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燃烧的太阳旗

第四节 足利奈央

    足利奈央不喜欢这间居所,因为来到这里就意味着要上针线课。

    她是在京都郊区长大的孩子,那里有高大的落叶松组成的森林,清亮明澈的琵琶湖畔弥漫着沁人心脾的花香,飞鸟在林间欢声高唱。那里才是她想呆的地方。

    京都的幕府御所则是另一番景象,白色与黑色相见的单调色彩的建筑彼此相邻让人感到压抑,这里没有落叶松只有红白相见二引两的家徽,还有和室町幕府岁数一样的桧树。在这个沉闷的地方连谪居其间的主人也处处被限制着。

    “奈央,你又迟到了,”美和是这里的尚侍,负责教导她和姐姐足利枫的女官“昨天布置的作业你做了吗?”

    看她低着头踟蹰不语便知晓刺绣是一点也没进展,打了个手势奈央翻个白眼就钻进了屋里。她的姐姐完全不似这般撒野,正在专注地绣着手上的彩绣,温婉的手使着套针的针法以线代笔,熟练地各种颜色的线重叠并置交错,这样的功法和耐性她是如何都比不上的。

    “你早该学学宫廷的规矩和礼节,”足利枫放下手中的活,瞥了奈央一眼,仿佛刚才温柔的形象是她的错觉。

    屋里还坐着其他几个女伴,奈央冒冒失失地坐到了自己的位置上,她感到有怪异的目光审视着她,抬头看时迎上了姐姐的目光于是又乖乖地低下头去。

    又刺歪了。奈央懊恼地皱起眉头,看着手中一团糟的东西抱膝坐了起来。

    得想个法子补救一下,尝试了几次失败后最终沮丧地把针线丢在了一边。她望向姐姐,足利枫一边轻巧地缝纫一边和那些女伴们悄悄说着闲话。笑枝是岛津贵久的最小的女儿,这次也跟着他父亲来到了京都,这时候刚巧凑到枫的耳边不知说了什么悄悄话。

    “你们在聊什么呀?”奈央忍不住脱口问道。

    笑枝吃了一惊,随机咯咯笑了起来,枫也意味深长地对她笑了起来,却没有一个人告诉她。

    “快告诉我嘛。”奈央急道。

    笑枝偷眼瞧了尚侍那边,确定她没有注意这边。

    “我们刚刚在说我家少主的事。”笑枝冲她神秘地眨眨眼。

    “是那个昨天刚刚行完元服礼的岛津义久吗?他真的是你哥哥吗?他可真英俊呀!”听见奈央这么藏不住话,女孩子们都放声大笑起来。

    足利枫捂嘴轻声问:“这么俊俏的人儿,不知谁会嫁给他呢?”

    “会不会就是我们‘乖巧’的奈央妹妹呀”笑枝也默契地配合起来。

    看着大家都说中心事又都拿着自己开心,奈央的脸颊羞红得像熟透的苹果。

    “你们在说什么呢!”美和注意到了异动,站起身望向这边,似乎察觉奈央的脸色不对,“奈央小姐,你的刺绣缝得怎么样了?”穿着黑色官服的女官走了过来,拿起地上丢着的成果。

    奈央想要抢回来却又不敢,看着美和的眉头几乎要皱到了一起她的心跳也快到了极点。“奈央小姐,奈央小姐,你这样这样完全不行啊!”

    每个人都在看她,这实在太难堪了。枫很有教养,不会应为自己妹妹出丑而面露嘲笑,而其他女伴却在一旁窃笑起来,连笑枝也面露怜悯的模样。

    她咻地从地上蹿起来,往门外面冲去。她感到泪水充满了眼眶。

    “站住,奈央!”美和一脸愤怒和严厉,“你敢走出去一步,我就告诉你母亲!竟然当着客人的面做出这样的事情,实在是实在是我们的面子都丢光了!”

    于是她迟疑地站在门槛前,贝齿紧咬的嘴唇几乎要破开,泪水留下了脸颊。她转身对笑枝行了一礼,“笑枝姬,请恕我先告退。”

    笑枝对着足利枫眨眨眼,向她寻求协助,虽然枫还在犹豫不决,美和却是斩钉截铁道:“你要去哪?”

    “父亲大人的马还没有喂料,”她从对方惊讶的眼神里感到满足“顺便给它换副蹄铁。”旋即推开门,飞奔下楼梯,奔向御所外面。

    在御所里的日子虽然沉闷,但幸好京都足够大,城下町也足够多,各式各样的人倒让她不至于无聊。漫无目的地走在关所街道上,前面路口左边应该是商业町,虽然繁华新鲜事物多种多样但奈央不喜欢那里的嘈杂,便转身右寻找着在京都自己还没有到过的地方。

    京都的构局太过规整了,四四方方按着轴线对称的外形,大道直来直去没有一点美感,划分出来的职人町、商人町、武家町和公人町都有规定的范围,就连这里的人也让她感到是如此的墨守成规——叫她说,这些没有胆量的草民就应该推翻她那胆怯只会呆在天守阁的父亲。

    当然她是没勇气说这些的。

    前面的馆所相比其他的地方很是不同,巨大的布代替了围墙,奈央跳起来看到里面有帐篷还有冒火的烟囱,里面传来叮当的金属相撞声,这里应该是武家町里的铁匠铺吧。

    奈央悄悄地钻到一个没人的角落,轻易便从布的围栏扯出一个小角看里面的情况。

    正中是一个演武场,最靠近自己的地方是插满箭羽的标靶,不远处有一个穿戴足轻甲具模样的人拿着竹制的长枪对着草靶捅刺。这里面没见过的东西很多,摆在一切却完全不显得杂乱。眺望更远处那里有足轻屋敞,听说应召的士兵们可以在这里待上一年,里面还有独立的生活区,训练场地,也有很多物资储备,这个地方能让农民兵足轻们更加团结更有纪律。

    充满好奇心的奈央决心要到里面一探究竟,反正这里是自己家的地盘,没人会为难自己的罢?

    奈央今天正好穿的是不正式随服,挑好一处没人围栅又矮的地方熟练地抱着树干爬了上去。这颗老树上面有一穴筑巢的麻雀,这些机灵聪明的鸟很是机警,逗弄了两下见它们都飞走了奈央又做起了正事。

    轻巧地跳进来后奈央才发现,真正身处这里比刚才从缝里看的感觉要大的多。现在正是上午人少的时候,来往的人很难注意到躲在帐篷后的她。

    蹑手蹑脚走到刚才看见的铁匠铺那里,里面勤奋的铁匠和他的学徒和她的姐姐一样专注地忙着自己细腻的活——一个用针,另一个是用铁锤。

    铁匠铺的另一边有脚步声传来,奈央暂时不想惹麻烦便躲到了墙边,走的时候踢到了个靠着墙的东西,低头看却是把华美的剑鞘,寻到宝贝的她悄悄的拿到没人处仔细观察了起来。只是粗看一眼便能觉到这个剑鞘做工很是精良,外层涂的漆应该是越前那里产的,朱红的鞘身有几个镶孔,想必是哪个落魄贵族把嵌上面的宝石取掉后卖给了哪位武士。

    “空的剑鞘毫无意义,美丽的外表只是在嘲笑主人而已。”一个熟悉又陌生的声音将奈央吓了一跳。“你在这里做什么,奈央。”

    义昭虽然是她的叔叔,却只比她大5岁而已。他是爷爷最小的儿子。

    “我我只是到处走走”刚在御所被嘲笑了一番,这边出来居然又让熟人碰到了惆事,今天运气可真是差到了家。

    “行了,把我的剑鞘还我吧,”义昭不似他人,平日里对这个年纪比自己小不了多少又常常让人不省心侄女很是照顾。奈央把木鞘递出去时才看到上面的足利家徽——二引两纹,竟然就是那被扣掉的宝石镶成的。

    义昭一身朱红色的铠甲具足,拉着自己的手腕往营寨门口走让奈央很是尴尬,嘟着嘴也不知念叨着什么。

    “现在外面兵慌马乱,你在自己家的地盘上也得处处留心”

    “一百五十六。”奈央撅嘴嘟哝一声。

    “你说什么?”义昭停了下来,正好在一个武器架前。

    “我说,你这句话说了一百五十六遍了。”奈央倔强地把头扭到一边,却是看着架上的兵器发呆。

    义昭以为明白她在想什么“虽然我不比你大多少”

    “我要练剑。”

    足利义昭感觉自己的表情应该是听到了世上最不可思议的事情。“你说什么?”

    “我说,”足利奈央指了指架子上的刀具,“我要学剑。”

    义昭觉得自己的表情应该变成听到了世上最好笑的笑话。“瞧瞧你这胳膊,”义昭没有一点避讳地捏了捏她的手臂,“你能拿得动吗?”

    “当然可以!”奈央抽出架上的一把肋差刀,还有模有样的学着武士侧身对人双手握刀。

    义昭平抚了一下心情,颇有兴致的盯着她:“这个刀我们一般在切腹的时候用。”

    奈央煽红着脸将刀放下,又指了指竹枪身的薙刀“这个我知道,这是女武士八重用的薙刀,我要成为她那样的人!”

    “历史不会记住八重,历史也不会记住你”义昭叹了口气,奈央看这表情也沮丧的垂下了头,奈央跟在他后面向着幕府御所走去。“历史只会记住这座坚不可摧的天守,和住在天守里的足利室町。”

    幕府御所里的天守阁是绝对统治的象征,有了它提供的坚固防守,生活在它之下的人民有着无比的安全感,但他们也连同那个站在最高处的人也一同被软禁在了这里。</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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