弱者只会瑟缩于强者的影子之下。
天守阁,这座雄伟辉煌的建筑会让任何见到它的人都感到惊叹,或颤抖。它体现了拥有者的无上权力,一个家族无尽财富和无敌部队的象征。在震慑和迷惑攻击者的同时,当地的领民也在其的阴影下,生活、劳作、交税并最终死去。
花岗岩城墙是如此的高大以至于没有人知道它到底是怎么被砌成的,白灰泥涂装的外壁搭配樱桃木的架构使它是如此典雅又兼具威严。在它下面的一小片开阔花园里,两个穿着传统和服拿着木剑的人正在切磋武艺。
木刀灌了铅芯,岛津贵久依然觉得太轻而没有手感,几回合的对攻下来自己都没有占上风。看着面前眼睛眯成一条缝的对手,贵久轻吸了一口气,半举刀的双手伸展下又握紧了刀柄。两人都在等着对方出手。
贵久率先发难,猿叫一声木刀斩劈过去,对方横挡一下格开便转至右侧反击,顷尽全力的又一记挑刺没想到遇上对方的虚招轻易便被躲开,贵久急忙跳离准备下轮攻势——他不想败在这个家伙手里,所以出招异常谨慎。
岛津贵久一开始没有想到这个躲在自家天守阁天天练剑逃避现实的家伙的武艺远远超出了自己。似乎是猎人厌倦了猎物的垂死挣扎,就像玩腻了老鼠的猫一样,对方终于出手发动进攻了。
这个穿着宽敞武袍的家伙手中的剑如同暴雨雷霆般压来。
高高,低低,过头一击。
贵久矮身闪避木刀带着风声从耳边呼啸。
左左,右右,回身一斩。
两人的木刀撞在一起手中的武器几欲脱手。
一步一砍,一刺堵住了所有的退路。
斩劈!斩劈!速度!速度!
终于被武士手中的木刀撞飞,岛津贵久长叹了口气:“剑豪将军的美名果然名不虚传。”
足利义辉捡起地上的木刀,拍了拍岛津的肩膀开怀大笑“人生三大快:春风遇老友、酣战逢对手、久别一盅酒!前两个都全了,怎能少了后者,走,喝酒!”
两人顺着小路走回天守阁里的居所,路上遇到的将军近卫奉公众们纷纷行礼,这些精锐的卫兵装备精良威猛异常,看来在这里剑豪将军并没有像别人说得那样天天闲着。
义辉边走边道:“此次把你从那九州岛招来,分别可是有了多少年了?”
“掐摸一算,怕是有20年了。”相比义辉的开朗,贵久反倒显得有些沉闷了。岛津一族在拿下萨摩后便和伊东家征战不断,在拼尽多年老底夺下大隅后也再无足够兵力向北彻底消灭日向的伊东残部了。此次奉诏来京都是为了和伊东、大友家族三方讲和。其实战争打到现在局势已经明朗了,不论是岛津还是伊东还是大友,都没有兵力再打下去了,恰巧幕府的调停令一来,大家都找个台阶下休整一番。
“你家夫人还好吧。”
“贱内最近刚又生了一胎,身子骨自然了得。”
“整个日本就属你岛津家最能生,也最能打,哈哈!”义辉不无调侃,走到了没人的阶梯不无亲密地搭着贵久的肩膀。
“怕是岛津最精锐的武侍也不及殿下一合之力吧?”幕府的权威丧尽,已沦落到和大名们搞好关系了,贵久心说道。
“哈哈,你知道就应该早点过来京都,让我瞧瞧你这臭脸!”走到楼梯的最上一阶,义辉移开屋门,自顾坐下倒上两盏酒“大小第一眼见到你就知道你这厢心眼最黑,告诉你,今晚酒宴大友宗麟也在,你可别不给我面子又和伊东的老秃子冷骂。”
贵久也跪坐了下来,端起酒就是一杯扬尽“骂不过瘾,真想给那老东西来两家伙。”
“行了,人家地都被你抢走了,好不容易愿意坐下来谈谈,何必让我整天听他老人家唠叨”,义辉喝罢又是给两人斟满“大侄子今年有二十了吧。”
“嗯,这次回去后就准备行元服礼了。”听见提起自己儿子,贵久眼睛眯了起来,却又低头喝了起来。
“嗯贵久,”义辉唤了下,见他没搭话只好说了下去“我大侄子既然也到了京都,又恰逢这会宴,不如再添上一分喜事,就让他在这把元服成人礼办了。”
似乎对酒意犹未尽,贵久佯装不为所动只是“嗯”地应了一声。
义辉心中还是一叹,看来只能开这个先例了。“我看这样,侄子与我家弟弟义昭私交甚是不错,就由他来住持元服礼”
“殿下英明,御诏我一直随身带着,殿下之命莫敢不从呀。”
义辉感到那深重的眼袋里的目光有些刺眼,有些和那个印象里小时候那个天真无邪的目光很不一样。也怪自己一时糊涂,听从了正室殖氏的建议,在御诏里答应赐岛津少主以足利家的通字“义”字,以此换来这三方会谈的和平,也换来了岛津更深的效忠。开了这个头那以后再想结束可就难了。
“侄子的通字想必未取,不如我看就添做义字好了,我弟必然甚是开心!”
是夜,幕府御所里一片灯火通明,仆从、女乐来往不断甚是热闹非凡。其中最为热闹的,是修建的大气磅礴的正殿,舞女、侍从们首尾相接出入不断。殿堂内外挂满了照明的烛火,即使是夜里也让人感到身处白昼。厅堂装饰得豪华非凡,即使是柱子也镶满了银铂。珍馐佳酿在灯火的照映下和金银翡翠相映生辉,即使是天皇身处其间也会感到自己如同乡巴佬一样为这个极尽奢华的地方瞠目结舌。
御所里各式公卿贵族地方豪杰围坐在各自的几前,先有舞乐后有诗歌会,菜碟一盘盘地上着撤换下一碟碟还未怎动筷的美食,通宵达旦的美景让每个人心里都忘记了昨日和明日即将到来的不快,即使是暗地里斗个你死我活的人也团坐在一起。
宴会上可谓众生摆态,有盯着舞女不怀好意的,有手脚并用大快朵颐的,有大声放笑聊着男人话题的,有温文儒雅卖弄风骚的,伊东义佑这老头喋喋不休巴结着将军也不忘对着大友岛津冷嘲热讽,当然也有冷艳旁观笑看一切的。
当几乎所有人都忘了此行的目的的时候,有一个人却什么都没忘。
岛津贵久总感觉人没到齐。自己的大儿子岛津家的少主正在旁边一席和离着最近的足利义昭吃酒说笑,看着两张都很年轻的脸庞跨越着身份坐在一起他心中微有一触,他和足利义辉也曾在小时有过这种别样的感情。不过很快这份悸动便消除了,消除这份感觉的东西叫做家族——岛津曾耻辱地败于足利,战争刚结束不久他就被当做质子送往京都。那年才7岁啊,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孩子就这样被强行从满脸泪行的母亲怀中抱出,被那个狠心的父亲送往远离家乡的地方。
直到现在他依然清晰地记得那个悲伤的日子,那个耻辱又无可奈何的时刻,那条即使日后再怎么修补也无济于事的两家之间的裂痕。到了京都,义辉一直待他如同亲身手足,一个失去一切的孩子与一个被架空束之高阁的孩子就这样成了最好的朋友,儿时最好的玩伴。
或许是命运捉弄吧。
那个捉弄了义辉和自己两个人的家伙松永久秀今天没有到场。这个为幕府手下做事的管领才是幕后真正的将军吧?
“贵久!”嘭的一声拍桌子的声音将他从回忆拽回到宴会上,却是大友的家督大友宗麟喝醉了酒满场撒疯,“今天逢着高兴,大家都从九州千里迢迢地来京都拜见了将军阁下,说!你带了什么礼物送来!”
宴会有些不怎么热闹了,明眼人看出这氛围有些变化了。
贵久眼睛习惯性地眯成缝“宗麟兄倒不如先承上贡礼来给我等乡巴佬开开眼界罢。”
“哈哈,就知道你这土鳖喜欢玩城府让我先来!”此话一出大家哄堂大笑起来,敬酒拣食的又继续起来。“也罢,就把宝贝承上来给将军阁下和诸位公卿赏目吧!”
四个身着绣有抱杏叶家徽的大友家臣抬上了一个大木箱放在厅堂,旁边已经有几个朝廷的人在低语猜测这里面会有什么金银财宝了。只见大友宗麟夸张地挥走部下,做了一番吊足观众胃口的活动后猛得打开打开箱子。
“这是什么玩意?”
“几个大铁杆?”几个武士不解得顾目左右。
“切,不过是放礼仗的铁筒!”伊东义佑吹着胡子怪声道。
“去你的铁筒,谁还没见过那玩意?”
见已经差不多的宗麟此时已经完全没了玩世不恭的样子,对着最上位的将军足利义辉一鞠礼“这是我大友家献给将军的一份礼物,这个铁家伙叫铁炮,在和南蛮商人们贸易时花了万石钱粮换来的。”
虽然有吹嘘的水份,熟知这玩意的贵久也清楚这个战争利器的价值。哪怕是一个贫苦从未经过武馆训练的农民,凭着这杆玩意也能轻易地杀死一个装备精良训练了一辈子的武士。这个可怕的武器带来的不仅仅是死亡,更是对武士们的动摇。
门外的月光照射进来,却被人造的灯火掩去了光辉,看着一众人一惊一乍的瞧着宗麟装弹,然后被巨大的爆炸声和门外标靶碎成一地的场景吓得魂飞胆散,贵久对儿子轻声嘱咐了一下剩下的事宜便悄悄离开了。
今晚,他不是主角。义辉也不是,宗麟更不是。
今晚的主角是隐藏在薄云下的月泓。
“中天悬玉镜,百里见毫芒。
万水各分影,众星皆灭光。
江山无变革,人世有兴亡。
对月思千古,愈添感慨长。”</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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