其实还是担心伯邑考冲动,闹出些不必要的麻烦。

    鼻青脸肿的两个卫士中的一个带着路,他们直接走进了姜牙的房子,一间带个小庭院的房子,庭院里堆满了乱七八糟的东西,一股腥臭味,不愧是杀牛的屠夫。那姜牙正和两个哥们坐在炕上喝酒,屁股底下垫着的正是西伯的两个卫士的牛皮铠甲,还有一片扔在角落里。忽然看见全副武装的士兵创了进来,两道门都被把守了,也不敢造次,只是警觉地盯着进了屋的两个士兵,嘴里嚼着油炸花生米,直到西伯和伯邑考走进来,他们的半颗花生米也还没有嚼完。

    “谁是姜牙?”西伯问道。

    姜牙便端起他的小酒角子把里面的酒倒进喉咙里,他的两个哥们都转头看他,饮完了酒。“我就是姜子牙,问谁是我的人又是谁呢?”他说。

    西伯这才记起老丈人曾说可以叫他“子牙”的,便说:“哦,你就是子牙。你还记得你父亲,你太公吗?他们可是望你回去呀,特地托我来寻找你的。”(“太公望”的名字其实是这样来的)

    “你还没有说你是谁呢。”姜牙说。

    “我告诉你吧。”伯邑考插话道,“这就是岐山周西伯。”

    姜牙的两个哥们有些坐不住了,屁股挪动起来,如有针刺,面面相觑。

    “哦——”姜牙若有所思地说,“可以让我的两个兄弟离开吗?他们没必要在这里了。”

    “当然可以。”西伯挥挥手,士兵让了一下路,那两个姜牙的狐朋狗友便慌忙穿了鞋子,点头哈腰地去了。“你怎么成这样了呢?能够杀牛也不错,但是没有必要弄得屋里也这样啊,你看,收拾东西,你跟我回去吧。”西伯皱着眉头,指指地上那些肮脏的血迹,和墙上挂着的一张爬着苍蝇的牛皮,说道。

    “呵呵,这有什么,这样使我安心,因为它们提醒我,在这个世界上,我们每走一步,都践踏着他人的血迹。您的脚下,不正是血迹吗?”姜牙笑道。

    他的话音在西伯的耳朵里忽然变得那样怪异,西伯清楚地听见了他说的话,但是却问道:“什么?你在说什么?这是他人的血迹?”第二书包网电子书分享网站

    112、深夜的谈话

    “呵呵,当然,这是牛血。我杀的牛的血。这算什么?小屠夫才杀牛呢,大的屠夫,那要屠杀一国的。”(所谓“下屠屠牛,上屠屠国”的传言便从这里起源的)姜牙还坐在他的炕上,说道。

    “那么,我们每走一步都践踏血迹,从何说起呢?”西伯问道。

    “难道大人您的所得不是别人的所失吗?难道这乌烟瘴气的朝歌不是四方人民的血汗堆积的吗?”

    “是吗?真的是这样吗?我得到了什么?”西伯被这个关于“得到”的话吸引了。

    “您什么都没有得到吗?您父亲的所得难道不就是鬼方和别的那些倒霉蛋的所失吗?那二十个酋长的脑袋不就做了你们供奉给祖宗神灵的祭品了吗?他们的血不就灌溉了你们周原的沃土了吗?您继承得到,他们就继承了失去。哈哈,不过,你们还只是中等的屠夫,因为你们还要贡奉更大的屠夫,这最大的屠夫像无底的深渊,哪能填得满呢?他所拥有的一切,不都是别人的失去吗?比如他得到了妲己,那有苏氏不就失去了这个女人吗?”

    “子牙,这就是你在这里和那些不三不四的人一起不务正业,甚至勾结官员欺行霸市的理由吗?”

    “什么?我不务正业?呵呵,要知道,我正在开始我的事业啊,大人。那些杀人抢劫之徒之所以是犯罪,就是因为他们不知道把杀人抢劫当成一项事业。因为只有失去才有所得,只有杀人才能活人,只有抢劫才能囤积。一些人需要活下去,就需要杀人,一些人需要囤积,就需要抢劫。我们就为他们服务,这就需要用腐败去收买腐败,用他人的血做成酒,敬献给那些嗜血的酒鬼,用女人和金钱做成绳索去捆绑他们,这也是事业啊。官府的职责和我们的职责有什么不同吗?官府和我们,其实是一样的功能,这么一个官府!我们是官府内部的官府,他们是我们的面具,而我们,是他们的灵魂。”

    “父亲,你觉得他说得有理吗?”伯邑考看见西伯一时没有讲话而沉思起来,便问道,“我认为他说的,是似是而非,但我又不知道为什么。”

    “是的,我也想知道为什么。你去告诉士兵们,如果冷了,可以搞点火来烤,找点东西吃。我要和子牙好好的谈一谈,我要告诉他,为什么他所说的是似是而非的。”

    “对,大人,我所说的确实是似是而非的,请您坐上来吧,坐在您的士兵的皮甲上,它本来就是从您那里得到的。”

    他们的谈话一直谈到了深夜,主要的内容在于他们就“道德”取得了共识,大概有这样几个意思吧:

    一、 人们的行为是相互联系的,区别只在于联系的深浅程度、紧密程度不同而已,所以,人们在社会上取得利益的行为,即使在主观上并没有要利用他人的失去来取得的意图,但客观上也总是或多或少和他人的某种失去相联系。用姜牙的话来说,就是即使我们并没有主动地杀人,但我们的行为也很可能在客观上杀了人。

    二、 道德,就是人们的行为的评价标准,就是用善和恶来评价。善和恶与人们的行为所带来的获得和失去的结果有关,但却不是“利”和“害”。人们常常混淆“善恶”和“利害”,误以为“利”就是善,“害”就是“恶”。利,就是获得大于失去;害,就是失去的大于获得的。例如有三个人,两个人获得,一个人失去,那就是有“利”的状态;反过来,两个人失去,只有一个人获得,或者三个人都失去大家倒霉,那就是有“害”的状态。如果其中两个人勾结起来杀害另一个人以夺取他的所有,那么这两个人还可以说他们的行为是“利”,但是他们却不能说是“善”。因此,利害关系不是善恶关系。利害关系中的获得和失去,只和特定的人的群体相关,而善恶关系中的获得和失去,却和整个人类相关。

    三、 所以,道德,一定是绝对的道德。“绝对”,也是有范围的绝对,这个范围就是历史中的人类思想意识能力所能及的范围。例如,家庭相对于个人来说,当人类只能认识到家庭这个范围的时候,家庭便是绝对,而当人们已经意识到了宗族的时候,宗族便是绝对。因此,有利于个人的,不一定有利于家庭,有利于家庭的,不一定有利于宗族,在这种情况下,只有有利于宗族的才是善。反过来,有害于个人的,不一定有害于家庭,有害于家庭的,不一定有害于宗族,在这种情况下,只有有害于宗族的才是恶。——(所以后来孟子说:“闻诛独夫纣也,未闻弑君也”就是说,诛杀一个纣并不是恶,相反,诛此独夫,是有利于天下的,在那个时候,天下便是绝对。)

    姜牙说:“善,就是天下之利,恶,就是天下之害。既然是善,就无论如何都是善,既然是恶,就无论如何都是恶。如果一个人剥夺了天下,那么剥夺这个人,就是拯救了天下。西伯大人,您是对的,我原本就知道您是对的。”

    事实上,他们的认识依然是有问题的。他们以为人类对于社会的认识界限是从个人发展到家庭,再发展到宗族,再发展到国家,再发展到天下,于是便把“个人”变成了一种低级认识。实际上,人类意识的历史发展恰恰不是从个人意识开始,而是从群体开始的,用我们今天的话来说,“个人”,那种“全面发展的自由的个人”不是人类认识的,而是终点。当然,西伯和姜牙他们是不能认识到这个的,我们怎能强求呢?原谅他们吧,他们毕竟是为着“善”的,而后来,儒家的学者们把个人修身放到了“本”的位置,显然是接近于真理了。

    西伯终于找到了他要找的人,这个杀牛的屠夫,虽然不能说是伊尹那样的人物,但是,他们能够真正的相互理解,而且,他并非是一个普通的市井屠夫,因为他有大族的背景,姜族,本来就是和他们姬族世代通婚的,其心也可通啊,他那种堕落的生活,不过是理想渺茫的困顿,是英雄无用武之地的苦闷,同时也是国家腐败而导致的整个社会堕落的表现。姜牙告诉他说,朝歌是如此的腐朽,腐败的细菌已经感染了身无分文的平民,即使是生活在最底层的平民,都觉得自己有腐败的权利,而不知道这是一种道德的堕落。他们依靠自己的平民的身份,享受国家的施舍,不劳而获,极其厌恶劳动,因为那是奴隶的事情,甚至征讨异族或保卫国家的战争,他们都懒得参与,而千方百计花钱雇人来代替,或者,就干脆用奴隶来代替。而奴隶呢?谁知道他们在想些什么呢?他们动不动就被砍掉脑袋,或者活埋,到黄泉里去继续为主人们劳动。正是他们的血汗筑成了朝歌的城墙,而所有看起来繁荣的市场,都是建造在他们的尸体之上。粮食是他们生产的,牛马是他们饲养的,玉石是他们雕琢的,青铜是他们浇铸的,道路是他们修建的,监狱也是他们修建的,一切可以用来交换金钱的东西,都是首先在他们的手中诞生的,而接着又从他们的手中夺走的,莫不是他们的失去造就了朝歌的获得吗?因为需要他们劳动,又需要他们去死,所以要不停地征伐,向东夷,向淮夷,向鬼方,向土方,向犬戎,要从那些地方夺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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