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秋和张老二这对夫妻,已经在一起生活快10年了。
这10年的光阴对于元秋来说,恍惚只是转眼间。当年她才15岁,在家里吃不饱穿不暖,突然有媒人上门求亲,没有求走大姐却求走了她。人人都说她命好,可以到城里去了。她却不知道为什么她命就好了。她喜欢跟姐姐妹妹一起,满上遍野的跑,一起在床上睡。但只是一夜之间,她就变成了张老二的老婆。张老二长得是高大,样子也不丑,但是元秋并不喜欢张老二。这种不喜欢最初来自张老二身上的狐臭味,而这种生理上的反感,渐渐延伸到一天一天的生活中。
比如是同房,离家前的那个晚上,左娘曾经隐约地跟元秋说过,不过是会很痛需要忍受之类的话,而让元秋觉得痛苦的事情,不是身体的疼痛,而是要忍受张老二身上那股味道。夫妻生活也不曾让元秋感到什么快乐,她宁可自己上夜班或者张老二去“当劳模”。元秋喜欢坐在院子里,看着玉儿和建湘在旁边玩耍,听李奶奶文婶他们聊天。院子里有棵高大的梧桐树,初夏的时候,桐花馥郁的香味在阳光下散开,让元秋觉得无比舒坦,比吃了白白的大米饭和肥肉都舒坦。元秋就是用气味分辨着农村和城市,农村是混着这泥土、青草、猪粪、鸡屎的味道,而城市是尘土和桐花的味道。
但孩子总是不断的到来。元秋从来不知道这个世界上有办法让孩子不来,她觉得“嫁”给张老二的意思,就是让张老二不断地折腾她,然后她再不断地怀孩子生孩子。她自己就这样嫁了,上次左娘到大姐来的时候,大姐也嫁了,两个妹妹呢?元秋不知道,她不会写信,也不会看信,左家也没人写信给他,有的只是张老二家的兄弟来拿钱时扯几句关于农村的话题。
家里的钱,都是张老二在管,元秋不知道家里有多少钱,她自己则有了5块钱的积蓄。玉儿和建湘都读小学了,玉儿成绩好,小李老师说她一定能考上中学。元秋想,要是玉儿真能考试中学,她一定要给扯布请文婶帮玉儿做一件白的确凉的衬衣和一条蓝的确凉的裤子,文婶的三个女儿都有一套这样的衣服,小姑娘穿着又斯文又秀气。剩下的钱,还可以买个新书包给玉儿,这样整整齐齐的才像个中学生。张老二不想让玉儿再读书了,一个女孩子读那么多书干什么,不是个睁眼瞎已经足够了,读完高小也算是个知识分子了。建湘是个顽皮孩子,但张老二最得意这个儿子,经常买2分钱的“人参米”(一种膨化食品),让建湘吃完才回家。
第四个孩子还是个女儿,元秋觉得这是三儿回来找她了。这个孩子,因为生在困难时期之后,元秋根本就没奶,孩子黄黄瘦瘦的,反而显得一双眼睛特别的大。奶粉是买不起的,李奶奶教元秋熬米汤喂孩子,营养到底是不够的,这个叫永红的孩子,1岁多才开始出牙,2岁还走路不稳。
日子就这么继续过着,等到史无前例的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开始的时候,元秋又生了她的第五个孩子,是个男孩,取名建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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